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秋来不会本地方言,不管她找什么样的理由, 一个外地女孩独自出现在这荒山野岭, 本身就破绽百出。尽管她一再否认, 但那张和秋甜六七分相似的脸毕竟不是白长的,稍一深思, 她出现在这儿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两人如临大敌,左一遍又一遍问她有没有报警,有没有同伙,甚至把周边到处搜了一遍,但华哥和陆离早已不在原处,自然是白白费力一场。

“确实有同伙,我男朋友的车就在山脚等我。”许秋来话音未落,那抢已经拉动保险栓抵在她的额角。

“但我没有报警, 我明白你们的规则, 我妹妹的性命最重要。”许秋来摊开手给他看, “瞧, 我什么都没带, 如果我报警了,现在警察应该和我一块儿站在这儿了。”

到这时候, 许秋来看了一眼表, 越发冷静下来,水流顺着她的下巴往下落,她用那镇定又冷静的声音半真半假诱导:“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别人怎么样我不管,把我妹妹放了, 我给你们每人一百万。反正她本来就是意外捎带上的麻烦,早晚要处理掉,不是吗?”

在她第一次撒谎,他们差点相信的时候,许秋来就已经下了结论,这两人智商和文化水平都不高,所以只是打下手的啰喽。

她一边说话,一边打量两人的神色,继续试探:“只要把我妹妹带出来,钱我现在就可以转到你们账户上,我背了电脑。”

她敲敲自己背后的皮质双肩包,“我会静悄悄把她带走,绝对不会报警,不给你们惹麻烦。”

有句话说得好,这世上只要有50%的利润,就会有人愿为它铤而走险;100%的利润,他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绞首的危险。人在利益面前是最容易被分化的,那矮胖的男人眼神微动,许秋来察觉到这一点,咬牙增加砝码:“每人两百万。”

“你怎么保证你不会报警?”

“我父亲就是死在监狱里的,你说我会不会帮他们?”许秋来试图去摸口袋,木仓顿时抵得更紧,精瘦的男人吼她:“你老实点!”

“别紧张,我只是想证明给你们看。”许秋来把自己的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搜索她父亲的名字,把词条内容递到两人跟前:“我父亲死后没多久,我妈也病死了,主要是气的,你们有多恨警察,我就有多恨,这世上我只剩我妹妹一个亲人,我愿意拿所有的财产和她的性命交换。”

“你爹给你留了多少钱?”

许秋来犹豫着不肯说,直到感受那抢口又往额头抵了抵,才颤声,“一千万不到,还有一处房产。”

“不是说破产了吗?还真是黑啊,那么多员工没留一分钱,给女儿留了这么多。”刀疤矮胖子已经把词条内容浏览了一边,他很有心机地打开她的通讯录查看了一遍通话记录,确认她确实没有和警方的通话记录,连个往来频繁的号码都没有的时候,终于信了她的话。

从事发到现在,秋来联系最多的是陆离,也都是陆离在和警方联系,通话记录自然没有露出端倪。

“五百万,我帮你把那小丫头片子领出来。”胖子笑起来时,眉间连到额角的刀疤越发狰狞。

许秋来似是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却又听他补充,“每人五百万,不是说愿意拿所有交换吗?我老三冒这么大风险,反正都是底层员工身上搜刮来的不义之财,你给钱,我去带人。”

老三。这个名号秋来在警方调查的内容里听到过,是个好赌的,在团伙里负责当打手,还有盗车。

如果换个头脑清醒的人,这个时候最先做的事应该是拷问清楚她怎么追到这里来的,然后通知团伙警戒转移,而不是听她巧言善辩,和她讨价还价。许秋来心底已经有了谱,但还是不能立刻松口,又是一番挣扎后,无奈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先说好,如果我妹妹出了问题,你们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再给你们一分钱。”

她叹一口气,“你们就是绑了陆放,也分不到那么多吧,我只能先给你们一半,等我和我妹妹平安下山,再把剩下的转给你们。”

许秋来有一千万吗?当然不,她连拿出十万块都难,可谁让她有电脑呢。

她只需要知道姓名卡号,黑进银|行系统,在数字那栏余额加上转账款项,做点障眼法糊弄他们,再通过伪基站发条转账成功的短信,反正只是一组数字而已,再简单不过。反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也没地验证。

胖子撑着伞,她在两个人的注视下打开书包拿电脑,一直没吭声的那个黑瘦男人忽然冷冷开口:“转账随时能被冻结,警方能追踪资金流向,老三不懂,你也不知道吗?你从一开始就没拿出诚意来。老三,把她带回去交给金哥处理。”

他的话中分明还有还转的余地,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许秋来立刻开口为自己分辨:“镇上没办法预约那么多现金,或者你们把我妹妹带上,跟我去一趟t城,我亲自把现金取出来交到你们手上。”

许秋来即便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也诚恳无比,她现在只需要争取时间等警方赶到。

她的表情实在太真实,这一次,精瘦的男人舔了舔嘴唇,终于意动了。

钱财锦帛动人心。

一千万啊!他们摸爬滚打刀口舔血半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如果不是为这几文钱,谁会想冒着杀头的罪再次铤而走险。

那两个累赘,老金本来就决定这两天要处理掉的,如果能让他俩发一笔横财,也不算白白麻烦一场。

越往山上走,穿过果林层层叠叠的枝叶,视线开阔起来,山顶有一小片空旷,三间砖瓦平房,还有个彩钢瓦搭成的仓库,边上停了一辆金杯车,中间那屋子亮着灯,里面传来哄笑和打牌划拳声。

他们人手不少。

秋甜就在这里了,许秋来心中一动,险些按捺不住自己。

然后就听那两人嘀嘀咕咕商量几句,大约在分工,一个在这看着她,另一个悄悄回去拿钥匙开库门。跟许秋来做交易拿到手的钱是跟金哥分到的十倍,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从他们决定私吞这笔钱开始,就已经做好退伙的准备了,私自把人放走,金哥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秋甜睡得迷迷糊糊,悄无声息被人拦腰抱起来,她刚想大声喊,嘴巴就被人捂住了,地上的小胖和陆放睡得像死猪,任她怎么努力弄出响动,也没醒来。

惨了!他们不会是看她家最穷,要先把她宰了吧!

她还这么小,不能扔下姐姐不管!

“呜呜呜……”

大坏蛋,放我回去,我还不想死!

雨声中,秋甜挣扎的响动全被淹没了,她绝望闭眼,听着仓库大门落锁。

眼睛再睁,居然看到秋来就在她跟前!

“姐姐!”她惊喜地瞪大眼睛,一连眨了好几下,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

秋来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边走边利索地把她身上绳索解了,一行四人飞快下山。

“王川晨他们呢?就我们自己走吗?”秋甜很快弄明白状况。

秋来朝身后撇了一眼,“救你一个就够我费力的了,哪管得上别人。”

秋甜不知道姐姐是说给背后两人听的,只以为是姐姐带着自己抛下两个小伙伴逃命,想起往日和小胖相处的种种,还有陆放说叫他爸爸交赎金把他们都赎走,心里酸涩极了,总觉得不是滋味。

还没从伤心里回神,她忽然感觉到姐姐在捏她手掌,余光撇着路下面的小坡,拼命给她使眼色。

什么意思?

秋来没看懂,但本能抓紧姐姐的手,有了戒备。

就着这一刹那,变故突生,秋来脚下一滑,怀里裹着秋甜从路上往一侧的斜坡滚下去,躲开了射程。

那精瘦的绑匪心中一震,反应过来正要瞄准,一道人影从侧上方的林子里落下,侧身一个斜踢,剧痛袭来,他的指骨险些裂开,握在手中的武器瞬间飞了出去,只是松手的最后一秒,男人扣动扳机射了一发空枪。

木仓响震起一林子的飞鸟,华哥脸色一变,没时间纠缠了,山上的人一惊动,任他身手再好,双拳难敌四手,那么多人根本跑不脱。

“你们先走。”

秋甜被护在怀里,没受伤,只沾了一身泥,来不及搞清状况,她一咕噜翻爬起身,把落在附近的木仓捡起来抱怀里,跑到姐姐身后献宝:“姐姐!木仓!”

许秋来从前是去过几次射击俱乐部的,准头不怎么样但架势在,她身姿挺直,拉动保险栓指着反抗的两个人:“不准动,再动我就开木仓了!”

“娘的,你他妈打的是这个主意,你从一开始就没想把钱给我们哥俩!”

刀疤胖子脸都涨红了,不想自己终日打雁,居然被这乳臭未干的丫头啄了眼。

“我比你们还穷,穷得只剩一条命了,你们绑谁不好,绑我妹妹。”秋来毫无愧疚之意,把刚从妹妹手上解下来的绳索扔给陆离,“捆上。”

华哥动作利索将两人敲晕,陆离默契地系了几个死结把两个壮汉背对背绑一块儿,从口袋里摸到仓库钥匙,然后就恨恨一脚把人踢到山坡脚下的阴沟里去。

许秋来跟他们一起上山后,陆离和华哥便一直尾随后面。有好几次,他心提到嗓子眼,紧张得快炸了,亲眼看着许秋来把妹妹从两个人手中骗回来,下山时找到合适埋伏的地势,他便赶紧给许秋来发短信。

内容就一个英文单词“dodge”,闪避的意思,好在秋来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指令。

陆离眼睛红彤彤的,分不清是被雨水蛰了,还是失而复得看见秋来想要流泪。

他心里有许多话,然而千言万语涌到喉间,唇角只是笨拙地动了一下。“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磕到碰到?疼不疼?”

许秋来是第一次听陆离用那么迁就又温柔的声音跟自己说话,心里的小鹿蹄子打滑四处乱撞,有点适应不了,把人往前推了推:“陆神,我们逃命呢,认真,速度快点儿。”

许秋来拉着妹妹一口气快要跑到山腰便和包抄上来的特警撞上了,山脚的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停满了荷抢实弹的警车。

安全了!

许秋来紧了两天的弦终于绷断,她浑身是泥,朝前踉跄了两步险些没站稳,还好陆离眼疾手快把人扶住。

两天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真实,她浑身冰凉,鼻息间都是泥土的腥气,但妹妹安安全全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

“山上还有两个小男孩儿,都关在仓库里,这是钥匙。”陆离把东西递给领头那队长,三两句交代完山上的情况,“刚刚的响声肯定惊动到他们了,你们要抓紧时间。”

山脚跟队的女警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热水,又找了冬季的警服给几人套上,车厢内的暖气开到最大,许秋来身上的血液才渐渐回暖。

她回头,发现从刚刚到现在,陆离的眼神就像雏鸟一样,一直在目不转睛楚楚可怜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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