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煊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谢珺, 点头淡声道:“不打紧,慢慢查总能查到的。”

谢珺也点点头,伸手拿过桌上的酒瓶,倒了两杯, 一杯拿在手中,一杯递给谢煊,笑说:“这次三弟化险为夷, 立了大功, 二哥真心替你高兴, 这杯酒二哥敬你,一是恭喜你,二是为你接风洗尘。”

谢煊接过酒杯:“多谢二哥。”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昂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下。

采薇默默看了眼两人, 这对异母兄弟生得都很出色, 只是气质截然不同, 谢珺温润如玉,谢煊冷峻桀骜。但采薇知道外表冷峻桀骜的谢三少, 其实内心比她从前想象的要正直善良许多。至于谢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到现在还没看清楚,但那次楚南辞说的话给她提了个醒, 一个靠着暗杀屠杀上位的野心家, 本质上不可能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温和斯文。

饮毕,谢珺又拿过一个杯子,斟满后递给谢煊身旁的采薇, 朝她举起自己倒满的杯子,笑说:“这杯敬智勇双全的弟妹,感谢你这回不顾危险救了我三弟。”

采薇拿起酒杯笑道:“季明是我夫君,这是应该的。”

谢珺笑说:“看到弟妹和我三弟如今情投意合,我这个做哥哥的,也算是放心了。”

采薇笑了笑,举起酒杯正要一饮而下,却被谢煊伸手轻描淡写将酒杯拿了过去。

“二哥,女孩子喝酒不大适合,这杯酒我替采薇喝。”

采薇:“……”当初洞房给她喝高粱烧,差点没被辣掉舌头,这会儿想起女孩子喝酒不适合了?

谢珺倒是不以为意,笑着点头:“好,那咱们再喝。”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除了孙玉嫣依旧对采薇有点阴阳怪气之外。

吃过饭,谢煊和采薇便去了北配楼看婉清。

二楼的房门紧闭着,谢煊敲了敲门,婉清的丫鬟佩儿来开的门,见到门口的两人,探出半截身子,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三少三少奶奶,大少奶奶她……她休息了。”

谢煊蹙了蹙眉问:“这么早就休息了?是不舒服吗?”

“没……没什么不舒服。”

谢煊点点头:“行,你好好照顾大少奶奶,我们明早再看她。”

佩儿正好收回身子关门,采薇却隐约闻到了一点奇怪的味道。她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快一年,对这味道绝对谈不上陌生。她正要开口,身旁的谢煊比她动作更快,在面前的门阖上前,忽然伸手一把大力推开,门后的佩儿差点一个趔趄没站稳。

“三少!大少奶奶真的休息了。”小丫鬟看到两人要进门,慌慌张张阻拦。

然而谢煊已经拉着采薇直接闯了进去,屋子里弥漫的那种怪味更加明显。

采薇循着味道,朝那半开半阖的卧房门内看去,却见昏暗的灯光下,穿着月白褂子的婉清侧躺在床上,手中拿着一根烟枪在抽。她见状大惊失色,先于谢煊朝房内跑进去:“大嫂,你怎么抽起大烟了?”

婉清在大烟的作用下,正昏昏沉沉,好半晌才慢悠悠睁开眼睛,看到床边的人,轻笑了笑:“弟妹,你回来了!”

谢煊也跟着走了进来,看到抽着大烟的婉清,脸色蓦地冷沉下来,像是浮上了一层碎冰,他一把夺过婉清手中的烟枪,丢在地上,转头问唯唯诺诺的佩儿:“大少奶奶抽多久了?!”

佩儿吞吞吐吐半晌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婉清也没动,仍旧躺在床上,轻笑了笑,道:“三弟,你对佩儿发脾气作甚?抽大烟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我们旗人有几个不抽的?”

谢煊冷声道:“可你知道这东西是多害人的玩意儿!”

婉清稍稍抬起头看他,涣散的眼神布满了忧愁,她惨淡地笑了声:“可我觉得这东西好得很,至少……至少能让我暂时舒坦一阵,能让我偶尔睡上一觉。”她顿了顿,眼里涌上了水光,“我太难受了……太难受了……”

谢煊还要冷声斥责,采薇赶紧拉了拉他,自己上前一步蹲下身道:“大嫂,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还有眉眉,还有我们这些家人。最坏的已经过去,以后剩下的肯定就只有好日子了。”

“眉眉……眉眉……”婉清看着她喃喃道。

采薇继续道:“这回季明打了胜仗,应该会调来上海了。以后你有什么事,跟我和他说,有我们在,你什么都别多想。”她想了想,又说,“我去安徽时,你还没抽大烟,应该是这阵子才开始的对吗?大烟太伤身体,你身体本来就不好,以后不能抽了。若是你觉得在家里太闷,以后跟我去工厂里做事如何?现在民国了,好多女人都已经出来做事,咱们要当新时代的女性。”

婉清迷迷瞪瞪地看着她,过了半晌,忽然痛苦地拍打起枕头来,带着哭腔道:“我不抽大烟,整宿整宿睡不着,一闭眼就看到孟远,他满身是血,跟我说他……他是被人害死的。”

谢煊本来因为怒气而紧绷冷硬的表情,听到她提到大哥的名字,蓦地就缓下来,却显而易见的愧疚之色取代。片刻后,他低声道:“大嫂,是我害了大哥,我对不起你和眉眉。”

婉清回过头,红着眼睛喃喃道:“不是你……不是你……是其他的人,孟远告诉我是其他人害他,害你们兄弟俩。”

谢煊怔了下,道:“大嫂,我知道大哥的死,你一直不好受,我也不好受。但是我的错,我就得承担,你心里不好受,打我骂我都成。”

婉清却忽然坐起身,歇斯底里大喊道:“孟远说了不是你,他不怪你,是有人故意害他,故意要他的命!”

她此时的样子,就像是那晚,她大半夜赤脚跑到花园里一样,双目失焦,浑身颤抖,整个人陷入一种失控般的疯狂。

采薇赶紧握着她的手臂安抚道:“大嫂大嫂,没事没事,我们都在这里呢!”

婉清双手紧紧抓住头发,像是痛苦得无法承受一般,片刻后,忽然跳下床,因为动作太大,蹲在她跟前的采薇,被她撞翻在地,吃痛的轻呼一声。

谢煊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来,忧心忡忡问:“没事吧?”

采薇摇摇头,揉了揉撞在地上的手肘,心说平日里看着婉清柔柔弱弱,没想到力气还挺大。

而婉清对于自己撞到人似乎浑然不觉,捂着头打着赤脚,在房间里尖叫着乱转,看起来就像是已经神志不清。

佩儿赶紧从地上捡起烟枪,点了火递给她:“大少奶奶,您抽您抽。”

婉清接过烟枪,抱着狠狠抽了两口,片刻之后,像是卸力一般,瘫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沉浸在大烟之中。

谢煊要上前,采薇拉住他低声道:“大嫂今日状态不太对,咱们明早再来看她。”

“嗯。”谢煊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

两个人走出房间,婉清似乎浑然不觉。

谢煊把佩儿叫了出来,低声问:“你给我好好说说大少奶奶这段日子到底怎么回事?”

佩儿眼眶泛了红,小声抽噎道:“从北京回来后,大少奶奶精神就一直不大好,也叫大夫瞧过,都说没事,就是忧思成疾,这个三少奶奶也是知道的。”

采薇点头:“我知道。那她什么时候抽上大烟的?”

佩儿说:“三少奶奶你还记得吗?您去安徽找三少前,大少奶奶也像今天这样闹过一回。”

“记得。我走后她又闹了吗?”

“您走了没几天,后来又连着闹了两次,然后整宿整宿睡不着。后来她熬不住,就去烟馆买了大烟,抽了大烟后,倒是没再闹了,偶尔也能睡上一觉,只是人的精神头越来越差,也不怎么吃东西。”

采薇忧心忡忡朝卧房内看去,婉清坐在地上靠在床尾吞云吐雾。比起她离开那会儿,她瘦得更厉害了,面色蜡黄,眼窝深陷,脸颊和唇上都看不到一点血色,用形容枯槁毫不为过。

谢煊道:“没让大夫开点中药调理吗?”

佩儿道:“先前三少奶奶在的时候就让大夫开了,但没什么用。”

采薇知道婉清这是精神状况出了问题,也知道百年后治疗抑郁症尚且不简单,更别提这个时代。

她想了想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等明天大嫂清醒点,咱们和她好好商量商量。”

谢煊点头:“嗯。”又对佩儿道,“你好好照顾大少奶奶,晚上警醒点,别让她出了什么事。”

“我会的。”

本来打了胜仗回家,两人心情一直挺不错,但现下被婉清这一闹,顿时都沉重下来。回主楼时,一路各有所思,都没说话。

直到一道声音将两人回神。

“大嫂怎么了?刚刚好像听到她在叫。”谢珺站在自己房门口,看到两人走过来,担心地问道。

谢煊抬头看向他,回道:“不是太好。”

谢珺道:“我使署公务忙,也不常回家,听莹莹说大嫂最近精神越来越差,靠抽大烟才能睡着觉。前段时日,我让医生给她开了点安定,好像也没什么用。”

谢煊道:“大哥没了后,她就一直过得不大好,这回回北京她家里又接连发生了那么多事,如今母亲和弟弟去了东北,对她是雪上加霜。我们家得好好关心她,不然这么下去,恐怕会出大问题。”

谢珺点头:“你说的是。”

谢煊幽幽叹了口气:“刚刚刚看到她大喊大叫说梦到大哥来找她,告诉她自己是被人害死的,我这心里真不好受。若是当年我做事稳妥点,别那么争强好胜去追土匪,大哥也不会死,如今大嫂也就不会过得这么苦。”

谢珺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行军打仗难免有各种意外,大哥的事也不能怪你,你别再自责了,以后做事更稳妥点便是。”

谢煊抬头看了他,默了片刻,点点头:“二哥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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