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温以凡从南芜飞来宜荷,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在北榆跟桑延见面后的第二天,温以凡就坐高铁回了南芜,到赵媛冬那拿上温良哲给她留的所有钱和证件。之后,她没再停留在这两个城市。

独自一人坐飞机到了宜荷。

这会儿,温以凡的心境跟当时已经完全不同了。

温以凡坐在飞机靠窗的位置。她没别的事情干,盯着窗外,思考着一会儿下飞机之后要怎么跟桑延提及她过来了的事情。

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他。

外头的天已经黑了,远处还能看到黑而浓厚的云层,向下是大片的夜景和红色光带。客舱里安安静静,光线也昏暗至极,隐隐能听到有人OO@@地在说着话。

像是一趟漫长到无止境的旅程。

温以凡突然很想知道。

从前桑延每次从南芜坐高铁去北榆见她时,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情。

也是像她现在这样,觉得期待又紧张吗?

期盼着见到他的那一瞬间。

却又害怕,他其实并不想见到自己。

飞机内的空调温度有些低,温以凡下意识把毛毯拉高了些。独自一人在交通工具上,她毫无安全感,就算没事儿干也并不打算睡觉。温以凡再度看向窗外。

也许是决定了要让他全盘托出,温以凡的心情比起先前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安定。

她轻抿了下唇,想慢慢地捋顺当时的所有事情,也渐渐渐被这夜晚和心情,拉扯进了那一段,她再也不想回想分毫的回忆里。

……

温以凡是在高二下学期的时候,跟着大伯一家搬到北榆的。

一开始,所有一切跟在南芜都没有任何不同。无非就是,从一个寄人篱下的熟悉城市,换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城市罢了。

当时温以凡并不太在意这个事情。

她觉得无可奈何,却也知道没有什么办法。她只想努力提高自己的成绩,考到一个好一点的大学。也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

她能快一点高考,快一点成年,快一点能通过自己的能力来赚钱。

快一点结束这样的生活。

对温以凡来说,尽管那个时候的日子是压抑而痛苦的。

但她也依然有盼头。

觉得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什么都好了。

所有一切,都从她上高三之后开始有了变化。

那一年,车兴德从另一个城市搬来北榆。他没有工作,没有钱,只能靠他这个姐姐过日子。之后的时间,都一直住在大伯家。

从第一次见面起,温以凡就对她这个所谓的“舅舅”毫无好感。

温以凡是个非常迟钝的人,对各种情感的敏感度也都比别人慢一拍。可她一直觉得他看她的眼神非常奇怪,说话也油腻又猥琐,抱着极其不好的意味。

她不是太会表达的人。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她的错觉。

一开始,车兴德没做什么太过份的事情。

还没找到工作的时候,车兴德几乎每天都在家里不出门。他会经常挨着温以凡坐,亦或者是借着拿什么东西的理由去碰触她的身体。

一次次两次温以凡还能觉得是意外,多了她也觉得不对劲。

温以凡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很好,她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完全该怎么去处理。好几次,赵媛冬跟她打电话的时候,温以凡的话在嘴边,却又完全说不出口。

这对那个年龄层的女孩子来说,是非常难以启齿的一件事情。

所幸是高三学业重,学校同意高三生周末可以留在学校自习。

温以凡干脆减少回家的次数,长时间都留在学校里。如果不是节假日学校不让学生留校,她甚至不会主动回大伯家。

高三上学期结束后。

温以凡进入了她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算起来其实也不到两周的时间,但就是在那个时候,车兴德的行为变本加厉了起来。

温以凡再无法忍受,只好跟车雁琴提了一次。

车雁琴完全不把这放在心上,只说是她心思太敏感,让她不要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也不要为这小题大做。

提之前,温以凡也不觉得车雁琴能站在她这边。她干脆又跟赵媛冬提了这个事情,大致意思是想自己在外边租个公寓住。

赵媛冬听了也觉得担忧,却又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住在外边。说到最后,她只跟温以凡说,会跟车雁琴好好再提提。

可却再无后续。

似乎是察觉到了温以凡的躲避和忍让。

车兴德极为猖狂,开始在深夜的时候,试图撬开她房间的门锁。偶尔还会借着醉酒的状态,用力地拍打她的房门,装作自己走错了房间。

温以凡警告过他几次,却毫无任何效果。

得到的只是他愈加嚣张的拍门声。

每当有这种事情发生。

温以凡只期盼凌晨三点的到来。

温良贤和车雁琴一块开了家烧烤摊,每晚营业到到凌晨两点半,走回家要半个小时。每天差不多凌晨三点他们就能到家。

车兴德怕温良贤。

有温良贤在,他会收敛不少,做事情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尽管有门锁,尽管温以凡回房间后会把书桌抵在门前,她依然毫无安全感。她开始在枕头下边藏剪刀和美工刀,在家的时候,不到凌晨三点不敢睡觉。

生怕在她不经意间,车兴德就能破门进来。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高考结束。

在这期间,温以凡又陆续跟赵媛冬打过几次电话。赵媛冬一直表示出来的意思是,郑可佳那边已经渐渐在接受她了,等她再劝说一段时间,应该能让温以凡搬回来住。

成绩出来后。

在温以凡准备填报志愿的时候,赵媛冬也提出让她填南芜大学的要求。

意思是让温以凡离得近一点,以后好照顾她。

尽管当时赵媛冬因为新家庭把她暂时安置在大伯家。但在很多事情上,温以凡还是极为依赖她。她只想脱离现在的生活,赶紧让这般的日子成为过去。

她也想试试,跟新家庭和谐相处。

也因此,温以凡答应了赵媛冬的话。

因为对于她来说。

除了北榆这个城市,其余的地方对她来说,区别都不大。

再加上。

温以凡想到,桑延也在南芜。

他可能会比较想呆在这个城市。

开始填报志愿的那一周。

桑延陆续给她发了几条短信,全都是在问她志愿的事情。

怕他会因为自己报了不想报地学校,温以凡尝试地问过他想报哪所,但他一直没提。最后她只能明确地告诉他,自己会报南芜大学。

她会回南芜。

会当做这两年的痛苦都只是过往云烟。

他们也不需要再隔着两座城市。

温以凡不需要再让他,每次都那么辛苦地跨越一座城市来找她。

之后,他们可以每天都见面。

可以变回高一时那样。

所有的日子都像是渐渐在好起来。

直到高考志愿填报截止那天。

那天凌晨,家里只有温以凡一人在。那段时间车兴德找到了工作,一周有好几天不在家。她不清楚车兴德的工作时间,也不太确定他今天回不回来。

不到三点钟,温以凡也不太敢睡。

温以凡用手机跟桑延发短信说话,边注意着床头柜上闹钟的时间。

桑延:【我明天来找你,行不?】

温以凡想了想,回道:【我过段时间要去南芜,你别过来了。】

桑延:【什么时候?】

温以凡:【等录取通知书寄到吧,我们得回学校拿。】

桑延:【那都七月多了。】

过了一会儿。

桑延又发来一条:【录取结果出来那天我过去一趟呗。】

直至凌晨一点半,车兴德都没有回来。

温以凡觉得车兴德可能不回来了,但又有些不安,像是山雨欲来。她躺在床上,跟桑延聊着聊着天就开始困。

她强撑着眼皮,想撑到凌晨三点再睡,最后还是没敌过睡意。

只觉得,都这个点了。

再过一会儿,大伯应该也要到家了。

之后,温以凡是被门的动静声惊醒的。

这次门锁那传来的不再是被撬动的金属声,而是被钥匙打开的咔哒声。她睁开眼,在一片黑暗中看到门前的书桌因门的开启倒下。

温以凡抬眼,随之对上了车兴德的脸。

车兴德用一根手指晃着手中的钥匙,笑声猥琐而又}人。他的身材偏胖,一进来就把钥匙扔开,往她身上压,带着铺天盖地的汗臭和酒气。

极为强势地,用

男女间悬殊的力气将她压制。

温以凡瞬间清醒过来,能感受到他将她身上的被子扯开。他的来意极为明显,一手用力扯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手试图将她的裤子往下扯。

她不受控地尖叫了声,边挣扎边开始求救。

温以凡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像是从躯体里脱离出来,成为了一个旁观者。她看到自己疯狂抵抗着,从枕头下边摸到剪刀,毫无理智地往车兴德身上捅。

车兴德吃痛地后退,很快又往上扑,夺过她手上的剪刀。

“操你妈的婊子。”

温以凡红着眼,身子往后退,再度从枕头底下摸到美工刀。她的身体紧绷至极,全身心都在防备。她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意,一字一顿道:“你这样要坐牢的。”

车兴德笑了:“你敢报警吗?”

“……”

“让人知道你被你舅舅上啦?”车兴德呸了声,“霜降,这要被人知道了,你以后怎么嫁的出去?这是很丢脸,很羞耻的事情,知道吗?”

温以凡像没听见一样,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唯恐他会再度上前。

少女头发凌乱,肤白唇红,五官极为艳丽。她的四肢白皙纤细,随着举动勾勒着曲线,全身柔软至极。她缩在角落里,像只长了刺的奶猫。

因她这幅模样,车兴德那未消退的欲火再度涌起:“没关系,舅舅娶你。别去上大学了霜降,来当舅舅的媳妇……”

说着,车兴德再度压到温以凡的身上。

这次他像是早已察觉,眼疾手快地从她手里扯过那把美工刀。他再度把她的裤子向下扯,粗重的气息一下又一下地喷到她的身上。

温以凡用全部力气在挣扎。

是她觉得最崩溃,最无力,最绝望的时候。

也她觉得自己最脏,最想直接这么死掉的一个时候。

那个房间黑暗至极。

窗帘明明半开着,可在那一刻,温以凡觉得自己再也看不到光了。

她希望自己立刻就能死掉。

如果活在这个世上要承受这种事情。

那么她宁可不活了。

在车兴德摁着她的双手,把她的衣服往上推的时候。

玄关处传来动静声。

温以凡的眼里含着泪,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侧头盯着床头柜上的时钟。

凌晨三点。

温以凡原本空洞下来的双眼渐渐亮起,再度开始求救。因为长时间的叫喊,她的声音变得沙哑,还带着哭腔:“大伯!救救我!”

车兴德的举动停住,暗暗骂了句脏话。

随后,客厅的灯大亮。

传来温良贤的声音:“怎么回事?”

车雁琴也道:“霜降,你这大晚上的吵什么――”

看到房间里的场景时,车雁琴瞬间消了音。

温良贤对车兴德不满很久了,看到这个状况,瞬间火了。他走过来把车兴德往床下扯,大声吼:“你在干什么畜生事?这孩子多大你不知道?!”

脱离了地狱,温以凡立刻用被子包住自己的身体,她低下头,盯着手上的血,是用剪刀把车兴德手割破时沾上的。

她用尽全身力气,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绝对不会,为这种人渣流半滴眼泪。

绝对不会。

“不是,姐夫。”车兴德解释,“我喝多了,这刚进来还什么都没干呢……”

闻言,车雁琴松了口气,过来劝:“老公,这不是啥都没发生吗?你也犯不着生那么大气。德仔就是喝多了,认不清事儿……”

没等她说完,温以凡出了声:“我要报警。”

“……”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报什么警!”车雁琴皱眉,“你舅舅就是喝多了,你看你这衣服不还穿得好好的?这被街坊听了多丢人。”

温良贤极要面子,怕被人知道自己照顾侄女照顾成这样:“阿降,没事儿就行。大伯会给你个交代的,但这事儿没必要闹到家外。”

温以凡抬头。

目光从车雁琴和温良贤的脸上划过,而后定在了车兴德那张略带得意的脸。她想起了他刚刚的话,情绪很平,身上还发着颤,重复了一遍:“我要报警。”

“……”

“你有没有良心!想让你舅舅坐牢是吧!”车雁琴火了,“他就喝醉酒走错房间了。还有,你是生怕以后别人不说你闲话――”

温以凡打断她的话:“随便。”

“……”

“我随便别人怎么说,”温以凡从旁边翻到手机,边说边打通了110,举动僵硬而又机械,“别人怎么传我都无所谓,我只要报警。”

闻言,车兴德想去抢她的手机,但手机那头已经接通了。

温以凡坐在床上,身子不受控地发着颤,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如实把情况说了一遍。

车兴德立刻看向车雁琴,表情有些慌了。

车雁琴安抚道:“没事儿。”

说完,温以凡不再看另外三人,手上还在发抖,开始给赵媛冬打电话。

可能是还在睡觉,过了半分钟,赵媛冬才接了起来。

“阿降?”

温以凡的鼻子一酸,听到她的声音,强忍着的眼泪在这个时候才掉了下来。没等她出声,车雁琴已经过来帮她的手机夺去,冷笑道:“赵媛冬,瞧你带出来的好女儿!”

“……”

“我给你苦心苦力地带孩子,结果呢!她现在想把我弟搞进监狱里。我告诉你,你今天不给我解决这个事情,你别想好过!”车雁琴说,“我弟做什么了?他就喝醉了走错房间!什么事情都没干!你女儿硬想给他冠上个强奸罪!这心得多黑啊!”

车雁琴像是极为恼火,自顾自地在那骂了好一阵。

温以凡也没力气去把手机抢回来。

半晌后,车雁琴才把手机扔回给她。

温以凡盯着还在通话中的屏幕,突然不太敢听了。想到了上回,自己想让赵媛冬把自己接回去时,她连话都没听就挂断的反应。

她捏了捏拳头,缓慢地把手机贴到耳边。

拜托了,妈妈。

求你了。

我求你了。

你救救我吧。

你别再抛下我了。

下一刻,那头再度传来赵媛冬极为为难的声音:“阿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大伯母说她弟弟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要想太多,过两天妈妈就来――”

温以凡没再听下去,直接掐断了电话。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温以凡那一刻的心情。

她不知道自己原来有那样的一面。

那一刻。

她只希望全世界都去死。

……

那个兵荒马乱的凌晨。

温以凡和车兴德被前来的民警带走,她把这整个晚上,再加上这一年的所有事情都叙述出来。之后,她没再回大伯家,住在了一个女民警的家里。

女民警同情她的遭遇,给她做着心理疏导,还提了让她想住多长时间都行。

女民警有个女儿,名叫陈惜,恰好是温以凡的同伴同学。两人在学校的交集不多,但陈惜的性格非常好相处,不提她发生的这些事情。

只是跟她聊着各种乱七八糟的话题。

到了晚上,陈惜跟她说着说着话,突然跳了起来往房间跑:“对了,我改一下我的志愿吧,我不想选人力资源了!我靠,现在几点了!”

听到“志愿”两个字,温以凡的眼皮动了动。

想起了自己因为赵媛冬的提议,才选择的南芜大学。

又想起了前不久,赵媛冬在电话里说的话。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上被车兴德掐出的红痕,神色怔怔。

没多久,温以凡也起身进了陈惜的房间。

此时陈惜正坐在桌前,刚打开了电脑。余光注意到温以凡的身影,她转过头来,笑嘻嘻地问:“怎么啦?”

温以凡盯着电脑屏幕:“陈惜,我能用一下你的电脑吗?”

“可以啊。”陈惜爽快地说,“你要干嘛呀?”

房间里安静几秒。

温以凡眼里的光像是消失了,轻声道:“我想改志愿。”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温以凡一直住在陈惜家。

尽管脱离了车兴德这一号人物,但不到凌晨三点,温以凡依然睡不着。她极其没安全感,总会睡着睡着就惊醒,会觉得有人压在她身上。

每天都觉得喘不过气。

温以凡不想跟任何人联系,每天都龟缩在自己的壳里,只听着女民警的吩咐,有事情要去派出所补录口供,才会出门一趟。

但因为温以凡的身上没有被侵害的痕迹,也没有证据,再加上温良贤和车雁琴都在替车兴德说话。最后车兴德也没受到太大的惩罚,只是被

拘留了几天。

这事情在北榆一块区域闹得沸沸扬扬。

全都在传,有一家的舅舅把亲外甥女给强奸了。

温以凡每天都在陈惜家里,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得日子痛苦难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地消瘦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这个征兆很不对劲。

温以凡不想再去管这些事情。

她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也什么都不想去想。

她只想快点等录取结果出来,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就离开这个城市。

离这些事情都远远的。

那段时间,温以凡过得浑浑噩噩的。

她不跟外界沟通,手机长期处于关机状态,每天做得最久的事情就是在角落里发呆。

温以凡觉得自己好奇怪。

明明前段时间还觉得曙光在即。

明明先前还觉得生活都在朝好的一面发展。

可她现在,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负能量。

每天都在想着车兴德压在自己身上时,脑子里冒出的那个念头。

每天都想着死。

录取结果出来的那一周,北榆接连着下了几天的细雨。

那天,查完录取结果后,陈惜极为高兴,兴奋地抱了抱她:“太好了,我跟我男朋友被同一所学校录取了,我俩可以去同个大学了!”

那一瞬间。

温以凡的思绪从黑暗里挣脱。

她突然想了起来,自己这段时间忘了什么事情。

她跟桑延约好了要上同一所大学。

但她忘记了。

她改了志愿。

她没有跟桑延说。

这个念头冒起来的时候,温以凡的心情依然很平静。像是觉得这就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一个结果,过了好半晌,她才站了起来,从翻出自己这段时间一直没拿出来过的手机。长按开机。

跳出一大堆未读消息和电话。

桑延在这段时间给她发了几十条消息。

最新一条是一个小时前发来的。

桑延:【我去找你。】

温以凡盯着看了很久。

注意到她的失神,旁边的陈惜打断她的注意力:“你怎么啦?”

温以凡抬头:“我出门一趟。”

“啊?”这是这半个月以来,温以凡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出门,陈惜有点儿惊讶,“怎么了?你要去哪?要我陪你去吗?”

温以凡笑了下:“不用,我去见个朋友。”

陈惜:“行。”

温以凡起身走到玄关,打开门,后头又传来陈惜的声音:“诶!对了以凡,外边在下雨,你带把伞出门吧!”

说着,陈惜跑过来往她手里塞了把伞。

她看向陈惜,低声道:“谢谢。”

“谢什么呀!”陈惜笑,“跟朋友玩得开心点啊。”

听到这话,温以凡沉默了几秒,才道:“好。”

温以凡出了门。

外头天已经半暗了,雨势并不大,像是细蒙的针。落下来也无声无息的。眼前的雾气很重,水泥地也深一块浅一块的。

想着桑延平时下车的地方,温以凡往大伯家的方向走。

刚走到那条小巷,温以凡再度碰到了车兴德。像是没想过会碰到她,他愣了下,而后再度拽住她的手臂,像个得志的小人:“哟,霜降啊。”

“……”温以凡的痛苦感再度冒起,用力地挣脱着他的手。

“报警是吧?你说你报警这事儿,对咱俩谁损失更大?我没什么事情,你还被传成什么样了?”可能是因为在拘留所里关了几天,车兴德的眉眼渐渐带了阴狠,“还有,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吧?你就长了个骚货样,天天在家就穿短袖短裤的,不就是想勾――”

没等他说完,桑延忽地从车兴德背后出现,被他的手扯开。

他的脸上带着极重的戾气,用力地往车兴德脸上揍了一拳。而后,桑延用膝盖抵他的肚子,模样像是失了理智,力道极重。

发出很大的碰撞声。

车兴德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被打得开始求饶。

温以凡回过神来。她不想让桑延掺和上这些事情,也不想他因为自己惹了麻烦,立刻过去扯他的手腕,往另一个方向走。

桑延跟着她:“那个人是谁。”

温以凡没回头:“我不认识。”

两人继续往前走。

桑延又道:“你没事儿吧?”

温以凡轻嗯了声。

“温霜降,以后这么晚的话,你就别提前下来了。”因为刚才的男人,桑延没忍住说,“我直接到你家楼下找你。”

温以凡没说话。

“你这段时间很忙吗?”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桑延停了两秒,“我一直联系不上你,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我手机坏了。”温以凡把伞举高了些,帮他遮雨,“你怎么过来了。”

“啊。”桑延顺势接过她手里的伞,很自然地说,“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么,录取结果出来我会过来一趟。”

“……”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那条巷子里。

里头空无一人,路灯也暗沉,能隐隐能到几只小飞蚁在眼前飞过。雨声扑簌簌,在这燥热的夏天里,似乎带了几分凉意。

可能是觉得刚刚那个男人影响了她的心情,桑延的话比平时多了些:“我录取结果出来了,南大软件工程。你成绩比我稍低点儿,但上你那专业应该也绰绰有……”

温以凡看着眼前的少年,像是听进了他的话,又像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车兴德的话。

――“这是很丢脸,很羞耻的事情,知道吗?”

反反复复地想起。

婊子。

骚货。

这些词。

温以凡也想不到起来自己当时的感受了。

只记得,当时那件事情她不介意让任何人知道,就算别人怎么传都无所谓。

可她不想让桑延知道。

半分都不想。

她不想露出半点破绽。

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才不会有半点怀疑。

她只能想到用狠话,来将他击垮。

温以凡也不想让桑延还像现在这样。

总要花时间,特地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只为见她一面。

这是她犯下的错。

无论有什么原因。

追根究底,就只不过是她忘记了。

这没必要让桑延来承担。

她这样的人,并受不起他这样的对待。

他们应该要早一点断掉的。

在上一次,她在电话里叫他别再烦自己的时候,他们就应该结束了。

早就应该,结束了。

温以凡忽地打断他的话:“桑延。”

“嗯?”

“我没报南大。”

听到这话,桑延的目光一停。像是没听懂她的话,过了好几秒后,他才扯起唇角笑了:“你跟我开玩笑吧。”

温以凡语气很认真:“没有。”

“……”

观察着温以凡的神情,好半天后,桑延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实话。他脸上的笑意渐收,半晌后才问:“你报了什么。”

温以凡如实道:“宜大。”

“为什么。”

“……”

桑延盯着她,喉结缓慢地滑动了下,语气有些艰难:“你为什么报了宜大。”

温以凡逼迫自己与他对视。那一刻,她想不到自己改志愿的其他理由,胡乱地扯了个理由:“我跟别人约好了。”

“那我呢。”桑延似是觉得荒唐,看着她,“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温以凡抿唇,没出声。

巷子里安静得过分。

桑延沉默地看她,像是在等她的答复。好片刻后,他轻轻闭了下眼,头一回用称呼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温以凡,我是你的备胎吗?”

“你要那么想也可以,”温以凡抬头,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干净到了极致,完全不该跟她这样的人掺和在一起,“录取结果也出来了,你呆在南芜挺好的。”

“你要是不愿意,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桑延的声音很轻,“没必要用这种方式。”

“那我就直接说了,桑延,我就是非常讨厌,”温以凡平静地说,“我很不喜欢你一直来北榆找我,也很烦每次都要出来跟你见面。”

“……”

“北榆离南芜近,那我去个远一点的地方,行吗?”温以凡眼都不眨,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以后我到宜荷了,希望你别再像现在过来找我了。”

那大概温以凡长那么大以来,跟其他人说过的,最狠的话。

她没有想过对象会是桑延。

桑延

的眼睫和发梢都沾着水珠,上衣被打湿了大半。他的眼眸漆黑,看不出情绪,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都没说。

不知是从那传来水滴的声响。

啪嗒一声。

像是眼泪坠下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

桑延像是猜到了什么,扯了下唇角:“所以这段时间,你因为这才不回我消息?”

温以凡:“嗯。”

“温以凡。”桑延最后喊了她一声,喉结再度滑动了下,像是在克制着情绪。他慢慢地垂下了头,自嘲般地说,“我也没那么差吧。”

温以凡喉间发涩,挪开视线,不再看他。

过了几秒。

像是要维持住最后的体面,桑延还是笑了下:“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你。”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

像往常一样,桑延继续把她送到家楼下。他把伞递回温以凡手里,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说。他看向她,声音很轻:“我走了。”

温以凡嗯了声。

他走了几步。

又回头:“再见。”

说完,桑延转了身,往那条巷子的方向走。

他的背影瘦高,走路时脊梁挺得很直,像是从未为谁弯过腰。

再没有回过头。

一如当年那个,站在饮水机旁,傲慢地喊她“学妹”的少年。

温以凡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满怀期待地从另一城市赶来这儿,却以这样一副姿态离开了她的视野。

恍惚间,温以凡有了种错觉。

这雨像是带了无形的力量,一点一点地砸在他的身上,也将他骨子里生来的骄傲一寸又一寸的浇熄。

她的神色稍愣,盯着自己手里的伞,不受控地往前走了一步。

而后,温以凡就看到他彻底消失在这雨幕之中。

在那条,漫长而又黑暗到像是没有尽头的小巷。

温以凡停了下来,眼眸渐渐发红,也轻声道:“再见。”

再见。

我亲爱的少年。

希望你一世顺利。

也希望,你再不会遇见像我这样的人。

自此以后。

依然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而又骄傲耀眼的少年。

-

温以凡拿上行李下了飞机。

按照桑延在电话里说的位置,温以凡在出口找到她。她的紧张在此刻才冒了起来,走了过去:“你怎么在机场?”

桑延接过她手里的行李,随意道:“本来准备回去了。”

“……”

“走吧。”桑延往前走,“先去找个酒店。”

温以凡跟了上去,盯着他空着的另一着手,迟疑地伸手握住。

桑延侧头看她,回握住她的手。

“我昨天翻车尾箱才看到你没拿行李,”温以凡舔了舔唇,低声解释,“我主任刚好给我批了三天假,我就过来一趟,顺便给你把衣服拿过来。”

桑延轻嗯了声。

两人出了机场后。

桑延才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外头已经下起了细细的雨。他顿了下,看向温以凡:“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里面买把伞。”

温以凡点头。

她盯着桑延的背影看,过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随后,温以凡看着外头零零碎碎的雨。没多久,她注意到有个人穿着黑色的T恤,个高而瘦,直接忽略这雨,直接往机场大巴的方向走。

再度回想起那段回忆,温以凡的模样恍惚,下意识想跟过去。

下一刻,桑延就从后边把她扯了回来:“要上哪儿去?”

温以凡回过神,看他。

桑延皱眉:“叫你好好在这等我。”

温以凡神色呆滞,喊他:“桑延。”

桑延:“怎么?”

“对不起,”温以凡看着他,隔了那么多年,再度跟他重提起当年的事情,“我那个时候,应该把伞给你的。”

桑延没反应过来:“什么?”

迟来的悔意抽丝剥茧地钻进她的骨子,温以凡低下头,忍着颤意把话说完。

“…我不应该就让你那么淋着雨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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