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为什么你不懂得分享。

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

南乔向来习惯整体的赋予,她以为这便是爱的无私了。譬如她有一个苹果,周然向她讨要苹果,那么她便会整个儿地给周然。恰如现在,她出于中国人传统的待客之道,会将鲜奶整瓶地给时樾,而不会想到各分一半。

南乔觉得时樾说的有道理。干燥的面包配上牛奶,确实更容易下咽。但想到她正和一个才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分享一瓶牛奶,这牛奶的滋味便有些微妙。

时樾是真饿了。两个鸡蛋,四块面包,半瓶牛奶很快下肚,南乔看他还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南乔问:“你有兄弟姐妹?”

这男人这时候笑起来要比昨晚真诚一些:“没有,独生子。”

“哪儿人?”

“江西婺源。”

南乔认真回忆了一下中国地理知识:“听说那里春天的油菜花很漂亮。”

多亏了那本书配着大幅国家地理的图片,她印象深刻。

时樾低低一眼,意味深浓:“漂亮的岂止油菜花。你如果去,会有人好好招待你。”

南乔淡然地迎视他的目光,起身去洗盘子。

南乔问:“你还有什么事情?”

“这么快就下逐客令了。”时樾转着指间的手机,低笑,“南小姐,说不定你很需要我。”

“我不需要任何人。”南乔回答得很迅速,不假思索。

时樾笑笑:“我需要一根手机充电线。”

南小姐,你昨晚吐我一车。

我临时出门没有带钱,送到了手机也没电了。

你说我怎么回去?

南乔略显尴尬。

她想起来了她昨晚的“暴行”。

她在家中翻了翻,也没有储存的现金,想起来自己仅有的一张银行卡刚被拿去公司给了温笛,充作临时救急资金。眼下她可真是身无分文。

南乔说:“抱歉,你车的损失,我会赔给你。麻烦给我一个月时间。”她真的去找笔和纸,“我给你写欠条。”

时樾笑而不语,看她字迹遒劲,有如南方乔木。

可是时樾回去的事情还是需要解决。南乔不用手机,家里也没有适配的电源线。但她就是从那堆杂乱的线缆之中扯了两根出来,削开绝缘皮把导线对接了,两头各插了电源和手机充电口。

手机很快就亮了。

时樾很欣赏这种暴力的充电方式,随口问南乔:“你做飞行器?”

南乔点点头。

时樾电话打过去,郄浩让他等上二十来分钟,接他的车很快就来。

南乔保持着沉默。她不喜言辞,也不善言辞,即便面对熟悉的欧阳绮和周然都能一整天没有一句话,更何况是尚算不上认识的……——没错,她又忘记他名字了。

时樾看着满屋子各式各样的飞行器,模型的,半成品的,被拆得七零八落的……他说:“哪个是你做的?能飞么?”

南乔点了点头,捡起一个手持遥控器,调试了一下,只听见随着螺旋翼发出高速振动的噪声,一个黑色的四旋翼飞行器腾空而起,像一只外星虫子一样悬停在半空,有规律地颤动。随着南乔的指挥,飞行器缓慢地移动着位置,飞到南乔和时樾面前,嗡嗡嗡地叫着。

时樾看着飞行器,忽然笑了一声:“像狗一样乖。”

飞行器忽然飞快向时樾飞去,螺旋翼高速旋转带起的劲风擦过时樾的脸庞,时樾亦飞快后退一步,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你说它像条狗一样,它很不开心。”南乔淡淡地说。按了一下返回键,飞行器缓慢而稳当地降落在地,旋翼转速放缓,直至静止。那螺旋翼为了减轻重量,做得薄而锐利。

“什么材质?”

“碳纤维。”南乔毫不犹豫地回答,这种问题,她都不用过脑子。

“转速多少?”

“最大旋转角速度两百度每秒。”

“真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之必备利器啊。”时樾赞赏地点头,上前去试了试手感,“百米之外取人首级轻而易举,谢南小姐刚才饶我一命。”

“我做飞行器绝不会有伤害人这种想法。”南乔紧拧着双眉说。

“那么刚才呢?”时樾紧逼一步。

刚才?南乔皱着眉。刚才,她确实是想教训一下这个男人。

“南小姐的胆子很大。”时樾微眯着双眼,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皮肤上犹残留着锋锐的风刃划过的感觉。

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车已经到了小区门外。

时樾出门,南乔站在门口,没有说再见。

时樾跨出门槛,忽然回头:“南小姐,我叫什么?”

“……”

时樾淡笑了下。

一离开阳光,他的眼睛和笑意,似乎又变得冷漠无情起来,让南乔有些无所适从。

时樾左右看了一眼,南乔的门旁边放着盆大绿萝,长得郁郁葱葱的。土里面插着一支铅笔,看来是签收快递用的。

他拿起铅笔,在绿萝叶片背后的墙上写了一串电话号码。

“南小姐,我说过,说不定你会很需要我。比如说——”

他后退着行走,有些邪气地眨了一下眼睛,举起右手拇指和食指捻了捻。

南乔毫无表情的脸忽然动了一下。

时樾笑了笑,扬长而去。

时樾指的是——

钱。

南乔自然明白时樾那个手势的意思,也隐隐约约觉得这个男人应该不止是个酒吧经理那么简单。只是她脑子里面的回路是笔直的,不会去想这些太复杂的东西。

她去洗手间洗了个澡,把自己整个人打理了一下,便准备去公司。

走到小区门外,看见几个穿着大众4s店工服的人正在把一辆车拖出来。那车里呕吐的秽物一片狼藉,南乔仔细一看,可不是自己昨晚坐的那辆?

再一看车牌和型号,南乔登时嗡地一下头大了起来——

“师傅,这车里面清理一下要多少钱?”

那师傅人挺和善的,说:“不好弄啊,你看,真皮坐椅、车门、中控仪表盘,到处吐得都是,都透进去了,就算做内饰清洗和深度清洁除味都没啥用。车主让全部拆了换新,这样下来起码得十好几万吧。”

“……没保险?”

师傅好笑地看着她:“姑娘,没开过车吧?啥时候见过呕吐保险?”

“……”

十好几万……十好几万都能买辆新帕萨特了!

辉腾和帕萨特,长得虽然像,价位却是差了一个零还不止!

她现在,别说公司员工的工资发不出,连房租钱都是欧阳绮帮垫的。

呵,她南乔也有这么潦倒困顿的时候。

离了父亲和周然,难道她就活不下去了么?

南乔刚走进公司,就被温笛拉进了办公室,关起门来小声说:“南乔,那两个人昨晚上是不是为难你了?”

南乔如实回答:“喝了不少,现在才来。”

温笛咒骂道:“无耻!你知道么?他们刚来了邮件,拒绝投资。”

“为什么?”

“那不是那几个原因?他们让你陪酒,就是故意羞辱你。”温笛瘫软地坐在椅子上,“欧阳绮说得没错,这事情一定是周然在捣鬼,一定是他没错。”

南乔无声出了温笛的办公室。进了自己的实验室,她用座机给周然打电话。

周然的语音中有一种飘然的愉悦。

更准确地说是报复的快感。

“小乔,你终于想我了?”

“我只想知道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周然哈哈笑了一下,依旧是那样温柔的声音:“小乔,我怎么会刻意害你?只不过投资的圈子本来就不大,我一退出,大家就都知道了。他们自己觉得我退出是因为即刻转型不成功,产品没有商业前景,这怎么是我控制得了的呢?”

“不管怎么说,分手是你提出的,退股也是你同意了的,对不对?”周然一如往日,语气柔和地诱哄,带了点笑意。

南乔忽然觉得对周然仅存的那一点眷念也荡然无存了。

周然出轨,她都没有那么用力地去恨过他。

他为何要这么仇视她,以至于要这样来报复她?难道男人的面子,就能高过一切情义?

任何一种选择,也同时是一种放弃。是a和b之间的优劣权衡,心中孰轻孰重。

周然挽留她,挽留的只是一个婚约,一个“南”这个姓氏所能带来的光环。

那么,不爱也罢。

和周然分手,她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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