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恋人生,本是人类的通性。

温华终于跟着伊风上山。

他右臂被伊风所持,只觉身躯像是腾云驾雾,直住上飘。心中对伊风之羡慕,无以复加!

而伊风呢?他脚下虽不停地走着,然而心中却动也不动地,停留在一处——

那是在江南一道小木桥上:远处的晚霞,多彩而绚丽;近处的炊烟,婀娜而多姿;夕阳所照,河岸边的青草,转换成梦一样的颜色;再加上桥下流水的低语,人间岂非胜于仙境?

就在这地方,伊风第一眼见到他的妻子——自然,当时她还不是她的妻子。

她骑着白色的马,缓缓地,由桥的那边策马过来,夕阳照在她的脸上,发丝随着春日的微风,在她娇美如花的面颊上飘拂着。

伊风隐入了回忆——

“她玉也似的右手,轻轻挥舞着马鞭。

“朝我甜甜一笑,就是这一笑,使我忘记了一切!由江南忘情地跟着她,跟到江北。一路上,她对我似乎有意,又似乎无意。

“我碰到我的好友银枪陶楚时,才知道她就是江湖上的第一美人,销魂罗刹。”

伊风不自觉地微笑一下,忖道:

“她这个名字在嫁给我后,就变成了销魂夫人了。

“我虽然追随万里,可是始终没有机会认识她。

“直到一天,她在剑门道上,遭遇了‘剑门五霸’。她的一条亮银鞭,怎抵得过那凶名四播的‘剑门五霸’手中的五样兵刃?眼看就要不敌,她若被‘剑门五霸’所擒,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我自然出手救了她,也借着这机缘认得了她。

“我那时年轻气盛,自恃武功,在江湖上不知为她结了多少冤家。

“直到有一天,我为她得罪了以毒药暗器驰名天下的四川唐家,身受三件唐家父子的绝毒暗器,她才对我稍为好一下。

“可是,我那次也真是九死一生,现在想来,我真有些怀疑是否值得了。

“自从那次之后的她对我可是好到极点。我们并肩驰骋,游遍了江南江北,大河东西,甚至连塞外,我们都跑去过。

“那一段时日,真是甜蜜蜜的!

“有一天,我们静静坐在星空下,她指着天空上的织女星说:‘这就是我。’又指着牛郎星说:‘这就是你。’

“我就说:‘一年只见一次,未免太少了吧?’

“我还记得她那时的甜笑。

“尤其她说着:‘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人情深,又何须多见?只要我们能生生世世在一起,一年只一次,我也甘心。’

“说那句话的时候,她若叫我立时死在她面前,我也会毫不犹疑地去死的!

“后来我们就定居了下来,那虽然是一间并不华丽的房子,然而在我看来,却像是仙境一样!

“无论刮风下雨,冬天春天,我们两人都是快乐的。

“有时,我们纵然对坐着听了一夕的雨声,但却比做任何事都快乐。

“在那段日子里,我什么都不想做,甚至连家的门都不愿意出去一次,江湖中的声名,武林中的恩怨,我都不在意,当时我就想:若是她离开了我,我就成为武林第一人,又有何乐趣?”

他长叹一声,忖道:

“但是,我想不到她后来真的离开了我,做了那天争教主的情妇。

“我起先不懂是为了什么?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争教主武功比我高,权力比我大,她在他那里,可以享受许多在我这享受不到的东西,所以她才会背叛了我。”

他心中又开始堵塞了起来,自怜、自责、自尊心的屈辱,使得他几乎连叹息都不能够!愤怒和复仇的火焰,燃烧着他的心。

他望了旁边的温华一眼,忖道:

“我要将那石室中的珍宝,全部给他,让他能享受人世间的快乐;而让他那淫荡无耻的妻子,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离开他!”

于是他突然向温华道:

“以后,你的妻子若再来哀求你的宽恕,你大可以将你此刻心中所感到的屈辱和悲哀,加倍地还给她的身上,然后再赶她出去。”

温华茫然地一点头,觉得这奇怪的年轻人,想法和自己有很多地方完全相同。

他却不知道,伊风的遭遇,也正和他一样哩!

水声潺潺,又到山洞之处。

伊风精神一振,飞也似地向上面掠去。只是他自己也有些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日渐不支了。

穿过夹壁,山坳中一切仍旧如故。

他日光四扫,发现那山壁秘窟入口处的那块大石,也仍是开着的,露出里面黝黑的洞穴。

他身形停顿下来,指着那间石屋道:

“那里面的宝物,足够你做任何事!”

他随即又补充着说道:

“这些宝物,虽非我所有,但我却有权来动用它。”

温华此刻对伊风已是心服、口服,当然只是唯唯称是。

到了那石屋旁,伊风和温华一起向窗内望去,两人都大吃一惊!

温华惊异的却是:

这石室中放着的珍宝,远出他的意料,竟比他做梦梦到的还要多。

他想到这些就要为自己所有,心中不禁一阵阵的剧跳,又有些不相信这会是真实的事情,因为这比梦境还要离奇。

而伊风惊异的却是:

这石室中的珍宝,竟比他清晨所见少了不知多少,剩下的不过仅是全部的十分之一了。

“是谁拿了去?”伊风吃惊地问着自己。

目光又四扫,想从周围的物事上寻找出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他失望了。

这山坳里的每一件东西,似乎都完全没有变动。

他想寻得一片足迹,或者是任何有人来过的迹象。

然而他也失望了。

突地,他在地上发现了一滴血迹。连忙蹲了下去看,血迹虽已干,但他凭着多年江湖的经验,判断这血迹,绝对是新鲜的。

“这孤零零的一滴血迹,代表了什么?”

他再次询问着自己,像是一条猎犬在搜寻着他的猎物似的,严密地打量着四周。

突地,他在近洞口之处,又发现了第二滴血迹。

他连忙掠了过去,发现这第二滴血迹,和第一滴血迹一样,也是新落不久。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一掠进洞,极快地向洞口走去。

他再掏出火折子,一路上仔细地摸索着,一直到了后边那块巨大的山石,仍静卧在那里未动。

他谨慎地掠了进去,火折上的火焰,因着他身形的突一转折,稍稍暗了一下。

等火焰再明的时候,伊风不禁惊叫起来。

原来他亲手放在石桌上的两具尸身,此刻只剩下了妙手许白的一具,而妙手许白的尸身,也改变了原来的姿势。

他禁不住全身生出寒意!

“铁面孤行客的尸体到哪里去了,那人拿去的尸体,有何用意?若说他的尸体不是被人拿走,那么——”

他又起了一阵悚栗,不想再往下想。

摇曳而微弱的火焰之光,照着妙手许白的尸体和地上的血迹,给这本就阴森的洞窟,更添了几分阴森和恐怖!

伊风望着地上的血,再想到方才所见到的那两滴血迹,再也不敢在这洞窟里耽下去了。

一转身,飞一样地掠出了洞去。

洞外的天色,比他入洞时仿佛黯得多了。

微风吹过,飒然作响,吹着伊风的衣袂,他打了个寒战。

目光动处,他不禁又吃了一惊。

和他一起来的温华,此时竟突地不知去向。他心中一懔,掠到石室窗旁,向内一看,赶紧回身掩目,不忍再看。

温华竟僵卧在石室里,而他身畔,竟有一滩血迹。

伊风此刻心中,满被恐怖所惧,已连冷静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这却也难怪他,任何人处于此情此景,也会吓煞!他心中正自暗悸,突地身后传出一声阴森之极的冷笑。

原来他的身后,僵着一个全身血迹的人,目中神光炯然,却是伊风亲眼看着身受两处不治之伤,已经死去的铁面孤行客万天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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