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将将亮, 缠枝仙鹤烛台上刚刚添置了新蜡。

温舒宜从梦中被唤醒,这几日她时常会梦见一些稀奇的画面,但醒来时, 画面如烟云散去,了无痕迹, 她什么也记住, 唯有胸口的怅然若失。

她入宫之前还梦见过自己葬身火海,梦中还有贤妃……

温舒宜晃神片刻, 她不信鬼神之说,也不信未卜先知,可仍有些心有余悸。

徐嬷嬷领着宫婢, 端着大红漆托盘过来,“娘娘, 这次要在猎场待上三日,以防万一, 老奴给您多备了几套衣裳。”

今日就要陪驾前去城外猎场, 按着大周.祖.上的规矩, 秋狝整整三日,这三天需得一直待在猎场, 是得准备充足。

玉珠笑道:“咱们娘娘好福气, 往年也就只有德妃与贤妃才有资格陪驾左右。”

温舒宜已彻底清醒,片刻后, 便洗漱穿戴好。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温舒宜又一惯不喜繁琐的打扮,遂让徐嬷嬷给她梳了一个寻常小妇人的发髻,插上了一只白玉簪子。她眉目间的清媚之色,如今已经是难遮难掩, 纵使装扮清淡简便,也别有一番美人风情。

“娘娘,卫婕妤来了。”玉画上前道。

卫婕妤的品阶在温舒宜之上,就算是卫婕妤想见她,大可命人过来传了口信即可。

可卫婕妤却是亲自走了一趟,虽然主殿离着偏殿仅有百步之遥,但还是屈尊降贵了。

温舒宜起身,上前相迎。

早晨露深风寒,卫婕妤肩头披着一件月白色绣莲花纹的披风,神情一如既往的清淡,“妹妹,本宫有话与你单独说。”

温舒宜略诧异,但还是屏退了内殿所有宫人。

待四下无人,卫婕妤并未拐弯抹角,“妹妹,这次陪驾秋狝,你切记万事小心。”

温舒宜更吃惊了,“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姐姐是不是知道什么?”

卫婕妤避而不答,“总之,你需得万分谨慎。”

丢下一句,她便转身要走,温舒宜挡住了她,嗓音平稳,看似情绪并未波动,“姐姐,如果没记错的话,我曾在荣国公府见过你,那日你与晋王在林子里说了什么,但后来不知怎么了,你捂着唇,哭着跑开了。”

温舒宜一直觉得卫婕妤眼熟。

一直到她发现,卫婕妤对晋王有情,以及这几日稀奇古怪的梦境,使得她想起了年少时候的一桩事。

那日她在荣国公府做客,正要去寻大表哥时,无意间撞见了那一幕。

这里是深宫,按理说温舒宜不应该如此直接的揭露了卫婕妤。

但卫婕妤眉心的颜色,从未曾对她表露过恶意。

温舒宜需要盟友。

而成为盟友的第一步,就是相互交换秘密。

故此,卫婕妤特意过来提醒她出宫一行需得小心时,她索性就说了出来。

卫婕妤面色倏的大变。

但她这人心性沉稳,很快就恢复常色,“倘若你为了晋王好,就莫要泄露出去半个字。”

温舒宜说,“卫姐姐,我既然当面与你说这些话,便不会出卖你,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卫婕妤没想到如此年轻的少女,竟然会思量这么深。

片刻沉默后,卫婕妤道:“本宫不便久留,总之你记住本宫的话,本宫不会害你,也不会害晋王。”

丢下一句,卫婕妤撇开温舒宜的手,头也没回的走出了内殿。

独留温舒宜一人沉默半晌。

****

九重门外,帝王仪仗队分列两侧,龙辇前方是左右大将军领队,再往后是着玄色官袍,腰佩陌刀的麒麟卫,每隔一丈,便有头戴兜鍪的将士手握绣了金色腾龙的旌旗,场面浩荡肃重。

时辰将至,锣鼓声响,队伍浩浩荡荡驶离九重门。

温舒宜与贤妃、德妃同乘一车,不远处就是帝王车辇,他今日并未穿帝王冠冕服,而是一身绛紫色窄袖锦缎长袍,腰佩玉钩,单从背影看去,身形挺拔如松。

温舒宜发现,贤妃与德妃看着皇上背影时,她二人的眉心皆是泛着粉色光芒的。

秋狝仪式在城东举行,等到队伍出城,赶至猎场时,已经是午后未时。

猎场的帐篷早已搭好,此番出行,御膳房的人先行了一步,也已备好酒菜。

温舒宜记着卫婕妤的提醒,一路上皆是小心谨慎,便是饿狠了也不曾用了一块干粮。

甚至还随身携带着帝王给她的那把匕首。

贤妃与德妃先下了车辇,温舒宜在马车上坐了半天,双腿已经有些发软,她扶着栏柱正要下来,却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大力,正好施加在了她的后腰上。

下一刻,温舒宜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栽倒了过去。

她背后是谁?

千钧一发之际,温舒宜脑子里在想,到底是谁推了她?

此时,晋王恰好骑马路过,这一路上,他的注意力皆在温舒宜身上,但碍于身份,又不能直接看她。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对被自己当做是亲妹妹的女子有了牵肠挂肚。

“小心!”

晋王眼疾手快,已顾不得什么,人在关键之时,自会做出本能的动作。

晋王武艺甚好,一个纵身下马,双臂一伸,把即将栽倒在地的女子一下抱住,用力一拉,将她搂入怀里。

这一瞬间,仿佛有春风荡过,吹开了满地桃花,丝丝缕缕的女儿香钻入鼻端的同时,手臂温软的触感直达脑海。

软玉温香,莫过于此。

温舒宜从惊魂中回过神,她仰面看着晋王,水眸闪过一丝后怕。

就在站稳身子的那一瞬,她几乎是顷刻间就将晋王推开。

晋王一惯温润如玉,自然不会禁锢着她不放。而且……他也不能那么做。

他胸口被温舒宜推过的地方,似有隐隐不适,怔在原地,竟是失神片刻。

温舒宜猛然间明白,想害她的人究竟是什么意图了。

难道……

是冲着晋王?

她回过头去,身后空无一人,可方才分明有人从背后推了她。

温舒宜让自己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恢复清明,敛袖福身,“多谢王爷出手相救。”

言罢,她转过身,半点不敢回头,亦或是露出任何其他神色。

可就在转身那一瞬,她抬眼的那一刹那间,就看见数丈开外的帝王正一瞬也不瞬的凝视着她。

温舒宜心肝一颤。

这是她第二次与外男有肌肤之亲了吧?

皇上至今留着她的小命也是稀罕。

不管背后之人是要害她,还是要害晋王,那人都成功了。

温舒宜面不改色,内心狂跳,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踩着小莲步,朝着那表面肃重冷硬,实则已是怒火中烧的帝王走去。

谁知,就当温舒宜即将靠近帝王时,这人与她对视的目光突然移开,然后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大步迈入营帐。

仿佛对美人的含情脉脉,直接视而不见。

温舒宜,“……”

这回真是盛怒了呀。

温舒宜抿了抿唇,这个时候若是继续去招惹皇上,无疑往刀口上撞,也会显得自己心虚使然。

思及此,温舒宜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而这厢,褚彦敏锐的耳朵正留意着身后动静,然,那小妖精却并未跟上。

帝王侧过身,果然再不见温舒宜身影。

内心仿佛被人浇上了一层火油,后又灌入陈年老醋,滋味古怪,令人心头不畅。

这时,营帐外面的晋王回过神来,见温舒宜没有跟随帝王入账内,他微微拧着眉,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方才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西南王世子---白墨泽,忽的勾唇一笑。

****

夜幕之后,将拉开第一场围猎。

在这之前,帝王与今年参加涉猎的大臣、贵公子们皆各自歇息,每年的彩头皆由帝王亲自赏赐,今年是一匹汗血宝马,除却彩头之外,魁首必定备受帝王重用。

故此,但凡有实力的高门子弟都想一试。

宋相父子二人也来了猎场。

见傅生一直立侍在帝王身侧,宋家父子皆很识相的避开数丈之远。

“皇上,臣以为,宋相不敢来御前,是做贼心虚。”傅生逮住一切机会,针对丞相大人。

做贼心虚?

褚彦眯了眯眼,一身绛紫色劲装令得他身上少了帝王的贵气,却是平添了江湖游侠儿的豪飒。

那个小女子大约也是做贼心虚,所以才不敢到他跟前来!

“朕听说你昨日诋毁了宋家?”褚彦嗓音不温不火,看似风平浪静。

傅生唇角一抽,反驳道:“回皇上,臣是忠良耿直之士,从不会诋毁他人,臣所做的一切事,所说的一切话,皆是顺应正义。”

褚彦,“……”

“去查查,今日是哪些人跟着昭嫔。”褚彦心中不悦,但也知那心机美人不会如此不顾大局,必然有人故意迫害她,才致使她与晋王接触。

不过……

以晋王稳重的性子,竟然上当了!

美人与权势,孰轻孰重?晋王必然是在意她到了一定程度,否则岂会看不出旁人心机?!

傅生颔首领命,褚彦又道:“查到结果,不得轻举妄动。”

“是,皇上,臣这就吩咐下去。”

不多时,傅生再度折返营帐,此时褚彦正阖眸假寐,他二人年少时候一同习武,褚彦登基后,对傅生多少有些纵容。

他睁开眼,那双幽眸里明显含着不悦之色,“你怎么又进来了?”

傅生如实道:“宋相在外面结党营私,臣实在看不惯!”

“放肆!”褚彦低喝,“你知不知道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傅生明白皇上的意思,即便明知丞相大人有意拉拢大臣们,他也得装作不知。

傅生撩袍跪下,“臣有错,小不忍则乱大谋,臣不会再犯!”

褚彦揉了揉眉心,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看什么都不顺眼,恨不能一脚将傅生踹出去。

这时,李忠迈入营帐,看了一眼跪地不起的傅生,这才恭敬禀报,“皇上,昭嫔娘娘亲自做了烤肉,正在外面等着皇上宣见呢。”

褚彦方才还想继续假寐,此刻突然困意全消。

按着他的猜想,温舒宜会扑入他怀中诉委屈,亦或是故作矜持,继续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她应该也知,她自己被人害了。

褚彦很好奇,她到底打算几时对他全盘脱出。

“让她进来。”

浓郁,却又不腻的肉香扑鼻而来,引得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傅生仍跪着没起身。

温舒宜这次出宫,身边只带着一个玉画,温家落魄那五年,她好不容易将阿兄与阿弟从鬼门关拖回来。阿弟因难产,身子弱小,为哄他吃饭,温舒宜这几年练就了做菜的本事。

新鲜的野猪肉,烘烤过后,油脂溢出,上面还洒了一层芝麻,卖相金黄,单是看上去便让人垂涎三尺。

她想抓住朕的胃。

想法幼稚又无趣。

整个御膳房都是朕的,朕岂会贪恋那一小块烤肉?

褚彦面无表情,一本正经的腹诽着。

温舒宜拿捏不准帝王此刻的心思。

其实,她已经察觉到,皇上除却馋她之外,或许她对他还有一些利用价值,也正因为着这一层的利用关系,自己才依旧好端端的活着。

“皇上,妾身亲手做的烤肉,皇上若不嫌弃,妾身伺.候皇上尝尝。”因为在临时搭建的后厨待了一会,美人面颊染红,她肤色极白,如此就衬的人比花娇。

褚彦的确来了“食欲”,遂点头同意。

李忠当即上前用了银针试.毒。

确定无恙后,温舒宜亲自将烤肉切成薄片,又沾了宫廷秘制酱料,那原本普普通通的一片烤肉,在美人手中成了佳肴。

纤纤玉手递了过来,褚彦很享受这待遇。

他很配合温舒宜,张嘴将烤肉吃下。

就在舌尖尝到那细腻的味道时,褚彦突然之间忘却了要如何继续与心机美人演戏。

要如何形容这滋味呢?

入口醇香,但肥而不腻,识海中的沉寂已久的莲花瞬间绽放,欢快的迎风摇曳。

温舒宜见帝王喉结滚了滚,又递了一块过去,帝王继续张嘴,尤为配合。

一片、两片、三片……

不消片刻,褚彦继续张嘴时,却见美人柔柔一笑,“皇上,吃多了不消食,不知这肉可是对皇上的胃口?”

褚彦瞄了一眼空空如已的瓷盘,对御膳房的行径十分不满。

出门在外,如何能用如此小巧的碟?!

何况他正当年轻,体格又异于常人,加之每日习武之故,饮食上自然要求高些。

再吃十碟烤肉也不会积食!

褚彦意犹未尽,就如同在榻上时,数次念及美人不经折腾,他百般隐忍,也是同样不畅快。

但帝王面上却是一派严肃,“味道尚可。”

他是大周帝王,除去身份不说,也曾是享誉燕京的美男子,如何能表现的太能吃呢?!

温舒宜要求不高,只要皇上不再继续生气就行,她与阿弟皆在宫里,阿兄也需得黄太医继续医治呢。

见帝王眉心逐渐泛起粉色,温舒宜暗暗松口气。

但今日的粉色泡泡有些古怪,与往常的形状不太一样……

一旁的傅生可能饿了,眼睁睁的看着帝王吃完一整碟子烤肉,他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让皇上给他留口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宋相:本相老谋深算,从来没有失手过!

读者:友情提示,您的好友傅怼怼已上线。

宋相:……算了!今日出门不利,还是下次再出来装.逼吧。

傅生:→_→

褚彦:朕是吃素的,朕从来不吃肉。(脸打的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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