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神木的工作室在东中野。那是一间小小的工作室,现在只有一名刚从摄影学校毕业的助手片冈。神木一向以社会派摄影师自诩,他的理想就是要一架照相机走遍天下,因此对工作室倒并不怎么讲究。

这会儿他刚驾驶着自己心爱的吉普回来,片冈就告诉他有主顾来过。神木疲惫不堪地跌坐在椅子上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如果还是那种无聊的黄色照片,你干脆就给我回了!”

“不,是杂志社的事情,说是要一些东京都内石佛的照片,想请您帮忙,他们要出照片集。”

“石佛?”

神木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很早就有过这个计划,要拍遍全日本的石雕佛像,而且这个计划还对外披露过。

“来人说,听说先生早就有此宿愿,想来不会拒绝吧。”片冈说明道。

“啊,行啊!是哪家出版社?”

“是K出版社。我告诉说先生4点多钟回来,他们说请你6点钟去新宿P咖啡店碰头谈谈。”

片冈正说到此,电话铃响了,是K出版社打来的。

“我是神木!”

“这里是K出版社,刚才给您来过电话呢。”

对方是个女子的声音。

“啊,我已经从助手片冈那里听说了。”

“想来先生一定很忙吧,我们还记得您以前曾在周刊上谈起过要拍摄石佛,想拜托您了。”

“可以呀!”

“那太好了。”

对方的声音显得十分满意,接着又说道:“想同您见面具体谈谈,6点钟上新宿车站大楼五楼的P咖啡店碰头吧。”

“好的,P咖啡店我熟悉。”

“我名字叫斋藤,我认识先生。”对方讨好地补充道。

神木挂上了电话,看看手表,开始作出门的准备。

他到达P咖啡店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五六分钟。神木对那地方很熟悉,那幢楼里一个楼面上有好几家餐厅和酒吧,十分方便。

他在临窗的座位上坐下眺望着街景,突然想起了在神户经四国去的渡船上遇见的两个女子:一个漂亮的少女驾着血红的罗密欧赛车,船到四国后不知什么时候又换成了一个二十五六岁戴墨镜的姑娘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神木茫然地任凭思维驰骋……,等回过神一看表,时间已经是6时过了20分钟,对方还没有到来。

他站起身想去给K出版社挂个电话。转眼一想,这会儿出版社里也不会有人了。怎么回事?正在纳闷的时候,柜台边的女招待招呼起来了:“哪位是神木摄影师?有电话!”

神木过去接了电话。

话筒里传来对方甜甜的道歉声:“我是K出版社的斋藤,正好碰上急事抽不开身来,明天我上您工作室拜访好吗?”

“好吧!明天下午我在工作室里。”

神木无可奈何地回道,他并不很生气,因为对方确实诚惶诚恐地向他道了歉,再说为了商量拍摄石佛的事。现在立刻打道回府也不是个味道,于是他便在一家常去的酒吧里泡到9时才回家。

神木的住处离他的工作室不远,步行只需十几分钟。他至今仍然孤身一人。回到家里酒劲还没有消退,他打开冰箱取出了袋装牛奶,将奶倒进了杯子。神木平时并不太注意饮食问题,只是每天要喝大量的牛奶,因为据说多喝牛奶可以防止生癌。

一杯冰凉的牛奶他一口气饮下了肚里,一瞬间,他感到了一阵痉挛,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色。

神木的尸体是在第二天下午被人发现的,助手到吃午饭时还不见神木来工作室,便上门来找他,结果发现了他的尸体。

这个案子由中野警署负责调查。

刑事一开始认为这是一桩自杀案,但通过调查,他杀的观点占了大多数。理由有好几条:

神木是死于氰化钾中毒,一般的自杀者不大会将它放在牛奶里饮下。刑事们更重视的是助手片冈提供的情况:在出事前神木曾得到过K出版社拍摄石佛的委托。

警方立即调查了该出版社,结果却令人瞠目结舌,K出版社回复说根本就没有那么回事。片冈还提供了对方打电话的是个女子,她约神木昨天下午6时去新宿车站大楼内的咖啡厅碰头面谈。于是刑事们又调查了P咖啡店。那里提供的情况是,神木那天像是被人约出来,而对方却违约,于是悻悻然离去的。这些线索构成一条推理:也许那个女子谎称自己是出版社的人,约神木出来,然后她自己则潜进了他的房间,往冰箱里的牛奶中投放了氰化钾。

后来通过鉴定。警方发现冰箱里的饮料,包括可乐、葡萄酒瓶里都被投放过氰化钾。很显然,这是一起蓄意的谋杀案,而且凶手的杀人欲望和意念是如此的强烈。问题是她的动机是什么?神木今年35岁还孑然一身,首先该考虑的是男女关系。在调查中,果然发现了几个女的,看来这位神木摄影师虽然独身,却也不少男女交往。可是对这些女人逐一深入调查时,结果却大失所望。她们每个人都有很可信的证人,证实当时她们不具备作案条件。

警方决定对神木被害前的活动进行调查。开始,调查范围放在一两天前,后来又扩大到一星期前。

“龟井君,请来一下!”

十津川急匆匆地招呼龟井。龟井望着他的脸问:“怎么?有新情况?”

“刚才课长叫我去谈了一下,你知道东中野的公寓里有个摄影师被毒死的案件吗?”

“嗯,是在中野。”

“中野警署在调查该摄影师临死前的活动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线索。”

“你是说同我们搞的案件有关。”

“是的,死者是个自由职业的摄影师,名叫神木。4月28日他乘坐过神户港开往四国的渡船,并在四国拍了照。”

“等一等!”龟井兴奋得眼睛都闪起了光。

“4月28日的话,那不是和日高一美同一班渡船?”

“是的,是同一班船!”十津川肯定地说。

“当然不能排除巧合这一偶然因素,因为同一条渡船上还有很多其他的乘客。不过,假设这位摄影师对日高一美的死知道些什么的话,倒是很有可能成为他被杀的原因的。”

“譬如他偶然目击了日高一美被人推下大海的一瞬间啦。”

“这不会,如果他目击了,肯定会立即报告警察或船长的。”

“那么他……”

“我们去中野警署了解一下吧!”十津川催促着龟井动身。中野警署内成立了“摄影师毒杀事件搜查本部”,这次调查的指挥者是有田警部。这时,有田警部抬起头看见十津川,笑着招呼:“你们来啦!”

“是你让课长将这件事通知我的吧?”十津川问。

“啊!是啊。我想,说不定同您那件案子有点关系呢。”有田客气地点着头,接着马上言归正传,“你想知道些什么?”

“听说那个被害人神木是个摄影师,我想看看他四国之行拍下的照片呢。”

“那正好,我已经将照片全部拿来,或许对案子有些参考价值呢。”有田爽快地说。

“谢谢!”

“不过,照片的数量可不少呀。”

“没有关系!”十津川再次道了谢。

他和龟井将照片拿到隔壁的房间仔细研究了起来。果然,照片的量很庞大,大部分是彩色的,还有一些是黑白的。照片看来是从神户港的渡船上开始拍摄的。第一张是夜间停泊在港口的渡船,然后是车辆列队驶上渡船并列在船上的车辆。他们发现了那辆红色的“X·罗密欧”,照片上还能看清一个青年女子正打开车门要下车。

“是她!龟井君。”十津川提高了嗓门。

“是的,那是日高一美!”

“是日高一美!”

“神木难道认识她?”

“不会的,如果认识的话,不会拍一张这样的照片吧?”

“哎!这里还有呢!”

龟井抽出了三张照片递给十津川。一张同前面的差不多,是停在船舱里的“X·罗密欧”,车里有一个女子的背影,无法辨认面容。另两张是上了岸的“X·罗密欧”,驾驶座上都坐着一个姑娘。照片都是从背后拍摄的,辨不清面容。

“这三张照片里的后影看去不是一个人!虽然面容分不清,但发型却不一样,你瞧,日高一美是短发,这位却留着长发。”龟井兴奋地说。

“是啊!”

“会不会神木在早晨发现坐在这辆车里的姑娘与昨晚的不是一个人,于是发生了兴趣,便照下了这些相片?一张像是早晨拍的,可能是船即将要靠岸时拍的,还有两张是上了岸在四国拍下的,照片上只是个后影,可神木应该是看清那姑娘的脸了。”

“所以他被害了?”

龟井瞪大了眼睛望着十津川。

“有这个可能!假设将日高一美推下大海的是这个女人,那么神木可能是看到了凶犯,当然神木并不一定知道她就是罪犯,只是发现这辆‘X·罗密欧’的车主换了人,觉得蹊跷罢了。”

“想不到这凶犯竟还是个女人呢!”龟井叹息道。

“要知道,瞅准时机将对方推下甲板这种事,女人也是干得了的。”十津川道。

龟井又一次将照片拿到面前,仔细地研究了起来。

“警部!你瞧,这是什么?”他指着照片上座位旁边的物体让十津川看,只见那物体放在座位上,由于焦距不对,显得模糊难辨。

“助手席上放了些什么东西呢?”

“我去将这一部分放大一下。”

龟井未等十津川点头便出了房间。

十津川苦笑着点燃了一支烟。看来龟井对于日高一美的被害,凶犯是个女人这一点还很难接受。可是事实上,中野警署调查的结果推断,杀害摄影师神木的也是女的。会不会就是照片里只拍出背影的那个女子?那女子是受星野的指使害死了日高一美?还是与星野孝平毫无关系?

过了30分钟,拿去放大的照片部分出来了,虽然照片经过放大,粒子显得很粗,但还是能够辨认出来,那是一束鲜花。

“日高一美是买了花乘上渡船的。”龟井注视着照片道。

“可她为什么要买花?”

“难道她预知自己要葬身大海,故意买了鲜花,好让人替她散花?”

“我看她还是为了去祭尊德大寺,到他被害的地方去,所以买了花上了渡船。”十津川分析道。龟井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想,日高一美同四国还有什么关系?值得她去献花?”十津川反问龟井,龟井摇起了脑袋。

“我彻底调查了她,她与四国没有什么关系,她母亲也一样。”

“那么,我们只有考虑在香川县本山寺附近被人刺杀的德大寺正之,日高一美只和他熟悉。”

“是的,不过……警部……”

龟井迟疑了一下,十津川接口道:“我明白了,你是说从日高一美同德大寺的关系上看,似乎日高一美不大可能特地买了花赶去四国,是吗?”

“是的,而且她怀的孩子也很清楚了,同德大寺毫无关系……”

龟井耸了耸肩头。实际上,此时十津川想的与龟井一样,确实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日高一美同德大寺正之的关系有那么深。一个是首都相互银行的独裁者,一个是该银行的广告模特儿,仅此而已。听说德大寺正之很喜欢这位日高一美,但也只不过是邀她出去吃过几餐晚饭而已。可这位日高一美却不顾自己有孕在身,驾车从东京到四国,而且还买了一大把鲜花。现在惟一能分析的,就是日高一美要去四国德大寺正之被害的香川县本山寺祭奠亡灵。可是这个结论正如龟井所说的那样,分明同以往调查的结果有矛盾。

“一定是哪一方弄错了,只能是这样!”

十津川像是对自己说。龟井沉默着,十津川又继续道:“现在看来,要么是我们调查偏了向,要么是日高一美的这束花不是去献给德大寺的。”

“不过关于日高一美,我们已全部作了调查,我想不会还有什么遗漏了。”

“这么说日高一美也许压根儿就没有想去四国,她也根本没买过花?这不奇怪吗?”

事态的发展,错综复杂的案情,弄得十津川也糊涂了。现在不管怎样,下面几点已经是弄清了。第一,日高一美是带了鲜花上四国去的;第二,杀害日高一美的很可能是个女人;第三,拍下这两个女人照片的摄影师神木被人毒死了,很可能是为此原因。

十津川和龟井借了三张有那个女人背影的照片离开了中野警署。

龟井问十津川:“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天色阴沉,已经是初夏的天气了。

十津川边走边脱下了上衣

:“我也闹不清,如果她与星野孝平关系密切的话,大阪府警署方面只要调查一下,会弄清的。”

十津川的声音有点无精打采,龟井敏感地听出了十津川的话中之话道:“你认为再对星野孝平作调查也弄不清这个女人的下落吗?”

“不管怎样,通知一下大阪的田村警部,不过,想来不会有什么效果的。”

“可是,我认为这个女人一定受星野的指使杀害了日高一美。”

“也许是这样的,不过这个女人将日高一美的车开走去了高松,随随便便地将车推下了山崖,你想,这难道也是星野指使她干的吗?不可能!因为星野正处在激烈的竞选战中,他也许最忌、最害怕的就是同首都相互银行之间那二百亿日元的非法融资的事被倒腾出来,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希望首都相互银行德大寺正之的名字同他发生某些联系。然而,那女人的行为分明是相反的,她将日高一美的车开到高松推下山崖,至少也会使人联想起附近本山寺那儿德大寺正之被刺杀的事来。”十津川分析。

“她是在拆星野孝平的台?”

“也许是吧,现在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会不会出于对男性的嫉妒呢?”

龟井小心地问道。十津川“哦!”了一声,站住了脚掏出香烟,慢慢地点了一支道:“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或许这女人是星野的情妇,受星野的指使害死了日高一美,不知怎么又突然对星野同日高一美的关系妒火上升,故意作出了对星野不利的行动来。”

“这就对了!这个女人以前是星野的情妇,后来她得知星野又同日高一美好上了,或者更进一步知道日高一美怀了星野的孩子。星野感到了日高一美对他的威胁便把她叫来,请她设法干掉日高一美。她便乘机在渡船上将日高一美推下了大海,人是干掉了,但想到日高一美怀着星野的孩子,于是醋性大发,按捺不住,她要让星野也为难,至少也要向星野示威,于是便将日高一美的车开去四国高松处推下了山崖,事实不就是这样吗?”

“嗯……”十津川还是老样子,只是轻声应了一下。

“难道不对?”龟井发急地问。

“要是我们设身处地站在星野的角度上考虑一下,我们会请这么个危险的女人去杀害日高一美吗?这里有疑问。”

“不过……”

“好吧!听我说,”十津川继续推理下去,“一个人有两个女人,两个人都同自己有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一般是不会好的,现在假使要请一个女人去杀另一个女人,你想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要是我,会觉得这样做有危险,不会这么考虑的。”

“可是像这号女人,也许下得了手,对付自己的情敌嘛。”

“嗯,这也有道理,星野当然也会考虑到这些,来个‘以毒攻毒’什么的。可是,我怀疑的是星野正在竞选,他知道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而在这种情况下指使这样的女人行事,显然不合情理。”十津川忧心忡忡地说道。

“可是,如果不是星野指使的话……?”

“那么只有这么认为,这个女人莫名其妙地杀死了日高一美。”

两人坐上了地铁。车内人还不多,因为离高峰还有一点时间。两人照例还是习惯性地伸臂拉住拉手。

“如果凶犯是莫名其妙地杀了日高一美,然后弃车在四国,那么对星野孝平来说是天赐良机啰?”龟井问十津川。

“是啊!他可不费吹灰之力了。”

“那我们怎样才能证实这一点:凶犯是莫名其妙地杀了日高一美。”

“我们去请大阪府警署的田村警部,帮忙查一下星野最近的情况,选举接近尾声了,如果我们的推理成立的话,星野现在的处境一定是非常糟糕的。”

“要是能弄清罪犯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问题就好解决了。”龟井道。

“我们现在已经掌握到了几个线索呢,”十津川微笑着继续说,“首先,这个女人有驾驶执照。”

“那自然。不过,如今有驾驶执照的女性还算少吗?”龟井不以为然。

“第二,她的年龄在20岁-30岁之间,被害的摄影师拍下了她的背影,更具体地说,是头的后部,看上去年龄在二十五六岁。那么我们再扩大一些范围,说她是20岁-30岁比较保险。”

“不过……”

“像这档年龄的女性也有很多,是吗?”十津川替龟井说出了疑问,接着又笑道,“这女人具有很强韧的性格,为了达到目的,她会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地去干的。”

“这我也知道。”

“第三,她4月28日到29日一定是不在自己住所,因为她上了去四国的那条渡船。”

十津川一气说完。他自己也觉得这几点只是很朦胧、很抽象的,但也许可以从中找出一些新的发现来。

突然他的眼光移向了车内竞选广告上。

“后天是投票日啦。”他自语道。

“是呀,听说这家伙将首都相互银行那儿的融资全卷进了自己的腰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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