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夫人支开走廊上逡巡的狱警,用轮椅将李维斯推到了对面的房间。

这里和医务室一样是套间,一个舱室是手术室,一个舱室算是加护病房,中间有小门相通,又各有一个大门通往走廊。

宗铭躺在加护病房里,盖着白被单,脸色比被单还白一些,好在人是清醒的,一见李维斯便咧嘴笑了,以韩语道:“过来。”

李维斯伤寒未愈,高烧之下走路不稳,略显生疏地操纵轮椅走到床前。宗铭看看他的腿,流露出询问的神色。李维斯忙以韩语解释道:“腿没事,发高烧走不稳。”

宗铭松了口气,示意他低头,抬手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两把,像吸了猫气一样发出满足的叹息,道:“真萌,我天天都惦记着你这个头呢,超想摸。”

“……”李维斯总算明白为什么隆美尔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了。

他们全程说韩语,克拉克夫人听不懂,但见宗铭像爹一样爱抚李维斯的脑袋,不禁猜测他们差这么多岁能搞到一起一定是杀手先生幼年失父而导致的恋父情节!

温柔的圣母心再次被打动,克拉克夫人温语道:“四点之前你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不要给我惹麻烦,OK?”

两人郑重答应,克拉克夫人悄然离开。

李维斯小心翼翼掀开被单查看宗铭的伤势:“你怎么样?那一枪到底伤哪儿了?”

“大概是打飞了我的盲肠吧。”宗铭笑着说,“放心吧,该在的都在,你干妈对我可好了,手术做得跟绣花似的,缝合都用的美容针。”

李维斯哭笑不得:“什么干妈,人家是医者仁心好么?”

宗铭笑,又道:“过来,再让我摸摸。”

“什么病啊……”李维斯吐槽无力,但看他脸色苍白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是乖乖低头伏过去。谁知宗铭这回没摸头,直接将他的后脑勺一摁,吻住了他的嘴唇。

“……”李维斯吓了一跳,想要推开他,然而手一碰到他的肩膀便不由自主改成了拥抱,自动自觉地让他吻了个够。

良久分开,李维斯看看表,无奈道:“你花了珍贵的一分钟来分享我的伤寒病毒……领导你到底有没有正形啊?”

宗铭正色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求求你别乱用俗语了吧!”

两人相视而笑,又花了珍贵的另外一分钟。

“好了,说正事吧,什么是C计划?”李维斯强行正楼,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内部损耗,将轮椅挪远了些。

宗铭勾勾指头,示意他将手放到自己掌心,轻轻握住了才道:“这事儿说来话长……”

一个多月前,李维斯前脚飞达拉斯,宗铭后脚也跟着何英飞到了RIVER的总部——费城。

经过牛逼的何总软硬兼施外带泼妇骂街,怀特无奈之下终于请示了博伊尔,为他们安排了一次正式的会面。

会面地点在博伊尔的私宅,费城郊区一座极为幽静的院落,宗铭一路开车进去,没见到一个人影,只在沿途的大树上看到人工智能型天眼。

博伊尔在前院训狗,十只牛头梗在他的指挥下排成一排给客人行注目礼,比十个雇佣兵夹道欢迎还具威慑性。可惜也许是宗铭身上带着隆美尔、巴顿和蒙哥马利的气味,牛头梗军团对二战名将十分敬畏,眼神儿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反而流露出少许恐惧。

何英十分怕狗,但对两个儿子的爱超越了人性的本能,挺着腰杆目不斜视地掠过众犬,与博伊尔握手:“久仰了,博伊尔先生,唐辉曾多次向我和他父亲提起过你,感谢你这些年对他的照顾。”

博伊尔矜持地一笑,道:“您太客气了。”

谁知何英笔直拐弯:“可惜我们都太天真了,麻痹大意,被你弄得家破人亡。”

博伊尔的微笑凝固在脸上,何英又是一拐,道:“不过我们中国有句老话说得好,技不如人,愿赌服输,说吧,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两个儿子?”

博伊尔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转瞬之间便适应了她奇特的谈判风格,哂然一笑道:“唐夫人真是直爽,好吧,我们里面谈。”

三人一起进了主屋,落座之前博伊尔刻意看了一眼宗铭,何英便解释道:“他是我的保镖,跟我二十多年了,和我干儿子是一样的。”

博伊尔没有再深究,开门见山地道:“唐夫人,不是我们有意想伤害您的小儿子,实在是唐辉知道我们太多的商业机密,为了避免这些关键信息落到中国警方的手里,我们必须确保他对我们当初签订的契约绝对忠诚。”

“哦,原来你们的忠诚是要靠胁迫来保证的?”何英讽刺地一笑,道,“那么请问,唐晟要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们?”

博伊尔垂眸搅动杯中的咖啡,道:“唐夫人,做这件事,我们RIVER承担的风险比你们唐晟要大十倍,如果可能,我也不想站在你们的对立面,我们本来是同盟不是么?”

“没有给你捅刀子的同盟。”何英冷冷道,“怀特一直强调是唐辉被捕才导致RIVER陷入被动,不得已绑架唐熠。我倒是要请问一句,唐辉为什么会被捕?我们规规矩矩的生意人,怎么会被刑事侦查局盯上?RIVER让唐晟做的到底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生意’?”

博伊尔眯了眯眼睛,道:“我从没强迫唐辉和RIVER合作,他接受这个项目,事实上是我帮了他。四年前唐晟的情况如何,您应该很清楚,如果不是Ito那笔投资,你们早完了。”

何英语塞,半天吸了口气,道:“也对,食得咸鱼抵得渴,该还的债要还。说吧,你们打算把唐熠关多久?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很简单,继续保密就可以了。”博伊尔淡淡道,“怀特正在收缩我们之前合作的一些工作,相信不久就能彻底结束Ito在中国的实验室,到时候我们自然会把唐熠放回来。当然,您在这个过程中必须全力配合怀特的收尾工作,包括账目、公共关系等等,这些都是唐晟做惯了的,应该不会很难。”

顿了一下,又道:“至于唐辉,您就得自己想办法了,毕竟我们是没办法跟刑事侦查局要人的。不过我想只要我们把外部证据做好了,他应该不至于要坐牢。”

他说得轻松,但经营了四年的黑暗勾当想要彻底抹去,不留痕迹,哪里有那么容易?恐怕不单单是销毁证据,搞不好还要灭口那么一批知情人……何英一边思忖,一边暗暗磨牙。

宗铭想得比她更深,亚瑟资本是不可能放弃超级脑项目的,毕竟在中国的**实验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所以RIVER不会彻底结束Ito在中国的实验室,博伊尔在说谎。

他们一定是找到了唐晟的替代品。

或者从四年前借助唐辉进入中国之后,他们就已经在物色备胎了,第九基金大约就是干这个的。所以只要彻底结束和唐晟的合作,他们就会第一时间干掉唐熠,干掉唐辉,甚至干掉何英。

在他思考的同时,博伊尔和何英已经谈好了后续合作,最后何英提出要求,要和唐熠实时视频通话。

博伊尔有些为难,但何英之前配合极好,这时态度又异常强硬,他犹豫半天只得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宗铭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听到他说了一句极短的话。

听不懂。

应该是非常少见的小语种。

挂断电话,博伊尔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投出了一个全息屏:“既然你这么不放心,我们可以让你看到你儿子的实时视频,不过不能让你们对话,抱歉了。”

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来之前他们以为只能看到和上次一样的录播视频,何英面现失望之色,但还是点头默许了。

屏幕闪了一会儿,出现了一面白色的背景墙,墙上有一个显示器,里面播放着BBC的新闻,以保证这确实是实时视频。

一个身影晃晃悠悠走进了画面,唐熠穿着纯白色的连体病号服,面无血色,眼神呆滞,茫然地对着镜头。

他本来就非常消瘦,视频里看上去几乎风一吹就能倒的样子,头发倒是长长了,原本染色的部分被精细地修剪过,柔顺的黑发覆在额头上,如同初中生一样乖巧。

有人递给他一把椅子,之后又递给了他一把大提琴。那人全程背对镜头,看不清面目,但看身形不像是雇佣兵,更像是医生或者护士。

唐熠抱着琴,垂眸在熟悉的琴弦上扫过,看向镜头侧面的那人,似乎是收到了什么指示,慢慢握住了琴弓。

他微微蹙着眉,动作很慢,像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半天瞳孔才调整聚焦,开始拉一首曲子。

大提琴的音色低沉婉转,如同温润的绅士一般令人迷醉,和唐熠单纯病弱的样子毫无相似之处,但随着演奏,他的表情渐渐放松,沉静下来,整个人又与悠扬的琴声浑为一体,和谐流畅。

何英看着画面中的儿子,眼中泪光闪烁,但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嘴角微微上翘,露出心酸的微笑。

他还活着,还能拉琴,他会好的……

宗铭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视频,判断着唐熠可能给予他们的信号,这孩子聪明而敏感,远比看上去坚强勇敢得多,他一定不会放弃这次机会。

他拉的是巴赫G大调第一大提琴组曲,前奏,纯熟而流畅,宗铭注意到他有两次在间奏的时候抬头看向镜头,状若无意地眨了眨眼。

“好了,您应该放心了吧?”博伊尔没有给他们太多时间,演奏尚未结束便关闭了视频,起身送客,“您根本不用担心他的安危,只要唐晟全面配合RIVER的收尾,我们绝对不会为难您的儿子……哦,对了,您也不必担心他的病情,我们请了专门的精神医生在给他治疗,也许等他回到您的身边,比从前还要健康呢。”

何英冷笑一声,扭头掩饰地擦掉了眼角溢出的泪花,对宗铭道:“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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