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浓雾弥漫的深山里,同事N老师倒在了一棵大树地下。我凑过去,确认他还有呼吸。于是便边呼唤他的名字边用力的摇着他的肩膀。他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两三下,醒了过来。

“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们刚刚脚下一滑,从这个陡坡上面掉下来了”

两个人一起抬头看了看那个好像是被巨大的勺子掏出来一样的陡坡,这样摔下来居然都没有死,这使得在学校像魔鬼一样被学生们害怕的N老师也面部抽搐,不禁后怕。

站起来的时候他发出一声呻吟。他的脚肿得很严重,看来是无法再走了。

“没关系的。”

他一边因剧烈疼痛而流着汗水,一边掩饰着痛苦,勉强得笑着对我说。

我们现在就在家乡附近的山里,但是离儿时玩耍得地方还是有很远距离的。

似有野兽出没的山野小路一直绵延至山顶,顺着逐渐清晰的水流声向下走,没想到在路边有一个这样的斜坡。从很早开始就没有人再爬过这座山了,所以山中地形的相关信息十分的贫乏。这一定或多或少是受了关于那个女人的传说的影响。

背着不能走路的N老师爬上这个斜坡是不太可能的。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了,刚刚还照射在身上的阳光已经慢慢被周围茂密的树叶遮住了,就这么坐在这里等着也不是办法。

最后决定我先一个人爬上去找救援,N老师先留在这里等几个小时。

然而计划彻底搁浅。斜坡上的土十分的松滑,我就像掉进碗状的沙坑怎么也爬不上来的蚂蚁一样。回到先前的那条小路上去似乎完全是没有可能了。不过,也不是完全无路可走,在我们面前沿着坡道下面有一条沙石小路。虽然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但是既然有路就肯定曾经有人从这走过。

于是我就背着N老师,沿着这条路向山下走去。

和N老师说起要在暑假来爬山是之前在中学的职员办公室里的事了。当时正是放假前的繁忙期,他来找我询问学校的暑期安排,于是聊了起来。

我们来自于同一个町(日本地方行政区划之一,以人口规模而言比村大,比市小),并且都在这所我们的母校里执教。N老师比我大一届,教社会科,家住在离学校很近的地方。

第一次和他聊天的时候,我对他说我父亲家也在那个町,就在山边那一带的时候,他边捋着下巴上的胡子边表情复杂的说:“啊,那一带啊。我小的时候有骑车去过那里呢。不过,虽说如此,我和你好像是从中学开始认识的吧。你当时要是参加了柔道部的话,作为后辈,我可是会很照顾你的呢。”

我当时入学的时候加入的是美术部,现在已经成为了是美术部的顾问。

我们很快就聊得很是投机,于是决定暑假一起去玩。

“每年暑假我都会去爬山。”

“爬山?做这么累得事情,你还真是厉害啊。我就连在学校爬个楼梯都喘得很呢。”

作为美术老师的我当时正在一张张的给学生的作业打分。是为了让他们更好的掌握明暗的处理而进行的鸡蛋的素描。对于只通过这么一张画就来判定一个学生的绘画技术的做法,我充满了怀疑。但是为了可以尽早的结束这无聊的工作,我飞快而潦草的给每张画打着分。

我打算让学生们画些风景画来当作暑假的作业。能认真的去完成的学生,不知道今年又能有几个。身为老师的我却偏偏对于看学生的作品感到十分厌烦。他们的画和我的一样,毫不生动。画中的人并没有在校园里呼吸着的感觉。这样的画是不值得一看的。

就这么随便的应和着和N老师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不知怎么着,最后就变成了他和我一起去爬山了。

今天清晨的时候,我们聊起了来爬山的原因。

他一身轻便的着装来到我家。我的叔父端了茶出来。现在只有我和叔父两个人一起生活。因为N老师常常来我家玩,所以他和叔父也很熟络了。我们三个人都是单身汉。

去爬山是为了寻找母亲的遗体。听了这话N老师变得兴奋起来。

“事情变得有意思了呀。”

“算了吧你,身为教师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很不合适的。”

据说我的母亲去了山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听说这件事情是在我高中毕业三个月后,父亲去世的时候。是成为我唯一亲人的叔父告诉我的。小的时候告诉我母亲是因为得病而去世的说法只是个谎言。

母亲留有几张照片,照片上的母亲笑得很美,在我二十岁之前这些照片一直摆在桌子上。从小学开始,对于母亲的记忆就只有这几张照片了,此外,还知道母亲是位摄影家,仅此而已。

“她是很美丽的女人!远比照片上的还要漂亮。”叔父十分惋惜的说,“虽然并不出名,但是,即使是生了你之后,她还是希望可以继续做摄影家。”

父亲带我回爷爷奶奶家一起住的时候,叔父还是个高中生。夫妻吵架。原因只是因为母亲不怎么管我。对于母亲对摄影的热爱,父亲和父亲的父母并不给予理解。他们坚持认为母亲应该放弃自己的爱好,专心做家事。

但是母亲并不打算放弃自己的摄影事业,坚信总有一天自己的作品一定会得到世人的认可。结果最终和父亲决裂了。

“那天晚上,她说希望可以见上你一面,于是就来了,不过你当时什么也不知道,安稳的睡在蚊帐里”

叔父说,母亲站在玄関那里哭了,说是要见我一面。

“我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奶奶看着你的妈妈却说:‘你这样的人实在是不成体统,要是被邻居门看到了,是我们家的羞耻。这个孩子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了,要是你再来接近他,我们就叫警察’。我从来没见过母亲那样严厉的表情。”

不一会儿,甚至远从叔父的房间都可以听到母亲的哭泣声。哭声消失后,叔父打开窗户,看到筋疲力尽的母亲瘫坐在地上。三个小时后,叔父再一次打开窗户看的时候,母亲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不曾动过。

“早上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而之后,邻居们之间开始传起了风言风语,说在黎明破晓之前,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向山中走去。”

然而之后并没有人从山里回来,所以父亲家以外的人都以为肯定是看错了。

传言中的那个女人大概就是我的母亲吧。叔父回忆说,那天他所见的站在玄関那里的母亲就是穿着红色的衣服。母亲一定是因为我的事情,还有自己的摄影作品得不到世人的认可的事情,等等烦恼使她万念俱灰,最终想到了死。

在那之后不久,母亲的摄影集就出版了。看了母亲出版的摄影集,我立刻就被深深的吸引住了。虽然和我不在同一领域,所以我无法做出准确的评价,但是至少,在我看来,母亲已经是一个最接近我理想中的摄影家的人了。

“摄影集的版税怎么处理的呢?”

一直静静听着的N老师问道。

“全部由爸爸收下了。因为妈妈自杀的事情没有人知道,所以母亲被人们认定是一位下落不明的摄影家。”

N老师凝视着母亲的照片。那一晚母亲的装束大概和这张照片上的一样吧。照片中的母亲穿着红色的衣服,胸前还有绣有一朵大大的向日葵。终于,N老师叹了口气说“不管怎么样,真是个美人啊,唉。”

不久,我们就被四周的黑暗所包围。本来打算趁着天亮的时候就回去的,所以没有带任何照明的工具,现在只能借着昏暗闪烁的星光,勉强看到脚下的路。

N老师虽然是位柔道高手,却并不是彪形大汉,而是位肌肉线条流畅,体形匀称的男人。因此我背着他走路还是可以的,但是对我这种不怎么强壮的身体来说也快要到极限了。

之前他只说了一句“不胜感激”,就闭上了眼睛没在睁开过、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道路好像是一条平缓的曲线一样。明明是向着下山的方向走的,现在却好像超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在前进着。

雾越来越浓了。

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某种重物被拖动的声音。我回过头一看,发现是N老师的腿垂了下来。看来我已经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疲惫不堪了。大概是因为支撑着他的手已经没有力气了,所以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拖着他在走的状态。

然而我更担心的反而是N老师,明明已经受了伤的腿还被这样拖着走,却没有发出任何疼痛的呻吟。我想该不会是死了吧,不过仔细一看,发现紧闭着双眼,不停的冒着冷汗。确定了他还活着,我立刻松了口气。“得快点找个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得地方才行”我心里焦急的想着。

突然看到眼前有一丝光亮,就好像用针在四处弥漫着的浓雾上扎了一个洞一样。说不定有人家。不,必须得是人家。

我把N老师从新背好,向着光亮处走去。终于摸索着走到的时候,我已经筋疲力尽的快要断气了。完全只是靠着惯性一步一步的向前迈着,好像是踩在柔软的地面上,有好像是走在铺了满地的坐垫上。

越来越近了,那丝光线在模糊的视线中渐渐放大,我觉得自己似乎看到在那光源的周围杵着无数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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