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尸体是被凌晨打捞垃圾的河道清洁工发现的。

老汉靠岸堆垃圾时候,发现了整齐摆在河岸边上的一双皮鞋, 好奇心发作, 叫来工友几个人在周边打捞了一番。河水并不深, 冬天水流缓慢,尸体坠下去便沉底, 没花几分钟就被人捞上来,吓得一帮人屁滚尿流报了警。

宋景身上没有外伤,死因确实是溺死,水经肺泡进入他的血液循环,红细胞产生溶血,因释放到血液中的钾离子含量过多导致心脏衰竭最后停搏。他死前将车停在距离河道不远的路旁收费停车位上,天气太冷,凌晨的护城河结了薄冰, 他掉下去先是砸碎冰面, 又在河水中挣扎浮沉一会儿, 才彻底落下去。

也幸亏一帮河道清洁工好奇心发作, 不然这么冷的天气, 宋景尸体落下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浮上来,届时尸身泡得面目全非, 对案件侦查极为不利, 这可能也是整个案件中凶手唯一没料到的地方,时隔两个小时便被打捞上来的宋景尸体,解剖前保持了高度完整。

河道每周打捞一次,七点钟后气温升高, 稍微出了点太阳,河道清洁工们开始一天的工作时,薄冰已经化了,但这证据却在宋景身上留下来。

这案子和高坠伤有某种共通之处,一般人体自由落体与某种物体发生碰撞产生损伤,警方会根据坠落点高度和特点,人体所受冲力通过各种公式推导出真正死因,他上半身有因和冰面碰撞产生痕迹的尸斑,护城河这段没有设置护栏,在这个并不算非常高的距离,尸斑产生不是下半身,而是上半身,成为警方怀疑他杀的疑点。

当然,和之前的录音一样,仅仅能作为疑点,而不是关键性证据。但至少能将这自杀案的结案时间拖一拖,抽调警力再往深处调查。

宋景的妻子与他是大学同学,长得漂亮,心气高,大学时候追她的人不少,这段日子因为受不了丈夫每天喝得醉醺醺回家,搬回娘家住已经四五天,因此没有见到宋景最后一面,无从得知他自杀的过程,她对丈夫的了解不算一个称职的妻子,甚至直到警方找到她时,才得知自己丈夫欠着那么多外债,家中的房产已经不保。

刑警队调查陷入僵局,警局外,许秋来面无表情远远瞧着那哭哭啼啼被人扶出来宋景妻子。

她在犹豫,犹豫是否将自己手中的证据拿出来。

她跟了宋景一段时间,基本了解他休假之后的作息规律,每天喝到凌晨两点到四点左右回家,睡八|九个小时,一起床就去施方石的事务所,守到他们律所下班,然后再接着去喝酒。

昨天凌晨,她在宋景家门口守到他喝得踉踉跄跄进门,行车记录仪将一切都记录下来,按规律,今天喝到四点多,按规律他至少会一觉睡到下午一两点。就算遗书是事先写好的,他也不可能在短短半个小时内就清醒过来,并完成自杀计划,包括自驾到护城河边、将车停在收费车位等一系列高难动作。

可证据一旦拿出,势必要牵扯暴露出许秋来自己。她要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每天跟踪宋景?

东西交出去,警方一旦再往下深查,那封让宋景坐立不安的威胁信,是不是会怀疑到她头上也未可知。

而且警方内部有没有和齐进互通消息的人,她主动站出来,是不是同时也会让齐进察觉到她,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就像许秋来从前每次给自己准备无数加密跳板和堡垒主机隐匿自己一样,她现在同样害怕将自己暴露在别人的视线中。

宋景溺水的青色尸体闭上眼睛还历历在目。

齐进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根本缺乏对生命的基本怜悯,挡他者死,倘若真的让他察觉自己今天身陷囹圄是拜许秋来这只蝼蚁所赐,那恐怕她有十条命也不够活。

许秋来一遍一遍逼迫自己去回忆当天凌晨黑夜中的记忆,具体到连什么时候落在自己身上一片雪花,她都试图想起来。

按宋景的死亡时间推导,时间线是非常紧张的。

沿路有监控拍摄到宋景的车子,夜间下雪,监控拍得人面目模糊,警方靠身形大概推断,驾驶人就是宋景本人。但由于许秋来见过他之前回家时候的醉酒神志不清的状态,没有先入为主的概念,觉得这种可能基本可以排除。

车子开得那么稳,还知道等红绿灯,对方一定是清醒状态,除非驾驶座上那个人,就是凶手本人!

很有可能,她凌晨前脚刚走,后脚凶手就到了宋景家中,对方一定是个熟人,而且十分得他信任,否则宋景不会在这疑神疑鬼的关口,还毫无反抗毫无反抗跟着人走。

许秋来皱着眉开始搜索,目睹宋景进家门,她下车、24小时便利店买早点,灌热水袋,然后呢?上车、开暖气……

对了,中间有个男人撞到过她!

她回去时候,当时特意挑了没有布置监控、保安在瞌睡的出口,而她出去时,对方正好进入小区。

那人走得太急,当时差点儿还把她撞倒在湿滑的地面,多亏于许秋来强大的肢体平衡能力才没立刻摔倒,倒是包子撒了一地。

男人凌晨四点钟出现在那个地方,黑衣,戴手套,行色匆匆,本来就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

再一想,他身形和身高都与宋景大概相似,所以,是他吗?

许秋来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好运,居然可能直接和凶手撞上过,她再次闭目捂着脑袋,去细化填充截取这段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但她的记忆能力仅在于视线范围内可见的一切,许秋来搜肠刮肚,想不起来任何关于那个男人脸部的细节,因为她压根儿没去看人脸。

“我真的是第一次讨厌起我这个习惯了。”她痛苦猛灌一大杯水,冲陆离后悔抱怨。

陆离当然懂女朋友在抱怨什么,她是照相机式的记忆,每天冲入脑海的信息实在太多,大脑处理起这些信息量太大,为了避免不必要繁杂信息的干扰,她通常不喜欢去看人脸,也拜这习惯所赐,他们没办法立刻找到那男人了。

说话间,热水喝得有些急,许秋来被呛了一下,一边咳嗽一边掉眼泪。

换别人,陆离早就叫人家离自己远远去咳,或者自己闪开,生怕人把病原体传染给他,但是许秋来……陆离赶紧给她拍背。

她那天凌晨回家,感冒本来就还没好,又去护城河边看宋景尸体时候被江风一吹,或许是惊惧交加,病得更厉害,这会儿咳得梨花带雨,看上去就病恹恹的,漆黑的眸子也黯淡无光,虚弱又可怜。

陆离正琢磨着要不叫家里再给她炖点儿补汤,许秋来忽然从座位跳下来,“我想起来了!”

许秋来一病,大脑和身体都仿佛后知后觉慢半拍,她仿佛忘了自己还在车上,才起身就碰到车顶,撞得头晕眼花,重量往旁边一倒。眼看就要砸到陆离身上,陆离倒是有时间躲,但又怕自己躲了许秋来真摔坏,只能咬牙闭眼,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撑在原地,接住她。

重量带着冲击如约而至,许秋来再瘦也有四十几公斤,陆离揉着被砸得肿痛的胸腔,虚弱问她,“你怎么冒冒失失的,想起来什么了?”

哦,她的小可怜。

许秋来赶紧道歉,上手帮他揉揉,“我那天撞上他的时候,感觉在大衣上闻到什么味道,就跟像我刚咳嗽流眼泪,当时我也有种闻见别人打韭菜嗝,还像闻到种化学试剂,有想要流眼泪的冲动。”

“我帮你找个人问问。”陆离说罢,当真拿着电话开始打。

“你找谁问呀?”

“我外公跟几个q大化工院的教授是老朋友,找谁都行,都问问。”

许秋来一听要麻烦教授,赶紧改口:“我就随便说说的,没准凶手单纯来之前早餐吃了个韭菜盒子?别问啦别问啦……”

陆离不为所动,“该用的关系就要用上,否则交朋友有什么用呢?”

许秋来:……

她竟无言以对。

陆离在几个电话中强调:韭菜、流泪这两个词。

得到了十几种答案,挂断通讯,他干脆叫司机调转车头,“我们回q大一趟。”

“干嘛去?”

“认味道。”

视觉记忆可以在几天甚至几小时之后就淡化,气味记忆却是长久的,普通人对气味的回忆率尚能长达一年后准确到65%,更别提许秋来。因此,当她提出这一点时候,陆离并没有嘲笑她的鼻子对味道的挑剔,而是听进了心里。

实验室里已经摆好几大排试管,根据化学品目录序号排放,许秋来自从高中毕业,就再也没有摸过这些化学课上的东西,在教授和几位师兄师姐众目睽睽之下,她严格按照当年课上教她闻味道的步骤来操作,还是被那位教授嫌弃一脸,“你小心点,手上这瓶打翻我们这实验室今天都不能进人了。”

闻言,许秋来只觉得手更想打摆了。

她辨认了许久,在两支试管之间摇摆不定,最后两支都拿在手上:“我觉得是这两支稀释后的感觉。”

目光转了一圈,落在其中一位师姐手上,赶紧回头告诉陆离,“他当时戴的就是那种手套。”

氯丁橡胶手套,身上有硫醚和氯甲酸乙酯的味道,对方从事化工行业没跑。

从宋景的关系网中去找,身形与他差不多,得他信任,又从事化工行业,许秋来心中几乎立刻便找到了人选。

这个人,就是宋景的亲弟弟宋城!

在金哥那里得知宋景就是杀死他父亲的凶手之初,她就把人家中三代翻得彻彻底底,当然,连宋景美丽的妻子跟他弟弟有一腿这大料也没放过。

宋城他杀死了自己的亲哥哥伪装自杀,可能为情,也可能为钱。但之前那么多年婚外恋持续,他都没动手,许秋来有充分理由怀疑,有人诱惑、或说主导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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