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天还热着。此种热天里,伤口最容易感染,而且恢复得最慢。即便玲珑有上好的伤药,郜世修也不准她乱跑,除了去上课外就只能在家中静养。免得天热之下活动多了反而影响伤势的恢复。

另外郜世修也考虑过,顺便还能让这丫头在家里多歇歇,养养精神。前段时间她忙得厉害,等闲不能休息。

玲珑初时不肯。

后来,郜世修做主,和穆霖、傅氏说了声,准许品茗阁里的人时常来侯府找玲珑。玲珑这才松了口答应下来。

往后的日子里,每隔几天,程九和魏风都会带了账簿到侯府来,和玲珑对账,说说看最近的销售情况,再商议往后一段时间怎么安排。

时间过得飞快。不多时秋日已过大半。

眼看着府里都在准备二小姐的亲事了,玲珑这儿却还没有定亲。傅氏有些着急,怂恿着夫君继续去探话。

穆霖又借机问过郜世修有关玲珑的婚事问题。无奈的是郜世修那边一直不松口。

傅氏也是没辙。

玲珑是七爷带来的,且,这孩子最听七爷的话。倘若七爷那边不肯的话,旁人说再多都是无用。

这日府里来了一位客人,并非旁人,而是玲珑好友郜心兰的母亲,定国公府的五太太卢氏。

因为玲珑和郜心兰成了手帕交,两个好友来往频繁,傅氏和卢氏这些年愈发亲近起来。

没事的时候,两人时常带了俩女孩儿相见,孩子们一起玩,她俩则饮茶闲聊。无事的时候,四人一起出门,赏景购置物品。十分惬意。渐渐地熟悉起来,就也成了无话不说的友人。

虽说玲珑后来有了品茗阁,一有空了就往品茗阁去,无暇闲游。卢氏和傅氏的交往却没断了,平时还常常走动着。

现下听闻卢氏早早地就来了侯府,傅氏初时还觉得卢氏想来找她饮茶。哪知道相见之后,卢氏却把她拉到了旁边无人的僻静处,连身边近身伺候的嬷嬷都给避开了。

“怎么回事?”傅氏发现了不对劲,悄声问:“这回可是特意来找我的?”

卢氏很小声地说:“你知不知道,沈家那些人啊,主意可是不少。”

“他们主意一向多。”傅氏道:“看他们家六姑娘就晓得了。”

傅氏这是话中有话。

暗指沈六姑娘沈静玉打主意打到了郜七爷的身上,自不量力。

卢氏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后想到了什么,素来温和的她难得地面露不屑,“另一桩事情你可不知道。宫里那位,”她指了指皇宫的方向,暗指沈皇后,“寻了皇上说,她们沈家的五少爷中意你家玲珑好多年,可惜因为守孝耽搁了亲事。现在他回来了,玲珑也大了,有意求娶。”

卢氏毕竟是郜家的儿媳,郜大将军之妻。

郜家是太后的娘家,有什么消息,来的都比侯府要快要准。

事关玲珑,傅氏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皇上怎么说?”

“就沈家那个不成器的也敢肖想咱们玲珑?再说了,沈家守孝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偏拿到现在说,偏现在突然说中意玲珑丫头好些年。谁信?”就算是温和如卢氏,提到这些话也忍不住轻嗤,说道:“皇上啊,只给了她四个字——并不相配。”

虽然皇上没有应允,不过,这也提醒了傅氏。

玲珑的亲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就能成。

且不说有郜七爷盯着,宫里还有太后娘娘和皇上守着呢。若是不投这两位的意,恐怕什么都是虚的,都成不了。

傅氏心里七上八下的。现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状况,寻了穆霖也没用,得不到一个准话。寻了兄长和嫂嫂那边亦是不行,他们帮不上什么忙。

虽说不合礼数,傅氏也只能找了儿子穆承辂来商议。

母子间之前没有明说过这个话题。但是穆承辂隐隐地也知道母亲的打算,因此他对这个妹妹是极为不同的。

此刻听了傅氏的话后,穆承辂非但不慌,反倒是笑了。

“娘,你这也太急了些。”他的声音浑厚低沉,带着让人安心的力度,“玲珑才多大?你就开始操心这个。”

“过了年开春就及笄十五,不算小了。”认真算来,也不过就是还有小半年的事情。

傅氏说着,忍不住把卢氏今早告诉她的话说给穆承辂听。

“那也是小。沈家打的什么主意,皇上清楚着。不用担心。”想到玲珑一门心思扑在茶铺上的模样,穆承辂忍不住微笑,“等她及笄了也不迟。”

最后那句便是接的之前玲珑还小的话题了。

傅氏听后,不喜反忧。

“你这也太不当回事了。”傅氏好心提醒他:“想娶玲珑的多着呢。你就不怕自己晚于旁人?再说了,倘若太后娘娘一个高兴给赐个婚又怎么办?”

刚才傅氏进屋的时候,穆承辂就在擦拭武器。

现下他拿起布子继续擦拭着桌上摆放的长刀,不甚在意地说:“若是求赐婚,我也行。下次得了嘉奖,我向陛下求个就是。”

儿子的沉稳安抚了母亲的慌乱。

傅氏想了想,笑道:“也是。那丫头还跟个孩子似的。那就再等几个月。我跟你说,及笄前怎么也得把这事儿定下来。不然的话,留成大姑娘了还没定亲,旁人说三道四,她脸上也无光。”

穆承辂听了这话却是哈哈大笑。

“恐怕不是她,而是母亲脸上无光吧?”穆承辂道:“她才不在意那些。旁人怎么看她,我瞧她很不在乎。”

傅氏想要反驳几句。但看儿子提到那姑娘时神采奕奕的模样,她再仔细琢磨了下,笑笑什么都没多说。

·

因着手受了伤,玲珑这些天便是只能在族学和侯府两边跑。

不过,七叔叔和她说好了。字不能多写,画也不能多画,琴都不能多练。如果用手次数太多的话,他就连族学也不准她过去,安生在家里养着。

玲珑知道七叔叔如果对什么一旦认真起来,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势头。无力反驳,自然要答应下来。

先生们见她伤到了,也不为难她,基本上都是看她懂了就好,需要练习的部分往后再补上。

除了一位先生不放过她。

那便是教习舞艺的丽娘子。

玲珑偏爱舞艺课程,平素上课认真的很。加上她骨架小筋骨软,开始学习舞艺没多久便脱颖而出。

丽娘子喜欢她得很,对她的要求也愈发严格起来。

现下伤到了手,旁的先生都放了一马,唯独丽娘子,对玲珑的要求一如往昔。基本功夫和姿势的要求半点都不放松。唯独右手需要摆出一些动作的时候略作放松,可以不那么到位,但是也要有手部大体的姿势。

郜心兰看了都心疼得慌。

玲珑却不以为意,一板一眼地照做。大热天里汗水淋漓也不畏惧。下了舞艺的课,手上汗水都把绷带浸湿了,需要顾妈妈给重新包扎。

郜世修说过她几次。但看她在这个上面尤其较真,就也没多逼她。只叮嘱一切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不过这样也有很好的效果在。

秋深之时,玲珑的手伤好全了。肌肤如初,半点都看不出曾有过烫伤。

丽娘子也和她说,往后无事的时候,她可以单独去寻丽娘子学舞。丽娘子会教习她一些课程上学不到的舞姿和技巧。

这事儿当然是悄悄说起的。

族学里的其他女学生都不知道,玲珑只告诉了郜心兰一个人。

郜心兰便笑,趴在玲珑的耳边道:“丽娘子这是打算,专心培养你。你不说出去有点可惜,某些人指不定会多嫉妒。”

郜心兰说着朝旁边淡淡地瞄了一眼。

深秋的落叶中,有个身量高挑的少女正朝这边走来。

她相貌并不出众,打扮却是不俗,身着华衣涂脂抹粉,手腕上一对赤金镶玛瑙手镯在叮当作响。下巴高高扬起,偶尔往旁边看过去,眼神也带着惯有的倨傲。

族学里一些女孩儿看到了她,围绕过去。

“心悦,你这镯子哪里来的?真好看。”

“你这衣裳哪里买的?漂亮极了。”

“我瞧着这胭脂不错,显得气色很好又不会过于浓艳。不知是哪里买的?”

另外一些少女却避之唯恐不及。她们方向一转,往玲珑那边去。

知道傅四小姐和郜心兰不喜欢被打扰,小姐们并不凑得太近,而是在离开她们六七尺的地方,或坐或立。

比起跋扈的郜心悦,她们更倾向于和傅四小姐在一起。这位可是钦封的长乐郡主,即便郜心悦有甚不满,也不敢对着她来。

看到往玲珑那儿走的那些小姐们,郜心悦气不打一处来。

在这个臭丫头来之前,她在族学里一呼百应,可算得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自从玲珑来了后,先生们且不说了,学生们却开始心不齐起来。有些人甚至于开始公然和她作对,和郜心兰、玲珑她们交好。

“我爹这几天去了冀州,不在京城。”郜心悦得意洋洋地大声和身边那些人说,“过段时间他回来,少不得要给我带些好吃的好玩的,你们都有份儿。至于那些不相干的人。”她翻了个白眼,朝玲珑那边略扫过去,“可是没机会的。”

郜心兰原本和玲珑低声笑语着,乍一听到了郜心悦扬起的声音,这才发现了周围的情况。

她拿出荷包,笑着朝身边的少女们招呼道:“前些日子七爷给玲珑带了些干果过来,好似是西疆那边的,甜美得很。大家都来尝尝。”

郜世修让人送给玲珑的干果不少。玲珑给郜心兰了一大份。

可是这对玲珑来说寻常的西疆那边过来的东西,旁人却是没机会尝到。

听闻郜心兰的话后,大家忙不迭地凑过来。

“哪里哪里?能给我一个吗?”

“我也要我也要。”

平素玲珑和郜心兰十分随和。小姐们不过去打扰,是怕扰了她们清净,并非是惧怕。现下大家笑开了吃东西,自然没甚好顾忌的。和往常一样开开心心地说笑就成。

郜心兰把荷包的东西分光了。

玲珑主动拿出自己的来,给了郜心兰分给大家。

郜心悦身边的小姐们看得眼红——冀州的东西再好,也比不上西疆的珍贵。

见到她们一个个眼热的模样,郜心悦气得直跺脚,“看你们那点儿出息!西疆的东西算什么?也值得你们这样羡慕!”

有个圆脸的十一二岁的女孩儿就问:“那三小姐你那里也有西疆的干果吗?”

郜心悦脸色变了几变,一甩帕子,气呼呼地走了。进屋后关上房门,砰地一下震天响。

树下,郜心兰拿着荷包笑得开怀。

玲珑在旁看着她笑得不能自已的模样,也非常开心。

原本的时候郜心兰被郜心悦欺负得抬不起头来,还总被郜心悦奚落是结巴。现下见到好友这样开朗,实在为她感到高兴。

没多久,玲珑的荷包也空了。

俩人手牵着手往屋里去。

半途中,周围没有旁人的时候,郜心兰歉然地和玲珑小声说:“对不住啊,你七叔叔给的好吃的,被我分没了。我一高兴,就忘了。”

当年被郜心悦欺压得厉害。族学里没人和她玩,没人和她说话。她也自卑得很。

自打玲珑来了,她才重新开朗活泼起来。也慢慢地敢于和郜心悦正面对抗。

玲珑说得对。

虽然郜心悦是世子的女儿,可她还是大将军的女儿呢!她爹爹带兵打仗,比不成事儿的大伯父不知道厉害多少!

不过这次真的有点过火。

七爷给玲珑的好吃的都被她分走了不少。

“没事儿。”玲珑发现了郜心兰深深的歉意,悄声道:“七叔叔给我的还有好多呢,不然我为什么把我的也都给你?还有,看到郜心悦不开心,我就开心。她在家也没多少时候了,多气她一气,把以往的时候都补回来。再说了,咱俩谁跟谁啊。不用那么见外。”

郜心悦年岁不小了,虽然父母舍不得又拖了两年,可再不成亲就说不过去了,年底就要出嫁。

听了玲珑的话后,郜心兰心下一松,笑容愈发灿烂。

“嗯。”她紧了紧握着玲珑的手,“咱们俩,不见外。”

·

玲珑回到晩香院的时候,红玉和红霞正在院子里做活儿。

天色有些晚了,夕阳渐渐西沉。

落日余晖下,两个丫鬟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二小姐最近也是奇怪得很。”红玉边帮忙打着络子,边和身边的红霞闲扯,“前些日子费尽心思地想要出门去,总是借口置办嫁妆的事儿要出去亲自选。这两天倒是闲得很,一直呆在家里什么也不闹。倒是奇了。”

红玉素来性子直,红霞比她稳重些。

听了红玉的话,红霞神色不动,也没接话,过了好半晌才叹道:“听说二小姐的嫁妆没有备齐。前些天出去那么多回,也没置办起来。怎的突然就不急了?难道是原先外头有让她在意的事情,现下没有了?”

红玉顿时吓得变了变脸色。深觉红霞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吓人的。

听到小丫鬟跑来说小姐回家了,红玉赶紧止了红霞的话,“先前的杏儿怎么被寻个理由赶出去的?就是悄摸摸打探了小姐的事儿,还和二房那边有联系。咱们可不能多嘴说二房的事情。不然被顾妈妈发现了,少不得要挨板子。”

红霞气得狠狠拍了她一下,“这事儿还是你先提的!”

红玉回想了下,确实是这么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

玲珑恰好回来。

锦绣问:“你们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红玉一下子想不出来怎么撒这个谎,赶忙用手肘撞了撞红霞手臂。

红霞白了她一眼,说道:“现下马上到重阳节了,各处都在准备菊花酒,在谈论哪个院子的酒最好喝呢。”

今日已经到了九月初八。明天九九重阳,要登高望远,还要饮菊花酒,品菊花茶。

这些天来,每家每户都在准备着。

顾妈妈恰好从旁经过,听到了红霞的话,笑道:“哪里的菊花酒好喝不知道。咱们的菊花茶一定是最好的。”

玲珑听了,不服气,说道:“菊花酒也是最好的!”

一院子的人就都哈哈大笑。

回去换了身衣裳,玲珑去给傅氏和穆霖请了安,便坐着小马车往菖蒲苑去。

最近七叔叔不在京中。不过,当初她和七叔叔说好了,明儿一起去爬山,品酒品茶。所以,她相信今晚七叔叔一定回来。

下学的时候她遣了人去问过,知晓七叔叔还没回京。想想与其明早急匆匆过来汇合,倒不如晚上就到菖蒲苑里等着。

这样的话,最起码今天晚上能睡个好觉。

对于她去菖蒲苑的事儿,穆霖和傅氏自然不会反对,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两个府邸原本只隔了一条街,没多久,玲珑就到了国公府。

看到她来,飞翎卫们都很高兴。

这次长湖守在家里,命令侍卫们过去把玲珑带来的酒和茶拿到菖蒲苑里来。

他把茶交给了旁边的长溪去放置,而后从十几坛菊花酒里拎起一坛来,凑到鼻子边深深嗅了几下,喃喃地说:“真香。”

长湖搓着手,嘿嘿嘿地笑看着玲珑,“小姐,您看这酒挺多的,能不能……能不能……”

“不能。”没等玲珑答话,旁边长溪已经板着脸把长湖推一边去了,“七爷的东西你也敢打主意?要命不要了。”

玲珑笑着和长溪道:“不用紧张。这些酒,只两坛是给七叔叔的。其余的你们分了吧。”

长湖嗷地一声叫着,兴奋地抱着怀里那一坛飞奔而去。

长溪气得直指他背影,“你好歹把这些帮忙搬好了再溜啊!”说着撸了袖子去追人。

玲珑笑看着他们两个在那边闹,瞧够了方才回屋去。

洗漱过后,沉沉睡下。

正在香甜梦中,玲珑却是不知怎的,好似听到了惊雷一般骤然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瞪着眼前的帐顶,犹还带着紧张的情绪,粗粗喘.息着。

不远处传来一声叹息,“终究还是把你吵到了。”

玲珑愣了愣,反应过来这是七叔叔回来了,赶忙坐起身,欣喜道:“你何时回来的?怎的不让人提前叫我一声?”

又赶紧说:“不是被吵到了。是心有所感,突然就醒了过来。”

她说着就爬到床边,穿了鞋子下了床,打算套好衣裳和七叔叔见面。

郜世修眼睁睁地看着那丫头跑下床来,趿着鞋子跑到柜子边,开始忙手忙脚地套衣裳。

现下天黑着,月光也不甚明亮。

玲珑只是听得声音所以辨认出了郜世修,看向他的时候,也只能瞧见窗边的模糊人影,其余的瞧不清楚。

可郜世修自幼习武,目力甚好。即便是这样昏暗的情形下,依然可以看到床畔的情形。

甚至于,可以望清楚她的眉眼,她的五官,还有她粉色小衫上的绣纹……

郜世修脸上有些发烫,忙侧过头去,轻咳一声,“你不用起来了,我去外头走走。”说着就快步出了屋。

留下衣裳穿了一半的玲珑暗自纳罕。

她深深地怀疑,肯定是她动作太慢了,所以七叔叔才会离开得那么突然,走得那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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