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写字楼很静,灯光是冷清清的明白,电梯间空无一人。

男人语气听着懒洋洋的,精神却处于高度集中的戒备状态,浑身上下每一处肌肉的线条都紧绷着。

漆黑的眼冷锐肃杀,像某种蓄势待发的野兽,随时都会一跃而起,撕裂猎物的喉咙。

几乎陈妄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汤城猛地把手里的两杯奶茶朝着陈妄脸的方向甩出去,一把拍在电梯关门键上。

陈妄闪身躲开还滚烫的奶茶,纸杯砰地一声砸在对面墙面上,浅褐色的液体哗啦啦撒了满墙满地,里面藕色芋泥和黑珍珠乱滚。

陈妄抬手挡住缓缓闭合的电梯门,侧身直接闪进电梯,余光扫见汤城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手臂一抬,手里银光一闪,对着电梯门的位置——

陈妄闪身一斜避开枪口,整个人如弩箭离弦猛地冲过来,一手卡住男人脖颈,成年男人的体重带着巨大的惯性倾势压上来,砰地一声枪响,因为冲击打偏射到门上,紧接着是肉体撞击的闷响,电梯猛地一晃,发出短促地吱嘎一声。

陈妄单手卡着男人脖颈将人抵在墙上,另一只手扣住手腕关节,四指发力往上一卸,轻微的嘎嘣一声,精致小巧的冰凉手枪掉在地上,被陈妄一脚踢到角落里。

所以事情几乎都只发生在一瞬间,电梯上的楼层数字只往下跳了一层。

汤城手腕无力地耷拉着,硬咬牙没出声,疼得眼眶发红,喉咙被扣着,另一只手掐在铁钳一样箍着他的手背上。

陈妄看着他笑了笑,手指一点一点收紧,往上抬了抬:“我说了,有什么事儿直接找我,不然我就送你去下边儿跟你哥团聚,用我再重复?”

汤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清秀的脸因为缺氧而变得痛苦扭曲,眼珠和额角的青筋一蹦一蹦地跳着。

陈妄松了一点儿力度,另一只手摸出一把手铐,扯着他手腕咔嗒一声扣在电梯扶手上,手一松,后退了两步。

新鲜空气重新入肺,汤城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一只手臂吊起,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低弓着身,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陈妄面无表情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便宜你了,”他扯了扯唇角,忽然道,“你比你哥废物多了,他至少还能挣扎两下。”

汤城被这一句话彻底引燃,他猛地抬起头来,眼珠布满了血丝,通红可怖:“你他妈闭嘴!”

“你为什么在这儿!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为什么活着!你怎么还没死,”男人声音嘶哑,脸上的温和和从容消失的荡然无存,表情狰狞地狠狠盯着他:“你应该去死的,你的兄弟全死了,只有你活着,你不心虚吗?”

汤城看着他,表情笑了起来:“陈妄,你告诉我,你晚上做不做梦?我有的时候都会做,我那时候其实很害怕,我那时候就是个废物,我很害怕。”

汤城似乎是想了一下,很慢地继续说:“我还记得几个,有几个印象特别深刻的,最小的是不是才十九岁?”

陈妄唇角一点点垂下来。

“快结婚的那个撑得最久,”汤城愉悦地回忆,“我当时刚做了新货,正好缺几个人做个实验,确认一下效果,”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觉得害怕,现在想想真是特别没劲,那么大的量,什么也问不出来,就只会说一句话,”汤城看着他说,“让我杀了他。”

他没说完,被人一把抓住后颈,整张脸“砰”地一声,摁在了电梯金属墙壁上。

安静封闭的空间里,鼻梁骨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得几乎可闻。

眼看着要到一层,陈妄回手取消,按了顶层。

电梯重新缓慢地升上去。

陈妄回头,拽着人站起来,汤城踉跄着被他拎起来,下一秒,男人拉着他领口下拽提膝,结结实实地砸在肋骨上。

汤城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身体反应。

陈妄几乎没停顿,对着柔软的腹腔又是两拳,体内阴暗的暴虐在止不住的翻涌,压抑着的悲痛,愧疚,憎恨咆哮而出,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不受控制地叫嚣。

陈妄眼睛发红,脑子里几乎全是黑的,一片死寂的漆黑里,有人在叫他。

有谁伸出柔软温暖的小手,有点儿颤抖地包住了他的手指拉着,怯生生地扯了扯。

然后黑暗里有一点轻微的声音响起,从虚空的某一点为中心,空气扭曲震动,深黑旋转着出现了一点点光。

刺目的明白色光亮里有什么东西模糊地一点点在生长。

陈妄动作顿住。

他闭了闭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拳头一松直起身来,提着人往旁边一甩,丢垃圾似的扔到一边。

汤城整个人佝偻着身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嗓子里一片腥咸,呕出血沫,脸上鼻血和额头眼眶溢出来的血糊成一片。

陈妄没再看他。

电梯停在了顶层,又缓缓向下,陈妄靠着电梯冰凉的扶手,仰起头。

灯光镶嵌在顶棚中间,明晃晃的,花白的光线下能隐约看到空气中细小的尘埃漂浮,然后缓缓向下,最后落定。

孟婴宁察觉到警笛声的时候差不多刚好要结束加班,办公室里基本没什么人了,只隔着几排格子那边还有个设计在咔哒咔哒点着鼠标,露在格子外的脑瓜尖一晃一晃的。

很突兀就热闹起来了。

孟婴宁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往下看了一眼,红蓝色的光在辉煌灯火里一片一片的闪烁,小设计也从格子里探出头来,往外看:“怎么了?”

“不知道。”孟婴宁说。

“我靠,什么情况啊这是,”小设计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去看看吗?”

“别了,”孟婴宁一把拉住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而且这么多警察,看着还挺严重的,下去万一被卷进去了,还给人添乱。”

小设计“啊”了一声:“也是。”

孟婴宁走到办公室门口,唰地拉上了两扇玻璃门,走到门边电子锁前,落锁。

因为陈妄的原因,她现在对这些事情非常敏感。

空旷的办公室里两个女孩子凑到一块儿,坐在中间的一排。

安静了一会儿,小设计迟疑地说:“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吗?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孟婴宁抿了抿唇:“我去给保安室打个电话吧,问问到底怎么了。”

小设计点点头:“行吧,其实我也就是说说,我现在也不敢下去,”她揉了揉眼眶,小声嘟哝,“辛勤工作也有错了,早知道我今天回家了,明天早点儿来弄。”

孟婴宁笑了笑,找到了保安室的电话打过去。

打了一遍,没人接。

孟婴宁放下电话,抬起头来,侧头看了一眼办公室门的方向。

走廊里面灯已经关了,唯一的光源是编辑部办公室里的灯光,穿过玻璃门窗透到外面,近处几米通亮,再远的地方光线够不到。

光的尽头有人影靠近,脚步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无声无息地。

孟婴宁唰地站起身来,头皮发紧,有些紧张地咬了咬嘴唇,视线死死地盯着那道人影。

那人一步步靠近,穿过了昏暗的明暗交界处,从腿开始向上,整个人一点一点暴露在视野之中。

长腿笔直,肩背挺阔,下颚线条棱角分明,薄唇挺鼻,五官深刻凌厉。

孟婴宁呼吸一屏,心脏猛地一跳,而后砰砰砰清晰起来,平缓有力。

她哗啦一下推开椅子,跑到门口按开了玻璃门锁,拽着把手拉开门。

小设计在背后喊她:“哎,你干嘛去!”

孟婴宁顾不上那么多,不管不顾地往外跑。

陈妄从黑暗中走进光里。

他停下脚步,看着眼前小小的光团摇摇晃晃地小跑着向他靠近,带着温暖的亮,一点一点的向他靠近。

然后光芒笼罩下来。

光扑进他怀里。

陈妄张开双臂,俯下身一把抱住她。

孟婴宁两只手臂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脑袋埋着,鼻尖蹭了蹭他外套,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你回来啦。”

陈妄“嗯”了一声,声音很沉:“我回来了。”

“你还走吗?”孟婴宁问。

“不走了。”陈妄说。

她没问楼下的事儿和他有什么关系,陈妄也没直说。

但他说他不走了。

他们之间现在什么阻碍都没有了。

就像是他们以前的那些心有灵犀的暗号,那些道歉和原谅的小秘密,很多事情,很多话陈妄都不会直接跟她说。

但是孟婴宁总觉得自己其实是知道的。

孟婴宁在这一瞬间觉得,之前她总是坚持想要听到的,固执地觉得一定要他亲口说出来才能带给她的安全感,那种莫名其妙的执着,好像忽然之间变得没什么意义。

她以前觉得自己运气特别不好,喜欢上了一个脾气很差又不会说话的

臭男人,总惹她哭,又不会哄人,还不体贴,跟别人家的男朋友一点都不一样。

但他会为了她去做自己完全不爱做的事儿,会去学大概这辈子本来永远都不会碰的甜品,会竭尽所能地想让她不要生气,会烤满满一盘玫瑰,想要给她一点点浪漫。

他说不出我爱你,却跟她说别人被求婚都能有花,你怎么不能有。

不是只有说出来的才叫爱。

“算了。”孟婴宁埋在他怀里,很小声地嘟哝,“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她声音特别轻,陈妄没听清,脖颈低了低,凑近了一些:“嗯?”

“没什么,”孟婴宁抬起头来,仰着脑袋不满地看着他:“你不是说你两天就回来,这都五天了!”

“我说的是我几天就回来。”陈妄纠正她。

“你这个几天还挺短的,”孟婴宁点点头,说,“再过两天凑一个礼拜,我就能和别的男人度蜜月去了。”

陈妄笑了一声,扯过她的手,摸着细细的手指上温凉的一小圈儿:“这么急着嫁啊。”

孟婴宁脸有点儿红,但视线也不躲,很认真地说:“很急的。”

“这不是就回来了么,”陈妄脖颈低了低,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语速很缓,“回来娶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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