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裴家世显赫,人虽然高傲又冷淡,但是极富教养,很少当众说出这么难听的话。就连当初的夏思乔,贺裴也没有用这种语气斥责过他。

王妍雨脸白如纸,眼底里蓄满泪水,欲坠非坠,看起来无辜极了。

贺裴视若无睹,转头看向夏思乔那边。

不同于这边的剑拔弩张,或者其他看热闹的东张西望,身为当事人的夏思乔面上很镇静,正在认真地跟年轻警察陈述着什么。

方远站在一旁焦急地向另一名年纪稍长的警察比划着。

严老师从不远处跑过来,虽然是11月的天气,秋风寒凉,他却出了一脑门汗。

“我的行李是先放到行李舱的,放完就上了车,我同桌可以证明。我正在分化期,最近很疲惫,没有帮别人搬过行李。你们可以查指纹。”思乔有理有据地述说。

刘璐听着方远他们都替夏思乔说话本来就不高兴,夏思乔这么一否认她更起了火,一时间有点口不择言:“你这意思这表是我塞你包里的?而且现在想想,可不就是你嫌疑最大,谁不知道你被家里轰出去了没钱花?”

一堆人站在远处指指点点,有个别没听明白的被其他人点拨着上了论坛一看才恍然大悟。

也有人觉得以夏思乔现在的行事作风,不太像这种鸡鸣狗盗的人,面色犹疑地跟旁边的人辩驳。

夏思乔舌尖抵住上牙膛,盯着地面顿了许久,才掏出手机打开了什么:“我确实跟家里闹掰了没错,但是我并不缺钱。”

他把手机举到刘璐眼前:“这是我找的兼职,你算算,我多长时间能买你一块表。”

刘璐原本带着淡淡的不屑随意往屏幕一瞥,等目光聚焦到手机页面才有点惊愕,微张着嘴看向夏思乔。

周岩跑上前去看了看,眼睛亮了亮,面露痛快。顾不上许多,把手机夺过去举到在不远处看热闹的人跟前:“都他妈给我擦亮眼睛好好看看,谁再说他缺钱偷东西的!”

手机屏幕里是一款直播类家教软件的后台页面,里面清楚地标明着夏思乔的基本时薪。

夏思乔的时薪是1200/小时,后台上显示他的直播时间还不长,只有不到10个小时,但现在的收益也已经有一万多人民币了。

刚才还隐隐兴奋对着夏思乔那边指指点点的人立马面面相觑,讪讪地不说话了。

贺裴不用过去也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周嘉伟在旁边瞪大了眼,语气有点喟叹:“天天上课,最近又是运动会考试和秋游,他哪来得那么多时间啊。”

又想起来什么,语气肯定:“我觉得他这工资肯定有颜值的加成!”

贺裴眉头微皱,向周嘉伟说:“把论坛的网址发给我。”

该说的都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方远他们焦灼地等着警察开口定论。

“现在还有很多问题没有搞清楚,这个失窃金额立案是妥妥的,你得先跟我们回派出所,还有问题和手续要走。”年长的警察手里拿着录音笔,语调十分公事公办。

方远有点着急:“警察叔叔,夏思乔他压根就没接触过刘璐和她的包,为什么还要去派出所,他有什么嫌疑?”

那警察应该是个领导,说话官腔打得很顺溜:“这是我们派出所的事情,你也不了解,没必要问这么多,总之这么大价钱的一块表丢了,然后就严严实实地被藏在这位同学的包里,你说跟他没关系,法律上不这么讲的。”

方远不忿地咬咬嘴唇还想再说什么,就被严老师摆了摆手打断了。

严老师笑着跟老警察说:“您好,我是他的班主任。”

老警察敷衍地点点头:“您好。”

严老师面上没有任何不喜,反而将姿态放得更低:“您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咱们就在这里了解情况,先不去派出所?这孩子平时品学兼优,学校准备给他市三好的名额的,要是去了这么一趟,别说获奖了,这孩子在学校里也会被人指点。”

老警察摆手,圆滑地拿着腔:“在法律面前,没有人情可讲,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而且从我们了解到的情况,这位同学不是一点嫌疑没有的。”他转过头看夏思乔,神色倨傲:“这位小同学,你要是清白的,我们自然会给你公道,现在你先跟我们去趟警局吧。”

夏思乔面色异常沉静,瞳仁颜色比往常要深一些,似乎把所有的情绪都敛了进去:“好,我先跟他们说几句话可以吗?”

“行,不过我得在这听着。”

夏思乔点了点头,三中门口草木萧疏,他穿得实在单薄,鼻尖被冻得有点红。他先对严老师说:“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严老师有点心疼地摆摆手。

夏思乔又看向周岩和方远,目光漆黑深冷,唇角却微挑着,语调舒缓令人心头安定:“没多大事,放心吧。”

虽然刘璐的手表确实在他书包里翻出来,但是时间线和证人都可以证明他没接触过那块表。

周岩吸了吸鼻子,忿忿地说:“不就是五万块钱吗,我现在给她不就完了吗!”

夏思乔摇了摇头,用只有身边几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回去以后帮我查一下论坛那个帖子的IP地址。”

矮子里面拔将军,方远的智商跟周岩放在一块就显得十分超群了,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夏思乔的书包:“你觉得…”

“串在一起有点太凑巧了,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说完方远他们俩脸色更难看了,夏思乔笑了笑,轻声说:“没事,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然后转身向老警察说:“我说完了。”

“行,你先去车里等着吧。”

夏思乔衣服很薄,将肩背线条衬得优美而笔挺,下巴微微扬着,不见一丝落拓狼狈。

像青松,坚韧又骄傲。

贺裴看着夏思乔上了警车,车膜很颜色很浅,依稀可见他微阖着眼,眉心蹙着。

老警察扭过头看向严老师:“刚才他们说到这个学生跟家里闹翻了?这不行,他是未成年人,得通知家长,您配合一下,把他家长联系方式给我。”

严老师并不清楚夏思乔的私事,只能叹了口气把夏严璋的电话给了他。

两名警察往警车那边走,年轻警察小声地问:“我刚才问了,这个学生确实没有机会拿走表啊,为什么非让他去警局呀?”

老警察拍了下年轻警察的脑袋,满脸油光得意地说:“你懂什么?你能找到谁偷的?这已经都立了案了,你不带回去一个怎么交代,年底了,办事机灵点。”

“那那个学生怎么处理啊?”

“能怎么处理,先关几天做做样子,再让家长接走呗。”老警察摘下警帽,伸手拉开车门。

警车开走了,人群还没散去,刘璐看到方远一脸难受的样子有点窝火,冲方远喊:“你这个表情做给谁看,我做错什么了吗?”

方远表情有点复杂,论理刘璐确实没做错什么,他鼻子发酸,看了刘璐好一会儿才说:“你没做错什么。”

刘璐轻哼一声。

方远低着头,语气有点嘲讽:“那夏思乔呢,今天是他十七岁生日,他做错什么了。”

方远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襟了声,不少之前洋洋得意看热闹的人脸色都讪讪的。

贺裴正在看论坛,闻言瞳孔骤缩。

他慢吞吞地抬起头,看向道路尽头。

江北道路常年拥堵不堪,今天却邪了门得通畅,警车早已开远不见踪影。

周岩低骂了一声,狠踹了脚那辆让夏思乔上午还口是心非地傲娇了一下的机车。

赵之寰手指有点抖,断断续续在手机上打了半天才编辑出一条信息:

【他去警局了,做好你爸的工作。】

黑色幻影缓缓驶来,不少人面带艳羡地看着贺裴上了车,车里暖风开得很足,贺裴扯了扯领口脱下外套,却忽然想起夏思乔单薄的背影。

“阿嚏!”警车里有点冷,夏思乔揉了揉鼻子,老警察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他就转过视线,自在地哼着小调儿。

警局里还挺热闹,有拉着警察哭诉的家属有喝多了闹事的,年轻警察把夏思乔带进一个空荡的屋子,态度还算和善地冲他说:“你先在这等等吧。”

夏思乔点了点头。

他现在的处境实在狼狈,脑子里有千丝万缕的线索和想法等待证实,但是生理性地疲乏让他昏昏欲睡,没过多久就靠着椅背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许久,他被耳边若有似无的热气撩醒,揉了揉眼后他发现自己身上忽然多了件外套,他猛地抬起头,就看到一双亮若星辰的桃花眼,眼角小痣十分撩人。

“醒了啊。”眼前的人对他笑了笑,笑容轻佻散漫。

贺裴走出水汽氤氲的浴室,腰间懒懒地围了条浴巾,虽然还没成年,他的身型却已经渡过了清瘦的少年时期,有一种力量的美感,每一缕肌肉的线条都仿佛恰到好处。

贺裴拿着毛巾随意地擦了擦头发,半干的湿发不时滚出水珠,流到棱角分明的下颌。贺裴打开一瓶矿泉水,水珠随着喉头的动作滚落。

他走到窗前,夜色沉稠浓黑,楼下的棕树叶尖处有些萎黄,瑟冷的秋风吹过,树叶摩挲发出窸窣声。

过了许久,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边很吵,中年男人的声音伴着觥筹交错声传到贺裴这里:“小裴?怎么想起给舅舅打电话了?”

贺裴顿了顿,看着夜色说:“舅舅,我一个同学因为一点误会现在在宣南区警局,您能不能跟警局的人说一下,让他先回去?”

“嗨…这点小事算什么,没问题。”那边有人找过来似乎在讨好劝酒,男人推脱掉,向贺裴说:“我还在外面,先挂了啊,这就给你办。”

“对了…”

“嗯?怎么了?”

“让警局的人帮忙给他买一块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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