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道:“什么信?”

金光瑶道:“威胁信。信上说了……那些事, 七天之后,就会将这些事公诸于天下。让我要么自裁谢罪, 要么就……等着我的死期。”

众人明了。金光瑶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坐着等自己的死期到来, 与其待到那时身败名裂、被众家耻笑推翻,不如先下手为强。届时,就算对方真的把他那些陈年黑迹传得到处都是,但已经历过一场围剿, 众家元气大伤, 也再没什么力气和他闹了。

只可惜流年不利,被魏无羡和蓝忘机两个人搅黄了。

蓝曦臣道:“就算如此, 你也不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下杀手!你这样……”

让他想找理由为他开脱都不行!

金光瑶道:“不然我还能怎么办?等事情被捅出来、传得满城风雨, 等我沦为玄门百家的百年笑柄后,跪下来向世人道歉, 把脸送到他们脚下求他们踩, 求他们的原谅吗?二哥!没有第三条路了, 不是他们死, 就是我亡。”

蓝曦臣微现愠色, 退开一步道:“这还不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做了信里那些事!如果你没有做, 又怎么会有把柄落到别人手上?”

金光瑶道:“二哥, 你听我说。我不否认我做了那些事……”

蓝曦臣道:“你还能怎么否认?人证俱在!”

金光瑶道:“所以我说我不否认!可杀父杀妻杀子杀兄, 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为什么要去做?难道在你眼里我真的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

蓝曦臣神色略略平静, 道:“好,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一个一个地解释。”

蓝忘机道:“兄长!”

他抽出了避尘, 蓝曦臣见他似乎有立刻一剑结果金光瑶的意图,忙道:“不必担心,他现在受伤又被缴了武器,已处于下风,这么多人都在,没法耍花样。”恰好那边魏无羡踹了苏涉一脚,踹破了他暗中动作的意图,蓝曦臣道:“你去应付那边,此处我来。”

蓝忘机听苏涉怒吼,走了过去。魏无羡心知蓝曦臣对这个义弟多少还是留着几分情面的,总存着一丝莫名的期望,非给他这个说话的机会不可。恰好他也有些东西想听听金光瑶怎么说,于是侧耳细听。蓝曦臣道:“第一,你父亲,金老宗主,真的是你用那种方式……”

金光瑶小心地道:“这个问题,我想最后再回答。”

蓝曦臣摇了摇头,又道:“第二,你的……夫人……”像是难以启齿,他立即改口道:“你的妹妹,秦愫,你真的明知她和你是什么关系,还娶了她?”

金光瑶怔怔看着他,忽然流下泪来。

他痛苦地道:“……是。”

蓝曦臣深吸一口气,脸色发灰。金光瑶低声道:“可我真的没有办法。”

蓝曦臣斥道:“怎么会没有办法?!那是你的婚事!你不娶,不就行了?就算因此伤了秦愫的心,也好过毁了这样一个真心爱你敬你,从来不曾轻贱于你的女子!”

金光瑶道:“难道我不是真心爱她的吗?!可我没办法啊,没办法就是没办法!是!那是我的婚事,可真的是我说一声不娶就能不娶的吗?!二哥,你天真也要有个底线,我费了千辛万苦多少心血才让秦苍业答应了我的求亲,婚期将近,好不容易秦苍业和金光善都满意无比了,你让我突然说取消婚事?我该用什么理由?我该怎么和这两个人交待解释?!

“二哥,你知道在我以为一切都圆满了的时候,秦夫人忽然偷偷来找我告诉我真相,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就算一道天雷劈下来劈中我天灵盖,也不会更可怕!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去找金光善而要来偷偷求我?因为她是被金光善强|奸的!我那个好父亲,连追随自己多年属下的妻子也不放过,连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儿都不记得!这么多年她都不敢告诉自己的丈夫秦苍业这件事,你说如果我突然悔婚让他们觉察出端倪,害金光善和秦苍业决裂反目,最后两面不讨好下场最惨的会是谁?!”

虽说不是第一次听说金光善在这方面的无耻行径,在场众人仍是一阵恶寒。恶心和寒意,不知哪种更甚。蓝曦臣道:“那你……那你就算是迫不得已娶了秦愫,你也可以冷落她,你为什么要和她……又何必生了阿松,再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金光瑶却抱着头,涩声道:“……大婚后我根本就没再碰过阿愫。阿松……是在婚前就有的。当时我怕夜长梦多,又生波折……”

便提前和秦愫圆了房。

若非如此,也不会阴错阳差就和自己的亲妹妹乱伦。事到如今,不知是该恨那个根本不像父亲的父亲,还是更恨多疑多虑的他自己!

叹息一声,蓝曦臣道:“第三,你不要试图狡辩,回答我,金子轩之死,到底是不是你有意谋划的!”

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扶着江澄的金凌瞬间瞪大了眼睛。

蓝忘机略略扬声,道:“兄长,你相信他?”

蓝曦臣神色复杂,道:“我自然不相信金子轩是无意间撞破穷奇道截杀之事的,但是……先让他说。”

金光瑶知道抵死不认是不会被相信的,咬了咬牙,道:“……金子轩,确实不是我偶然撞上的。”

金凌一下子捏紧了拳头。

金光瑶又道:“可我也绝对不曾有意谋划后面的所有事。你们也不必把我想象得那般老谋深算算无遗策。很多东西根本是无法掌控的,我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会和金子勋一起死在魏无羡手下?我怎么就能料事如神猜到魏无羡一定会失控,鬼将军一定会大开杀戒?”

魏无羡厉声道:“那你又说他不是你偶然撞上的?自相矛盾!”

金光瑶道:“我不否认我是故意告诉他穷奇道截杀之事的,可我只想着他和你素来不睦,又恰好遇上你被他堂兄找麻烦,多少要吃点苦头。我又如何能预见到魏先生你干脆把在场所有人都杀了?”

魏无羡气极反笑:“你真是……”

突然,金凌大叫道:“为什么?!”

他从江澄身边站起,眼眶发红,冲到金光瑶身边大声喊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聂怀桑连忙扯住看上去像是要和金光瑶干架的金凌。金光瑶反问道:“为什么?”

他转向金凌,道:“阿凌,那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我对人总是笑脸相迎,也未必能得到一份好颜色,而你父亲不可一世,人人却对他趋之若鹜?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同为一人之子,你父亲可以闲适地在家陪着最爱的妻子逗自己的孩子,我却连和自己的妻子单独待得久一点都不敢,连看到自己的儿子都毛骨悚然,还要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理所当然地指派来做这种事——去截杀一个随时都可能发狂/操纵凶尸厉鬼来一场大屠杀的极端危险人物!

“为什么明明连生辰都是同一天,金光善却可以在给一个儿子大办宴席庆生的同日,眼睁睁看着他手下的人一脚把另一个儿子从金麟台上踹下来,从最高一层,滚到最下面一层!”

他终于流露出了藏得极深的恨意,只是不是对金子轩,不是对魏无羡,而是对自己的父亲。

魏无羡道:“别找借口了!你恨谁就去杀谁,动金子轩干什么?!”

金光瑶冷静地道:“如你所见,我全杀了。”

蓝曦臣道:“而且是用那种方式。”

金光瑶眼角含着泪光,挺直腰板跪在地上,微笑道:“是。一匹到处发|情的老种|马,最适合这种死法,不是吗?”

蓝曦臣喝道:“阿瑶!”

斥完才想起来,他早已经单方面和金光瑶割席绝交,不应当这样叫他。金光瑶却仿佛没有觉察,神色自若道:“二哥,你别看我现在能用这么难听的话骂他,对我这个父亲,我也是抱有期待过的。曾经只要是他的命令,背叛温宗主也好护薛洋也好铲除异己也好,不管多蠢,多招人恨,我都会去执行。但你知道让我彻底失望的是什么吗?我现在就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不是我在他心里永远抵不上金子轩的一根头发,或是金子勋身上的几个黑洞,不是他接回了莫玄羽,也不是他后来想方设法试图架空我,而是他某次又出去花天酒地时,对身旁的酒女吐露的心里话。

“为什么这样挥金如土的大家主不肯费一点点举手之劳,给我母亲赎身呢?很简单,因为麻烦。我母亲等了那么多年,在我面前为他编织了那么多身不由己的苦衷,替他构想了那么多艰难的处境,真实的原因,竟然不过两个字:麻烦。

“他是这么说的:‘尤其是读过点书的女人,总是自以为比其他女人高出一截,要求诸多,不切实际东想西想,最麻烦。如果给她赎了身找到兰陵来,还不知道要怎样纠缠不休。就让她老老实实待在原地吧,依她的条件估计还能再红几年,下半辈子也不愁吃穿用度。

“‘儿子?唉,不提了。’”

金光瑶记性极好,如此一字一句复述来,旁人甚至能想象出金光善说这段话时那醉醺醺的神情。他笑道:“二哥,你看,我这个儿子就值四个字:‘唉,不提了’。哈哈哈哈……”

蓝曦臣眉目间有痛色,道:“纵使你父亲他……可你也……”

终是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判语,欲言又止,叹道:“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金光瑶边笑边摊手道:“没办法。做尽了坏事,却还想要人垂怜。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呀。”

说到“人”字时,他突然手腕一翻。一根红色的琴弦套上了金凌的脖子。

金光瑶眼角还挂着泪珠,沉声道:“别动!”

这下真是猝不及防,江澄吼道:“魏无羡!你不是已经缴了他的武器吗!”

情急之下,他竟然直接对魏无羡喊话,语气与少年时如出一辙,魏无羡也喊道:“我的确是把他的琴弦都缴走了!”

总不至于金光瑶修为已经高到可以凭空化物!

蓝忘机则一眼看出玄机,道:“他藏在体内。”

其他人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只见金光瑶侧腹处的白衣上有一团红晕,正在渐渐扩散。这根琴弦之所以是红色的,是因为它是血淋淋的。魏无羡之前当然搜不到它,金光瑶没有把它藏在身上,而是把它藏在了自己的身体里。等待一番话说下来,引得蓝曦臣情绪被他波动,旁人注意力也被转移,又激得金凌冲上前来靠近他,时机成熟,这才趁人不备迅速以手指刺破腹部,将它从体内挖了出来。

谁能料到,为了留这最一手,金光瑶竟然能这样对待自己,那团琴弦虽极细极细,却毕竟是一团金属异物,埋在血肉之躯中随人行动,那感觉绝不会有多愉快。

江澄惨声道:“阿凌!”魏无羡也不由自主随之一动,但立刻有人抓住了自己,转头一看是蓝忘机,这才勉强定神,没有乱了方寸。金光瑶制着金凌站起身来,道:“江宗主不必这么激动,阿凌毕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是那句话,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过段时间自然会看到一个完好无损的阿凌。”

江澄道:“阿凌你别乱动!金光瑶,你要人质,换我也是一样的!”

金光瑶坦率地道:“那可不一样。江宗主你受了伤行动不便,会拖我的后腿。”

魏无羡掌心出汗,道:“金宗主,你是不是忘了捎上什么东西?你的忠心下属还在这边。”

金光瑶望向被蓝忘机避尘相挟的苏涉,苏涉立即哑着嗓子勉强喊道:“宗主不必理会我!”

金光瑶也立即道:“多谢。”

蓝曦臣缓缓地道:“金宗主,你又撒了一次谎。”

金光瑶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蓝曦臣道:“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我已经分不清你究竟有哪句话是真的了。”

金光瑶正欲开口,一道前所未有的轰隆雷声炸响。虽远在天边,却如近在耳前,使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把话咽了回去。紧接着,庙门外传来了“咚!咚!咚!”的三声诡异巨响。

这声音与其说是“敲门”,不如说是“撞门”。不像人的手臂在拍打,倒像是一个人提着另一个人的头,在一下一下狂暴地往门上撞。一声比一声响,庙门门闩上的裂缝一次比一次大,金光瑶脸上的表情,也一刻比一刻扭曲。

响到第四下的时候,门栓终于断裂了。密集的雨丝和一道漆黑的身影一齐飞旋着破门而入。

金光瑶身形一颤,似乎想闪避,然而很快制止了这冲动。那道身形飞入的方向并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魏无羡和蓝忘机。两人从从容容地分开一瞬,很快又自然而然并肩站到一起。回头一看,魏无羡道:“温宁?”

温宁撞到了庙内的观音像上,头朝下脚朝上低挂了一会儿,噗通一声摔下来,这才道:“……公子。”

看见他,江澄和金凌神色都有点难看起来。聂怀桑则大叫道:“大哥!!!”

除了飞进来的温宁,庙门口还站着另一道更高大的身影。轮廓坚硬,脸色铁灰,双目无神。

正是赤锋尊,聂明玦!

他犹如一座铁塔,挡在暴雨中的观音庙前,拦住了所有人的去路。头颅正正地落在脖子上,颈项间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黑线针脚。竟然有人用一根长线,把他的头颅和无头身躯缝起来了!

蓝曦臣道:“……大哥。”

金光瑶也喃喃地道:“……大哥……”

这间庙内,有三个人都对着聂明玦的尸体叫了大哥,可三个人的语气截然不同。金光瑶满脸都是灭顶的恐惧,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无论是生前还是身后,金光瑶最害怕的人,无疑就是他这位脾气暴烈、绝不姑息的义兄。

他身体一抖,手也跟着抖,手中紧紧牵着的那根血淋淋的琴弦也开始抖。就在这一刹那,蓝忘机忽然抽出避尘,一剑削下。

眨眼间,他便闪到金凌身前,托住了一样东西。而金光瑶感觉手臂一轻,微微一怔,低头望去,这才发现,他的右手不见了。

他的右手,从小臂前端被齐齐斩断了。蓝忘机托住的那样东西,正是原先他捏着凶器琴弦的那只手掌。

霎时鲜血狂喷,金光瑶痛得面色惨白,连惨叫也没力气,只是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站都站不稳,摔倒在地,倒是苏涉却惨叫起来。蓝曦臣似乎有一瞬间想去扶他,然而终是不敢再动手。

蓝忘机将金光瑶那只断掌的手指掰开,琴弦骤松,金凌方才脱险。江澄正想扑上去察看他有没有受伤,魏无羡却抢了上前,握住金凌双肩,仔细检查,确定脖子的皮肤完好无损,一点擦伤都没有,这才松了一口气。

蓝忘机过往出剑,总留有三分余地,但方才情形实在危急,那根琴弦锐利至极,在会用弦杀术的人手中割肉斩骨如砍瓜切菜,偏偏金光瑶的手还发抖了,只要他再多抖一刻,或者更可怕,他忘了手里还牵着个人、牵着琴弦拔腿就跑……若不是蓝忘机当机立断,既快且准地斩断了他握弦的右手,只怕金凌此刻已经身首分离,鲜血飙起几丈高!

金凌被从金光瑶断手处的鲜血喷了个正着,大半个身子和小半张脸都染上了血迹,还愣愣地没反应过来。魏无羡却狠狠抱了他一下,道:“下次离危险人物远点,臭小子,你刚才站那么近干什么!”

若是江厌离和金子轩唯一的儿子也在他面前没了,魏无羡就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金凌很不习惯被别人这样抱,苍白的脸一下子涌上红晕,大力拒绝魏无羡的胸膛。魏无羡抓着他更用力地猛抱了几下,重重拍拍他的肩,一把推向江澄那边,道:“去吧!别再乱跑,到你舅舅旁边去!”

江澄抓住还有点晕头转向的金凌,看着那边站在一起的魏无羡和蓝忘机,迟疑片刻,对蓝忘机低声道:“多谢。”

虽然低声,但毕竟不含糊。

金凌也道:“多谢含光君救命之恩。”

蓝忘机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避尘斜指地面,剔透澈亮的剑锋不沾血珠,很快滑落得干干净净,调转过去,对准了站在门口的聂明玦。温宁则慢慢爬起来,自己给自己接上折了的一只手,道:“小心……他怨气非同小可。”

————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婚前性|行为害死人(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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