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耕助站在南原车站的道口处,等待着飞鸟忠熙驱车来接他。

台风此时已完全过去了,然而天空还是暗淡阴沉,乌云阵阵。时而有被吹散的云团,如箭射般四处流逝而去。平时仿佛只有咫尺之隔、耸立在眼前的离山,现在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它的山脊,而就在西北方的浅间山,此刻已完全披云层挡住了。

无人道口矗立着一根四角的大柱子,这根水泥柱子是南原入口处的标志。金田一耕助站在那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和平牌香烟打着了火。

台风的余兴偶而象想起来似的随便刮几下,金田一耕助乱蓬蓬的头发被吹得愈发蓬乱,白色和服的袖子来回拂动。天空时而落下几滴大雨点,但又都马上止住了。

金田一耕助的眼前,横卧着东西延伸的第十八号公賂。这条公路柱西可北上追分,到达直江津,向东可南下高崎。

由于高原上的蔬菜要向外运输,所以这条公路的运输量是相当可观的。但今天也许是因为公路某处不通,车辆不象平时那么拥挤,然而各种汽车、出租车、私人用车,摩托车、自行车依然川流不息。好象大家都要把台风耽误的时间再争取回来似的。人们都用奇怪的目光盯着悠闲自在地站在那里的金田一耕助。

公路的对面有一座不知是谁家的庭院,那日本式的房屋赫然矗立,土墙围绕着它。望上去,怀古之情油然而生。此时屋顶的瓦片在台风横扫下已所剩无几,到处裸露着禿秃的房梁,院内一棵粗壮的枫树已拦腰两截,连公路上都散落着那浓密的枝叶。

看到这些,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向公路四处望去,只见路面上到处都是房瓦碎片、残枝落叶。沿公路两边的电线杆横倒竖卧,垂下的电线象蛇一样伏在地上。

眼前这一些似乎都在诉说着今早袭击这里的台风是多么的猛烈凶暴,然而金田一耕助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也许是因为他具有旅人游客的心境吧。

看看手表,此刻是差三分钟一点。

现在应当是一点一分到达中轻井泽车站的白山号列车通过这个道口的时刻……,金田一耕助又望了望轻井泽那边,想起列车已经无法通行了,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来接他的车还没到,金田一耕助只好又拿出一支和平牌香烟抽起来。此刻天气似乎快要放晴,四周渐渐明亮起来。掩住离山的云雾也慢慢开始散开,那奇形怪状的山顶终于露出头来。这座山还有一个名字叫兜山,外国人又称它为钢盔帽。

金田一耕助慢慢地抽着烟,他望着那奇状的山顶,不由得回忆起去年的事情。

去年这个时候,金田一耕助正住在南条家南原的别墅里。

著名国际律师南条诚一郎是金田一耕助的同乡兼前辈。这栋别墅的主人诚一郎因为一直很忙,所以很少到这里来。每年只有夫人和在学校担任教师的儿子、儿媳领着孩子小住。这栋别墅还附带一个小巧玲珑、有凉台的平房,诚一郎邀请金田一耕助随时都可以住在那里。

一天,金田一耕助呆在小房子里无聊,突然心血来潮一个人去登离山。他爬到山顶,发现浅间这个地方是很美的。过了一会,山雾突然涌了上来,金田一耕助急忙往山下跑,在途中碰到一对举止有点不对头的男女。

这对男女错过他向山顶走去,金田一耕助在一种不祥预感的驱使下追了上去。果然,当他在离山顶部的一个山洞里找到他们时,这两个人已经服毒自尽了。由于发现得及时,男的被抢救了过来,而女的已经来不及了,当救护队接到金田一耕助的报告起来时,她已经完全断了气。

后天就是那个可怜的女人死去一周年了,不知道那男的以后怎么样了,记得他的名字叫田代信吉……。

“咦!”

金田一耕助的思绪被身后的声音打断了。

“怎么回事?金田一先生……这不是金田一耕助先生吗?”

“?”

金田一耕助回过头去,发现身后站着两个男人,他望了一眼年长的那位,惊叹道:

“唉呀!是的场先生呀。”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微笑了。

“是啊,是我呀。金田一先生,您在这发什么呆呢?浪费时间不说,您这样表情严肃,让人以为要跳车自杀呢。”

“怎么会呢?”

金田一耕助一边摸着乱蓬蓬的头发一边说:

“我刚才那么严肃来着吗?”

他有点难为情地笑了。

“严肃极了,哈哈!我来介绍一下吧。”

的场转过身对一旁的青年说:

“村上君,你知道金田一耕助先生吧?”

“是的,我久仰大名了。”

青年微笑着客气地回答。

“这位就是金田一耕助先生。金田一先生!”

“?”

“您认识神门产业的飞鸟忠熙先生吧?”

“什么?”

金田一耕助眨了眨眼睛:

“当然认识了。”

“这就是直到去年秋天为止,一直任飞鸟先生秘书的村上一彦君。自从飞鸟先生退出神门产业的第一线后,他又重新回到学校攻读美学。现在差不多算我的弟子。”

考古学家的场英明摘下登山帽,用手帕擦着梳着中分的头上的汗。随着台风过去,气温又开始回升了。

“咦,你干过飞鸟先生的秘书?”

金田一耕助吃惊地望着站在的场英明身边的那位青年。

“是的。”

一彦还是笑嘻嘻的。

“说是秘书,也不过才半年。我毕业后刚给叔叔当上秘书,叔叔又退出第一线,我也就没事干了。”

“叔叔?”

“噢,对了。”

的场英明一边留意着轻井泽方向一边说:

“您还记得飞鸟忠熙先生的父亲飞鸟元忠公爵在昭和10年5月被喑杀的事件吧?”

“那当然。”

“那么还记得当时有一位叫村上达哉的书生挺身而出要断公爵,结果和公爵一起被叛军杀害了?”

“你这么一说我还能想得起来有这么个人,但名字已经忘了。”

“他就是那位元忠公爵的忠实信徒村上达哉的儿子,一直在飞鸟家长大的。所以称飞鸟先生为叔叔。”

这位青年的确看上去很有教养,一直稳重地微笑着,给人一种好感。俩人都穿着纯白色的衫衣和白麻布的短裤,背着轻装的背包。他们戴着登山帽,手里拿着登山镐。

“你们一直呆在南原吗?”

金田一耕助的目光从两人身上又回到了被红松和落叶松覆盖的南原别墅区,他们就是刚从那里出来的。

“不,我们刚从北阿尔卑斯山回来,昨晚上住在南原的一位朋友家。金田一先生呢?”

“我二、三天前一直住在南条……南条诚一郎先生的别墅里……”

“噢,是吗?那我们是邻居来着。我们住在北川晴久家,他是我上学时高几届同学。”

“是吗!……那么,你们现在这是……?”

“我们打算去飞鸟别墅,可恰巧没有公共汽车,也没有出租。”

的场英明刚才就注意着轻井泽那边,原来是在算公共汽车。

“是吗?”

金田一耕助故意装做不在乎的样子说:

“那么我们一起去吧。其实我现在正在等他们派车来接我。”

“飞鸟先生来接你……?”

的场吃惊地望着金田一耕助。一彦却反应了过来。

“金田一先生!”

他不由得加快了呼吸。

“又出什么事了?”

“是的,村上,又出事了。不过”金田一耕助马上看着一彦,“你为什么这么想?难道也出什么事了吗?”

“这个……这个……”一彦的表情有点焦燥,不知怎么说才好,的场英明接过话来,“不,金田一先生,这道理很简单。”

他探视着金田一的表情解释道:

“我们昨天见到了凤千代子女士。不,不是见面了,而是看见她在公路上开车,是昨晚5点左右。其实我俩昨夜没去打扰飞鸟先生也就是因为这个,而且……”

他说到这又看了看四周。

“你看电线杆上到处都贴着津上真二演奏会的广告。所以我们一听说飞鸟先生请您去,就猜测又发生了什么。是吧,村上?”

“是的,而且还有去年的事件。不过金田一先生,”

一彦望着金田一耕助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现在打听一下不行吗?”

“可以。”

金田一耕助爽快地回答道。

“反正一会儿你们也会知道,这就告诉也没关系。只是我也不太了解详细情况,不过是刚听飞鸟先生打电话说了一点,而且他好象也不太清楚具体怎么回事。因为凤女士刚刚给他打来电话。”

“到底怎么了……”

“稹恭吾先生……凤千代子女士的第三个丈夫,今天早晨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

“是被害吗?”

一彦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还不清楚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但是警方认为可能是他杀,他们询问了住在高原饭店的凤女士,于是凤女士给飞鸟先生打了求助的电话,于是飞鸟先生又让我来帮助破案,其实……”

“怎么……”

“上一次飞鸟先生见到我,就想让我帮助调查一下去年那件事。”

“我懂了。”

的场英明快嘴说道:

“村上君。一定是在你给飞鸟先生打完电话后,凤女士才打来电话的。”

“是的,我打电话那会儿,叔叔还挺高兴来着。”

“那么,要是这样的话……”

的场为难地说:

“我可怎么办呢?这种时候跑去,会给人家添麻烦吧。”

“先生,您还是去露露面吧。不方便的话就赶紧告辞。反正现在车不通,也没办法回东京。”

“对,对,反正你已经事先和飞鸟先生打了招呼。”

“是啊,出了事更应当去看望看望……”

“实际上,哈哈!金田一先生。”

“怎么?”

“我实际上是想刮他叔叔一点油。”

“刮飞鸟先生的油水?”

“金田一先生也晓得哈拉帕或莫汉爵·达罗这此地方吧?”

“是古代印度文明发达地吧?”

金田一耕助这点考古知识还是有的。

“是的,我们,我和村上想去那考察考察,组织一个探险队。这就需要相当多的费用,而飞鸟先生一直很关心这件事。神门服务会的钱不是一直用于儿童教育方面吗?我们想从中拨一部分基金……,就是为了这事才去找的飞鸟先生,却又这么不凑巧。瞧我说了这么一大堆和您无关的事,真是太对不起了,哈哈!”。

尽管的场英明哈哈大笑,但还是掩盖不住他满腹愁绪。

考古学家中有二种人,不,严格地说有三个类型的人。

第一种是冒险型的,他们常常亲自跑到野外参加挖掘工作。一个世纪以前,这些人中冒险家要比学者多。1870年因发掘特洛伊而出名的哈因里西·舒利曼等人就有冒险家的气质。不仅仅是舒利曼,上一个世纪研究埃及金字塔的人也大多如此。后来,各地出现了几位著名的考古学家,这就要求参加现场开发的人也应当具有相当的学者素质和教养。总之,这种类型的考古学家需要强健的体魄。象再现了克来拉米诺宫殿的的阿萨·埃维斯先生,就是年过九旬依然健壮。

第二种类型的考古举家是纯粹的学究式的人物,可再分为两类。第一种是读解古代文字的语言学家;第二种是把那些材料加以整理,区分体系,再现历史的文化人类学家。

的场英明自称自己这三种考古学家的素质都兼而有之。他的专业是东方古代考古,本来日本在这方面的学者就比较少,而且又没有一个人能和他在语言方面的天赋匹敌,所以他是独占鳌头的。他年龄不过40岁,就已通晓数国语言。当然,他所说的通晓数国语言自然和纯粹搞语言的人有区别,但是他精通古代东方的象形文字、楔形文字,在这一点上当今日本还没有一个人能超过他。古代印度文明的绘画文字至今还没有学者能够读解它,但是的场英明却宣布说他最近已经掌握了读解它的方法。这一事实在全世界的考古学家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金田一耕助知道他偶尔说些大话,但还是一个颇有能力的少壮派考古学家,的场身高1米74.5,身材魁梧匀称,皮肤经过日晒,象孩子般地光润。这大概就是冒险家的类型吧。

“金田一先生”

“什么?”

“是叔叔说派车到这来接的吗?”

“不,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找地方总是很麻烦的事,来接我的人不认识南原别墅。”

“那么,的场先生。”

“什么?”

“一定是秋山来接。秋山来了的话,咱们不是可以同他商量商量吗?到底去拜访好还是不好?啊!那边开过来的汽车是不是?”

果然,第18号公路上从新轻井泽那边开过一辆大型小汽车,它从三人身边驶过,又掉过头来停在他们身边,从车上跳下了秋山卓造,他今天居然没穿那鲜红的毛衣,而是换上了件普通的开襟衬衫。

“是金田一先生吧。”

秋山向的场英明和一彦用目光寒暄一下,走到金田一耕助面前。

“是的。”

“我来迟了,实在对不起。因为公里上许多地方被树木阻塞,在路上耽误了好长时间。那么请上车吧,的场先生也请吧。”

“我们也可以吗?”

“先生刚才还后悔忘了问一彦君你们在哪呢。他说因为都是在南原,如果找得到就一起接来,你们认识金田一先生啊?”

“是的。因的场先一次调查一个案件需要考古学方面的知识,我就找到的场先生请教了一下。对不起,的场先生,我先上去了。”

“噢,请,请。”

的场英明和一彦随后上了车。秋山马上启动了汽车,的场英明似乎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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