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是黎元洪开口打破的。他坐在男子的左手边,对冉冉的迟来好像有些不满。微微的皱了皱眉,便向冉冉招手,示意她过去。

到我这儿来,快过来。

冉冉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他只好耐着性子唤了两声。在外人面前,他又回到以前那个善良,仁慈的严父形象了。

他黎元洪会选择牺牲淼淼的婚姻,也是事出有因的吧?虽然他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两任总统和三任副总统,但是位高就一定权重吗?那倒未必!

为了避免尴尬,冉冉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了黎元洪的身边。但是,她没有坐下来;那位男子还在看着她,这个场面实在是太怪异了。

她只能向他回以一个微笑,只有这样才不会失了礼节。

吴敬君跟黎元洪对立坐着,她的穿着倒是端庄得体。一袭墨绿色的旗袍,肩膀上是黑色的水貂绒披肩;手腕间的翡翠镯子,是新淘得的古物。她很喜欢,只有重要的场合才会拿出来佩戴。

看来,今天的这一场宴会,她也是相当重视的了。

见你来的这样匆匆,路上不顺畅吗?

她这样问,是想要调节气氛。两个似曾相识的人,应该怎样去开口?

冉冉不知道,外面那些记者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但是现在这个场面,十有八九就是因为那件事情。呵,这样的事情还是落到她的身上了。

她兴致低沉,所以淡淡的说;我来的唐突,失礼了。

这些客套话自然不是说给吴敬君听的,她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那男子见冉冉说话,心里不由得更加欢喜;他觉得眼前的这位女子,有一种别人没有的气势,很难得。即使她说出的话再怎么平淡,始终都透露出一股少有的英气。他搭腔接话。

不,让黎小姐如此仓促,是我没有思虑周全,黎小姐不会怪罪吧!

他似笑非笑,等着冉冉给他回应。但是渐渐的,他好像明白过来,冉冉已经不记得他是谁了。时隔多年,不记得也是情有可原的。

冉冉还没有说什么,黎元洪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掌。冉冉觉得惊讶,很长一段时间,黎元洪都没有这么亲热过了。原本两个非常亲热的人,忽然疏远陌生起来,是非常难过的。

她动也不敢动,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黎元洪拉着她的手,沾沾自喜的对那位男说话,其实更多的是在说给冉冉听。

他用另外一只手,不停地摩挲着冉冉的手背。他的手心里有一些老茧,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但是他自己,根本就意识不到这一点。他跟男子的交流,更多的像是在恭维。

是不是很可笑,他恭维的对象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冉冉;这位是袁世凯的九公子,你可还记得?

袁世凯在1916的时候身患重病,不治而亡。而黎家又久居上海,未与天津北平等内陆往来。冉冉是一小小女子,虽然颇得黎元洪的宠信,但是政治上的事情她却也不懂。

袁世凯的九公子又怎么样?她不记得,想必这又是黎元洪巩固地位的手段吧。

她讪讪的苦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记得。

黎元洪看见冉冉摇头,有些失望,把她的手放了下来。又转过去跟袁世凯的九公子,喋喋不休起来。

你看看她,竟然把小时候的那档事情给忘记了。不过啊,你也别放在心上,过段时间让她跟你回天津好好玩玩,也就又亲热上了。

爸爸!

冉冉有些不可思议,情急之下喊出声来了。她实在是没有想到,黎元洪会当着她的面,说出这么轻薄的话来。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剖析的一干二净。她曾经的信誓旦旦,皆因为黎沐的离开而不复存在了。是不是她曾经的那些骄傲与风光,都是因为黎沐不再而得来的呢?

然而,黎沐的离开又给她带来了什么?林毅一步又一步的蚕食,还有程航远不顾道义的蛊惑,就连黎元洪也开始算计她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她自己。

她以为自己多伟大呢?牺牲自己来成全黎沐的爱情,简直是可笑。她不是救世主,如今也是自身难保了!

冉冉这一叫喊,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黎元洪是怒气,吴敬君掩面惊愕,而那位男子居然愣住了。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僵硬的扯着嘴角,笑了笑,对黎元洪说。

是伯父说笑,黎小姐不要介意,坐吧。

冉冉撇了撇他们各自的神情,眉头不由得蹙的更紧。看来,外界传言是真的了。但是自称是袁世凯九公子的男子,她真的是很眼熟。他叫什么?

冉冉三魂丢了七魄,把流苏手袋放在了桌子上,旁边是盛了红酒的高脚杯。那男子也 坐了下去,很明显没有了刚才的兴致,萎靡了下来。

席间的气氛,沉静下来;犹如一潭死水,风平浪静。但是这样的风平浪静又能够维持多久?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了。

袁公子刚从美国回来,他后天便要回天津了;冉冉,你这几日得空,便陪他好好逛逛。我们两家,可是故交呢!

吴敬君优雅的拿起咖啡杯,呡了一小口。放下之后,又拿起白餐巾擦了擦嘴。她这样讲,是为了缓解尴尬。

听见吴敬君这样讲,冉冉的心里有再多的疑惑与不满,都不得不收起来。她拿起酒杯应酬他,鲜红的液体就像人的血液,让人触目惊心。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一定好好招呼袁公子。

说罢,男子也拿起倾斜着向她示意;冉冉也小饮了一口。酒,很醇香。

男子萎靡的心情又好了一点,兴致勃勃的找话题跟冉冉聊天。他对冉冉的生活习惯都很了解,但是冉冉对他就是一片模糊。她只知道,他是袁世凯的第九子。还有可能是黎元洪给她挑选的夫婿。

男子喝了一小口红酒,放下酒杯,开始用白餐巾擦嘴。西餐是很看重餐桌礼仪的,他又是在国外生活,对这方面很熟悉。

听说伯父说,黎小姐的画艺精湛,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与你切磋切磋。

冉冉念得是美术学院,她最喜欢画油画。但是这件事情,她从来都没有在外人面前表露过,就连沈映年都不知道。

她的脑袋一下子就炸开了,他的影子在脑海中不断的交替,重合。把她脑海最深处的记忆翻出来,也找不到他们相识的证据。

冉冉,是真的不认识他的。

她的流苏耳坠,晃动起来煞是好看。冉冉有些防备,试探性的询问他。

袁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十一年前,在天津,我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十一年前的事情谁还记得,也难怪冉冉不在认识他了。冉冉仔细回想起往事,记忆里好像是有一年去了天津。

时间太久远了,画面也变得模糊。冉冉只好对他摇头苦笑,也是对自己的嘲讽;就因为那一面牵扯十一年的时光,是她的幸事还是不幸呢?

许久没有离开过上海,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黎元洪讪讪的向男子拜拜手,他的动作极不自然;冉冉知道,他对冉冉今天的表现极为不满。至少,在他的面前,冉冉应该让这个男子高兴。现在看来,他并不高兴,甚至很失落。

冉冉把他忘了,就引得他这么伤心失落吗?还是说,他跟冉冉之间就是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而他一直记得?

有你记得不就成了么?再说了,这桩事是你父亲在世的时候定下的,如今你父亲早亡,我们也不会不顾道义,不遵守承诺。你大可不必担心,只是冉冉年纪还小,里里外外又离不得。只能委屈你,再多等两年了。

两个人又客套的聊起来,话题就在冉冉的身上打转。冉冉去天津的时候,才只有九岁,这个袁公子看起来与她大不了多少。也是家财万贯,家世显赫,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能够让他对冉冉念念不忘呢?

男子低着头,显得深沉,更突显出一副文人的样子来。看来,今天的宴席是专为冉冉而设的。

早就听闻伯父深明大义,克九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原来,他叫袁克久。黎元洪果真忍不住,要给她挑选夫婿了。

这一次,不知道袁家会给他多少好处,会让他同意。袁世凯早就不在人世,他还真是重情重义啊;冉冉会同意么?

听到黎元洪的话,冉冉的脸色顿时变了;即便是有了心理准备,这一颗*还是把冉冉扎的灰头土脸,心如死灰。

爸爸,你在说些什么?

黎元洪睨着眼睛看她,对她的举措很不满意,所以目光也是冷冷的。冉冉看着,居然忍不住颤栗起来。她紧紧的抓着手袋的一角,好方便随时离开。

她以为依照她的聪明才智,能够让黎氏雄起;能够让黎沐跟重获自由。但是,现实还是把她淋得透心凉。

黎元洪无比冷静,也无比残酷的对她说。我正式向你介绍,他是袁克久,是你少时就定下的夫婿。

原来,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猛地站起身,想要冷静下来。手袋却把高脚杯扫倒,红酒洒了她一身。袁克久站起来了,吴敬君也站起来了。他们都向她扑过来,想要知道她究竟怎么样了。

只有黎元洪还安静的坐着,他果真是高深莫测,讳莫如深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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