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探长转了一下锁孔上的钥匙。里弗斯医生带着疑问皱起了眉头。

“到底,”他问,“你要让我们看什么?”

“我要让你们看看,”亨利·梅瑞威尔爵士回答,“一个密室的问题是如何被攻克的。坐下。”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桌子后面,弯下身子坐在了座椅上。然后他把双脚抬起放在桌子上,把椅子压得往后仰,双臂弯曲放在身前,并且冲着绿色的灯罩闷闷不乐地眨着眼睛。

“我不该,”他接着说道,“对此感到太骄傲。我真是个十足的蠢货,我的笨蛋们。”他郁闷地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多地带上了非人类的恶意,“如果我能早点意识到——该死,要是我能意识到——烧焦的晚餐的意义,我或许就能救内德·本顿一命。”

路易丝张开嘴像是要说什么,但又改变了主意。

“烧焦的晚餐的意义?”她重复道。

亨利·梅瑞威尔爵士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待在同一个位子上,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我想要你们所有人,”他接着说,“回想一下昨晚的事情有多么怪异。你们——”他指着路易丝、里弗斯和迈克·帕森——“已经一遍又一遍地听过了这个过程。而你们两个——”他指着马奇和凯里——“实际上是亲眼所见。”

“我们三个人大约八点半到达动物园,然后直接去了园长家。我们按了门铃,却发现,很显然没有人在家。那个地方看上去好像完全被遗弃,简直让人直打冷战。第一件奇怪的事情是,有人在我们到达之前,跑到厨房,把一炉子正在文火慢炖的晚餐下面的煤气全都开到最大——把晚餐全烧焦了,并在房子里制造出很大的烟雾。好,为什么要这么做?”

“啊?”里弗斯催促道,“为什么?”

亨利·梅瑞威尔爵士瞪着他。

“下一件,可说是更奇怪的事,”他缓慢而清晰地继续说,“是这个。发现了烧焦的晚餐之后,我们三个去了起居室。我们坐下来,开始纳闷应该做什么。就在我们还坐在起居室里,在迈克经过并且大喊着‘灯光’时,有人蓄意把我们锁在里面。”

他停下来,带着邪恶的意味挑起了眉毛。

“好了!”他低声吼道,“这件肮脏的小事又是什么意思?它能证明什么?”

“我想,”里弗斯医生试探性地说,“它证明了此时凶手还在房子里。”

亨利·梅瑞威尔爵士显得很痛苦。

“噢,我的孩子!它当然证明此时凶手还在房子里!那太明显了,就像香肠里的玉米面一样一目了然。但这却不是整件事里最吸引人、最有趣的部分。它还意味着什么?”

“运用一下你们的智慧,让我把我们遇到的问题叙述一下。凶手溜进来,独自一人,去见内德·本顿——可能在八点一刻左右。凶手趁着内德在谈话中,用一个中等重量的东西击打他的头部,把他打得失去了意识。然后凶手把内德的头部放在栏杆上,让它看上去像是意外撞上的,并且拧开了煤气阀门。”

“好了!”

“做完这些之后,凶手必须出去,并且留下身后那个封闭的房间。离开房间只有两个方法:(a)从门出去;(b)从窗户出去。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凶手在门和窗户上都动了手脚,以达到一个完美密室的效果。”

“但究竟是哪个:门还是窗户?我们有得到任何提示吗?有没有什么线索告诉我们应该察看哪里?答案当然是响亮的‘有’。哦,我的孩子们!你们没发现吗,凶手当然是从门出去的。”

路易丝再度想要发言,却又止住了。

“用楼下房间通用的可替换钥匙把我们锁在前面的起居室里,”亨利·梅瑞威尔爵士紧接着说,“这个凶手冒了一个极大的风险,极为重大的风险!这风险可能毁掉整个计划,因为它可以让这桩所谓的‘自杀’案不成立。那就是被看见的风险,一个能毁掉一切的风险!

“但它还是完成了——为什么?因为它必须完成!这是无可避免的。如果凶手是从一扇窗户溜进了黑暗中,它有极大的可能是完不成的。并且,这也告诉了我们关于这个悲伤的故事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当我们在起居室里时,凶手就在外面的大厅里。他正对书房做着些什么事:他在把它封上。所以他不能冒风险让我们走出去,到大厅里,看见他在工作。”

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小办公室里很热,让人有些喘不过气。路易丝·本顿僵硬地坐在那排小椅子中的一把里。里弗斯医生站在她身边,把手放在她肩膀上。

“把它封上——怎么封上?”路易丝叫道。亨利·梅瑞威尔爵士没理会这问题。

“你们应该开始意识到,”他继续说,“关于烧焦的晚餐的真正解释了。”

“八点一刻,我重复一遍,凶手击倒了内德·本顿,并且准备拧开煤气阀门。凶手的计划是非常成熟的。要让一个人因为吸人过量煤气而死,并不是能够瞬间完成的。死亡可能二十分钟以后才到来,也可能是三十分钟或者四十分钟,这取决于被害者的体质。”

“但在凶手能够封上房间以完成整个工作之前,他必须检查并且确定内德已经死了。然而,在凶手看来,那是足够简单的。原定应在房子里的人已全部被假冒的电话调离开,所以这个地方是空的。关于这桩所谓的‘自杀’,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难处了。”

“凶手,你们知道,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是不能和内德一起待在书房里的。为了保持清醒,他唯一能做的事只是时不时进去看看。并且,每次书房的门被打开——它还没有被封上——就会有一点点煤气漏出到大厅里。”

“这让凶手非常担忧。万一内德还没死,却有什么闯人者进来窥探,煤气的气味就会泄露死亡的信息。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预防办法……,”

马奇。帕利泽站在桌旁,显然没有猜到故事的这个部分。越来越浓厚的兴奋感让她几乎就要叫出来了。

“凶手,”马奇说,“把食物下面的火都开大了!晚餐烧焦的气味可以掩盖住任何煤气泄漏的迹象。想起来确实是这样,当我们到那儿的时候,房间里几乎因为过度烹饪而起了浓雾!”

“正中目标。”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

他瞪了马斯特斯一眼,然后转身面对其他人。

“因为,你知道,一千比一机率的事真发生了,我们三个直接走进了这场计划的中间。我们在八点半的时候敲响了大门。我们闯进去,大喊着‘有没有人在家’。前门没有锁,所以我们就走进去了。”

“噢,我的天啊!”

“凶手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跟我们其实近在咫尺。当然了,有很多地方可以藏身,比方说大厅里的橱柜。但是内德·本顿还没有死,房间也没有锁上或封上,煤气还在一点点泄漏出来,不管有没有烧焦的晚餐。如果我们偶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如果我们跑进书房,把死者救醒……!”

路易丝举起双手盖住了脸。

亨利·梅瑞威尔爵士看上去很不舒服地清了清喉咙。

“而那个,”他低吼道,“并不是第一次这个凶手的美丽计划几乎全盘崩溃,根本就不是!整个计划本可以被阻止的,内德的性命本可以被救下来的,如果……”

“如果——怎么样?”里弗斯医生问道。

亨利·梅瑞威尔爵士用一根手指头指着迈克·帕森。

“如果这家伙,”他回答,“当时能如实报告他所看到的景象。”

迈克正要开始像只羔羊一样地为自己辩解,却被马斯特斯制止了。

“他正在进行灯火管制的巡逻,”亨利·梅瑞威尔爵士接着说,“八点二十分开始,就是警报声响起的时候。对他来说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偷偷溜出去,到酒吧里喝两杯。出去的路上,他经过了园长家的后面,看见了书房里露出的一点灯光。他走上前,随便往里面瞅了一眼……”

“上帝明鉴。”迈克尖叫道,但他没有说下去。“他看见一个躺在地板上的男人的手臂,是在凶手把内德移到栏杆上那个‘意外发生’的位置前。他本该走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至少也应该报告那儿的灯光。但他是个残忍的人,对谁都不喜欢。呸!”

“所以,他想说,一切都可以等到他从酒吧回来以后再说。他从酒吧回来,因为良心不安,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他走过房子,听见起居室里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这意味着,”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解释道,同时指着马奇和凯里,“我们三个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我们正在起居室里,考虑应该怎么做。”

“于是我们可怜的迈克为了弥补他的玩忽职守,开始大叫‘灯光,灯光!’,那声音连死者都能叫醒。然后当我们跟他对喊的时候,他再把他的故事大声说出来。但那个时候他已经不能叫醒内德·本顿了,内德已经死了。”

亨利·梅瑞威尔爵士把他的脚从桌边上移下来,咕咚一下放到地板上,然后坐直了身子。

“那么现在,”他说,“我们就要讲到密室的解答了。我们来看看它是如何被封上的,真是简单,简单得让人心碎。

“这桩犯罪,你们知道,就是在迈克大喊‘灯光’的时候完成收尾的。对于你们这些不在场的人——”他看着路易丝——“我希望你们能想象这样一幅细节清晰的图景。我们三个人在起居室里,不知道要做什么。外面的大厅里,虽然我们当时并不知道,凶手正在努力地封上房间。

“只要我们能被困在那里,哪怕几分钟,毫不起疑,诡计就可以完成了。嗯哼,而且它确实完成了。我们听见了它完成的过程,这让我非常痛苦。我们明知道凶手在工作,却猜不出具体的内容。当我们在那里等着的时候,就在迈克大喊‘灯光’之前,有好几秒钟的时间,我们听见了一种很响而且很奇怪的噪音。”

路易丝·本顿很明显地表示出困惑。

“噪音?”她重复道,“什么噪音?”

“我们听见了,或者认为我们听见了,”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一架双引擎轰炸机嗡嗡地飞过房屋上空。”一阵沉默。一抹轻笑闪过里弗斯医生的脸,他对此一定准备了很久。

“直到今天,”亨利·梅瑞威尔爵士吼叫着抱怨道,“我才开始怀疑,我们当时听到的可能根本不是那个。我真是闭着眼睛摸索,糊里糊涂的,直到这个家伙——”亨利·梅瑞威尔爵士又用手指着迈克——“总算做了件好事,他对我发誓说,昨天晚上根本没有任何飞机靠近过房子。”

“开始我不相信他。因为,该死,我们听见了飞机的声音!”但他看上去对此确信万分,甚至很不寻常地急着要找里弗斯医生为他作证,因此一种寒冰般的怀疑立刻让我的头脑都凝固住了。“我们听见了飞机的声音,当然了,因为我们期待听到它。我们是那种严重的、今天被人们称为有飞机疑心病的人。我们总是神经和耳朵同时做好准备,屏息谙听,易于被催眠。那阵嗡嗡的噪音,就好像时不时被两只引擎所打断,前前后后地移动——在我们潜意识里的耳朵听来,它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但假设迈克是对的呢?假设我们错了,假设那根本就不是飞机,那以以扫的名义,我们听见的到底是什么?”

在这里亨利·梅瑞威尔爵士对他们做了个鬼脸,然后指着马奇。

“这个姑娘,”他解释说,“比我们都更早猜到了其中很大的一部分。或许一个姑娘的头脑应该更适合家庭一点。但她并不认为这很重要。虽然她的想法恰好是正确的,她却没有想到它在这个案子里的运用,所以它在她的脑子里划过,被丢掉了。

“当天晚上稍晚一点的时候(如果你们还记得的话),霍勒斯·本顿问起她关于魔术的原理。她回答说手比眼快是不正确的。‘你让人们认为他们看到了某件事,而实际上他们看到的是另一件事。你让他们认为他们听到了某件事,而实际上……’

“就是在这里她停下来了。她在想的不是解答,她在为这个断语想一个例子。哦,我的天啊,那儿确实有个例子!因为她正看着一根烧过的纸火柴,孤孤单单地,在一间整洁的房间里,躺在一张整洁的地毯上,显得很突兀。

“她想到了我们刚刚在房子里听到的,我们确信是轰炸机的声音。同时,和地板上烧过的火柴结合起来,这让她想起了……”

里弗斯医生往前走了一步。他的双手紧握,通过扩张的鼻翼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听着,亨利爵士,”他说,“我已经确认过迈克的话了。今天你一直在问我,我也告诉过你十几遍了,昨晚当我到达的时候房子周围没有飞机。现在告诉我这一切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帕利泽小姐有答案,那噪音到底让她想起了什么?”

“吸尘器。”亨利·梅瑞威尔爵士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而再一次地,凯里的记忆里,那阵奇怪的、时断时续的轰隆声又透过厚厚的紧闭的门传了进来。

他想起当时要确知声音的来源是多么困难,他想起昨晚的轰鸣声是如何戛然而止,而不是像一般飞机一样慢慢远去,整个讽刺的场景又生动地跳进了他的脑海。

凯里打断他们,转向路易丝。

“昨天马奇和我来到你家,”凯里对她说,“女仆正在前厅使用吸尘器,对不对?”

“是的!”路易丝气喘吁吁地承认,“但是——”

“事实上,”凯里接着说,“我们最后瞥了一眼那个女仆,她正在把吸尘器往餐厅推。我特别注意到它是因为它发出了那么大的噪音,你甚至叫女仆把它关了。但同样那台吸尘器,或至少是长得很像的一台,今天早上又在大厅的橱柜里出现了。马奇和我都看到了。”

路易丝从椅子上站起来,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从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身上。马奇·帕利泽带着兴奋一跃而起,解释起来。

“你还不明白吗,路易丝?”她问道,“你现在能猜到密室的诡计了吗?”

“不能!我还是……”

马奇做了个激烈的动作。

“想象一下,”她提示说,“假设你是凶手呢。”

“拜托!”

“你会想要,”马奇说,“两张硬质的包装纸。一张小的,是为了里侧的钥匙孔。但主要的那张是一张长条形的,要贴在门下面。”

“当你准备好要封上房间的时候——你不需要在溢满煤气的房间里待太久——它是如此简单,你不可能不明白!把胶水涂在长条纸上,把纸的上端粘在门的下端,全都粘上。对钥匙孔也这样做。”

“接下来你就走出去。关上门,把它从外面锁上,用底层楼的门上能找到的任何一把钥匙都可以,它们都是通用的。然后你就可以去拿你的吸尘器了。”

“你现在明白了吗?吸尘器的工作原理是抽吸压缩空气。它吸啊,强力地吸。门下面有一条比刀刃更宽的缝隙,你所要做的只是把吸尘器的嘴对准门下面那条水平的开口。抹上了胶水的那张纸,就被拉到了门槛上。硬纸被吸得紧紧地,压在门的开口处成了型,就好像一只手从门里面沿边缘把它压住了。一两分钟以后胶水就干了,这样你就有了一个紧紧密封的房间,一眼看上去明显是被人从里面封上的。同样的诡计再用在锁孔上。这样就可以了!”

马奇说得这么快,从一个人转向另一个人,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她大喘着气,几乎都结巴了。

里弗斯医生一脸苍白,骂了句脏话,这让路易丝跳了起来。

“这是真的吗,亨利爵士?”

“嗯哼,”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只是,你知道,没有人告诉过我关于那该死的吸尘器的事。我必须跑去找一只出来,因为它应该是必不可少的。”

而你找到了?

“当然。就在大厅的橱柜里,煤气表旁边。不算奇迹,不是吗?”

“这很聪明,”面色苍白的医生喃喃说道,“如此聪明,以至于——以至于——”他搜寻着合适的词句,“但是,怎么封上窗户呢?”

“噢,我的孩子啊!那是之前就做好的,在房间里,用手,当凶手还在准备计划的第一步的时候。而一旦内德·本顿死了,从外面封上门就花不了几分钟的时间了。然后凶手从后门溜走,留下我们这些可怜的傻瓜还被锁在起居室里,而且……”

他翻了一下手腕,想了想,然后看着马奇。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的,我的小姑娘?”凯里帮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法蒂玛。”他说。而甚至亨利·梅瑞威尔爵士,甚至这个无所不知的老人,看上去都有点震惊了。

“它是个假人,”马奇叫道,完全忘记了为职业保密,“它在我们家已经好几代了,工作原理是压缩空气。而这件事也是靠压缩空气,只是不同的方向而已。”

现在轮到马奇搜肠刮肚地想词了。

“凯里和我——嗯,我们一起想到的。我是说,我听见了有飞机飞过,然后想起了我所忘记的事情,也就是那台吸尘器。而凯里则在同时想到了压缩空气。整个解释都在那里,从头到尾瞪着我们,可我们从来都没发现!”

里弗斯医生唐突地说:“我想,这还不是完整的解释。亨利爵士,谁杀了本顿先生?”

“我们就快说到这里了,孩子。”亨利·梅瑞威尔爵士温柔地告诉他。

“我想再问一个问题,”医生说,他现在的语气几乎带有一种疯狂的兴奋感,“凶手杀害本顿先生的动机是什么?”

“金钱。”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

这个词语平淡,却自有其丑陋的沉重感。

现在仍有飞机盘旋飞过。远远的发动机震动声、攻击声和闪光从天空的各个角落传来,搅动着这问小小的办公室。它们暗示了许多可能性、许多邪恶之事,还有许多即将到来的死亡。

就在此时,电话响了。

亨利·梅瑞威尔爵士曾经说过,今晚不会再有什么电话上的鬼把戏了。然而这阵铃声发出的召唤不仅影响了总探长马斯特斯,甚至连亨利·梅瑞威尔爵士本人都受到了些干扰。马斯特斯的眼神透露出如他亲口说出一般清晰的信息:“别这么做!”

(以圣灵的名义,凯里想,现在到底会发生什么?)

电话铃还在尖声叫着,路易丝·本顿又坐回椅子里,用双手捂住了脸。亨利·梅瑞威尔爵士的神情依旧毫不动摇且深不可测,马斯特斯绝望地瞥了亨利·梅瑞威尔爵士一眼后,穿过房间走向电话机。不管打来电话的是谁,他没有和那人进行任何对话,只是简单地拿起话筒说:“好的!”然后砰的一声把话筒放了回去。

亨利·梅瑞威尔爵士站了起来。

“我们要出去几分钟,马斯特斯、里弗斯医生和我,”他宣布,“剩下的——待在这儿。”

“等一下,先生!”就在亨利·梅瑞威尔爵士把手放在里弗斯肩上时,凯里抗议道,“这是最后时刻吗?”

“你就别管了,昆特先生,”马斯特斯插进来说,“就是这个样子,它是个官方任务。我想我们都应该按照亨利爵士的建议行动。为了预防任何可能出现的麻烦,我们最好还是把你们锁在里面。”

这件事做得很快、很顺利,这么看来马斯特斯本人也快变成一个魔术师了。路易丝还没来得及对里弗斯问完她的问题,脸色苍白的医生当然也还没有任何机会做出回答,总探长和亨利·梅瑞威尔爵士就已经把他带出了办公室。

马斯特斯先是打开门锁,把钥匙从老式的锁孔上拿下来,等到他们三个人都站在了外面的通道上,他关上门,从外面转动钥匙,马奇、凯里、路易丝以及趾高气扬的迈克·帕森都听见了马斯特斯取下钥匙时发出的刺耳刮擦声。

“这是怎么回事?”路易丝问道,“他们要做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马奇回答她,她伸出双手做出一个发怒的茫然动作,“他们找到凶手了!”路易丝必须得把双手放在椅背上才能稳住自己。

“不是……?”

“我不知道是谁!”马奇在地板上跳着脚,“但我想说这真是十足的恶毒又刻薄!他们竟然要把我们排除在外!在我们几乎解决了案子,或者至少是同时和亨利·梅瑞威尔爵士想到那一条线索以后,他们竟然不让我们在场。我想……”

然后马奇犹豫了一下,眼里闪现出灵感的光。她急忙转过身。

“凯里!你还带着那套撬锁工具吗?”

凯里使劲咽了一下口水。这个主意他也想到了,但是……

“他们告诉我们,”他反对说,“让我们待在这里!”

“凯里·昆特,你还带着那套撬锁工具吗?”

“他带了!”路易丝忽然清醒过来似的指着凯里说,“今晚在剧院里,他告诉我说他还带着它们!”

“但他们告诉我们——!”

马奇伸出手。

“如果你不想使用它们,”她说,“把它们给我。我才是在这件事里被追赶得半死的那个人,我要看到它的结局。”

凯里不再争论了,他自己的好奇心也像明亮而灼热的火焰一样燃烧起来。但是,当他对着门开始工作时,才发现这锁比看上去的难开很多。时间分分秒秒过去,锁却依然没打开。

飞机刺耳的轰鸣声使这场寂静让人更加难熬,马奇因为不耐烦几乎跳了起来。之后随着清晰的咔嗒声,门终于投降了。凯里快速而安静地打开了门——在他们面前,只有一条长长的、被电灯光照亮的通道。

没有亨利·梅瑞威尔爵士的踪迹,也没有马斯特斯或里弗斯医生的。但他们听见一个声音在说话,所以他们一动不动。

那是一个低沉、缓慢、嘶哑的声音,似乎在通道里窃窃私语,他们不确定那声音具体是从哪里传来的。那声音若有若无,又似乎带着回音。直到它又继续说了好几个字以后,他们才认出那就是亨利·梅利维尔的声音。

“噢,是的,”那声音说,“你就是凶手。这桩犯罪不可能是别人犯下的。”

路易丝·本顿激动地看着四周。

是马奇用夸张的哑剧姿势,指出了声音的来源。就在通道对面,一个小展柜的门——那扇门伸向一个空空的玻璃柜子——半开着。

在它的后面有一个不整齐的缺口,凯里想起来,那是在热带美洲撕蜴的柜子上被打破的。现在它的前方只被一条麻布帘子覆盖着,正对着爬虫类馆的大厅。亨利·梅瑞威尔爵士就在爬虫类馆大厅里,对着凶手说话。而他的声音飘过来,带着空洞和奇异的效果。

“嘘!”这是马奇的声音。

她毫不犹豫地大大推开了展柜的门,轻轻移动,溜进了展柜。凯里满头大汗,静悄悄地跟在她身后。因为昨天展柜的灯就关上了,他们只能处在半黑暗中。在凯里看来,这是一个稀奇古怪的夜晚里稀奇古怪的尾声,在一只装爬行动物的笼子里,在假山石中间蹲着,透过一条麻布帘子的边缘向外窥视,并且看见了……

并且看见了什么?

外面的爬虫类馆大厅里,有一盏模糊错昏暗的灯光正对着麻布帘子。凯里蹲在马奇身边,触到帘子,还让它动了一下。这个时候,他听到路易丝·本顿在他肩膀上方的呼吸声。

爬虫类馆大厅采光良好,它绿色的玻璃地板和被灯光照亮的空展柜,都展现在他们面前。这是你在噩梦里才能想象到的一类场景,被黑影包围,好似在深海中游泳,而同时当轰炸机在头顶掠过时感到微微的颤动。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背对麻布帘子站着,拳头放在屁股上。

有什么人正面对着他,就在大厅里一小段距离以外。这些半发狂的观众看不见,因为亨利·梅瑞威尔爵士宽阔的后背刚好挡住了视线。亨利·梅瑞威尔爵士再次开口了。

“如果我是你,”他用同样沉重而且费力的声音继续说道,“我不会尝试逃跑的。门已经锁上了,你知道,而且……”

另一个人忽然向旁边闪过去——就像只猫。现在,那张脸隐在了亨利·梅瑞威尔爵士的后背所遮住的景象当中。凯里使劲往后仰,身子的重量全压在了脚跟上。马奇从麻布帘子的边缘向外看去,她把双手都捂在嘴上,以防自己尖叫出来。

因为凶手的脸,是阿格尼丝·诺贝尔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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