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课,我决定再来跟踪山田,但说是说跟踪,才跟到楼梯口的鞋柜前就被发现了。“今天也一起来吗?”他问我,我答应了,于是就和昨天一样,我们走过上坡路,穿越公园,来到打击练习场,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练习时多了山田的妈妈。山田伯母又高又瘦,有一张和山田一模一样的圆脸。“谢谢你昨天陪王求练习。”她接着问:“职棒你支持哪一队?”我看她脸上虽然带着微笑,眼神却异常尖锐,不禁有些紧张。我想起山田平常的蓝色运动服胸口位置绣着仙醍国王队的徽章,于是小心翼翼地回答:“当然是自己人。”

“真的?那就好。”山田伯母的表情登时柔和了起来。她的响应听起来,如果我回答的是其他队伍,她就觉得不太好。是这意思吗?

今天的练习内容和昨天差不多,先在打击练习场练习,接着前往公园,山田先在腋下挟着毛巾练打击姿势,然后挥棒打羽毛球,昨天那三个黑衣女人和棒球制服男人都没再出现。山田伯母一直陪在山田身边,只有偶尔叫住他讲事情,但并不是大声责骂或嚷嚷,她只是一边翻开带来的厚重参考书,一边和山田讨论,给他一些“像这张照片这样会比较好”或“下次试试这个练习吧”之类的建议。

“你每天都这么拚吗?”

“这样算拚吗?嗯,每天都这样。”

“你以后是不是想当职棒球员啊?”

“你会问向日葵的种子‘以后是不是想当向日葵’吗?”

“什么意思?”

“向日葵种子长大就会成为向日葵呀,不是想不想当的问题。”

离开公园的路上,我问山田伯母:“山田参加的球队很强吗?”

“王求的队伍?你是指东仙醍少棒队吗?”山田伯母说。

“嗯,山田这么厉害,其他队友应该也很强吧?”

“这个周末刚好有比赛,你来看就知道了。”山田伯母回道。山田走在伯母身旁,脸上并没有笑容,当然也没有怒意,他只是笔直地望着前方。

这天是星期日,多亏了爸爸,让我有机会去看山田的比赛。爸爸从早餐时就不太开心,不断碎碎念。不,是一边流着口水低吼,一边以前脚拨着报纸,我仿佛看见他将报纸哗啦哗啦撕开,张口咬住,撕扯成碎片。爸爸成了古怪又凶暴的猛兽,一副随时会放声嘶吼的模样。我害怕得不敢靠近,妈妈大概也是和我相同的心情,对爸爸说了声:“我去买个菜。”便赶紧带着我出门,但她好像根本没打算买菜,一面牵出脚踏车一面频频叹气,低喃着:“是要上哪儿去好呢……?”我忍不住说:“妈,我想去看棒球。今天朋友有比赛。”

于是我和妈妈一前一后,骑着脚踏车前往广濑川的堤防。天空清澈无云,堤防高于平地,视野辽阔,骑在上头非常舒服。骑着骑着,堤防下方出现一处宽广的运动场,看到一群人在打棒球,我心中彷佛瞬间有一股温暖微风吹过。停脚踏车时,妈妈问我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我才察觉自己脸上带着笑容。

我们走下堤防阶梯,朝棒球场走去。比赛已经开始了,打击者刚好是山田。就和放学后的练习一样,他的姿势非常稳。“那个就是山田。”我才刚对妈妈这么说,就看见山田一个扭身,已经把球打上了蔚蓝天空。我愣愣望着球愈飞愈远,好一会儿视线才移回球场上,发现守备方身穿红色制服的球员全都垂头丧气。妈妈张口笑了,好久没见她这么笑过。我一看记分板,才一局下半,看来山田在第一个打席就挥出全垒打,我不由得庆幸自己赶上这一幕。妈妈也很开心,直说:“我们来得正好呢!”但比赛结束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幕并不珍贵,因为山田五次上场打击全都击出了全垒打。他打出去的球有往左边飞的,也有往右边飞的,每次方向都不同,宛如是算计好的。

不远处的河川传来潺潺流水声,河畔球场上却相当宁静,天空万里无云,一片和平景象。山田打出去的全垒打球宛如伸向蓝天的手,悦耳的击球声响之后,球轻抚过天空,温柔滑落。望着这样的景象,舒畅的气息充盈我的胸口,让我全身轻飘飘的,感觉就像闭上眼睛做着深呼吸。

但令我诧异的是,不但山田本人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模样,连坐在长椅上的东仙醍少棒队球员们的反应也相当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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