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黄大仙分区警署,接通了在火葬场里处理善后工作的官铁花。知道控制中心已经下达截停、扣留梁熊车辆的命令,夜更巡逻车开始在交通要点设置检查站。

搜索行动持续到早晨六时,梁熊就像他说的,去了没人能够找到他的地方。当值高层指挥官作出果断决定,为了不影响三百万人的上班交通,下令撤消各区检查站。

他们回到警察总部东座九楼,督察背靠椅子假寐了一下,被人叫醒的时候是上午八时。他在厕所里胡乱洗个脸,回办公室吃餐厅送来早餐的时候,王启德及时拿来他要的报章。

石勒瞄了一眼,眼珠几乎蹦了出来。头条新闻是“‘香港良心’危在旦夕,汪孝尔报警求助”他迅速地翻了翻眼前这摞报纸,“钻石山火葬场警匪枪战”“港大教授章子盈被掳”和“警方深夜搜捕涉嫌吃里扒外警察”分别安放在港闻版几个角落。

昨天深夜,汪孝尔在电台律师陪同下到中央警署报案。报章头版是他被近二百名记者团团包围的各种角度照片,汪孝尔手捏拳头表示绝不低头、不屈服的面孔放在中间。

对了,石勒想起来了。怪不得昨天晚上,一直见不到那些监听着警方通讯系统的记者。

昨天晚上十时三十二分,疯子打电话给汪孝尔,指出由于汪孝尔是香港良心,是开明、进步、正义的代表,曾经一次又一次的引导疯子离恶向善,放弃杀人计划,使疯子出现从来没有的失落和惶惑反应,造成情绪不平衡,甚至出现从来没有的愧疚感觉。他为了达成原定大计,不至半途而废,为了不成为历史笑话,他通知汪孝尔,准备在十月三十一日杀死这位阻挡他走上成功大道的“香港良心”在电台高层关怀和律师的耐心说服下,汪孝尔才愿意改变一笑置之,不予理睬的大无畏态度到警署报案,寻求警方保护。

律师面对无数麦克风念出汪孝尔宣言:“……面对危险,我才有时间回顾自己过去的一生……我一直没有放弃,实话实说,有情有义,的信念,因为我相信,人在为信念而死之下才有意义!如果疯子杀死我,我希望千千万万后来者也坚守这个正义的信念……一个汪孝尔倒下去,有千万个汪孝尔从他的尸体上站起来……我必须严正告诉疯子,正义是杀不完,杀不死的……”

当律师读出汪孝尔为自己准备的碑文的时候,在场大部分记者都哭了出来。这段碑文是这样的:“……躺在里面的人是一个好人,一个不容许罪恶泛滥的人,一个为受害者伸冤的人,一个相信正义应该以看得见方式出现的人,一个相信公义的香港良心!”他妈的!石勒摇头叹息,这是什么他妈的进步文明社会?正义和公义竞可以被这些精英玩耍得这样猥琐,真是一钱不值很快的,所有探员奉命齐集调度厅候命。石勒进去的时候,手里有一盒官铁花刚叫人送来的录音带。

“大家知道梁熊的事,也看到这些报道,”

石勒手指摞在桌子的大摞报纸。

“这才是汪孝尔和疯子对话的真实内容。”

录音带塞进录音机,声音出现在空气中。

“汪皇帝,我是方先生。”

“哈哈,是你,你不是那么没水平吧?像那些没学识没见识的蠢材一样,叫自己是陈先生、李小姐……”

“嘿嘿,我不喜欢你这种白痴玩笑。我总不能说,汪皇帝,我是疯子吧?”“好了,好了,玩笑开过了,阁下有何贵干?需要又打电话到我家里?”“你是香港良心,我是人民英雄,我们血浓于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拍档,没事不能打电话来聊天?”“你,你……方先生,我想我们间有点误会。我必须郑重说清楚,你只是一个听众,一个打电话投诉政府官员劣行,要求主持人说句公道话的听众。我们间没有任何合约,没有从属关系,没有任何默契和约定……”

“哎哟,”

疯子委屈地叫了起来,“香港良心,你怎能这样无情无义?过桥抽板!”“哈哈,我做人直肠直肚,有一句说一句,从不违反‘实话实说,有情有义’原则。”

“嘿嘿,怪不得那些被你坑害的人骂你是什么事都敢做的人。他们说你为人随和,讲理,可惜坏事做尽。”

汪孝尔气势汹汹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谁给你胆量打电话来侮辱我?现在是你利用我,需要我。”

“不,不要误会,我只是你指挥的卑微探子之一,忠心耿耿为你在社会上收集敌人的言论和言行,让你可以放手对付他们,置他们于死地。”

“我没有要你这样做。听着,我再说一次,我们各走各路,我是主持,你是听众。”

“你错了,我们一起坐在狮子山下的‘香港心声’这条船上……”

汪孝尔厉声打断他,“就算是同一条船,却向不同的方向划。”

“不,我们向着共同方向划,而且是我的方向。”

“真没水平!”汪孝尔忍不住了,“跟电话录音机聊天比和你谈话容易得多。”

疯子轻轻地说,“因为你自我膨胀太久,一直活在吹嘘出来的香港良心幻想中。我打这个电话就是要告诉你,不相信我的人都不会长久。”

“这是什么意思?”汪孝尔警惕地提高声音。

“你一直自以为骗尽天下人,但是,高明的骗子除了懂得满口废话,还要胆色过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和站在什么地方,必须永远保持清白,除了——”

他卖弄技巧,故意略为停顿,吊对方一下。“你走上霉运。”

“哈哈,你甭想我走霉运,”

汪孝尔反应迅速,“我认识太多人,搭上你看不见的每条线。我有和政客、骗子、黑社会、议员、学者、编辑、记者,甚至淫棍打交道的本领。”

汪孝尔是精灵鬼,话刚离口,就知道上当,赶紧说道。

“我是好人,是社会各界公认的圣人香港良心。”

“嘿嘿,圣人没办法改变魔鬼,魔鬼却可以改变圣人……”

就在这时候,石勒瞥见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在指挥官的陪同下走进来,甄重鲜作个手势,制止了督察的反应,纡尊降贵地保持着缄默,站在人群后面和大家一起聆听空气中的对话。

疯子的声音没有停下来,“……以忠沽名者奸,以信沽名者诈,以廉沽名者贪。我发觉你这个香港良心就像星毛蟹一样,一生靠粘附身上的食物渣生存,奸、诈、贪三毒齐全。李贽说得最好,你这种人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你是我吹出来的人民英雄。你卑鄙,无良无耻,令人不齿。你不能这样任意侮辱我……”

疯子不理会汪孝尔的抗议,自管说话,“汪皇帝,你这样聪明,知道哥德尔定理是什么意思吗?”“你,你这是……”

“意思是说,世界如果要完美无缺,必须依赖外部力量。如果它不依赖外部力量,就不能完美无缺。”

“我,我不明白……”

“很简单的意思,现代进步文明所以能够成为霸主,就是永远要有敌人,没有敌人也要制造一个出来。没有了苏联,就盯着中国;解决掉阿拉伯人,就准备消灭亚洲人。这是使他们保持侵略性,维持不断强大完美的动力。哥德尔定理是他们世世代代统治世界的大纲。”

“你真是疯了。再胡说八道,我立刻报警!”“嘿嘿,地球生物的四分之三是昆虫,听我指挥的警察多得你不敢相信。”

“我,我是吓大的,你,你以为我会相信?如果你能叫警察替你杀人,一定其门如市,连我也会来凑热闹。”

“你是我的最佳拍档,了解我的人生意义不是追求幸福,是追求尊严。所以,我决定你是我的下个目标。杀掉你不但符合我的正义目标,还能够送与社会一个强力刺激,敦促香港进步,符合进步文明的哥德尔定理。”

“你白费心思,甭想吓得到我。”

“你坐在沙发上吧?”“关你屁事!”“嘿嘿,我个人很欣赏你的勇气和进取心,不过,我想你推开沙发,我等着。”

静默了十秒钟,不超过十五秒的时间,空气中传出汪孝尔的惊呼声。

“你,你……”

汪孝尔魂飞魄散的声音。

“对,是我叫人杀掉你那条小狗。证明我有能力言出必行!它真可爱,懂得如何摇头摆尾讨好杀它的人,这套狂吠乱叫和耸肩谄笑双面功夫一定得自你的实话实说、有情有义真传,是你那个畜牲电台的传统吧?”“我,我……”

“亚历山大认为,不能生育的人才会把亲情寄托于狗。他错了,我知道你这种人养狗原因是你喜欢分不清楚那些吠声是谄媚还是阿谀。却能够肯定它一定不是驳嘴和寻衅作对。它们就像镜子一样,让你看到自己侍奉背后老板的嘴脸。”

“方先生……”

汪孝尔彻底崩溃,在空气中哭了起来。“你……请你放过我……我,我相信你,追随你……你是货真价实的人民英雄。”

“谢谢。我是这样想的,到这个时候,你应该叫我疯子。反正人人知道方先生就是疯子。”

“我答应你,以后……我会,会听你的办事……”

汪孝尔恳切地说,“你要骗谁就可骗谁,要害谁都行……你知道六百七十万蠢蛋都听我的,相信我是香港良心。我要他们一起跳海,他们不会排队上吊……”

“谢谢,我很高兴,你终于愿意相信我的诚意。不过,你知道,我的作风是说一不二,公开、公正、公平和具透明度。完全遵守现代进步文明的‘实话实说,有情有义’原则。我告诉了你的下场,你就像被上帝安排在海上航行直至最后审判日的荷兰水手……”

汪孝尔嚎啕大哭,“我请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一次……我求你……我不想死……如果这样死,我死不瞑目……”

“唉,老实说,这不是我的本意,也不是法律的本意,在普通法里,这只是公平与否的问题。你说过,现代资本主义制度优点就是适者生存的自然选择,社会公平有效地、不停地、细致地选择同类的差别,除去差的,保留好的。如果我放过你,对庄锦三、莫应彪和韦文忠很不公平!”

“我跟他们不同,完全不同!”汪孝尔像溺水者抓到浮在水面的稻草,叫了起来。“我会为你服务,你杀谁我都会在节目里为你开脱,为你鸣锣开道。”

“嘿嘿,不错,你这种反应,完全符合实话实说、有情有义原则,别人的痛苦可以忍耐……”

“谢谢,我……我是骗人老手,对你有用。”

“好了,既然你有这么多诚意,我破例给你一个贴士,一条可能救命的路径。”

“谢谢,你要我弑父杀母也行。”

“真没水平?这是人说的话吗?这是男人能做的事吗?我做事有原则,从不动人家眷,不在敌人的父母妻儿身上动脑筋。”

“我错了,你是男子汉大丈夫。”

“好了,好了,咱们是老拍档了,香港良心和人民英雄都是老实明理正派人,不说假话,对事不对人,不喜欢溜须拍马的小人行径。不过,说真的,实话实说,有情有义的意思就是有些事可做不可说,有些事可说不可做。”

“对,你说得真好,说到我心里那句了。”

“你放下电话,三十分钟后,找律师一起上中央警署报警。动用你的后台威胁他们,指定要睡猫保护你才愿罢休。”

调度厅里的所有警探跟电话里的汪孝尔一样,“啊!”一下叫了出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汪孝尔的声音又像要哭出来。

“意思是说,为了信誉,我一定要在十月三十一日杀你,能伸手拉你离开地狱的只有睡猫。不过,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人民英雄的正义感到了后天就会用完。我答应你,如果重案组第一队在十月三十一日能够保护你,过了这一天,就不再动你念头,你怎样欺骗六百七十万蠢蛋与我无关。”

声音消失了。

调度厅像修道院一样鸦雀无声,过了很久很久,坐在最后的警探终于发现两位一直缄默的高层,迅速立正敬礼。

大家轰地一下子站起来,甄重鲜怅然若失地双手下按,说道:“坐下,坐下,现在不是繁文缛节的时候。”

他们走到前面,石勒说,“请甄长官作指示。”

甄重鲜皱着眉头,神色凝重,说道:“我只有一句话,十月三十一日这一仗许胜不许败。你们看到,汪孝尔只是筹码,他这一注押得又狠又毒,摆明车马要警察让路,他用古福成的十三亿五千万交换汪孝尔性命。对不对?”“不要忘记,这疯子还买了一注保险,”

施顺思补充说,“他绑去章博士令你们心存顾忌,束手缚脚。十月三十一日前找不到她,就凶多吉少。”

甄重鲜点点头,一改潇洒作风,带着唏嘘说,“你们知道

谁是疯子,对不对我和他曾经在同一地方受训,读同一本书。我记得中央情报局和军情六处的手册都是这样说的:最成功的策略是逼使目标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向行动,而目标却相信他是在按自己的意图行事。现在,他在你们前面放了汪孝尔、章子盈和十三亿五千万。”

他挥动手臂在空中按了三按加强譬喻。

“史提芬,你选择吃那一块?”“我相信汪孝尔是他的声东击西虚招。长官。”

石勒说,“我提议把保护汪孝尔租古福成的任务交由其他部队。重案组第一队集中力量拯救章博士,如果能同时找到梁熊,就能逮捕疯子。汪孝尔和十三亿五千万再不是问题,会迎刃而解。”

甄重鲜惊奇地瞪大眼睛凝视部属,他摇摇头,对那些翘首聆听的探员瞥了一眼,皱起眉头朝指挥官打了个眼色。

施顺思低声对督察说,“暂时解散,甄长官有话跟你说。”

石勒点点头,提高声音,说道:“散会,二十分钟后分配任务。”

警探们知道上司需要空间,纷纷站起来作鸟兽散。石勒跟在最后一人后面关上门,还没转身就听见上司的不满声音。

“史提芬,你见不到头版头条是汪孝尔的相片?”“看到,长官。”

“这时候不用脑袋不行!科学家说每个人有三十亿个基因,大多数人像你一样只用百分之十五。”

“是的,长官。”

甄重鲜站在脸孔胀红的督察前面,神色缓和下来,“督察,头版新闻都是政治,我们担当不起这个险。对不对?我是这样看的,古福成到现在还没报警……”

“但到处都是谣言,长官。那些专栏作家已经在文章里散播小道消息,说有某大富翁被匪徒勒索巨款。”

“谣言和小道消息无足轻重。就像张子强接连绑了两个富豪,那时候也是谣言满天飞,但事主不报警,警察就可以置身事外,避开治安不力指责。对不对?”“长官……”

“我的意思不是躲避责任。你不是在采取措施,暗中调查吗?有时候,做大事难免不拘小节,高层官员要有政治常识,具有政治嗅角,懂得分辨轻重缓急。你知道犹太人和意大利人对疼痛反应较大吗?”“不知道,长官。”

石勒倒吞一口凉气。

“不过,他们比北欧人爱发牢骚。爱尔兰人则有较强的忍耐力,爱斯基摩人最能忍受痛苦……”

施顺思蛮有兴趣地问:“佐治,手册里怎样说香港人?”“六个字,”

甄重鲜咧开嘴角,“无知、无良、无耻。”

指挥官张大嘴巴。

甄重鲜咧开嘴角,体谅地拍拍他的肩膀。“是我开的玩笑。不过,不是三无齐全,怎会让汪孝尔这种杂种牵着鼻子走?怎会觉得所有笑容灿烂的骗子一定是香港良心?说话够狠的就是人民英雄?对不对?”石勒提高声音,立正敬礼,“你要我怎样做?长官。”

甄重鲜扭过头,现出愕然神色,不以为忤地笑起来,“和自己人一起,不要这样拘谨。我希望你明白,人命比金钱重要。况且古福成根本不信任警察……”

施顺思愤愤不平地说,“有钱佬以为准时交差饷的就是皇帝,看不到警察出入枪林弹雨……”

“这是另一回事,”

甄重鲜说,“我们是讲道理的。对不对?既然他有能力又是自愿付给疯子十三亿五千万,警察不可能为保护他这笔钱漠视两条宝贵性命,还可能替自己惹来满身骚。我们是这种蠢蛋吗?”施顺思说,“让他得到十三亿五千万,整个刑事侦缉部门面目无光。”

“这正是疯子的如意算盘。长官。”

石勒说,“我们的行动方向正按他希望的意图行事。”

“我知道,这正是他设下的局。”

甄重鲜声音里终于出现沮丧意思。

“我承认他布下一个完美的圈套。他和你我一样是资深警察,能够从我们的角度、处境替我们布置这个局面。史提芬,有些时候,大局为重,总得忍辱负重,把饵连钩吞下去!你应该把保护汪孝尔放在第一位,营救章子盈是第二位,搜捕梁熊归案放在第三。就算让他拿走十三亿五千万,没有人会怪你,因为没有报纸刊登就表示没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对不对?”“长官,我支持人命第一。章博士的处境最危险。我必须调动所有力量找她。”

“我看过你的报告,目击证人无法描述绑匪容貌,在新界发现的匪车已经证实是失车,车辆被彻底烧毁。对不对?你找不到任何可用线索,派人去每个部门索取昨天每部车辆使用资料,许多人来我这里告状,指责你手伸得太长。”

“请容许我盘问利伯恒,长官。向他施加压力,或许在口供中找到有用东西。”

“不行。”

甄重鲜一口拒绝,“我比你更想扭断他的颈椎。但他的地位,不容许你这样干。”

“你说过会让我做我喜欢做的事,长官。”

“如果我的话这么灵,一句等一万句,我想做英国女皇。”

“为什么?长官,法律之下人人平等。”

“唉,想不到你真的对政治一无所知!阿里士多德说得好,统治和被统治不仅事属必须,且对世界有益……”

“我读过苏格拉底同样的话,人民只是需要牧人照顾的羊群。长官。不过……”

“他说得对!我们就是牧人。对不对?你知道当警察、被告在法庭上各执一词的时候,如果没有确凿证据,法官为什么一定相信警察?”“我们是执法者,我们的职责是捍卫自由,不是享受自由。长官。”

“不,这是整个制度的问题,是一个政治问题。如果法官开创不信任警察的先例,整个制度会彻底崩溃。人民不再信任服从警察,就会砍掉法官头颅丢进坑渠。所以,法官只能在两个谎言中选择警察这个谎言。在政治上,这叫大局为重的白色谎言。如果我容许你在没有确凿证据之下盘问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甚至让传媒知道你去接触他,高层威望会像冰山一夜溶解。没有牧人,就是没有法律,人与人的关系会变成霍布斯所说的狼的战争状态。韦伯说得最好,任何一种统治都是在唤醒和培养人民相信其合法性。”

他双手交互背后,在两名部属之前缓慢踱步思索,过了一会才停下来,充满威严地说,“你们知道,维持纪律部队团队精神的第一条纪律是不能怀疑上级任何命令。回答我,督察,第二条是什么?”石勒立正敬礼,“不能质疑第一条。长官。”

“这就对了!”甄重鲜恢复讨论的声调。“你很能干,但是,过份精明的结果是只懂得在两个数据中选择一个,然后分析小数点之后四个数字的意义。”

“汪孝尔对我一直存有成见,为了他的安全,我请求让第二队保护他。长官。”

“他向高层指定了你。他承认曾经对你有点误会,不过,那是对事不对人,并且已经成为过去。他答应会和你衷诚合作,一起向前看,相信只有你才有能力保护他。”

“你听到录音,他的无理要求正是疯子的计划。我坚持我的看法。长官,老实说,汪孝尔既然是利伯恒的兄弟,他知道疯子是谁,疯子也不可能杀他。我们听到的杀人恐吓可能是彻头彻尾的一出戏,是迫使我们就范的肥皂剧。”

“到这地步,打碎牙齿连血吞,我们都是被迫披挂上阵的演员,就算假戏也要真做,利伯恒厉害的地方就是这里。告诉你们,英国领事馆为了汪孝尔的安全提出关注照会。美国领事私下提醒我们,香港良心的性命关系到香港的存亡,是香港有没有能力保护言论自由的重大考验。看来,这家伙的后台没人惹得起。”

“长官,既然所谓性命危险是假的……”

“我说过,事情成为政治事件,明知是假也要执行任务,何况,这只是你的假设。如果他不知道利伯恒是疯子?如果利伯恒在利用他呢?如果利伯恒为了金钱不惜杀了他呢?太多的可能性迫使我们无法冒险。对不对?他要你尽快去见他,史提芬,我是这样想的,汪孝尔可能是你的最佳盔甲。”

“我听不懂,长官。”

“你知道吗?虾不动吃不到夜光虫,虾一动吃夜光虫就暴露自己让乌贼吃掉,聪明的夜光虫会用乌贼来保护自己的安全。”

“这是什么意思?长官。”

“交上汪孝尔这个香港良心,再没有人敢威胁你。对不对?”石勒气愤地说,“我希望还有时间、有机会让我去救章博士。长官。”

“记住,你让他怀疑我们在窃听他的电话,他就扼住我们的喉咙,要我们舔他的皮鞋我就要舔。没有人能承担侵犯个人隐私和特务监视的指控。”

“我们有保护他的借口,有法庭指令在手。”

施顺思不以为然。

“眼前的政治环境是动辄有罪,他有本领无中生有抹黑史提芬,何况送上门的把柄?资本主义进步社会相信自私最崇高,才有‘实话实说、有情有义’这种可以公然害人和结党营私的借口,雷锋在他们眼中是愚昧加白痴的产品。对不对?所谓专业精神和纯法律观点都是哄死人不要命的玩儿。你们以为法官不吃人间烟火?危险关头,利益所在他只会忠于自己、有情有义。”

“梁熊一定把窃听告诉了利伯恒。长官。”

石勒坚持说。

甄重鲜摇摇头,说道:“这就是你不懂的地方,利伯恒一定不会向汪孝尔说自己就是疯子,他只是利用对方制造事端。他知道汪皇帝不是容易相与人物,不留一手不行。办公室政治就是这样,谁都是吃着碗里,看在锅里!一个人有两条心不算多。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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