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焦记事非常早,在一般孩子对周围的世界还没有认知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在周围人的态度和话语中了解到自己想要的信息。那时候,他还和母亲慈钰公主住在舜华殿里。偌大的舜华殿冷冷清清,所有伺候的宫人都像是影子一样。

殿内高粱大柱,地上铺满软毯,挂着飘荡的帷幔,熏炉里时刻燃烧着一种能让人昏昏欲睡的香。这是一座皇宫中的华丽囚笼,关着一个已经被逼疯的女人,还有司马焦这个不合时宜的产物。对于他的身份,人们忌讳莫深,但司马焦知道,自己的母亲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慈钰公主,而父亲是这座宫禁的主人,皇帝陛下,他也知道这两人是亲兄妹。

他撞见过宫人在背后窃窃私语,说的都是陛下和公主如何荒唐,不伦之子如何不详肮脏,日后必定不得好死。他觉得生气,于是让人押来那两个说话的宫人,亲手用铸成花鸟形状的灯台,插进了两人的眼睛和嘴巴里,溅了满身满手的血。

他那时还那么小,暴虐的性子却已经初现端倪。发现杀了人后,自己那因为生气而出现的头疼缓解了很多,司马焦就爱上了这种感觉。惹了自己生气的人就该死,反正死了也没什么,新的宫人源源不断。

没有人告诉他对错,教过他道理,他从出生起看到的就是囚笼和疯子。他的母亲慈钰公主疯着的时候认不出他,对他视而不见,偶尔清醒的时候,就会用厌恶与恐惧的眼神看着他,喃喃说:“不愧是他的孩子,你也是疯子,小疯子!”

“以后长大了,你就是祸害,祸害!”她说着说着又疯起来,试图给他喂毒.药毒死他,半夜来到他的床边想用枕头闷死他。可他都没死,因为他聪明,知道怎么避开这个疯女人,而且高觅发现后时时刻刻看着他,阻止那女人的行为。

高觅那时还不是高太保,他看着慈钰公主长大,一直试图缓解他们的母子关系,整个舜华殿,只有高觅会对他好,但他也会一直抱着他,不断说着:“殿下从前不是这样的,她善良又温柔,一定会对你很好,现在她会这样,只是因为生病了,等她病好了她会很疼爱你,你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司马焦并不相信这话,他自己有眼睛会看,有脑子会想,那个他该叫母亲的女人,就是怕他又恨他,一点都不喜欢他,因为他和他的父亲越来越像。

所有人都说他和陛下越来越像,可是司马焦不喜欢听到这话,他对于亲生父亲同样充满厌恶,比起疯子,他更想叫那个人禽兽。

禽兽偶尔会来舜华殿,然后那个疯女人就会被他拖进殿内,发出呜呜的叫声。司马焦那时候不过几岁,但他已经亲眼看过许多次这种事。他就坐在殿门边看着,男人和女人撕扯在一起,发出笑声和哭叫。他觉得眼前看到的一切莫名让人恶心,他想起自己在舜华殿外看见过两条狗舍跑出来的狗,那些畜生也会像这样。

后来很多年,他只要想起那两人扭动身躯的画面,都会有种克制不住的恶心感。等到他长大,作为皇帝,他也要拥有无数美人,那些美人都有美丽的容颜和躯体,会发出魅惑软绵的声音,这都让他想起死在大火中的疯女人,下意识感到头疼欲裂。

“杀了,拖下去杀了。”等回过神,他看到侍从把尸体拖出去,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红色拖痕。

一个又一个的美人来到他面前,面庞都是同样的精致,让人眼花,可那些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东西却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眼睛里是野心,哪怕装得再温柔或者冷淡,眼里对于权势,对于他的渴望都那么清晰。他在她们眼里,好像成为了一道台阶,通往权利顶峰的台阶。

有些美人的眼里,则是恐惧和怯懦,他能从她们眼里看到对于死亡的恐惧,对这些人来说,他是杀人的魔鬼。会这样看他的人最多,到后来,他甚至懒得杀这种,因为实在无聊。

还有一些美人,眼里则带着更复杂的信息,恨意或者算计或是厌恶与讨好并存。每一种,都让他看着不高兴。

这么大的宫城,所有人的眼里都罩着一层阴霾,像是宫城上方散不去的阴云,让人透不过气,心情烦躁。

去河下是一个意外,见那位美名远扬的廖美人也只是心血来潮。但看到她的第一眼,司马焦看到了一双不同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天是晴朗的——只是不知道能晴多久。

她是个不太一样的美人,至少,司马焦从未见过这么懒的女人。

他隐瞒身份故意提起‘司马焦’的时候,廖停雁眼里没有恐惧,确切的说,那情绪应该是一点烦和一点好奇。像晴朗的天上出现了一片白云,但只要给她一碗冰碗,那片云就立刻被风吹散了。

也不知道进了宫,她会不会变得和那些无趣的美人们一样令他厌烦。

猝不及防知道他身份的那天,司马焦以为能在她眼里看到惶恐和惊惧,结果他发现她眼里有惊疑之色,除此之外,她很冷静,还能当着他的面发呆。

她和其他人不一样,没有那些美人的‘上进心’,随便给点什么都能乐。除了吃和睡仿佛没什么其他的追求,在他身边竟然还能睡得着。

可能经常在心里编排他,稍微吓一吓就会缩,装的温驯,可是演技又不好,整个人有种不自知的天真傻。但要说她傻,她又不是真傻,至少很多事想得通透,从不纠结。

司马焦从没遇见过这样让他感到舒适的人。躺在她身边看她啃瓜果,看她安安心心睡觉,都莫名让他觉得平静。

他喜欢这个人,就想给她更多东西,让她不要改变地留在自己身边。司马焦从没仔细想过这种心情究竟是什么,只要她不变,他一直这么喜欢就行了。

可当她被掳走,生死不明,司马焦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无边愤怒中感到一丝害怕。他从未害怕过任何人任何事,却在那一刻,怕她真的死了。

再见她,她仍然没变。眼里没有阴霾,哪怕下雨,也是太阳雨。把人抱在怀里了,司马焦才觉得这段时间隐隐作疼的脑袋缓缓松弛下来,她比他放松的还要快,眨眼就瘫了。

廖停雁躺在床上扯了衣服说来吧的时候,司马焦压根没反应过来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毕竟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满眼写着好麻烦好想睡觉,根本就不是一个求欢的眼神。司马焦看过带着勾引魅惑的眼神多了去了,像这种一点勾引人感觉都没有的目光,谁知道她表达什么意思。

是躺下后,司马焦才突然反应过来,不看眼睛,她的动作大概能算得上标准的勾引。他顿时心情复杂,将她推醒询问,得到了一个无声而肯定的回答。

司马焦:“……”

司马焦回想自己当年是怎么对那些想爬床献身的宫女美人,准备吓唬廖停雁告诉她其实他的寝殿里死过很多人,可低头一看,发现久久没等到他继续说话的廖停雁已经再度睡着了。

司马焦,“……胆子不小。”

他是皇帝,由得她说要睡就睡,不要睡就不睡吗?

廖停雁没听见,只觉得早上起来后胸有点疼。司马焦问她:“你有这么累吗,昨天晚上脱你衣服都没醒。”

廖停雁莫名其妙,“陛下晚上不睡觉脱我衣服干什么?”

问完之后她才察觉不对,低头往身上看看,“我的衣服不是好好穿着吗,没有被脱啊。”

司马焦:“谁叫你一直喊着‘疼疼疼’,谁脱得下去。”

廖停雁:我怎么都没印象?手臂疼脱衣服就是不方便。

不对,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手臂有伤脱衣服不方便,而是司马焦脱她衣服想干嘛?她试探了好几回了,他不是性冷淡或者性功能障碍吗,突然骚起来是搞什么?

虽然廖停雁想搞清楚,但瑾德回报的消息让她没有了继续探究的心思。

“陛下,附近出现秦南王府的人在大范围搜寻我们的踪迹,如今咱们还没出尧州范围,一旦被人发现行迹就危险了。”

廖停雁看到司马焦的神情瞬间阴郁下来,和刚才带点不满对她说话的无害样子截然不同,他说:“扫尾没扫干净。”

灰衣侍从们立刻全部跪下了。

司马焦站起来,“对方反应倒快,去准备一下,弃了马车,骑马走孤先前定下的另一条路。”

众人应是,纷纷退下。司马焦转头把廖停雁拉起来,为她理了理衣襟,语气平静随意,“我带你骑马,别怕。”

一群人骑着马,速度果然快了很多。然而陈韫能当原著男主,也不是简单人物,在两天后,还是找到了他们的踪迹,他派出的百来号人包围司马焦和几十号护卫,等司马焦从包围圈中跑出,身边只剩二十多人。

陈韫紧追不放,甚至亲自带着人追来。

眼看着身边的灰衣侍卫越来越少,司马焦抬手抽出了马上的长剑,廖停雁只能坐在他身前,抿唇看着眼前鲜血飞溅的场景。

陈韫举箭欲射,但顾及着万一误杀了女主角,只得扔下弓箭,同样拔剑直冲司马焦,眨眼间两匹马靠近。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廖停雁什么都没看清,在颠簸的马上,她只感觉有那么一刻天旋地转,随后周围有人乱糟糟地在喊“陛下!”“主子!”

有人跌下了马去。廖停雁什么都没想,下意识一把抓住身后人的衣服,然后才发现,落下马的不是司马焦,是陈韫。

陈韫面色愕然倒在地上避开马蹄,唇边溢出血色,胸口上则深深扎进去一支箭。和一般的弓箭不一样,这似乎是特制的一种袖珍小箭,廖停雁都没反应过来陈韫是怎么中箭的,也没看到是谁射出的这枚小箭,她立刻抬头去看司马焦,却感觉到有液体滴在自己手上。

司马焦的胸口处,也被鲜血浸透了一片。电光火石间,廖停雁想起刚才司马焦突然一个侧身,把她往一边按去的动作。

司马焦面无表情,将她抱紧了些,“冲出去。”

身边还活着的灰衣人只剩下几个而已,还大多有伤在身,听到司马焦这话,几人趁着陈韫坠马,众人惊慌时,用命为司马焦杀出了一条生路。

司马焦的马是黑马,乌黑的毛发如同缎子一样顺滑,它嘶鸣一声,甩开反应过来的追兵,迅速蹿进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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