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

陈家有些流年不利。

自从陈家取代何忻成为碧水县首富,往年芙蓉寺大年初一的头三柱香,第一柱头香是县太爷的,第二柱香是胡家的,第三柱香便是陈家的。

先说一说头香,让给县太爷,并不是说胡家就不及县太爷了。其实相对于铁打营盘流水的县令,胡家是妥妥的地头蛇。之所以让出大年初一的头香给县太爷,不过是胡家素来低调的家风使然。

让出头香,第二柱香是绝对没人敢跟胡家抢的,不论是何忻做碧水县首富,还是陈姑丈做碧水县首富,两人争的都是第三柱香。

大年初一的头三柱香,代表的也是各家在碧水县的地位。

自从取代何忻夺得第三柱香的拈香权,陈姑丈在碧水县的地位算是确定下来了,便是何忻如今见他,也要敬称一声陈老兄。

陈姑丈做的是盐课生意,何忻是丝绸生意,两家并无生意冲突,故此,哪怕先时因碧水县首富之位与两人家联姻未成之事,两家有些小小别苗头的意思,却也始终维持住了面子上的和气。

不料,今朝风水突变。

陈姑妈过来何家寻娘家老弟妹说话,道,“妹妹,你接到赵家的帖子没?”

何老娘递了糖瓜盘给陈姑妈甜嘴,“接到了。只是我家以前也没与他家来往过,他家这建新园子,倒打发人送帖子来,前儿我还跟子衿她娘说呢,这事儿也稀罕。”

“何止稀罕,阖县略有头脸的人家,管有没有与他家打过交道的,都送了帖子。”陈姑妈问,“妹妹,那日你过去不?”

何老娘手里剥个花生仁,道,“去干什么呀,这去吃席,就得上礼。现在陈财主家可不是以前,拎二斤点心扯一尺细布就能去吃席的。听说,他家如今富贵的了不得。今年连县太爷的头香都抢来烧了,这要是给他家上礼,没贵重物儿怎么成?这得多少钱哪。他家这席面儿也忒贵了,我是不打算去。大姐,你去不?”

“才不去呢。你可是不知道,大年初一上香,倒上出一肚子气来,也就是咱们胡亲家好涵养。往年头香都是让给县太爷的,毕竟是一县父母,何况县太爷在咱们县这大几年了,又是建书院,又是修桥铺路的,是个好官儿。这头香,原就该给县太爷烧的。嘿,今年初一大家一去,赵财主家当仁不让的烧了头香,亏得县太爷好脾气,当时也没说什么。再说咱们胡亲家,往年第二柱香都是胡亲家家里烧的,今年赵家抢了头香,胡亲家就把第二柱香让给县太爷了。这么着,胡亲家烧的第三柱香,我带着孩子们烧的第四柱香。”陈姑妈一脸晦气,“妹妹你说,你年轻时就嫁来咱们碧水县,我更是县里土生土长的,咱们老何家在碧水县也住了十数代人了。那赵财主家,一样是在碧水县多年,往时真瞧不出是这等猖狂人来。怎么自从他家出了个娘娘,就兴头的不知姓谁名谁了呢。”

“这谁知道?”何老娘关心的另有其事,“这赵财主不会是疯了吧?连县太爷家的头香都敢抢!”

陈姑妈将嘴一撇,“妹妹你哪里知晓,自从他家娘娘在宫里生了皇子,赵家就巴结上了总督大人,他家这修园子,不为别的,就是为给三小子娶媳妇。”

“娶啥天仙啊,还用特意修个新园子?我还以为赵财主这是给他老娘修的哩!原来是给儿媳妇修的啊!”何老娘相当不屑此事!她虽只有一儿一女,可儿子是极孝顺的,有啥好东西都是先给她这当娘的拿来!媳妇沈氏都得排第二,何况那没影儿的儿媳妇!何老娘就有这自信,就是将来阿冽娶媳妇,在儿子心里,她这做老娘的,也是妥妥的排第一呀!

有此等自信的何老娘,自然很是看不上赵财主家给儿媳妇修园子的行径!

忒谄媚!

谄媚到丢脸!

何老娘同陈姑妈道,“大姐,你说,修来这等儿子有个甚用!家里刚光辉了,不孝敬老娘,倒去孝敬儿媳妇!天底下还有这等理!”

陈姑妈消息比何老娘灵通百倍,道,“妹妹你平日里不与那等人来往,也不知他家的事儿。能这么孝敬儿媳妇,当然是有缘故的。”

“有啥缘故?”

“他家这小儿媳妇出身不凡,可是总督大人的亲闺女!”

何老娘咂舌,“我了个乖乖哟~总督大人家的千金小姐啊!”

陈姑妈点头,“可不是么。”

何老娘转头跟自家丫头片子打听,“总督是几品官儿啊?”

陈姑妈:原来你还不知道总督是几品官儿呢。

何老娘虽不知总督是几品官儿,也知那是极大的官儿。何子衿就坐在一边儿听八卦,见何老娘有问,手里剥个桔子,道,“正二品高官,不过一般总督也会兼理大学士,大学士是正一品。就这么说吧,咱们蜀中,总督是最大的官儿了。”

何老娘倒吸一口冷气,与陈姑妈道,“大姐!原来赵财主家巴结上了这般大人物啊!”

“可不是,要不敢抢县太爷的头柱香哩。”

何老娘立刻转变思路,眼珠一转,道,“唉哟,真是了不得啦。大姐,他家咱可惹不起啊,要不就给他上些厚礼,吃一顿酒,别扫人家面子。我可是听说,赵财主最是记仇了,胡亲家以前好像得罪过他家,闹得碧水楼也开不下去了。咱们可别得罪他,不然人家到底是娘娘的娘家哩。”

陈姑妈:这见风使舵的软蛋!

何子衿把剥好的桔子递给何老娘,笑,“去不去的倒不用急,不如跟阿文哥打听一二,看胡家是个什么意思。要是胡家去,咱家就去,胡家不去,咱家也就不去了。”这种事,随大溜就是,她家同赵家又没仇没恨的。

何老娘嚼个桔子瓣儿道,“这也有点儿理。”给陈姑妈俩桔子瓣儿,“大姐尝尝,这桔子甜着哩。”

陈姑妈叹,“妹妹,你真是好福气哟。”天生不操心的命。

何老娘呵呵笑,瞎谦虚,“还好还好啦。”

陈姑妈与何老娘说话,陈二太太沈氏在一畔听着,陈二太太抱着俊哥儿,忍不住道,“舅妈,您老是不知那赵家可恶,要夺咱家的盐引哩。”

何老娘这才想起陈家盐引的事儿来,道,“前儿我倒是听着这风声了,后来又没人说了,以为是以讹传讹呢。”

何老娘十分关心,“怎么,还是真的不成?”

陈二太太道,“谁说不是。家里大老爷二老爷初五都没过就随着太爷去州府打点了,也不知到底如何呢。”

何老娘皱眉,又想到自家以后可能再没免费盐吃,鼓嘟着嘴道,“那天我去烧香,还特意给姐姐烧了一柱香,就是保佑姐姐家盐引平平安安的哩。”

何子衿安慰道,“其实总督官儿再大,宁家可是世居州府的,州府这些人家儿,宁家排第二,哪家敢排第一。要我说,就是赵家娶了总督家的小姐,难不成总督就因着赵家去拂宁家的面子,这也忒儿戏了。姑祖母只管放心,这事儿,不大可能。”

陈姑妈能跟何老娘做姑嫂,也就这点儿见识了,道,“怎么不大可能?人两家成了亲家,可不得偏着自己人。”

何子衿笑,“将心比心,二妞姐嫁给胡家三公子。难不成姑祖母家有什么仇人,胡家就去为难那家人不成。再说了,姑祖母家与赵家那点儿事儿,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事儿吧,哪儿至于此呢。就是赵财主不释怀,总督也不是这种心胸吧。”

沈氏也跟着宽慰陈姑妈,道,“姑妈只管放宽心,不至于此的。”

大家一并劝了陈姑妈一遭,中午盛情留陈姑妈婆媳一道用饭。何家这些年家境好了,鸡鱼肘肉并不缺,招待陈姑妈婆媳自然丰盛,一样冰糖肘子,一样红烧鱼,一样芋头鸡,一样酱鸭,一样蒸腊肉,一样素炒菜心,一样凉拌水萝卜,另配一样冬瓜咸肉汤,一样芙蓉菠菜汤。何老娘道,“不是外人,就咱们六口子,不弄那些虚排场,就一个桌吃啦。”何恭阿念都在家念书。

陈姑妈这才想起阿念今年考秀才的事儿,赞,“这孩子有出息。”

赵家在碧水县逐渐做大,对陈家的确是件挺膈应又郁闷的事儿。待午饭后,陈姑妈与何老娘絮絮的说了些私房话,喝过茶,起身告辞。

何老娘送走大姑姐,回屋同自家丫头片子叹气,“也不知你姑祖母家的盐引到底怎么着呢。”

何子衿老话旧提,“祖母只管放心,姑祖父这些年走南闯北,难道是吃素的?”

“人家到底有娘娘呢。”

“行啦,您老人家再担心,也去不了帝都啊。”何子衿就一点儿不担心。何老娘也不是担心陈家盐引,她老人家又第一百零八遍的絮叨起自家的免费盐时,沈氏笑,“要是这个,母亲别担心,我每年做酱菜用不少盐。屯了一些,且够咱家里吃呢。”

何老娘立刻来了精神,问,“屯了多少?”

沈氏笑,“也没多少,主要是酱菜铺子用的多,不好占姑妈家这样的大便宜,就平价买了些。现在还有八百来斤,放在窖里呢。”盐这东西又放不坏。

何老娘双手合什,念一声佛,哈哈笑,“我就说芙蓉寺这香火再灵验不过的!”

何老娘还破天荒的拉着沈氏的手,粉儿粉儿的欣慰道,“当初给你和阿恭算八字时,芙蓉寺的大师就同我说过,你们这八字啊,是天造地设,再合适不过!果然,大师的话再不会错的,如今可不就灵验啦!”

何子衿:天造地设=八百斤盐。。。

知道自家屯了八百斤盐,何老娘心事全消,至于陈家盐引啥的,何老娘自认只是一乡下老太太,她已经给大姑姐烧过香啦,至于后头如何,也不是她一老太太能做主的呀~反正,就尽人事,听天命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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