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新宿歌舞伎町的一条小巷内有一家店名叫“壶圾”的小酒吧。《日本新报》的记者小暮究和《新化学通信》的记者波多野勇七在这家小酒吧的靠门口的桌旁面对面地坐着。

桌子上摆放着几个盛着竹笑鱼酱、炖羊栖菜等朴素的菜肴的小碟子,还有几把已喝干了酒的酒樽。从他们的座位这边能看到只占几个平米的“凹”字形柜台。今天的顾客特别多,几乎很难找到凳子坐。由于老板娘和唯一的一名女招待忙于在里面应酬,所以他们俩又追加的酒总也上不来。

从晚上9点到10点是这类小酒吧生意最兴隆的一段时间,这个低矮的店内充满了五香菜串儿的热气和烤干食品的气味,显得闷乎乎的。坐在柜台旁边的那伙人高谈阔论著什么,声音大得把小暮究和波多野偶尔的谈话声完全给淹没了。

小暮第一次到这个叫“壶坂”的酒吧是被一位年长的社会部的记者带来的,自那以后他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你为什么那么想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好像很有什么说头吧?”

波多野一边倾壶自斟着好不容易才送上来的烫酒,一边粗声粗气地嘟囔着。他身穿一套旧的灰色西服,那副耸肩不停地前后摇晃着。他俩于7点在一家咖啡屋碰头后就立刻来到了这里,到了之后就几乎一刻不停地喝了起来,所以现在已经是醉意很浓了。

“不,我刚才说过了,我想知道的是那个女人的情况。不过要想调查那个女的,只要知道了那个男人的姓名就好办了,所以就向你请教了。”

当小暮再次重复解释原因后,波多野抬起他那有点混浊的、视野模糊的双眼说道:“所以吗,如果你已经查明那个女人的身份的话,告诉给我就最好不过了……”

波多野露出些许微笑,缓慢地摇了摇头。

芳鹿庄的女服员告诉小暮自畑山事件发生的头一天就有一个人追踪一前一后从杀人现场附近的芳鹿庄走出来的那对情侣,并且那个《新化学通信》的记者波多野勇七通过收买女服务员在侦探那女人的身份。小暮于是就拜托了在当流动记者时结交的《新化学通信》的一位责任记者,想由他介绍自己和波多野见面。

《新化学通信》是由总编和三名记者办的一家小型的专业性报纸。责任记者菊池是一位专业出身的头脑聪明且诚实的人。

小暮一向菊池打听有关波多野的情况,他就说波多野直到今年春天为止一直在一家小型化学公司工作,公司倒闭后,经人介绍就进了该报编辑部。说起波多野的人品,菊池说他虽然资历较浅,且很年轻,不过是个古里古怪的人。……听那口气,好像菊池对他也不甚了解。

好歹定下来了见一次面,今晚在新宿站东口的一家咖啡屋碰了头。菊池将波多野介绍给小暮之后,说是有事就马上回去了。

波多野看上去比小暮还小两三岁,30出头的样子。他脸色黝黑,眼球有点外鼓,目光锐利,给人一种不易接近的感觉。小暮从菊池那里略微听说过波多野善饮,于是就立刻把他约到了这个小店里。

两壶酒下肚之后,开始谈起了正题。波多野最初否认他曾暗自在芳鹿庄探听过一对男女的事实,待小暮不得已说出“美加”的名字之后,他终于很扫兴似地点头承认了。

“可波多野先生为什么对那对情侣如此感兴趣呢?”

小暮微笑着打听道。波多野的兴趣与畑山凶杀案无关,这一点是很清楚的,因为他从案发的前一天就开始追踪那两个人了。

波多野两手托着腮,眼睛盯在杯底上。

“无论是谁,若看到自己多少有点认识的一个男人带着一个漂亮的女人进旅馆的话,那么那种窥视的本能肯定会得到刺激的吧。”

波多野有点不负责任且不耐烦地回答道。

“那个男的是干什么的?你果然认识他呀!”

波多野默不作声。看表情是同意了这个说法。

“那个女人的身份,后来没打听到吗?”

“就打听了那一次,再说我也不可能光跟踪他们二人。”

“这么说……那个男的是你的熟人,女的你一无所知。那么,你不能直接问一下那个男的吗?”

“哈哈!”波多野苦笑了一下后接着说,“当被问到自己的情人是谁时,有哪个傻瓜会说实话呢?不,若是关系好到了这种地步,我也不用花钱来调查了——我还不如让你给我查清楚呢!你能有什么高招吗?”

波多野活动了一下上半身,大声地说道。酒杯里还是满满的,他不再伸手去端杯子了。

“今晚你只是为了打听他们俩的事才把我叫出来的吗?”

“是的,只是为了这个。——不过我主要想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对于他们俩的关系,我并不特别感兴趣。”

“……”

“你刚才说认识那个男的,但关系还不够亲密,还不能直接向他打听那个女人的情况。但是,如果你能告诉我那个男人的姓名和身份的话,我就有办法从他那里问出那个女人的名字来。”

“是不是以大报社的名义?——”

波多野发红的眸子里带有几分敌意。

小暮闭口片刻,然后拿定主意重新坐了下来。

在这之前,小募一直在内心揣摩着是用聊天来套他的话呢,还是实在不行就找一个别的什么借口来让对方讲出来呢?果然,除非让他对真实情况多少有些了解,否则好像无计可施。

“问题是那个女人目前的处境。”小暮尽量避开对方的视线谈起来。

“目前的处境——?”

“对。实际上她卷进了一起重大的凶杀案。”

小暮语调开始变得有些严肃,不过,他也不想故弄玄虚。昨天西荻洼警察署专案组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发信人很可能是案发当天早晨从芳鹿庄走出来的那个女人。这一消息是负责追踪警察的记者昨天晚上去刑事科长家里“夜袭”时打听到的。

追踪警察的记者比起驻俱乐部的记者来,由于自由支配的时间不多,所以很少搞所谓的“夜袭”、“晨堵”。正因为如此,偶尔去一次,准能收到意外的收获。

波多野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地回头看着小暮。

“因为我是驻警视厅俱乐部的记者,所以我在直接采访这起事件,因此我想如果找到了那个男的,就能利用应有的办法从他口里问出和他在一起的女人的名字来。但是俩人的关系毕竟属于个人隐私,所以这一点绝对不会报道的。”

波多野渐渐地盘算起来,眼神落在旁边的墙壁上。

“恕我啰嗦,你调查那个女人的身份单单是出于个人兴趣吗?”

“是的,纯属个人窥视兴趣……”

波多野嘴里一边说着,一边端起已发凉的酒杯送到嘴边。

“那么……不得已而已,咱们来个交易怎么样?”

“……?”

“如果你告诉我那个男人的情况,我就能从他那里问出该女人的情况来。待我一查明该女人的姓名和身份,就肯定会告诉给你。”

波多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放下酒杯,蜷起身子伸出头来,声音含混地说:“正像你一开始说过的,到时候把那个女的作为采访的对象是没有关系的。不过你要保证绝对不要把二人的秘闻捅出去。”

此时,他那炯炯有神的眸子好像在宣布:那可是我一个人的素材呀!

好不容易才从波多野勇七口里打听出来那个男人是“群马医科大副教授各务彻夫”。翌日早晨,小暮向社会部的一位流动记者详细了解了各务的情况,那位记者正在围绕着公害问题进行采访。

小暮所以选择那位记者来打听,是因为小暮也知道最近在群马医科大所在地前桥附近的E市发生的公害纠纷,这令他联想到各务彻夫与该事件之间的关系。另外,化学工业的同业界报纸的记者在追踪各务等人的事实也是促使他如此联想的原因之当比他晚一年进报社的记者都筑刚一开始说到“若是各务副教授的话,那么他的公共卫生学教研室……”时,小暮突然感到很兴奋——他的联想猜中了。都筑正好也在采访这次的公害纠纷事件。

“——但是,目前的情况是,很难想象受害者一方会因各务先生的报告而退却,尤其是近两个月期间,不仅出现了农作物受害,而且在工厂附近的居民中有些人开始出现了轻微的皮炎、呕吐。于是受害者联络协议会好像正在计划委托在土壤分析方面有权威的东京的P大学再次进行调查。”

“这么一来……如果调查结果符合当地居民的愿望,下一步将会怎么样呢?”

“到时候,公司一方会以最初各务副教授的见解为盾牌与之据理力争的吧。”

“当然会是这样的。”

“嗯……”

总之,各务副教授在目前的事态中是个非常关键的人物,并且,可以设想,如果已经开始出现对人体的伤害的话,那么,即使是轻度的,那问题也是够严重的。

接着小暮又向都筑询问了他所了解到的有关各务彻夫的人品和生活方面的情况。

“我曾见过他一次……年龄三十七八岁吧。是个地道的学者,好像在学术界内的评价也不错。的确,在他夫人死亡后,直到现在他仍在独身。”

“是独身吗?”

“和你小暮先生一样的。”

小暮边笑着道谢边起身站了起来。和波多野谈话时,他心中已经涌起了一个念头:把各务的名字告诉自己的“施主”——专案组的一位刑警。不过得让他先答应绝对不能把那两个人的秘闻泄露给其他报社。然后让刑警以专案组的身份使各务说出那女人的名字来。同时作为交换的条件,让那位刑警将以后搜查的动态只传达给自己的报社。

然而……一种立刻去独自追踪各务的热切欲望,很快又袭上心头。

为了和俱乐部的主任谈论此事,小暮急忙走出了报社。

2

从读到10月14日的《日本新报》的晚报时起,麻子几乎由不安变成了恐惧。

前天和各务在井之头公园的旅馆里短暂幽会之后,在乘出租车回家的途中,她决定投封匿名信。她认为这是一个既不会公开自己的身份,又能保证久藤恭太的安全的上策。

匆匆忙忙地准备好晚饭后,麻子就在自己家宁静的环境中用了好长时间才将信写完。

她使用片假名书写,以便遮掩其笔迹。她又在电话簿上查到西荻洼署的地址,然后用有棱角的字体用力地写在信封上。

她本想次日早晨再将信发出去,但因看来丈夫当天又得很晚才回家,所以她8点半钟来到石神井公园车站前的邮局里,将信投了出去。想一下恭太的处境,她认为早一点将信寄到警察手里是最好不过的了。

到刚才为止一切都像在梦中。从她听到信封轻轻撞击到邮筒底部的一瞬间,麻子又开始因一种从来未曾经历过的无从按捺的不安而颤抖起来。

莫非自己又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难道那封投函会将自己的命运推向进退两难的境地吗?

晚报预计5点前后送来。她家里订了一份《日本新报》和一份《经济日报》。

从昨天开始,她一反常态,只要报纸一送来就马上拿起来翻阅一会儿,因为她想知道投函后带来的反响。不,确切地说,她希望确认一下那封投函并没有产生任何表面反应。麻子希望书信内容只被搜查责任者一人读到,这样的话对方就不可能再公开投函的事实,也不会再寻找投函的人了。麻子相信这一点。

在首先送来的《经济日报》上果然没有发现直接与投函有关的报道。在社会版上只登了一点有关本案的续载,文章中暗示搜查的进展出现了困难,并说警方确定了“再次集中精力寻找目击人的方针”。

但是——不一会儿,当她从邮筒里取出《日本新报》并在茶桌上展开后,麻子那斜视的目光突然停了下来。她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原来,《日本新报》和经济报纸不同,在相当大的版面上报道了畑山事件。她在社会版的左下角看到了一副醒目的标题:

《私人银行家凶杀案新进展——一封投函引出重要线索》

其内容为——13日中午时分,有一封匿名信投到设有畑山凶杀案专案组的西荻洼署的刑事科科长手里。投函者声称自己于案发当日清晨在现场附近的一条路上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另外,从投函的内容上看,投函者深深怀疑案发两日后在富士见池附近发生的小学生遭袭事件与该案件有关。

专案组非常重视这封投函。警方在加紧搜捕犯人的同时,急切希望这位在练马区或杉并区的女性投函者给予协助。

看到这里,麻子目瞪口呆地坐了良久。最令她吃惊的是上面竟写着警察连投函者是“练马区或杉并区的女性”这一点都看出来了,并且还写着“急切希望给予协助”。

的确,看到报上涉及到了恭太遭袭击事件与畑山案件之间的关系,麻子投函的目的姑且就算达到了。然而,尽管麻子凭记忆已经把目击到的那个人的特征尽可能详细地在信中做了说明,对方还是要求自己予以协助,这不是明摆着在搜寻自己吗?这么说对方一点也不体谅麻子现在的处境了?

不寄那封信就好了!

一种深深的后悔感撕裂了麻子的胸膛,更何况她也没得到各务的允许……明明商量好了一切交给他来判断!

一种背叛了各务的心情更把麻子推向无法逃避的恐怖与孤独的境地。警察会不会马上查出麻子来呢?并且……一想到刑警站在自己家门口的场面,麻子就不由得眼前一片漆黑。

丈夫桂木谦介当晚8点前就回到了家,这是很少有的。他最近经常往群马出差,回来后始终带着双眉紧皱的沉重的表情。这次他又默默地换上和服,然后坐在饭厅里。

夫妻二人好长时间没这样面对面地坐着在一起吃饭了。二人都沉默寡言,只轻轻地发出筷子夹菜的声音。大概桂木依然为考虑公害纠纷的对策及今后工厂运营的事情而伤脑筋吧。从前在E市的公司住宅里,麻子一边揣摩着一言不发的丈夫的心情,一边与他隔着餐桌进餐时的那些静寂的夜晚的情景,又历历在目地浮现在眼前。但是——现在的麻子的心思完全被其所面临的问题占据了。她在为晚报上的报道及下一步的事态发展而担心,并且还不能被丈夫觉察出来。因而,这顿饭吃得就像吞沙子般地痛苦。

“唉……木犀花的味儿真香啊!”

桂木放下筷子,喝了一口粗茶,一边将脸转向昏暗的院子一边说道。

“是的。……不过不久就会开败的呀。”

“这一带还有一片绿地呀。不过早晚也得盖楼吧!”

“嗯……”

“那边的高级公寓竣工了吗?”

他就像猛然想起来似地朝那边努了努下巴。从去年年底开始,在路的斜对面建了一幢六层的规模庞大的高级公寓。

“早就竣工了。现在住进去的人还不多,所以还比较清静。”

麻子将丈夫用过的碗筷往餐桌一边挪了挪,然后她又举起筷子,想快点吃完这顿难咽的饭。

桂木朝院子里注视了片刻,忽然转过身来,不知为什么凝视了麻子一会儿。

“我说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

桂木用一种并非关心的口气问道。不过,因为问得稍微有点唐突,麻子不由得身体一阵僵硬。

“不……”

“是吗?不过你最近脸色好像不大好看。特别是这十来天,你老是在发呆。”

“这十来天”这几个字冷冷地刺伤了麻子的心。她觉得丈夫在试探她,他是不是果然觉察出了自己与各务之间的关系呢?莫非是在若无其事地问上一声,然后再观察自己的反应吗……?

在这双重的压力下,麻子感到阵阵晕眩。她恨不得立刻放下筷子跑到另一个房间里去。

可是,桂木又沉默下来。

好不容易收拾完餐桌,麻子将餐具送到了厨房里。桂木打开了报纸。桂木有个习惯,当他回家早的时候,他便花上个把钟头,仔细地阅读报纸。

在他读《日本新报》的时候,麻子觉得非常可怕,她意识到凭丈夫的直觉能够看出来投信人是麻子。——不过,这才真叫杞人忧天呢。

麻子通常是在丈夫洗澡时洗刷碗筷,这是多年的习惯了。可是今晚她老早地就缩在了厨房里,也许这样更会引起丈夫的怀疑吧。

麻子强打起精神坐在丈夫的面前,拿起一个梨,削起皮来。

桂木突然放下报纸,带着一种比刚才更严肃的表情,盯着麻子。可是——他就像突然忘记了说什么似的,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麻子。麻子无意识地停下拿刀子的手,屏住了呼吸。

正在这时,外间的电话铃响了。一瞬间,桂木的注意力转向放电话的方向,麻子放下了手里的水果。

电话就挂在紧靠餐厅门口的走廊的拐角处。

麻子站起来,走过去,取下话筒。

“喂,喂?”

从时间上来看,麻子想这当然是打给丈夫的电话,所以轻轻地招呼道。话筒里没有声音。她再次呼吸了一下。

“喂、喂,是桂木夫人吗?”

传来的是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声音有点儿冷漠。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从麻子心里闪过。

“哎,是的。”

“我是西荻洼警察署。”

“……”

“喂、喂……其实……是关于昨天收到的那封信的事,那是夫人寄来的吧。”

听声音对方还很年轻,稍微带点儿鼻音,好像强烈按捺住感情似的,说起话来很生硬。这声音带着非同寻常的压力传到麻子的耳朵里。麻子呆呆地站着,一言不发。

“我们呢,通过秘密调查,才终于查出来的。没错吧?”

“对……不,这个……”

或许觉察到了麻子的不安,对方开始发出苦笑尸。

“噢,我们是十分了解你现在的处境的。请你放心,我们决不给你添麻烦。”

“不过,因为我们一定要向你打听一下详细情况……现在我们就去贵府打扰一下,可以吗?”

麻子的头一下子发蒙了。她刚要严厉拒绝,但眼前掠过在餐厅里正侧身细听的丈夫的身影时,马上缓和了语气。

“那,太不敢当了。要不明天或什么时候我去……”

“不,我们是在争分夺秒。到你府上去,是不是不方便呢?”

“对,这个……”

“那,没办法。对不起,要不……请你到我们这里来一趟行吗?”

“那……”

麻子很狼狈。若再继续争执下去,丈夫走过来就麻烦了。

“到哪儿去呢……?”

“从您府上坐小车只花15分钟左右。先到谷原十字路口,然后上奥林匹克公路,再往左拐进川越街。那里有个自卫队基地。过了基地,在右边能看到一座很大的高尔夫用品广告塔。在塔对过,即道路的左侧停着一辆警车。”

“……”

“我们到您府上附近去也行,不过警车太显眼,说不定反而会给您添麻烦。”

麻子心不在焉地在脑子里只记住了路线。

“我明白了。”

“对不起,那么,我们等着在车里跟您谈话。”

“……”

“恭候您了。”

再一次叮嘱后,对方挂了电话。

麻子腋下汗淋淋的。

她设法使自己静下心来,回到了餐厅。

桂木摆出一副不感兴趣的表情,继续看他的报纸。

“哎……刚才铃川先生的夫人打来电话……”

麻子顺口说出从今年夏天开始在书法学校里认识的一位夫人的名字。她曾对丈夫谈起过一两次这个名字,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

“她说她家先生今天去叶山钓鱼时,钓了许多竹荚鱼。”

麻子经常听到饶舌的铃川夫人谈起她那善长垂钓的丈夫,这些话题深深地留在了麻子的脑海里。不过,一眨眼便巧妙地编出这么个谎来,麻子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说自己家吃不完,趁新鲜想给咱们一点,说是一会儿给送到咱家附近;”

桂木仍然眼睛不离开报纸。

“明天也可以吗。”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她说顺便还有别的事,正好经过这里。”

“不过不好意思让人家给送到家来,我就说好了出去接她。那么……我就开车去拿回来吧。”

麻子一边无意识地和丈夫说着话,一边决定了驾驶丈夫每天上下班用的那辆灰色的路驰车去。在少女时代她就领了驾驶执照,成了有资格驾车的司机。在10年的地方生活中,她完全掌握了驾驶技术,但回到东京后,已有很长时间没摸方向盘了。

麻子说完话后,桂木没有立刻回答,视线仍留在报纸上,好半天才抬起头来。他朝麻子闪了一眼,然后将目光移到了挂钟上。

“9点半左右,公司的一位年轻人可能要来。”

“哟……”

公司方面有客来并不稀罕,可像今晚这样的预约还是第一次听说,而且距9点半已不到10分钟了。

桂木无视麻子的表情说道:“若出门的话,就到会客厅里把茶给泡上。”

“好吧!”

麻子暂且松了口气,然后进入了厨房。她将茶具、威士忌等摆在客厅的桌子上。待她穿上毛衣,将路驰从正门里开出来的时候,离接完电话已经过去15分钟之久了。

她一边回忆着对方告诉她的路线一边穿过不觉中已盖满了住宅的富士街道,接着上了谷原十字路口的五叉路。

穿过奥林匹克公路后,车辆突然增多了。在亮如白昼的六条车线宽的大道上,奔驰着许多大型的货车。麻子好久没摸方向盘了,所以她在最左边的车道上紧张地开着车。她想此时该过了练马区而进入了埼玉县的和光市了吧。

在向左拐进入川越街道时,由于有一个路标,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对方在电话里说距自己家15分钟左右,可能是自己开得慢的缘故吧,已经开了20多分钟了,仪表板上的表针已指向10点5分。

川越街上有四条车道线,稍微有点暗。上了道,麻子很快就发现了左侧有一堵自卫队基地的高高的围墙。

从围墙的尽头又过了一片像演习场一样的区域后,右侧果然有一座高大的广告塔耸立在苍白的灯光照耀下的夜空中,上面画着一个挥动着高尔夫球棒的男人。

麻子用脚刹住了车。

到了这一带,来往的车辆就很少了。在道路两侧,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的间隔也拉大了。在住宅及小型工厂建筑物之间,可隐约看到许多小树丛的黑影。

在广告塔的对过即道路的左侧出现了一堵很漂亮的石墙,上边是一面灯光映照下的植着草坪的斜坡,坡上还点缀着几株整修完美的低矮的树丛,让人觉得这与附近道路上的情调不太相符。

石墙前面没有警车的影子。别说警车了,路上几乎没有停着任何车。再一想,这一带应属于非停车区。

麻子又低速朝前行驶了300米左右,还是没有什么警车。这里倒是停着许多其他的车,但都熄着灯,看样子车内没有人,也没有看到有人站在路上。

麻子一度停下车,朝道路的另一侧望了望。那边也不像有警车的样子。

是搞错地方了吗?——可是,确实是按照电话中听到的路线开过来的呀!并且已来到了目标中的广告塔的前面。

麻子来了个V形转弯,然后靠近塔身正下方的墙壁停下车来。

来到这里她才发觉刚才从旁边经过时看到的漂亮得与周围的环境不相符的石墙和草坪的斜坡上面,建着一座西洋式结构的汽车游客旅馆。在坡上面的私道的入口处,一盏橙色的霓虹灯闪现着“阳光花园”的店牌。

那么,刑警所指定的地点应该是正对着这个旅馆的。

麻子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就是停警车,不有的是地方吗?况且这里是非停车区。

但是,也许刑警们(可能不只一人)出于搜查的需要来到了这附近,又把麻子叫到这里来的。这样的话,他们理应仍然在这一带等着她的。

麻子看到在人工植被斜坡的尽头还有一条岔道。这条昏暗的小路看样子是通往后面的住宅区的。

也许警车停在前面。从方向上说也是正对着广告塔,且那边停车也较自由。

麻子几乎确信如此,就又来了个V型转弯将车开到旅馆旁边的砂石道上。

但是……数分钟后,麻子把路驰又倒回到原来的路上,然后开到石墙旁边的橙色的霓虹灯下停了下来。

昏暗的道路在住宅和田地之间的夹缝中延伸,前方也没发现有车在等麻子。

麻子让发动机开着,心里烦躁起来。已经是10点40分了,接到电话后已经过去大约1小时20分钟了。

警车是不是已经回去了?只好这么认为了。找了老半天了,再说对方在等人的时候也会留意的,所以不会发现不了自己的。

那么,为什么回去了呢?不是说在争分夺秒而硬把自己叫出来的吗——?

他们是不是等麻子等得不耐烦了,认为她不来了,然后就朝着麻子家所在的方向去了呢?

想到这里,麻子突然一阵心跳紊乱。若是这样的话,这个时候,刑警说不定正按自己家的门铃呢,而丈夫却在家里……

是的,说不定他们已经将投信的事实告诉给了丈夫,大家都呆在家里等着麻子回去呢!

不,也许还来得及,现在马上返回去的话,也许还能赶在他们前面到家。而且,若麻子在场的话,还是能想办法在丈夫面前掩饰过去的。

麻子慌忙挂上挡,在旅馆的私道上转了个弯,然后驱车向东驶去。天已很晚了,又是逆向行驶,所以车辆也很稀少。

麻子比来的时候更加大胆地加大了油门。

电话真的是警察打来的吗——?

当“阳光花园”的霓虹灯从车子反光镜里消失的一刹那,麻子突然产生了这种疑惑。紧接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一下子袭过她的全身。

3

在埼玉县的南部与练马区、板桥区相庇邻的有新庄市、朝霞市、和光市等等,这些都是于昭和四十年代设置的市级单位,具有东京都的市郊住宅区的风格。

川越街道(新道)横穿朝霞市南端,阳光花园旅馆就位于这里。这是一家车库与客房呈二户对一结构的旅馆;一层是车库,二层配有客房。该旅馆共设有18间客房。

10月15日上午10点——

在房顶为城堡尖塔状的红色圆锥形的前台帐房里坐着帐房经理八代和一名姓加藤的年轻招待。前台的工作为三班倒,他们是从上午6点开始值的班。

八代的座位前摆放着帐桌、电视显像器,还有一个叫作指示器的计量盘等等。指示器上显示着客房的号码,还纵向排列着一排灯,分别显示着房间的各种状况——“客在”、“候客”、“预备中”。

现在是一天内流量最少的一段时间。在18间客房中,只有6间客房的指示灯亮着。他们大都是夜间住进来的客人,其中有一组是早晨9点进店的客人。近来常有一些有夫之妇将孩子送到幼儿园后随即跟其他男人进到该旅馆里来。

“14号室的客人真悠闲啊!”

八代吸完一支香烟,将目光移向指示器。

“是啊,说是住上一宿,确实是昨晚10点多钟进来的吧。”

加藤睡得迷迷糊糊地回答道。他一边直起腰来,一边瞧着指示灯。在这6个客房的客人中,昨天夜里来投宿的有4组,除14号室外都是今天清晨三四点钟才进店的。绝大多数客人来这里休息上三四个小时就走,至多在这里也就呆上6个小时。

“已经有12个小时了吧?……”

八代看了一眼钟表,又自言自语地嘟囔道,然后将14号室的登记卡抽出来看了看。他想,是不是客人委托过叫晨起而自己给忘了呢?

卡片上只用连笔写着入店时间,那是昨天(14日)22点30分。客人为男女各一名,并且还写有练马区的车牌号。这都是客人抵店时帐房的服务员记录下来的。

这一类的旅馆是以方便为诱饵的,因此客人和服务员完全不打照面就能办理好住宿手续。

在这家阳光花园旅馆里,旅客的车顺着草坪的斜坡一进入汽车路,人口的门就会自动打开,并且会显示出“请进入亮着灯的房间”的字样。离店结帐的时候,只要把现金塞进吊着窗帘的出纳窗口里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情况,只要通过电话与服务员联系就足够了。

营业上的原则虽然是这样,其实按照都道府县条例,前台服务员要将旅客的性别、年龄、车牌号及其他显眼的特征都尽可能地记录下来。

于是,阳光花园旅馆服务台的窗口上总是挂着淡茶色的花边窗帘。当旅客的车通过汽车道时,从服务台隔着窗帘就能观察到车内的客人。车从这里一过,进入车库后车尾部就会显示在电视显示器上,从而能辨出车牌号来,记在卡片上的就是这个结果。

这时进来了一组新客人,而正巧又有一组客人要结帐。服务台的钟表的表针正指着10点20分。

14号室仍然亮着“客在”的灯。

“去问一下是怎么回事呢?”

八代望着刚从出纳口转过脸来的加藤说。

他先给14号房间挂了个电话。

电话铃响了半天也没人接。他心中本来已产生的轻微的疑问,一下子加重了。从进入房间的时间来推算,很难设想客人还会熟睡到连铃声都听不见。

八代刚想指使加藤,又再一想,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看一下。

从外面出入客房时,得经过车库里面的楼梯。另外还有一条走廊像竹扦子一样从服务台连着二楼的各个房间。这是供旅馆内部人员打扫卫生、客房服务用的。

八代登上楼梯,来到二层的走廊里。走廊窗户上的窗帘敞开着,耀眼的阳光从窗口射了进来。从这里往已灭了霓红灯的彩楼下看,可以看到川越街道上的奔腾不息的车流。

他用力敲了几下14号房间的门,没听见回音,就把嘴靠近门缝儿喊道:“喂,有人吗?”房间内仍然鸦雀无声。

八代稍微愣了一会儿,马上又拿定主意,将早已准备好的钥匙插入了门锁里。

门一打开,首先刺激他的嗅觉的是汽车发出的气味——确切地说是废气的臭味。

在距门口一米左右的地方挂着一堵厚布料的慢子。八代用手一拉,一股臭气猛地扑鼻而来,一瞬间差点把他熏得晕过去。

紧接着,他联想起一年多以前发生在关西的一家汽车游客旅馆里的一起废气中毒事故。他先是屏住呼吸,然后穿过昏暗的房间,打开了对面的窗户。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平日受到污染的临街的空气像今天这么新鲜。

三四分钟过后,八代又将视线转向室内。在双人床的旁边配置着电视机、冰箱等。长方形的房间内看上去并无明显的杂乱,只是通往楼下车库的楼梯的门四敞大开着,并从下面隐约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不用说,带臭味的气体是从那边飘过来的。而且——在双人床上脸朝上横躺着一个瘦巴巴的年轻人,只见他脸颊上呈现出病态的鲜红色的斑点。他上身穿着蓝色条纹运动衫,下面是一条灰色裤子。在稍微有点紊乱且脏兮兮的头发中间,露出一块10日元硬币大小的圆形疤痕,一时间让八代觉得好奇怪。

这里根本就没有同来的那个女人的影子。浴室里也没有人,只有一双换上拖鞋后留下的黑色男皮鞋扔在对着楼梯而敞开着的房门后边。

接到八代的电话30分钟后,埼玉县警署搜查一科、鉴定科及所辖朝霞署刑事科的负责人赶到了现场。

检验的结果初步确定该男子死于汽车废气造成的一氧化碳中毒。在该客房正下方的车库里停着一辆他本人开来的黑色2000CC凯迪拉克。这是一辆两年前出的车,被发现时发动机还没有熄灭。车库的轻金属卷帘式铁门紧紧封闭着,同时楼梯上面的房间门四敞大开着,因而肯定是从汽车排气管排出的废气首先沿着楼梯往上去,然后充满了二楼的这个房间。据分析在这种条件下只要汽车在车库内排气20分种,室内的人就会陷入昏睡状态,有个三四十分钟人就会因窒息而死。这时,在尸体的口唇部、胸部、腹部等处的皮下部位会出现鲜红色的尸斑,呈现出一氧化碳中毒的特征。

不看解剖结果是很难做出断定的。不过,从外观上可以初步断定其推定死亡时间是昨天即10月14日晚上10点到12点之间。

由于在床边的椅子上搭着一件深棕色的运动上衣,而上衣的口袋里装着一本驾驶证,所以很快就查清了死者的身份:死者系家住东京都中野区本町八段的中谷浩司,年龄26岁。当查清此人就是8日前即10月7日在杉并区善福寺发生的凶杀案中的那个已作为重要嫌疑人而被通缉的人物时,现场立时笼罩上了一种紧张的气氛。——昨夜中谷和一个女伴入店的时候是44岁的杉冈顺一在前台值班。于是埼玉县警搜查一科科长在该旅馆的前台帐房里对杉冈进行了初步调查。

“那二人进来的时候,确切地说是几点几分?”

“我记得自动门打开后,凯迪拉克开到前台的窗口下时正好是晚上10点半。”

“然后呢?”

“自动门上的自动装置显示出了‘请进入亮灯的车库’的字样。我记得当时有五六间空房,这位旅客就选择了14号房而住了进去。我从这里的电视屏幕上看准后,过了五六分钟就给14号房打了电话。”

“你稍等一下——车子从入口处的自动门里进来,然后从前台的窗下通过,当时你看到客人的面孔了吗?”

“哎,不过……”

“请谈一下当时的印象。”

“因为隔着茶色的花边窗帘和玻璃,我没能看清楚……开车的那个人穿着深棕色的运动衫,戴着墨镜。因为他坐着,所以不知道他有多高。年龄吗……既不算年轻也不算太老,印象并不太深刻……”

“与死尸相比,怎么样呢?与进店时的驾驶员是同一个人吗?”

经搜查科长一叮问,杉冈皱起他那张看上去很严肃的四方脸,歪着头说:“呀……被你这么重复一问……”

的确,他们每天都接待几十位顾客,而顾客并不和前台人员交谈。由于他们只是隔着窗帘观察进出的车辆,所以观察得不太清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还记得同来的那个女人的情况吗?”

“她坐在副驾驶员座上,所以也没看很清楚……不过,她好像烫着发,头发略具茶色。她脖子上围着一条粉红色调的围巾……”

“年龄啦,脸蛋什么的没看出来吗?”

“那根本就……”

杉冈又为难地绷紧了嘴。

“噢——然后他们就进入了14号车库。那后来又怎么样了?”

“车库的右后角有去往二楼客房的楼梯,在楼梯的第二个台阶上设置着地毯式开关,只要踏上去,车库的卷帘门就会自动放下来。当然,车库内其他地方也有开关,都能自由地开关卷帘式铁门:”“这么说因为车库的其他三面都是混凝土墙壁,所以只要闭上铁门,包括二楼的客房都将处于一种密室状态了吧。”

“啊,是这样的吗?”

杉冈露出了有点儿难堪的表情,然后低下了头。

搜查科科长猜出了其中的缘由。从1972年10月到同年12月,在全国范围内颁布了都、道、府、县条例,对这类旅馆在选定地方时所要求的条件及构造设备等方面制定了新的政策,其中特别规定:车库与客房要单独隔开;车库的门要容易开关且要透明,等等,并限定在一年之内对现存的旅馆进行改造。但是,实际上即使想改造而因地盘狭小或资金不足而没有改造的情况不断出现,还有的业者起诉说这一规定是违宪的。结果,这一政策在短时期内没能彻底执行。

搜查科长不想涉及这一问题。

“——客人进入客房后一切都是靠电话联系的吧?”

“是的,估计客人上了二楼稍微安顿下来之后,就由前台给客人打个电话,再问一下车牌号及预住日期。”

“对昨晚的14号室的顾客也是这样做的吗?”

“是的,卷帘铁门落下后,又过了五六分钟,我就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男的。首先询句了他的车牌号,他的回答与服务台里的电视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相同。关于预定日期,对方回答说打算住到第二天早晨,不过还没有确定下来离店时间。因此,我就请他们在离店时再给服务台打个电话,然后就挂了电话。”

搜查科长又问起那人的声音及谈话方式,杉冈说这些都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从那之后直到今天上午10点半发现死尸之间,再也没进行任何联系吗?”

“对,好像是吧。我今天早上6点和八代交接完了班后就回家了。”

据此,大致可以确定:中谷浩司昨天夜里10点半带着一个女人,让她坐在副司机座上,进入了“阳光花园”的14号房间。因为中谷的死亡时间据现在推算是凌晨之前,那么他是在入室后大约一个半钟头的时间内因废气中毒而死亡的。

首先设想为过失死亡,那将会是怎么个情景呢?中谷将车开进车库后,忘记关上发动机便上了二楼,并且打开客房的门后一直敞着,结果房间内充满了汽车的废气致使他死亡。女方因种种原因幸免一死,因担心会牵连到自己于是就溜走了……

一年多以前就在大坂的一家类似的旅馆里曾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客人没有熄灭发动机就喝起酒来,然后就睡熟了。当时房间内有二人,车内有二人,总共有四个男人因中毒而死亡。

其次,自杀或强迫情死的看法好像也成立。假若中谷想一人自杀,那么可以认为他先让那女的回去了。假若是情死的话,那么可能是该女人拒绝了她的旅伴,当气体未充满房间之前便逃走了吧。

然而,与过失、自杀的嫌疑相比,他杀的嫌疑程度最深。当然,这是考虑到中谷与畑山案件的关系,他是作为重要嫌疑人而被通缉的对象。不仅如此,就是单从现场情况来看,如果解释为过失死亡的话,那么死者既要忘记关掉发动机,又要一直敞着房间的门,很显然这样解释未免有些牵强。搜查科长再一次仔细地向杉冈询问了从服务台往房间打电话时对对方的印象,杉冈回答说对方回答时的语气极自然,也觉不出是醉酒的样子。

作为自杀来解释也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地方。一般来说,中谷如果打算一个人自杀的话,那么就不必特意带着个女人进旅馆。与此相比,两人计划情死而结果女人逃掉了这种可能性倒是存在。即使这样,从两人准备强迫情死到男的单方死亡顶多只花了一个半小时,这个速度只能让人摇头。

那么,视为他杀的话将会怎么样呢?

看来还是视为该女人行凶杀人最为自然。假定中谷与该女人结伴进入14号室时,女人已决定杀他,那她可能让中谷喝下了安眠药之类的东西;然后打开汽车发动机,再敞开客房的门便逃之夭夭了。

无论怎么说,那个女人是背着旅馆工作人员悄悄地从现场溜走的。

“我想问一下同来的那个女人逃脱的路线。”

搜查科长又向杉冈接连发问起来。

“你刚才说也能用里面的开关自由地开闭车库的卷帘门对吧?”

“是的。不过一般情况下,接到客人要离店的电话后,服务台就会用遥控器给打开车库门的。”

“噢,不过这次对方没跟服务台联系吧?”

“对,我也一直在想……是不是那个女伴不是打开车库门出去的,而是从二层的窗户上直接跳到汽车道上的呢?……”

在谈话时,杉冈那看上去耿直的表情显得很紧张。

“嗯?你能不能说说理由?……”

“卷帘铁门的开关设在车库的内侧,开关的速度很缓慢,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先将门全打开,然后再按下关闭键,接着马上钻出来,当然也是能办到的。不过,本店的车库门都很旧了,启动时声音很响。因为已颁布了新的条例,最近打算改造的。——因此,若开关铁门时服务台肯定能听见门响。偶尔也出现过客人忘记了给服务台打电话而自行打开铁门出去的情况。每当这个时候,服务台听到铁门的响声就作好了结帐的准备。所以,我想昨天夜里如果14号车库门打开过的话,我会发觉的。”

“有道理。虽说是二楼,不过就那么高,跳下去也并不太费劲吧?”

因为一楼是车库,所以房顶比一般的要低得多。另外,据八代说,对着汽车道那头的玻璃窗在发现时虽然关闭着,但并没有上锁。

“姑且视作凶犯是从二楼的窗子里跳出去的,那么又是如何从旅馆里出去的呢?一般情况下应该是通过服务台前台的入口和出口这两个门出入的吧?”

“是的。不过,平时两个门都关闭着。当有车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入口的卷帘门则会自动卷起。除此之外,若不经服务台操作就打不开。”

看来难以想象那个女人是轻松地打开出口的门溜出去的。

“那么,是不是沿着草坪的斜坡逃跑的呢?”

“对呀!要不然就是从后门跑的,后面有一排房子,是工作人员的食堂兼宿舍,那里有个后门,晚上也常开着……”

“是吗?”

关于那个女伴的逃跑路线到此为止也基本有了固定看法。

为慎重起见,搜查员又向中谷他们入店时与杉冈同在服务台的另外一名值班人员以及旅馆的其他职员单独询问了有关的情况,他们所谈的与杉冈的话没有出现什么矛盾。

另外也向住在本店职工宿舍的两名客房女服务员了解了情况;她们都说昨天夜里没见到可疑的人影经过后门或坡上的草坪。不过,据说她们两个都于昨晚11点多干完客房里的活儿之后就立刻回宿舍睡觉了,因此她们没觉察出什么也不足为奇了。

另一方面,从验车证上可知,开进来后一直停在车库里的那辆黑色的凯迪拉克是“丰岛区长崎三段安宅康信”的车。

当天中午过后,朝霞署的水谷刑事部长带一部下走访了位于西武池袋线东长崎站旁边的“商安房地产股份(有限)公司”。从汽车的仪表板上发现验车证后,搜查员便立刻给安宅康信打了电话,结果从一名年轻的职员的回话中得知:安宅是商安房地产的经理;因为公司和安宅的住宅是紧靠着的,所以白天的电话要往公司里打;从车牌号来看那辆凯迪拉克确实是安宅的。不过,对方还回答说当事人安宅不在公司里,预计中午前后能回来。

商安房地产位于车站前的一条单行道商业街的尽头。这类公司在东京近邻的私营地铁站周围等处到处可见,一般建在两旁林立着商场或小商店的狭窄的街道上。商安房地产就是一家位于这类街上的结构小巧而整洁的公司。在两层灰泥结构的办公楼后面有一幢老式的木质结构的住宅楼,两座楼之间建了一个混凝土结构的车库。现在只有一辆50CC的小型摩托车塞在车库的一个角落里。

当水谷刑警他们伸手去推那扇玻璃刚被擦过的双动自止门时,后门正好被打开了。一位尖下巴、红脸膛、50岁开外的男人走进了办公室。他一看到进来的两位刑警,立刻迈着慌张的步子迎了上来。

他就是安宅康信,他回来之前先打电话大体了解了一下情况。

但是,当水谷再次将今天上午在朝霞市的旅馆里发现了中谷浩司的尸体,而且中谷浩司是驾驶着安宅的凯迪拉克去旅馆的这些情况告诉他时,安宅从那双躲在黑边眼镜后面的眸子里流露出了无法表达的沉痛的目光。

“果然是这样的吗?……”

安宅嗓子里就像卡了什么东西似地低声嘟囔道。他极其艰难地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一屁股坐在身旁的椅子上。

他自己立刻解释了“果然”的意思。他说:中谷浩司是他的异母兄弟,昨天晚上中谷央求了两三个小时才把他的车子给借走的,到了今天早晨还没信儿,他就担心是不是出事了,他正准备派人去打听呢。

4

“要说中谷浩司,从户籍上看他与我是毫无关系的人,而实际上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且是我唯一的弟弟……”

安宅康信目不转睛地瞪着他那双眼皮松弛的小三角眼,带着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时断时续地谈了起来。西荻洼署刑事股长和栗坐在他的对面,注视着他的表情。

这里是受委托解剖中谷浩司遗体的埼玉医科大学法学系的一间空教室。时间是下午3点多,四周静悄悄的。这座古老的校舍的窗外茂密地生长着一些梧桐,树上那仍然郁郁葱葱的叶子透过窗户将影子投进室内。

解剖的结果几乎可以确定属于他杀,因为不仅从体内检验出了少量的安眠药,而且,尽管现场是旅馆里的一个密室,却看不出有过性交的迹象。死因果然是因汽车废气而造成的一氧化碳中毒。死亡时间也与外观推断时间相同,即在10月14日晚上10点到12点之间。

事件发生在朝霞警察署的管辖内,朝霞署在埼玉县警的协助下成立了“旅馆杀人事件”专案组。

而另一方面,被害人又是西荻洼警察署设立的“私人银行家凶杀案”专案组作为重要嫌疑人所通缉的对象,可见他的死恐怕与前面这个事件不无关系。因而,两个专案组今后需要密切合作,和栗也就来到了埼玉医科大。安宅在这里辨认了他弟弟的尸体,和栗随后向他打听了有关的情况。

“浩司吗……总的说来是小老婆生的孩子,这小子从小就是个倒霉的主儿,最后死得也那么惨。”

安宅将视线落在了自己紧握在膝盖上面的拳头上。刚才和栗听说他才刚好40岁,虽说是异母兄弟,但既然是26岁的中谷的哥哥,充其量也就这个年纪吧。可是,一眼看上去他比实际年龄大得多。他面庞清瘦,就好像瘦削的河马一样。架在鼻子上的那付眼镜样式选得很漂亮,却与他的容貌不相配,反而倒显得怪里怪气。

透过眼镜可以看到他眼眶上现在还有点儿发红,一看就知道刚哭过。

“你们俩是在同一个家庭里长大的吗?”

和栗用平淡的语调直言快语地问道。他转过脸来,仍然板着那副浅黑色的面孔,用严厉的目光审视着安宅,给其一种不可接近的感觉。

“不……浩司和我相差14岁,直到浩司上小学三年级之前,我从来没见过他。”

这些情况可能朝霞署的刑警已经问过了。不过,安宅并不嫌麻烦,相反,他倒是饶有兴致地谈了起来。好像他认为多谈谈浩司的情况也算是对死者的一点供奉似的。

“停战后,我父亲仍然在三鹰经营房地产。浩司是父亲跟一家小饭店里的一名女招待生的孩子。可是,浩司出生后不久,父亲便因脑溢血而淬死了。因此,浩司一直没有得到认领,我们俩就在各自母亲的怀里被分别扶养长大。因为我们家里多少还有些父亲遗留下来的积蓄,所以我不必打工就上完了大学。而浩司呢,好像他那个在小饭店干活儿的母亲也体弱多病,所以他从小就品尝了生活的艰辛。这些情况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据说浩司首次出现在安宅的面前是浩司上小学三年级时,当时安宅23岁,是他上大学四年级的那年秋天。当时他父亲死去足足有九年了,不过安宅和他母亲仍住在三鹰,用出售上地挣来的钱新建了公寓,靠公寓的收入生活。

浩司在其母亲病死后,由他母亲生前的一位朋友领着前来投奔安宅的家,好像是他母亲生前一再恳求过她的老朋友这样做的。

“我母亲好像也从父亲那里听说过浩司的情况。不过,当浩司被领进家里来时,她还是吃了一惊,露出非常为难的表情。也许这也是情理之中的吧。不过,我还是说服了母亲,让她收留了浩司。其实这并不只是看在死去的父亲的份上才这样做的,只不过因为当时我们家还有力量扶养浩司。而且,在我和母亲二人生活的家庭里,我已到了感到苦闷的年龄。”

安宅的母亲也于七年后去世了。当安宅在30岁结婚的时候,浩司也上了商业高中一年级。那时,他们一家已经搬到安宅现在的住处。那时安宅已经大学毕业并已上了三年的班了,从那时起他开始自己做起了现在的生意。

“但是,我妻子多惠子和浩司的性格总是合不来,可能是在家里住得没意思吧,浩司从高中三年级的那年春天前后就开始结交了一些流氓团伙,从此夜不归宿。本来这家伙就生性懦弱,一旦加入了团伙就无法从中逃脱出来,且越陷越深。”

同一个时候,安宅也在即将新盖办公楼时,被一个品质恶劣的同行所欺骗。他一心忙于业务上的事,一直焦躁不安,所以与浩司也争吵过多次。这可能使浩司更加增加了厌烦心理,他在高中毕业前夕就离家出走了。

“我觉得他误入歧途我自己也有责任,所以就千方百计地找他,结果却去向不明……这期间我有了女儿。后来出现了房地产热,生意开始好转,我就全身心地忙在业务上,不知不觉地就把浩司的事情给放到脑后了……”

这个浩司再次突然出现在安宅面前是在前年夏天的一个晚上,这是他离家出走后的第六个年头。据安宅说24岁的浩司从相貌和谈话等方面都已像个名副其实的大人了,不过安宅只和他谈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发现他的性格一点儿也没有改变,还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孤僻、懦弱的性格,一旦认准了某件事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盲干。从家里出走后,他在神户、大坂等地干遍了各种职业,后来他的一个亲友进京到一家建筑公司来工作,好像是以此为契机,他才突然打算重返东京的。

“作为我来说,想让他再次住进家里,不过我妻子担心会给刚人小学的女儿带来不好的影响,就不同意我的意见。因为从那时起,我妻子身体就开始不好了,所以我也没强烈坚持自己的观点。再说浩司本人好像也并不希望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不过,现在想起来,如果当时硬让他和我住在一起的话,也许就不致于发生今天的事了……”

安宅摘下眼镜,用叠着的手帕拭了下眼角。

“那么中谷住在哪里呢?”

“刚回到东京的时候,住在位于池袋的一座公寓里,是我帮他找的。从今年春天起,他搬到了同一个公司的一位朋友居住过的一座公寓里,该公寓位于中野本町,据说他那个朋友回老家了……”

“他一直在松冈建筑公司上班吗?”

“是的。”

“就是分开生活,他也常到你家去吧?”

和栗联想起那个公寓的房东说过的话。房东说中谷好像有个哥哥住在东长崎,不过因为一到他哥哥家去就挨训,所以很怕他哥哥。

“大约半个月来一次吧。因不上班而缺钱花啦,或者星期天要和女孩子去兜风来借车啦,只要他愿意来他就来……”

“最近10天来,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吗?”

畑山事件发生于8天前的10月7日。在中谷作为重点人——已被专案组定作重要嫌疑人正要被通缉时,发现了他的尸体。这一情况还没有告诉安宅。和栗打算尽量推迟将这一情况告诉他的时间。

“这个……”

安宅瞪起小眼睛盯住窗外。

“到昨天晚上为止,我想大约有一个月他没露面了……不信的话,你可以向我公司里的人打听一下。”

“他是不是经常到你公司里去?”

“不、不,本公司虽小,却雇着一名职员和一个女孩子。可能是浩司有点发憷吧,他基本上都是晚上到我家里去。”

“那么你不在家时他是否去过你家?这只要问一问你的夫人就行了吧?”

“不,我妻子现在不在家。我有一个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一般在家里看家……”

安宅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视线落在地板上。稍许,他觉得和栗以沉默来催促自己,便抬起头说:“我妻子从8月初就一直在住院,住在车站附近的井上医院妇产科。——是子宫癌,一年前动过手术,好过一阵子,这次不知怎么又……”

他露出更加痛苦的表情,把头歪向一边。

“那可不好办呀!”

和栗觉察出眼前这个与自己大约同龄的表情严肃的男人在脑子里装着各种各样的心事。但是,自己一开口语气却很冷淡。他本想掩饰一下,却反而又急忙问起来:“那么就是说自8月份以后,家里就你和孩子两个人吗?”

“对,我妻子的姐姐偶尔从千叶来帮帮忙。”

“那么,你和浩司到昨天夜里为止有一个月没见面了?”

“对。”

“你说因为他到今天早晨也没和你联系,所以你很担心,以前没出现过他借走你的车子一晚上不回来之类的情况吗?”

“是的……”安宅又痛苦地绷紧了嘴。据他说——

中谷浩司于昨晚8点左右溜达着进了安宅的家,说了一会儿闲话,就提出想借车用一下。

对于房地产经营者来说,在做生意时汽车是很重要的交通工具。白天离了车子就无法行动,所以在这之前,只限于星期天才借给浩司。昨晚浩司见安宅不答应借车,便约定过两三个小时后一定将车送回来。不过,当问他干什么用时,他含糊其辞地给岔开了。

安宅虽然不痛快,但是被浩司缠得没办法,只好把钥匙给他了。9点半左右,他开着这辆日产高级车出去了。

随后安宅就打发女儿睡了觉,接着去了车站旁边的井上医院妇产科看望妻子。他在妻子身边呆到12点左右,然后就回家了。

浩司还没回来,安宅坐着等到了夜里2点。这期间,浩司连个电话也没打来。

“我今天早晨7点来钟醒来,立刻去车库看了看,见车还没有给开回来,总觉得心惊肉跳。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浩司是那么心软,照理说他不会真心想惹我生气的。因而我担心莫非是出什么事了吗?由于他住的公寓里没有电话,且10点我和客人有个约会,所以没办法,我就从本公司的(木通)口君手里借了一辆轻四轮出门了。11点半左右就有电话从外面打到了公司里。据说在朝霞市的汽车游客旅馆里发现了我的车,好像是出了什么事。我吃了一惊,就赶紧返回来了……”

安宅那黑里透红的脸上倦意更浓了。他将情况大致地说了一遍,中间曾多次地唉声叹气。

不过,就和栗到目前为止所观察到的情况来看,安宅好像对中谷在畑山事件中被通缉一事一点儿也不知道。

和栗身为西荻洼署的刑警却在插手这起发生在朝霞市的案子。他决定再推迟一会儿向安宅解释其中的理由。不过,在这一点上,安宅好像还没转过弯儿来。

“我想你已听说解剖的结果了。因为从体内检验出了安眠药,所以这很可能是一起他杀案件啊!而且他的那个女伴已躲起来了。”

“……”

“那么在浩司日常交往的朋友里面,男的也好,女的也好,有你认识的吗?”

“啊?这个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因为他说过带女孩子兜风之类的话,所以可能有女朋友吧,不过我从来没见过。……”

“你认识有个叫林奈津实的女人吗?”

“不。”安宅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

“连名字也没听说过吗?”

“不是……想不起来了。”

“嗯,……那么,男性朋友方面怎么样?最近没有和他交往很熟的人吗?”

“是最近吗?”

安宅开始用一种言外有意的语调又重复了一句,然后把手放在额头上沉思起来。

“你想起来没有?”

“没……其实——”

看样子他还有点儿犹豫。

“其实……我刚才说过从昨天晚上就不知怎么的觉得心惊肉跳的……”

“对。”

“浩司好像从今年夏天开始迷上了赌博性的自行车赛。从大坂回来后好歹好好干了一年,本来照这样下去的话,我就可以放下心来了,可……”

“参加自行车赌博比赛的话,那得有朋友吧?”

“是的,那是跟一个在赛车场上认识的叫木原的人学到的赌法。他好像很佩服这个人,认为只要按他说的做就绝对不用担心会吃亏。……可是,浩司仍然还是生活得紧巴巴的。”

“木原……安宅先生也见过那个人吗?”

“不,9月初我只是从远处望见过他一次。有一天傍晚他们俩一起来到我公司附近,后来分手后那个人好像单独去了什么地方。”

“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眼看上去是个50岁上下的矮胖子……”

“住在什么地方呢?”

“哎呀,现在想起来,当时再多问一句就好了……”

安宅又带着踌躇而忧郁的表情绷上了嘴。过了一会儿:“实际上浩司向我暗示过他和那个木原正打算开始干一起大事业……”

“你说的最近,具体来说是啥时候?”

“浩司向我透露的时候,是我看到木原的9月初。浩司当时好像很来劲儿,他说自己也不打算长期干土木活儿,而木原又希望他作为一个得力的助手。不过,他们究竟打算干什么大事业,我一点儿也不清楚,我也没尽心去问……浩司今天到了这个地步,所以我又奇怪地想起那件事来了。……总之,由于我刚才没想到这件事,不知道给您添了多么大的麻烦,实在对不起了。”

安宅顿时沮丧地对着和栗低下了头。

在这之后,和栗终于将中谷浩司作为8日前在杉并区善福寺发生的私人银行家凶杀案中的重要嫌疑人而被通缉的事实告诉了安宅,理由是在杀人现场捡到了患有圆形脱发症的头发,并且还发现了被害者畑山欣造的情妇林奈津实和中谷有交情的迹象等等。

果然,安宅露出了遭遇晴天霹雳般的惊愕的表情。他辩解说他知道浩司患有圆形脱发症,但从不记得听浩司提过畑山欣造、林奈津实的名字,所以不认为有什么关系。他认为可能是跟谁把名字搞错了吧。不过,刚才安宅自己所说的“木原”这个人物及浩司和该人在做什么计划之类的话也在安宅自己心里投下了复杂的阴影,这一点和栗已从他那胆怯似的口吻中觉察出来了。

基于这一听取的情况,专案组对中谷在赛车场上结识的那个50岁上下的“木原”开始了搜查,同时也开始了对安宅康信的调查。这本来是应该交给朝霞署的“旅馆杀人事件”专案组做的工作,不过,西荻洼署也单独开始了调查活动。

这是因为自中谷浩司的尸体被发现后,从对他身边进行的调查来看,大致确定了他就是杀害畑山欣造的凶手。其理由是:第一,在现场所采集到的圆形脱发症的头发的血型、毛质等与中谷的情况非常一致,也就是说可以断定是他的头发。第二,在畑山家会客厅的茶桌上留下的指纹中,发现了中谷的指纹。第三,自事件发生后隔一天即10月9日以后。没有人在中野区本时的公寓里看见过他,从中可见他有意躲藏起来的迹象,等等。

另外,9日早晨在富士见池袭击久藤恭太的那个年轻人也很可能就是中谷,因为恭太所描述的犯人的体型特征很像中谷。不过,因为当时犯人戴的鸭舌帽和墨镜把脸给遮住了,所以即使让恭太看中谷的照片,他也不能断定确定是这个人。但是恭太说犯人说话时带点儿关西方言)可见就是他没错。

如果畑山凶杀案是由中谷单独行凶的话,那么这个事件到此为止基本上就结束了。但是,随着对中谷的调查的进展,越来越觉得另外还存在着同案犯。

其中最大的理由是:在中谷的身边没有发现从畑山保险柜里偷走的材料和相当数额的现金。材料可能会被立刻销毁了,保险柜里面也可能没放那么多的现金,不过,很难设想一点儿也没有。实际上畑山的情妇林奈津实说过他好像经常在保险柜里存放四五十万日元的现金。

然而,从中谷的公寓里只搜出区区不到2000日元。当他被杀死时他的上衣口袋里也只装了3万日元。也许中谷外出时全部带上了从保险柜里偷来的现金,当他被杀死时凶犯将钱给抢去了。那么,凶犯给他留下3万日元这一点却无从解释。

与其这样考虑,倒不如这样假设更自然一些:在杀害畑山时除了中谷之外还有个同案犯,而那个人拿着从畑山保险柜里抢走的赃物。进一步来推想,中谷是不是被他的那个同案犯给灭口了呢?

中谷打算杀死恭太这一点也在暗示另有同案犯的存在。恭太说在富士见池遇到的那个想杀死他的人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这就更加表明畑山事件发生的那天早晨恭太在现场附近所遇到的是中谷之外的人了。

那么中谷为什么要杀死恭太呢?——是不是因为中谷认为恭太目击过他的同伴,一旦自己的同伴被恭太检举出来,自己就逃脱不掉了呢?或者是不是中谷受到了同伴的指示要他封住恭太的口呢?

西荻洼署同时进行对“木原”及安宅康情的调查,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对于“木原”的调查一开始就料到了不会顺利,因为不但不清楚中谷主要到过哪里的赛车场,而且单就在哪里结识的那个50岁上下又矮又胖的人这一点也太缺乏线索了。但是既然安宅说中谷和那个人在计划一起“大事业”,那么“木原”就很可能是同案犯,所以就倾注了大批的搜查员,开始了切实的侦探调查。

另一方面,在发现了中谷死尸的翌日,也对安宅本人进行了大致的调查。

“商安房地产是一家小型的房地产公司,主要经营都内及周边地区的宅地的买卖或公寓的租借等业务,好像几乎由安宅一个人从中周旋。”

直接担任侦探调查的和栗向警视厅的平井警部这样汇报道。然后他又接着说:“另外还雇着一个叫(木通)口的年轻职员和一个女孩儿。通口因患神经官能症休学三年后,去年总算大学毕业了。就业也不如意,经熟人介绍进了安宅的公司。好像安宅只安排他做一些料理公寓之类的简单的工作。在人品上,他倒是个看上去很老实的小伙子。那个女孩子也只会干点儿沏茶倒水的活儿。因此有关公司的业务内容,当前只好去问安宅。据他所讲,公司运用自家资本和从信用金库等的贷款,每月平均约有1000万日元的营业额,基本上还算可以。由于近来经济不景气,无论什么买卖都不好做,而自己手头上有几间别人委托自己管理的低廉的公寓,这地方反而备受租房者的青睐,每次都能收到一笔手续费,据此每天都有一笔很可观的收入。”

“他和畑山之间有关系吗?”

平井习惯性地带着稍微性急的口气问道。

“安宅说他连那名字也没听说过,通口和那个姓佐佐木的女职员也是只摇头,看不出有什么隐瞒的迹象。——我顺便绕到就近的一家类似的房地产公司一打听,他们果然知道安宅这个人。但是好像在他们同行之间并没有什么关于安宅的传闻,也没有人谈过安宅从畑山那里借钱之类的话。”

在畑山这一边的记录本上,也没有发现安宅或商安房地产公司的名字。

但是,由于保险柜里的材料几乎全部消失了,所以单靠这一点也不能断言安宅与畑山之间没有借贷关系。

“无论如何还是有必要查一下他是否有做案时间的吧?”

“对,这也大体查过了。”

和栗淡淡地回答道。他谈话时的表情和语气还是那么冷淡,在上司面前也是这样。

“关于畑山事件我首先问了他本人。当我突然问起8日前的上午6点到7点之间他在干什么时,他左思右想了一会儿,然后说:过去的事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不过妻子住院后自己习惯于每天早晨快7点时起床,接着便准备早饭,叫孩子起床,然后送孩子上学去。所以那天可能也会是这样过的吧。他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上学去了,若问她的话,也只能和他父亲说的一样吧。”

“他说过中谷被杀的那天晚上他到妻子住的医院里去了吗?”

“对,浩司借他的车出去后,他就打发女儿睡了觉。10点左右去了医院,在那里呆到12点前后。我于是到井上医院妇产科转着看了看,发现晚上12点之前常用门一直开着。因为出入病房的人很杂,没有人肯定那天晚上10点安宅来过医院。……”

“他妻子怎么说?……”

“不,除了家人之外一概谢绝会面。我去的时候已给她打过止痛针,她正处于昏睡状态。”

“那么严重吗?”

“是的……于是我便向护土打听了10月14日晚上的情况。据说有人于11点15分左右在走廊里看见过安宅,并且还有人证明就在常用门关闭之前他从医院里回去了。所以从中谷进入旅馆到最后死亡的推定时间来看,就是说当成10点半到12点来考虑的话,那么至少11点15分之后安宅已确实出现在东长崎的医院里。”

假设中谷10点半刚一进入“阳光花园”的14号房间安宅就设法闯了进去,接着让中谷喝下安眠药后再排放废气使其中毒死亡,然后就逃了出来,那么这期间至少要用15分钟,而从旅馆到东长崎的医院就是开车也得30分钟,加起来就是45分钟。那么他于11点15分也能勉强出现在医院里,这也不能说不可能……

和栗正在苦思冥想,平井开口说:“但是,据朝霞署调查,很难设想当天晚上从10点半到12点之间有人从外部闯入14号房间。即使中谷带进去的那个女人是凶犯的同伙,那么如果她从里面开关闭帘铁门的话,服务台就应该能听到声音。还有,如果是从二层的窗户上爬进去的,那么这个高度实在是不容易攀登上去的,再说登得时间一长,就很可能被人发现。”

“即使从外面不可能,还有一条工作人员使用的通道吧。据说沿着通道可进入各个房间,房间服务就是通过那个通道来进行的。也就是说通道就像‘竹扦’一样连接着各个房间。因此,我想如果犯人知道这一点,那么他提前先进入别的房间呆着,当中谷他们进入14号房间后,他就可以通过通道潜进去了。”

“的确,这是可能的。”平井当即同意了他的看法。

“不过,据说那天晚上从10点半到12点之间没有客人结帐离店啊。那么,假如凶犯是利用别的房间来犯罪的话,他或者是12点之后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经过正门出去了,或者是先悄悄地从工作人员用的出入口里逃脱后,然后他的同伙再于12点之后结帐出去的,肯定是其中的一种。”

“不错。”

“假如现在围绕着安宅一个人来考虑的话……前面那种情况从时间上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于11点15分已出现在东长崎的医院里。按后面这种情况来说,即使他从后门悄悄地溜出去了,因为他没有车,为了在11点15分前赶到东长崎的医院里,他不立刻搭出租车的话就来不及。可是好像没发现从10点半到12点之间在‘阳光花园’附近搭过客的出租车啊!”

“当然从租车处租一辆车提前停在旅馆附近另当别论……不过,那也太复杂了。再说凯迪拉克已经借给浩司他们了,另外再准备一辆车自己开进旅馆车库,还得准备一辆车预先停在附近……”

“你说得有道理。”

平井猛地点了下头。

“这并不只限于安宅。假如除了中谷带着的那个女人之外还有凶犯的话,反正要利用该女人当帮凶,全部交给该女人做就是了,自己没有必要冒着危险出入现场。反正是让中谷喝下安眠药,然后就打开发动机,自己再一个人脱逃,无论是男的还是女的,都是能做得到的。”

“是啊。的确这更自然些……”

这一次和栗低声嘟囔了一句。他也并不只是盯住安宅一个人不放,只是作为一种可能情况而缩小范围考虑一下罢了。

“在旅馆杀死中谷的,仍然只能是和他一起进店的那个女伴吧。因为连性交的痕迹也没有,所以两人一进入14号客房后,女的就劝中谷喝下啤酒,还没来得及干什么就让他睡着了吧。”

平井点上一支烟后说道。

根据现场的验证结果,发现在房间所备的冰箱里有半杯喝剩下的啤酒,有两个杯子有使用过的痕迹。但是,据说杯子被洗干净了,啤酒瓶上的指纹也被擦去了。

“尽管如此,犯罪人还相当能沉住气的啊,可能是预先就把步骤考虑得很细吧。”

“但是,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杀死中谷呢?”

和栗自从得胃病后就把烟给戒了,他从大茶壶里倒了一杯粗茶。

“我想还得考虑一下是不是一起与善福寺事件无关的色情案件……”

“不,十有八九会有关系。”

平井带着解释自己主张的口气说:“是不是杀害畑山的同案犯知道了中谷被通缉的事,就派个女的把他给杀了。再有一点,是不是同去旅馆的那个女人本身就是畑山事件的同案犯,她是靠自己的判断把中谷给除掉了。……”

他皱了一下眉头,吐了一口烟雾,接着说:“本来林奈津实就是一个最有力的线索嘛……”

这句话的意思也不用再解释了。当在旅馆里发现了中谷的死尸的消息传到这里的专案组时,无论是谁都曾一度联想到同伴会是林奈津实。但实际上自从判明了她所住的公寓以来,刑警们始终在暗地里监视着她。奈津实外出时也有刑警在悄悄地跟踪着她。结果不得不承认自10月8日晚上以后,别说她与中谷,就是与任何可疑的人也不曾有过任何接触。负责监视活动的两名刑警断言,在10月14日晚10点半到12点之间,她没走出位于阿佐谷的寿庄公寓。

那么与中谷一起进入“阳光花园”的女人到底是何许人也?

当二人一边品尝着粗茶一边按照各自的思路思索的时候,平井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和对方交谈了一会儿,很快就放下了话筒。他那颇具个性的眸子里更加充满了兴奋的神色。他回头看了一眼和栗。

一是田口君打来的,他说他在和朝霞署的刑警在‘阳光花园’周围搜查凶犯的踪迹时听到了一条有价值的好消息……“

据说从事件发生的当晚10点40分到50分期间,也就是中谷他们开着车刚进入“阳光花园”后不久,曾有一个女人驾驶着一辆灰色的小型汽车在旅馆附近徘徊了一阵子之后朝东边去了。

这条消息是当时碰巧停在对过的路边上候客的一辆出租车司机今天早晨向朝霞署汇报的。看样子这是田口部长从朝霞署搜查员那儿打听到的。在这个事件上两个专案组做出了联合搜查的姿态,目前用直通电报的形式相互传递着信息。但是,正因为两个专案组不在一个县里,这里面存在着一个微妙的竞争意识,所以也不见得所有的线索都会立刻在两个专案组之间相互传递。

“据说车名、车牌号,还有开车的那个女人的相貌等等都不太清楚,好像朝霞署也很重视这一汇报,已做好了务必查出这辆车的精神准备……”

和栗无意识地将茶杯放回桌子上。

“除了林奈津实之外,果然还有第二个女人在活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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