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又一波冷空气来袭,云西本就严寒的气温一降再降。

早上六点,天还没亮,苏起钻出被窝那一刻,顿觉寒气侵袭,手脚冰凉。

她悲伤地在被子里打滚,哀叹:“不想上早自习!”

没人理她。

由于天气太冷,程英英也起不来给她做早餐了,照例用两块的早餐钱和三块的晚餐钱打发她。

连苏落都睡得香喷喷的——今天是周六。

但高中生没有周六日,他们每月才放一次月假。

苏起折腾了几分钟,耷拉着眼皮起了床。

冬季冷风肆虐,她洗脸刷牙时,听见风吹着天花板上的油毡布起起落落,仿佛要把这间小平房掀倒似的。她叼着牙刷看看四周,墙壁上的白色涂料层已斑驳脱落多处,露出底下灰灰的水泥面。

前屋里,程英英咕哝:“康提准备把她家房子简单修整一下,到时我们也跟着弄一弄吧。”

“行。听说她在城东新区买了块宅基地,准备盖别墅了。”

程英英说:“那块地皮两万多呢,盖房子估计还得花个三四十万。”

苏勉勤琢磨着,道:“我们哪天也去看看吧,是得想想搬家的事儿了,不能一直住在巷子里。这块越来越破,再说孩子大了,以后更住不下。”

苏起整装完毕,出了门。天空灰白,北风萧瑟,屋檐上的红瓦片早在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中褪色了,整个巷子萧条无比。

梁水戴着手套,裹着围巾,站在屋檐下望天。

听见开门声,他回头看过来,面颊干净,眼神清亮,冲她扬了下眉。

苏起揪揪眉毛,困困地说:“今天太冷了,不想骑车。再说,感觉要下雨的样子。”

梁水耸了下肩,说:“那就搭车吧。”

另外三人都没有异议,

一行人缩在棉服里,被肆虐的江风推着往前走,背后凉丝丝的。

苏起忽问:“水砸,你要搬家了吗?”

其他小伙伴也有听说情况,都好奇地看过来。

梁水转眸盯着她看,反问:“你不想我搬走?”

苏起愣了愣,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当然不想你搬走呀,我们大家都不想你搬走。”

梁水唇角勾起一丝愉快的弧度:“房子建起来要一两年,高中毕业前不会搬的。再说,李凡妈妈也准备在园丁新村买单元房,不过那里离一中远。暂时也不会搬。”

李枫然点了下头。

路子灏叹气:“我爸妈也在说买房的事,现在云西建了很多新楼房。可我一点都不想搬走。我最喜欢南江巷。”

林声说:“我也是。要是搬了新家,也想离得近一点。”

“我也希望。”路子灏说,“真不想分开啊。”

几人议论着,上了公交车。

今天天气太冷,加之他们几个出发得早,车上人不多,还有四个空位。

大家都坐下,梁水独自站着,靠在苏起的座椅后背旁。苏起趴在前排的座椅后背上,看路子灏绣十字绣。

上次梁水找苏起要十字绣的事,路子灏当了真。

马上要圣诞节了,他买了五个一模一样的圣诞树十字绣,说要绣五个钥匙扣分给大家,算是他们的友情信物和纪念。

上初中那会儿,他们还不太熟悉圣诞节的概念,但高中忽然流行起来。学校外的精品店橱窗上画满了圣诞树和圣诞老人,到处用雪花喷雾喷写着“merry christmas”。

路子灏正绣的这个是苏起的,他在角落里绣上了sq。

苏起趴在靠背上,歪脑袋:“水砸和声声的首字母缩写一样,怎么区分呀?”

路子灏说:“给水砸的s大写,声声的小写。”

“哦。”苏起嘀咕,“我发现你们四个人的姓,首字母都是l,就我一个人是s,哼。”

路子灏教她:“你以后跟一个姓l的人结婚,你就是l苏氏。”

苏起转着眼珠想了想,哈哈笑起来:“好吧。”

苏七七会嫁给l姓氏的人么?

他姓梁。而那个姓欧阳的显然没戏。

梁水弯了下唇角,他靠在椅背上,随着车身慢慢晃荡着。他微低着头,看着苏起叽叽咕咕和路子灏讲着话。

上学路上的无聊时光,莫名竟有些惬意了。

汽车停靠站台,一群同学挤了上来。一个男生走在最前边,看见路子灏,忽然笑起来:“路小号又在做女红啦,哈哈。”

路子灏只当没听见,不搭理他们,专心玩着手里的花样。

苏起见他是上次那个董方,气势汹汹回了句:“关你屁事!”

董方脸色骤变,提高音量,说:“你他妈再说一句?”说着就要抵上前来,梁水一侧身,人挡在苏起面前,握着那人肩膀轻轻一推:“你他妈再说一句。”

清清淡淡的语气,平平静静的神情,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厉。董方是个欺软怕硬的,居然什么也没说,走到车厢后边去了。

梁水回头俯视苏起,她两手抓着椅背,脑袋趴在手上,大眼睛巴巴看着他,一副惹了事的不好意思的神情,冲他吐了吐舌头,做口型“谢谢水砸~”,然后默默鼓起了嘴巴,像一只小河豚。

梁水:“……”

他忽然就很想戳一下她的脸颊,女孩子的脸蛋是什么触感呢?梦里似是……软嘟嘟的。

他移开眼神,随口低声说了句:“你这脾气,是不是找打?”

苏起不服:“有你在,谁敢打我?”

梁水一顿,一时没做声;

苏起也忽不太好意思,垂眼继续看十字绣去了。

梁水将手插进兜里,重新靠在她座椅边,看了眼窗外。

冬季灰败的街景在窗口流淌,似乎有一片雪花飘过,他忽然想叫她看初雪。“苏——”字的音还未成形,他定睛一看,什么也没有。

好像只是幻觉。

可圣诞那天真的下雪了,从下午开始,雪花濡湿了整个校园,一直到晚自习第二节课的时候,成了积雪。

苏起班正在上老班的物理课,同学们央求老班,说想去玩雪一节课。鲁老师一开始没同意,结果全班同学扭着身子趴在桌上齐声哀求,就差没在地上打滚了。

鲁老师拗不过他们,想着这些年云西逐年雪少,就准许了。

一整个班的人窜去操场上打雪仗,打到第三节晚自习快结束,才被老师叫回教室。

圣诞一过,2004年便近了尾声。

很快到了2004年的最后一天,街上却放着一首叫《2002年的第一场雪》的歌。

南江小分队又骑了自行车上学——那晚每个高一班要开新年晚会,到时上街买东西什么的,单车比较方便。

梁水骑着车从凋落的枯木和萧瑟的街道上穿过,时不时瞥一眼苏起。她骑行在他身旁,面容轻松而愉快,耳朵里塞着耳机,似乎哼着孙燕姿的歌。

北风吹着她额前的碎发,毛茸茸的,她迎风笑着,连上学路上也很开心,像一朵小向日葵。

半路,小向日葵忽然转过来:“水砸,你要表演节目吗今晚?”

梁水没兴趣:“不表演。”

路子灏说:“我要唱林俊杰的《美人鱼》。”

苏起:“哇,真好。你唱林俊杰的歌都很好听。风风你呢?”

李枫然:“弹电子琴。”

四个伙伴:“……”

也对,不可能搬个钢琴去教室么。

林声说:“我和几个女生合演节目,她们唱歌,我画画。她们唱完的时候,我把画画完。”

苏起叫:“真棒!”又幽幽拿眼角看梁水。

梁水:“把你的眼珠子转过去!”

苏起哈哈笑。

新年前夕,按照云西一中的传统,高一新生班级可以用一整个晚自习的时间开元旦晚会,供全班同学唱歌跳舞,表演节目,茶话娱乐。

虽然要等到晚自习,但一到课间,同学们就迫不及待开始装扮教室。画板报的画板报,吹气球的吹气球,贴彩花的贴彩花。英文字写得漂亮的则负责给玻璃上喷上“happy new year 2005”的雪花图案。

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时,整栋高一教学楼的玻璃窗上都是雪花和气球,节日气氛浓烈了起来。

(13)班的最后一节是语文课,老师走进教室,看着满教室的彩纸气球,笑道:“哟,手脚这么快啊?”

有同学叫道:“汪老师,晚上来我们班看节目呀。”

“行。我也提前祝同学们新年快乐。”

“为了庆祝新年,这节课不上好不好?!”

老师笑眯眯:“想得美。”

教室里一阵哀叹。

老师翻开教案,讲起了课文。

苏起一心二用,边听课,边和其他同学一样偷偷拿出新年贺卡。

她买了好多贺卡送朋友。除了四个小伙伴,和班上玩得比较好的同学,还要给王衣衣寄,一共有二十五张呢。

语文老师讲课到一半,放下教案,笑道:“看来,是没人听我讲课了。”

五十多个学生齐齐抬头,不好意思地哈哈笑。

老师叹:“行吧,还有半节课,交给你们写贺卡吧。都写得有文采点儿,听见没有?”

同学们欢呼:“好!”

老师也怡然自得,在通道里穿梭,看孩子们写贺卡。

“刘维维,苏起。”老师点了名,“怎么上高中了写字还用尺子比划啊。”他抬起头,跟全班同学说,“这习惯都得改啊。以后我检查作业,谁写字用尺子比着,当心我拿尺子敲手板。”

苏起吐吐舌头,收掉了尺子。这习惯从初中习得,一时半会儿没改掉。但老师说不好,她就改呗。

一节课就那么过去了。

下课铃一响,班级热闹起来,同学们全开始搬桌子——他们把桌椅搬到四周,围成圆形,给教室中间留出表演空地。几个字写得漂亮的同学开始画教室前头的主黑板,写“新年快乐”的字样。班长和团支书则去采购晚上整个班级的零食水果和饮料。

整栋楼忙得不亦乐乎,林声负责了他们班前后的黑板,连晚饭都没时间吃;梁水和李枫然也参与了黑板画——他们字写得很好看。

时值深冬,下午六点天就黑了,教学楼里亮堂堂,像个涂满了彩色涂鸦的玻璃灯笼。

晚自习铃一响,各班开始了班级跨年晚会。

苏起和刘维维挤在一张椅子上,桌上摆满了分发的零食饮料。

英语和数学课代表拿着两筒纸礼花“砰”地一抽,班长和团支书在纷飞的礼花中走到场地中央,充当主持人,宣布晚会正式开始。

同学们什么都不管,先喝彩鼓掌为敬。

第一个节目是小品,由班上两个贫嘴的男生女生表演,完全照搬赵本山和宋丹丹的《昨天今天明天》。两人拿粉笔把头发涂了一头灰,穿着爷爷奶奶的老旧衣服,操着一口蹩脚的东北话。虽然全是些耳熟能详的梗,但还是逗得全班同学捧腹大笑。

有同学笑得拍桌子敲椅子,往场地中央扔徐福记或阿尔卑斯糖果,表示喜爱和支持。

小品在一阵欢笑和掌声中结束,晚会气氛嗨了起来。

接下来有诗歌朗诵,男声合唱,女声合唱,徐景还表演了一段二胡。

张可欣唱歌很好听,唱了一首飞儿乐队《我们的爱》。那首歌可流行了,小卖部电视里播放的mv感动了好多人。全班同学啃着橘子嚼着口香糖跟着她合唱。结果——明明很悲伤的一首歌,愣是给唱得喜气洋洋。

张可欣唱完,轮到张余果表演,她准备了一段简单的《挥着翅膀的女孩》舞蹈,跳得中规中矩。由于表演跳舞的女生太少,大家都觉稀奇,男生们很捧场地喝彩加油。加之大家都会唱,她跳着舞,众人合唱,气氛也不赖。

张余果之后,轮到苏起——她和刘维维几个女生排练了一组韩国热舞。

班长为她报幕:“现在,有请苏起为我们表演韩国街舞,蔡妍《两个人》。”

同学们原在闲聊张余果的节目,一听这报幕,纷纷转移了注意。这段时间最火的一首歌莫过于韩国蔡妍的《两个人》,好多人都买了磁带听,还都在学校门口的店里看过mv呢。

很多学生,尤其是男学生,都被那首mv画面惊呆了,颇有人生之初体验的启蒙架势。

那是一首很性感的舞曲,不知苏起会跳成什么样子。

苏起起身脱了棉衣,穿一件紧身白t恤,配宽筒牛仔裤。高挑纤细而又匀称的身材展露无遗。

她和另外几个女孩走到场地中央,背对众人排好队形。

苏起把其中一只牛仔裤腿卷起来,露出一边纤长的小腿,又把t恤掀起来绑在胸下边,露出整段平坦纤瘦的小腹和盈盈一握的细腰。

这下,全班同学都看过来了,悄声下去。

其他几个跳舞的女生不好意思这么干,羞涩地捂脸笑。

苏起却十分坦然,扯掉头上的橡皮筋,潇洒地甩了甩长发。

团支书把碟片放进vcd播放机。前奏滚动而出,伴着“na——nana——nanana na——”的性感女声,就见苏起抱着手,纤细的腰肢像条小水蛇一般扭动起来,翘翘的小屁股随之灵活摆动。

她背身扭着,等前奏一过,迅速转过身,跳起了劲劲儿的舞蹈动作。

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一瞬不眨看着,谁都没见过这个架势,眼睛都直了。

窗外路过的别班同学一下子全趴在窗户边往里瞧。

几个喧闹的教室之外,梁水坐在角落里心不在焉嚼着口香糖,他们班一个女生正唱王心凌的《第一次爱的人》,语调很是凄怨,

“总以为爱是全部的心跳,失去爱我们就要,就要一天天慢慢地死掉。

当我,失去你那一秒,心突然就变老——”

梁水有些出神。

后门被推开,深冬的冷风涌进来,他一个激灵。跑进来一个男生杵了杵他们几个,兴奋道:“快去快去,13班苏起在跳舞,跟韩国明星一样!”

梁水愣了愣,本还想装模作样矜持下,但身边几个男生满眼放光地起身从后门溜走,他也跟着去了。

走廊上寒气袭人,教室里灯火通明,热闹喧天。

13班教室窗户外挤满了人,全一脸兴奋盯着窗内。

梁水走到窗外,隔着new year的雪花字母往玻璃里头看,就看见了跳舞的苏起。

她随着快节奏的韩语歌,跳着动感的舞蹈——女孩两只手妖娆地伸向天空,将细细的腰肢拉得掐指可握,腰细臀翘,柔中带力地转圈扭动着。女孩的头发像波浪一样随着她的身体而舞动。下一秒,她忽然蹲下去,两手沿着大腿抚摸上腰部。

这个动作惹得全班同学男生女生都拍桌子尖叫起来。

隔着一层玻璃,梁水不经意间屏住了呼吸,心跳乱了。女孩子的腰竟会有那么细,从侧面看薄薄一层,仿佛一掐就会断掉似的。

那腰肢灵活地扭动着,没露出任何关键部位,却有一种说不清的性感。

她的小脸被灯光点亮,因舞动而红扑扑的。很快,音乐变得有力起来,她的动作也跟着充满力量,呈现出另一种美感。

音乐到达高潮,她抬膝轻轻一跳,甩动着头发,走到场边,领着身后的女孩子们沿着圆圈场地肆意走一遭,她肩膀舒展,甩动手臂,潇洒跟同学互动起来。

绕场一圈回到中央,迅速摆好队形。

在越来越快的节奏中,她抬起手臂握紧拳头,侧身迅速抖起了腰臀。在全班同学的喝彩声中,她一个转身,猛地抬头,一手伸向天空,完成了舞蹈的收尾。

教室全然沸腾,课代表炸着彩带礼花,同学们纷纷往中央扔糖果扔果冻,拍桌子尖叫,

“再跳一遍!再跳一遍!”

苏起跳得满脸通红,开心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又略显害羞地吐了吐舌头。

“苏起我爱你!”一个男生扯着嗓子吼叫道。

哄堂大笑。

苏起笑得弯下腰,捂住了嘴巴。

“我也爱你!比他爱!”

“给你给你都给你!我把糖果都给你!”又有人叫。

苏起大方地弯腰谢幕,却又不太好意思地再次吐了吐舌头,小跑溜到自己座位上坐好,不影响接下来的同学表演。

梁水无意识后退几步,靠在走廊栏杆上,隔着一段距离凝视教室里头的她。

或因太过兴奋,她回座位后并没把棉衣穿上,反而拿了本书扇风,和身边的同学开心地讲小话。

他们班的同学在演唱林俊杰的《江南》。

“不懂爱恨情愁煎熬的我们

都以为相爱就像风云的善变——”

天气太冷,围在窗外观看的同学们陆续散去。

梁水仍插兜站在原地,好几个表演节目过去了,寒意从脚边侵袭。他却不知为何,还不想走。

他自个儿尴尬地抓抓头,觉得留在这儿有点儿蠢,但脚实在挪不动,干脆转过身去,看楼外浓郁的夜色。可仍是难为情得要死,便拿脚来回踢了栏杆好几下。

身后,整栋楼灯火通明,喜悦欢腾,与他无关。他微吸着冷空气,心脏却热烈地跳动着。

走廊上没什么人了,各个班级的窗户里传来阵阵笑声,像一曲新年协奏曲。

他扭头看一眼教室,苏起已经穿上外套,一边吃果冻,一边被同学表演的相声逗得哈哈大笑。

他盯着她的笑脸看了几秒,也不禁跟着微笑了下。

只是一秒,他又立刻回头看夜色,心跳莫名很快,仿佛再多看一会儿就承受不住了似的。

他兀自无措地挠了挠脑袋,难耐又无奈地低低“啊”了一声,趴在栏杆上赖着不走。

一阵寒风吹来,灌进他口鼻,仍是吹不凉他心口的热度。

可渐渐,手指冰冷,脸颊微僵了。

梁水往手中哈了口气,终于,站直了身子准备回教室。

离开前又看了眼窗内,苏起却不见了。

忽然,13班教室后门猛地拉开,苏起逃了出来,冲身后的人喷雪花喷雾。她后边一群男生女生拿着喷雾互相喷洒,原来是男生和女生打“雪”仗。

一条条雪花喷雾飞洒空中。

虽然有多个女生参战,但苏起成了男生围攻的重灾对象——这种游戏不就这么简单么,被攻击最狠的往往是最受欢迎的。

苏起哪里招架得住,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拿手挡住脸,一转头见了梁水,立刻朝他跑过来:“水砸救命!”

梁水一愣,条件反射朝她伸手,苏起扑过来,抓住他的手臂,迅速躲去他身后,探出一只脑袋来,举着喷雾朝“敌人”们进攻。

男生们穷追不舍,对着苏起直喷,苏起藏在梁水身后,抓着他的袖子他的腰身直转圈圈。

梁水被她抓得原地转,伸开双手挡住她,像护崽的母鸡似的。

苏起借着他的阻挡,成功占据有利地形,噗噗几下喷得敌人满头白雪。如此绕了几圈,男生们终于发大招,兵分几路,左右夹击,眼见苏起要被攻陷。

梁水忽然转过身,将她搂进怀里,他手掌捂住她的眼睛,深深低下头去,用自己整个儿将她护住了。女孩的身体软软的,细细的,抱起来竟会是这种感觉——很小心,很忐忑,生怕会把她弄疼似的。他闭紧眼睛,埋头在她脑袋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像从耳朵里要蹦出来。

下一秒,四面八方的雪花喷雾朝他袭来,喷在他头上,耳朵上,后脑勺上,脖颈上。

他不在乎,也不管,只是紧搂着苏起,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护得严严实实,仿佛那是他俩的密闭空间,没有任何人能闯入。刺鼻的雪花里,他竟闻到她身上的馨香,仿佛幻觉。

他不是不忐忑的,也以为她或许会推开他,但她没有。

她只是乖乖抓着他腰间的衣服,任他搂着护着。

她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的手臂抱住了脑勺,手掌遮住了眼睛——防止喷雾进眼。她只觉眼前一片黑暗,人就被他揽进怀中。

很黑暗,很幽静,很安全,外界的一切都被屏蔽,与她无关。

少年的怀抱很温暖,很坚实,他的呼吸炙热而急促,喷在她的耳边,撩得她心痒痒。她心跳很快,砰砰砰,仿佛要蹦出去撞上他的胸膛。

或许,或许因为刚才玩得太兴奋了?

她发懵了,待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直到那群男生们喷光手中的武器,鸟兽散去,梁水才松开苏起,他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头上肩膀上已全是白色的雪花喷雾带。

苏起手忙脚乱帮他清理,他头低得很低,脸离她很近,她脸有些发烫,却爽朗笑着说:“水砸,幸好有你在,不然我完蛋了。”

梁水也作寻常的欠扁语气,说:“你是不是又手贱招惹别人了?”

苏起吐吐舌头:“过节嘛,欢快点儿撒。”

梁水甩着手上的雪花,说:“帮了你这么大忙,怎么谢我?”

苏起刚摘下他头发上几团雪,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俏的脸,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将满手的雪花抹在他脸上:“这么谢你!”抹完哈哈笑着逃往自己教室。

梁水一脸吃惊地被她摸得满脸白雪,愣了愣就要去抓她,可她跟小泥鳅似的钻进门缝,还老远冲他吐了下舌头。

梁水在门外指了她一下,示意你给我记住。他转过身去,摸摸脸上的雪,却自顾自扬起了嘴角。

这个跨年夜,真不赖。

冷风卷上走廊,他不在户外流连了,擦着脸颊上的雪渍,走向教室,半路听见她唤:“水砸!”

梁水回头,苏起笑着跑过来,递给他一张贺卡:“新年快乐!”

那是一张粉色的新年贺卡,画着满园的鲜花,还有几只立体的蝴蝶在振翅。

打开一看:

“2005年要来啦,希望水砸新年快乐,天天都快乐。

希望水砸速滑取得突破性进步,

希望水砸梦想成真。

希望以后一直和水砸一起过新年。

重点的重点!

希望和水砸是一辈子的好朋友!forever!

苏七七

2004年12月31日”

梁水抬头,她的身影早已消失。他把贺卡阖上,回了教室。

苏起坐回位置上,紊乱的心跳迟迟不得平复。晚会还没结束,班长和团支书合唱起了《七里香》。

苏起不跟同学讲话了,安静听着他们唱歌。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歌曲真的好神奇,听着曾经听过的曲调,就能将你带回过去的往昔,

她坐在灯光灿烂的教室里,扭头看窗外漆黑无边冷风呼啸的冬夜,却仿佛一瞬间看到了那个播放着七里香的绿意盎然暴雨倾袭的夏天。

那个夏天,她喜欢上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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