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午后,孝史在和贵之聊天中度过,其间偶尔传来收音机的零星情报、造访又离去的飞机引擎声、以及偶尔打开窗户便会传来的扩音器声。

中午之后,收音机开始通知士兵开始归顺的消息。不晓得是不是多心,孝史觉得那僵硬的语调似乎变得有些柔软了。可是贵之每次一听到广播,就露出好像哪里被捏到一样的表情。

“结束了。”他好几次这么呢喃。

“大将的遗书里,有写着即使青年将校们起事,最后还是会以这种形式告终的事吗?”

蒲生大将的遗书,在孝史所知道的“史实”当中,由于当时的遗族的意向,并没有被公开。可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贵之打算怎么做?

“有写着类似的事。再怎么说,父亲都是知道结果的。不是洞察出来,而是知道了。”

孝史发现,贵之的口气里带着一丝轻蔑般的音色。

“不只是这场政变而已。上面写了各式各样的事。与其说是遗书,量几乎可以成为一本著作了。”

“遗书现在在你手上吧?”

孝史还没问在哪里,贵之就说了:“让你看看吧。”

贵之把孝史带到大将的书房里。发生那件事之后,这是他第一次踏进里面。虽然想不去看,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地毯瞄去。然后孝史发现那里完全没有自己的头伤流出来的血迹,大吃一惊。阿蕗真是能干。

遗书堂堂地陈列在书架上面。原来如此,这几乎是著作了。附上黑色封面,用绳子缝住的文书,总共有八册。

贵之抽出其中一册,递给孝史。

“虽然你可能读不懂,不过看看吧。”

翻开封面,薄薄的和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汉字假名混合文,看在孝史眼里,简直就像暗号一样。而且字迹非常凌乱。东倒西歪,到处有重写或加写的痕迹。孝史就像解开缠在一起的丝线时一样,想要找到开头来读,却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在随处翻页的时候,总算看见“参谋本部”四个字,彷徨的视线以它为线索安定下来后,读起前后的文章。

——此一作战进行之失败,参谋本部的责任实为重大。无法事前预估逐次投入兵力,仅是徒然扩大损害,造成无谓的兵力损失,虽已迷失作战当初之目的,却踌躇于发布撤退命令,此一失态,难免昏庸之咎。

“这是什么?是在写关于什么的事?”

贵之瞄了一眼黑色封面。上头什么也没写。他从孝史手中取过册子,翻了翻之后点头。

“哦,这是备忘录。”

“备忘录?”

“关于太平洋战争中的作战行动,父亲所写下来的感想文章。”

“太平洋战争中的作战……是接下来实际发生的战斗的?”

“对。”

“这种东西出现在遗书里,再怎么说都太糟糕了不是吗?”

“当然了。所以,这不是做为遗书发表的文章。但是以父亲来说,他无法克制不写吧。在战争结束,能够在(美)占领下的社会发表父亲的文章之前,整理这些也是我的工作。”

孝史吃了一惊。“我不太懂,这是怎么回事?大将不是对现在的军部留下了死谏的遗书吗?”

贵之好像也有些困惑,但是不久后,他便“喔”地睁大眼睛,笑了一下。

“这样啊,你不了解这当中的情形。其实,父亲留下了两份遗书。”

其中一份交给了贵之。

“那一份也相当长,不过是普通的遗书。的确,里面也有对现在的陆军中枢提出苦谏的部分。父亲生病之后‘变节’,批判他们这件事是事实,什么都没说就默默地自决的话,反倒不自然。”

“那,是要公布那一份吗?”

“与其说是公布,应该说是交给适当的人物吧。但是收到它的人……嗳,会把它压下来,当做没这东西吧。”

“所以,另一份遗书是这个书架上的?”

“没错。”贵之仰望成排的黑色封面。“这些东西原本就是打算让它沉眠到战后而写的。父亲命令我,在战争结束之前要藏好它。”

“为什么要——”孝史想了一下形容。“做这么可惜的事?”

“可惜吗?”贵之笑了出来。“说的也是,很可惜呢。可是这个时代的人,是不可能了解它的价值的。父亲也尝试过许多努力,结果还是没能改变任何一个人的想法。”

无法改变历史潮流的绝望,也一样阻挡在这里吗?

“没错,历史的必然是无法改变的。也无法阻止。”贵之说。“痛切地了解到这件事的父亲,于是思考到自己——自己的名誉,还有我和珠子的未来。”

孝史不甚了解,贵之没有收起笑容,静静地说下去。“太平洋战争中,位居国政要职的人,以及身处军部中枢的人,在战后被追究责任,走上了极为艰困的人生。虽然因人而异,受到的冲击也不尽相同。”

“所以呢——?”

“所以,父亲写下了这些。”

贵之稍微拉大了嗓门。就像在宣言一样。

“即使在当时朝着无可救药的战争道路迈进的日本陆军中,也有如此洞悉未来、忧心军部独断独行、并发出警告的人物——父亲想要得到这样的名誉。虽是死后的荣誉,却是极为伟大的荣誉。”

孝史一惊,回想起在平河町第一饭店看到的大将的经历不也有写吗?战后被发现的蒲生大将的遗书,内容充满了惊人的先见之明,受到历史学家极高的评价。

“这些名誉,会在战后社会保护我和珠子。”贵之说。“我们会被众人赞叹说:那两个人,就是那位蒲生大将的孩子……。你知道东条英机这个人吗?”

平田提过这个名字。

“嗯,是战争时候的首相吧?战后,他被追究发动战争的责任——”

“在极东军事审判里被宣告了死刑。”

“嗯,平田有告诉我。”

“东条英机这个人,在今后这个皇国逐渐倾斜的大半时代当中,都被当成英雄崇拜。他会成为一个任何人都无法违逆的独裁者。但是到了战后,他的权威与名望扫地,被定义为罪大恶极的战争罪犯,他的家族饱尝辛酸。”

我的父亲蒲生宪之,想要一个和他相反的未来——贵之说。

“父亲现在因绝望而自决了,但是时代改变的时候,蒲生宪之将会被证明他才是正确的,进而获得无上的赞赏。对于改变时代的道路遭到断绝的父亲而言,这成了他唯一且最大的希望。很棒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贵之的眼神却发出阴沉的光芒。

“太棒了。这岂不愉快?”

“贵之……”

“知道东条英机将会当上首相,成为战争指导者的时候,你知道父亲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吗?父亲和现在的东条有面识。那个东条啊……没想到那个东条会变成首相啊——他重复感叹之后,咯咯笑了好一阵子。没错,他笑了。”

贵之从孝史手中抢也似地拿起册子,把它收回书架。

“父亲叫我慎重地保管好这些册子。根据黑井的话,昭和二十年的五月,这一带也会因为空袭而陷入火海。在那之前,我得在半地下的房间里做好保管场所,把它移到那里去。”

说完想说的话之后,贵之抓住孝史的手臂。

“出去吧。我不想再谈这件事了。”

下午三点,戒严司令部正式发表政变已经镇压。居民的避难命令已经解除,交通限制也将在四点十分之后解除。

贵之不晓得是否顾虑到阿蕗的心情,直到收音机发表这份发表之前,他都没有离开屋子。到了三点半左右,他终于开口说要去市电大道看看。孝史说他也要一起去。

“不会影响到头上的伤吗?”

“我会按着肿包走路的。”

还没被阿蕗盘问之前,两个人就匆匆离开屋子了。出门之前,他们看到珠子已经下来起居室了。她又在刺绣了。她的样子沉着得仿佛这个世上、这个屋子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还没走上多远的雪道,孝史就发现四处都是人影。交通封锁还没有解除,但是民众已经开始活动了。他们越过路障,穿过封锁,为了亲自看上一眼刚才被镇压的政变下血淋淋的尸骸,接三连三地聚集过来。

来到市电大道的时候,战车突然横越前面。孝史呆住了。垂着布幕的钢铁色巨躯从左到右地通过。沉重的履带踢开雪堆,仿佛没有任何东西阻挡它的去路似地,威风凛凛地前进而去。

“镇压部队要撤离了。”贵之说。

聚集在沿街的民众,一面吐着白色的呼吸,一面涨红着脸,说话、拍肩、指指点点。就像戒严令当下没有什么紧张感和悲壮感一样,这里也没有悲剧的色彩。明确地存在的,只有兴奋而已。

贵之默默无语,在寒风中冻着一张脸仰望战车。比起人们的喧嚣,战车的履带发出的声音更强而有力,压倒了现场的空气。

填满了沿街的脸、脸、脸。在它的中央,战车飘散出油的气味,发出巨响,严肃地前进。士兵也列队前进。有人挥手。也有人大叫万岁。孝史默不作声地凝视着眼前的情景。

通过的战车履带卷起一块雪,崩解的雪块的其中一片滚到孝史的鞋边来。那是块变黑、肮脏的雪。

凝视着这一幕,孝史感觉到胸口内侧有个东西膨胀起来。无以名状的东西,在孝史的体内挣扎着。

“结束了呢。”

贵之在一旁呢喃。他到底要说几次这句“结束了”才甘心——?

就在这个时候,在孝史体内焦急得跺脚的感情,突然在脑里形成了明确的形状。他抬起头,望向沿街的人,望向通过的战车,望向市街,望向天空。聆听人们的声音,聆听风的声音,聆听士兵们的军靴踏过雪地的声音,聆听战车的履带声。

你们都会死。

唐突地浮现出这句话。你们都会死。几乎所有的人都会死。即使侥幸活下来,那也是一条艰辛无比的路。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你们根本不晓得。

这个国家将会毁灭一次。你们现在所认知的“国家”就要灭亡了。然后它灭亡的时候,会把你们全部抓去陪葬。在那里笑的你、在那里竖起大衣领子的你、还有在那里对着人行道上的人微笑的士兵、战车上的那个士兵,全部都会被抓去陪葬。

什么都没有结束。今后才要开始。这是结束的开始。然而,为什么你们却在笑?为什么没有人生气?没有人害怕?为什么没有人挺身而出?说,这是错的。说,我们不想死。

为什么不阻止?

孝史几乎要大叫出来,用双手按住嘴巴。只有呼吸化成了冻结的白色雾气,流向空中。

为什么不阻止?这次的疑问,化成了对孝史自身的诘问。我为什么不在这里挥舞拳头,向群众呐喊?告诉他们,这样下去不行。我知道未来。回头吧!现在或许还来得及。大家一起回头吧!

出乎意料地,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泪水滚落了眼眶。虽然只有一颗,它却滑下了孝史的脸颊。

——说了也没用的。

没有人会相信的。历史知道这一点。或许会有一个、或者是两个、或者是十个人愿意倾听他的话,但是就算能够告诉这些人如何活过战争的方法,就算能够在知道结果的情况下,和他们一起思考适切的处世方法,那依然、依然也不过是细部的修正罢了。等于是对其他大半的人见死不救。

“要叫吗?”贵之低声说。

孝史转向他。贵之朝着正面漠然地望着沿街的人。他不让在场的人听见,只轻微地掀动嘴唇,继续说道。

“大叫:接下来战争就要来了。接着军部真正的独裁就要开始了。政治家们害怕恐怖行动和再次的政变,全都成了缩头乌龟,议会沦为徒有形式的窝囊废,战争就要以最糟的形式到来了。”

孝史无言地举起手臂,擦拭眼角。

“我很怕。”贵之呢喃。“怕得不敢叫。”

“怕……?”

“嗯,很怕。怕得全身都要发抖了。要是现在说出那种话来,我会遇到什么样的事?光是想象,我就怕死了。”

因为我是个胆小鬼——贵之的话冻成了白雾。

“父亲是陆军大将,我却没有成为职业军人。现在也没有被征兵。你不觉得不可思议吗?”

贵之的口气,带有揶揄自己的语气。

“就算我想担任军务也不可能。因为我是个色盲。”

孝史张大了眼睛。寒意刺骨。

“我是红绿色盲,好像是母亲有这方面的基因,所以就当不了军人了。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件事,父亲失望极了。母亲在蒲生家的立场也变得艰辛。全都是我害的。”

贵之抬起

下巴仰望天空,孝史发现贵之的眼睛湿了。或许是寒风所致,也或许不是这个缘故。

“我一直背叛父亲的期待。对父亲而言,我是个不符合他的期望的长男。所以当辉树出生的时候,父亲想要把他收养到蒲生家。舍命反对这件事的,是母亲。如果辉树成了养子,我在蒲生家就失去了立场。母亲这么认为,坚持如果父亲无论如何都要收养辉树的话,就要和我一起去死,坚决抵抗。即使如此,父亲还是不死心,但是辉树的母亲害怕母亲的惩罚,主动说要退出,事情才总算落幕了。”

孝史想起贵之曾说:“接受并疼爱就这样的我的,独一无二的母亲”。

“即使如此,很长的一段时间,父亲还是对辉树割舍不下。父亲认为,最后抛弃了他们母子,他们一定很怨恨他。我因为知道父亲为何执着于辉树,所以一直憎恨着父亲。只要他说右,我就偏往左,他说左,我就偏往右。”

“可是,你父亲看见未来之后,不是向你寻求帮助吗?”

“是啊。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很爽快。父亲竟然向我寻求协助——。而且他还对我说:我看过了未来,我至今为止的想法都是错的。我应该更重视经济和民主主义教育才对,你才是正确的。我高兴得都要飘上云端了。”

贵之垂下肩膀。

“然而,就连那个时候我也失败了。我背叛了父亲的期待。这是让父亲承认我的唯一机会,我却失手了——”

战车的队伍终于结束了。人们开始涌到马路上。

“你知道相泽事件吗?”

记得听过好几次。记得——好像是陆军的要人被暗杀的事件。

“那是去年八月的事。陆军军务局长,一个叫永田铁山的人物,在办公室被相泽中佐斩杀了。当时相泽中佐接到命令,即将前往台湾赴任,但是他认为让反皇道派的中心人物永田铁山再继续活下去,将成为皇国之毒瘤,所以要替天行道。”

父亲试着阻止这件事——贵之坦承说。

“知道战争发展的父亲,拼命地思考,要怎么样才能够多少改变一点潮流。结果,他认为似乎最有效果的手段,就是阻止永田铁山遭到暗杀。你所在的时代的历史学家,应该也都认为只要永田铁山还活着,就能够改变大东亚战争的局势。”

“他是这么重要的人物吗?”

“没错。父亲写信给永田军务局长。写了好几封。叫他小心安全,强化警备。事件发生在八月十二日,父亲叫他那天不可以待在办公室。然而讽刺的是——”

贵之露出痉挛般的笑容。

“因为父亲是皇道派的人,永田军务局长那一方的人,把它解读为这是恐怖行动的暗示。认为这是威胁,对警告嗤之以鼻。他们说,他们才不会屈于这种威胁。”

“什么这种威胁——”

“实际上就是如此。焦急的父亲,想要在暗杀事件发生的当天闯进现场。他要在场。这样一来,或许就可以改变局势。对方如果把父亲的信当成恐怖行动的预告,那么父亲亲自登场的话,他们多少也会警戒吧。他们的警戒或许可以阻止暗杀的发生。”

以计划来说并不坏。孝史点点头。

“可是,我不想让父亲去。”贵之接着说。“身体不灵活的老人,万一那时候突然没办法行动怎么办?所以,我志愿了。”

“志愿?你吗?”

贵之点头,叹了口气。“没错,我,胆小鬼的我,不符合期待的儿子的我,心想即使只有一次也好,想要回应父亲的期待,向父亲证明我不是胆小鬼,所以说服了不甚情愿的父亲。我以送交父亲信件的名目,出门了。”

贵之缄默了。孝史等待。因为孝史无法主动说出“可是事情并不顺利”这种话来。

“我很害怕。”贵之继续说。“离开家门,在到陆军省的路上,我一直很害怕。我走在短短的路程当中,浑身不住地发抖。我不想去。不想去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恐怖行动的现场。我后悔不应该志愿的。所以脚步变得愈来愈慢。要是赶不上就好了、要是慢上一点就好了、只要晚个五分钟就行了——我这么想着,在空无一物的地方停步,擦汗。阳光格外炎热。”

即使如此,结果还是抵达了陆军省——贵之说。

“事情已经结束了。我看见斩杀成功的相泽中佐,被带上宪兵的车子,往三番町的方向开去。我和那辆车子错身而过了。”

贵之在车窗里看见相泽中佐的侧脸。没有戴帽,一脸杀气腾腾。

贵之不被允许进入建筑物当中。他在大混乱的现场,看见一名将校的脚印是鲜红的血色。一想到地板和走廊八成是血流满地,贵之当场逃走了——

“这样啊。我听过嘉隆跟鞠惠提过这件事。”孝史说。“在柴薪小屋。他们说你是胆小鬼。在起居室也有说到这件事。原来是有这样的内情。可是,他们没资格说这种话——”

“有的。”

“他们明明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就算不知道也无妨。前往送交蒲生宪之前陆军大将的信件给永田军务局长的蒲生家长男,正巧在暗杀发生后抵达陆军省,吓得一脸苍白。这个传闻马上就传遍各处了。叔叔和鞠惠,都有捧腹大笑的权利的。”

“可是……”

“父亲没有责备我。”贵之说。“他只是失望而已。深深地失望。我想,父亲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考虑起自己未来的名誉。他放弃改变现状了。”

我很怕。贵之再一次重复。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胆小鬼。我放弃改变历史的一部分、对于或许能够挽救的性命见死不救了。只因为自私保身。这样的我,现在能够在这里呐喊什么?我没有这种资格。”

“这一点我也是一样的。”

“不,不一样。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断然回绝般的话。

“但是,我是这个时代的人。是这个时代制造出来的胆小鬼。而我有做为一个胆小鬼,活过这个时代的义务。不管今后会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要活下去。”

贵之抬起头来。他仰望着天空。他望着应该已经升上那个方向的蒲生宪之的身影。

“父亲留下来的那份文书,是肮脏的抢先集大成。”

“抢先?”

“不对吗?父亲看过了未来。他知道结果。他站在知道的立场上,去批判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今后将要去做的事。只有父亲一个人准备好了借口。除了抢先之外,这什么都不是。”

“可是,到了战后,你打算把这些抢先的集大成公诸于世吧?你跟你父亲这么约好了吗?”

贵之望向孝史。他的眼神很柔和。

“如果活过战争的时代之后,我依然是个胆小鬼的话,一定会这么做吧。”

“啊……?”

“如果我依然是个想要拿父亲的抢先做为挡箭牌,来度过仇视旧军人与军人社会的时代的胆小鬼,就会把父亲的文书公诸于世。但是,如果我多少改变了,就会把那份文书埋葬在黑暗中吧。这样一来,父亲死后的名誉也会跟着消失了。”

“——你觉得这样好吗?”

“现在不晓得。”贵之说。“现在不晓得。在活过去之前。”

贵之强而有力的声音,即使离开了市电大道,回到了府邸,依然撼动着孝史的心。我拥有什么样的东西,可以和贵之做为胆小鬼而活下去的决心相抗衡?

轰然通过雪道的战车,军靴的声响和油味。以及众多的人群。孝史想着这些情景,找到了一个巨大的真实。

现在的我,也不过是个伪神——

二二六事件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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