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韩德宝“提”过吴振庆那个公安人员走到拘留所一间小房外,冲里喊:“吴振庆!”

吴振庆正贴墙倒立着,目光自下而上望着对方。

那公安人员说:“嚯,把这儿当健身房了。叫你没听见啊!”

吴振庆落下身体:“锻炼身体,振兴中华嘛!”——朝另外几名同时被拘留的“兵团战友”挤了挤眼睛。

可是他们谁也笑不起来,都愁眉不展的。

公安人员说:“你看,并没有人欣赏你的俏皮话儿。收拾东西,跟我走。”

吴振庆问:“哪儿去?……是不是……把我给判了?”

“怎么?怕了?要把牢底坐穿那股子勇气呢!”那公安人员转身对其他人说,“你们几个也收拾东西,一块儿跟我走。”

其他几个人也不安起来,面面相觑,最后都将目光投向吴振庆。

公安人员喊道:“都聋啦?这不过是拘留所,不是你们扎根落户的地方。”

吴振庆说:“我不是一开始就供认不讳了么?天大罪名我一个人承担,与他们没有多大关系——他们不过是些从犯而已。”

公安人员嘿嘿一笑:“从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从犯就可以逍遥法外了?怎么想的呢?还而已!”

吴振庆对大家说:“你们不要跟我去!哪也不要去!你们都要求上诉!能通知家里人替你们请律师的,就快找吧!至于我……我跟他走!”

公安人员乐了:“满悲壮的嘛!……逗你们玩呢。你们的事儿了结啦!”

“开玩笑?”吴振庆一脸狐疑地问。

公安人员严肃了:“这种玩笑是随便开的吗?”

大家又面面相觑一阵,立刻行动起来,争先恐后收拾东西,仿佛生怕略迟一步,会被扣住不让走……

他们就这样被放了。一行人走出拘留所,上午明媚的阳光使他们一个个用手罩住了眼睛。他们头发长,胡子黑,衣服皱,虽然才不过被关了十几天,却像被关了十几年似的。

吴振庆将手从眼上方放下时,发现韩德宝在面前。

韩德宝说:“振庆,我是特意来接你们的……”

“哈,哈……”吴振庆回头望着身后的人说,“听到咱们这位兵团战友说什么了么?他说——他是特意来接咱们的。”又对韩德宝说,“亲爱的战友,不劳您从中周旋,我们不是也出来了么?您是不是有点儿,觉得怪不自在的呢?”

“振庆!”马路对面,徐克等人在招手喊他。

吴振庆对韩德宝说:“看,那儿也有人在接我们。所以呢,我们就不和您瞎耽误工夫了……”

他撇下韩德宝,朝徐克他们走去。

徐克向吴振庆介绍他带来的人:“都是战友。尽管他们这些人不认识你们这些人,但是他们都是签了名……”

“签名?”吴振庆问。

徐克反问:“你们不知道?”

“知道什么?”

徐克说:“看来你们是真不知道了。为了把你们保释出来,小嵩想了个联名上书的主意。一百多兵团战友签了名,一百多人都是我们三个一个一个去找到的。把韩德宝的腿都跑细了。光他自己就动员了五六十人签了名……”

吴振庆和他的“同案犯”们,都转身朝拘留所望,韩德宝早已不在那儿了。

吴振庆充满歉意地说:“真给你们添麻烦了!”他又瞪着徐克,“都是因为你!”

来接他的人中的一位说:“实际上,给你添麻烦的却是我们啊!”

好多人在一旁附和:“是啊是啊,那肯定是我们了……”

吴振庆困惑地将徐克让到一旁,低声说:“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呢?”

徐克悄悄说:“他们目前都没有工作,都要加入你的施工队哇!”

吴振庆愣了:“这……我那儿用不了这么多人呀!再说,这样的事,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总得和大伙儿商量商量呀,这等于从我们施工队的锅里分汤喝啊……”

徐克说:“现在就别说这种话啦!不管有什么为难之处,你也得答应下来啊,你看那些人都在瞧着咱俩呢!”

吴振庆望着那些人,只好走回去,强作欢颜地说:“好!好!哥们儿,我太高兴了!咱们的施工队,从今天起,人强马又壮了!哈!哈!欢迎!欢迎啊!”

他故作兴高采烈的样子,和新相识握手。

没多一会儿,他便带着这一群人来到建筑工地。

吴振庆边走边吆喝:“到了!这就是咱们的工地!瞧,那就是我办公室。有时候,我在工地上和大家一块儿干活,有时候嘛,免不了的,总得坐坐办公室。队长嘛……咱们这个工程干下来,每个人至少能分两千三千的。”

新加入者们听得神往起来。

吴振庆说:“你们都先在这儿等会儿。我到办公室去去就来给你们发工作服,派活儿。”

新加入者们互相望着,一个个庆幸不已的样子。

他们中的一个客气地说:“真不好意思,我们不加入,你们挣的就不止两千三千了。”

“同案犯”中的一个说:“哪儿的话。人多,工程完得也快!提前交工,甲方还给奖金哪!”

另一个“同案犯”也附和道:“坏事有时也可以变成好事嘛!人多,将来有指望包更大的工程嘛!”

大家都乐观地笑了。

吴振庆大摇大摆地闯进了工地办公室——临时盖的一间小房子,有人在接电话,有两人在下棋,有一人在喝茶。

吴振庆问道:“哎,你们哪儿的?”

接电话的仍在接电话,下棋的仍在下棋,喝茶的看了他一眼,没人理他。

他一步跨到接电话的人跟前,劈手夺下电话,啪地放下:“你谁啊?这又不是公用电话!”

两个下棋的抬起了头。

接电话的恼怒地问:“你他妈的是谁啊?你干什么你?”

“我是吴振庆!谁把你引来的?都给我出去!”

对方一时发蒙了。

吴振庆叫道:“老子是这儿的队长!”

喝茶的那人说:“噢……明白了明白了!你刚从局子里出来是不是?告诉你吧,甲方已经单方和你们终止合同了!也就是说,这儿几天前已经被我们接管了。”

吴振庆愣了:“岂有此理!”他欲抓起电话,被他夺下听筒的那个人按住电话不让他动:“去去去,这又不是公用电话!”两个下棋的人也弃了棋盘,抱着膀子晃了过来。

喝茶的人说:“给甲方打电话是不是?让他打,让他打。第一嘛,没有执照,靠送烟送酒的小手段揽下了工程。你知道这在法律上叫什么吗?叫骗签合同,是要判刑的!第二,身为队长,聚众闹事,扰乱社会治安,被逮进了公安局,人家不终止合同怎么着?如果判了你几年,这工程还必须等你几年啊?人家甲方不对你兴师问罪就已经大大地便宜你了!”吴振庆抓电话的手缓缓地放下了。

两个下棋的抱着膀子,一步步往门口逼他。

吴振庆边退边问:“我的那些人呢?”

喝茶的那人说:“无可奉告。现在工地上都是我们的人了。”

吴振庆说:“那……我还有些东西哪!”

打电话的人从墙角拎起一个破麻袋,抛向他,吴振庆拎起破麻袋,在两个下棋的人一声不响的逼迫之下,默默地退了出去。

吴振庆和在等着他的人们双向走到了一起。

这些人以为吴振庆拿的是工作服呢,其中一人抢在前面说:“对不起,我先挑了。我得先挑一套小号的。”

吴振庆喝道:“别动!”

拥向麻袋的几个人不解地看着他。

吴振庆说:“黄了……工程合同终止了。施工队……不再存在了。”

众人面面相觑。

吴振庆向大家抱了抱拳:“诸位,我……非常抱歉,后会有期。”

他拎起麻袋一甩,背在肩上,走了。

众人望着他的背影发愣。

吴振庆经过垃圾站,将麻袋扔进了垃圾箱里。

他走出不远,又站住,走了回去,探手垃圾箱,在麻袋里翻找什么,那里面有破棉袄、破棉裤、破大头鞋、破手套之类。他从里面找到了施工队的章。他看了看它,拿着走了。

有几个小男孩儿在一起弹玻璃球儿,吴振庆看看手中的章,走过去,他对孩子们说:“给你们个好东西要不要啊?”

孩子们瞪着他,他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向他们:“看,是不是个好东西?”

孩子们仍瞪着他。

吴振庆蹲下说:“这挺好的。可以当陀螺。”

他双手一搓,章转了起来。

吴振庆一脸天真开心地笑着,望着孩子们倒退着离开。孩子们望着旋转的章。

章终于不转了。倒了。

孩子们望着离去的吴振庆。吴振庆转过身去。

孩子们一拥而上,争夺那颗章,玻璃球则被他们在脚下踩来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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