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玻璃柜

据说，人在临死时，会在瞬间梦见自己的一生。我似乎梦见的不是自己的一生，而是生物的一生。

经营了五年的领带卖场要改装，一个长一米三十，宽五十公分，高八十公分的大玻璃柜，决定不要了，叫我拿出去扔了。可我无意中把它拿回了家。

想了一阵子，把它用在哪儿呢。突然，我想起来了蝌蚪。孩童时候，经常把蝌蚪养在水槽中，观察它怎么变成青蛙。这么大的玻璃柜，不只可以存水，中间还可以做一个沙地。光靠水的话，蝌蚪变成青蛙时，会很难受吧。

在玻璃柜的右半边，放上沙子，左半边装上水。于是，一个小小的海岸就出现了。在沙地上，植上铁道模型用的塑料树木，做成森林，再放上磨坊。

星期天，我坐电车到郊外找寻找蝌蚪，但只找到青蛙卵。寒空般透明的软管中，星星点点地排列着黑色的球。我把很多青娃卵，一齐装人牛奶瓶中，带回了家。然后把它们移入玻瑰柜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们。青蛙卵在水中摇晃的身姿，仿佛太古的海中，出现的原生动物。

我每次下班回来，都要看它们一阵。有一天，卵全都孵化了。水里变成了漆黑的一片，挤满了正在游泳的小蝌蚪，只可惜，它们近半数已经死了。

十天后，它们终于长出了我翘首以盼的手和脚。

两周过去了，它们好像变成了青娃。只是好像，因为样子实在很可笑。

我原以为，蝌蚪长出了手脚，一定会立即变成蟾蜍或者癩蛤蟆什么的。可是，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样。长出了手脚后的蝌蚪，黑乎乎的，令人感到可怕。而且，比我期待的小很多，从青蛙卵孵化成蝌蚪后，它们的身体就没怎么长大。

身形实在是很奇怪。无论过多久，都没有长出尾巴，而且，还矮胖矮胖的。怎么说呢，与其说是青蛙，不如说更像鲇鱼或者鲵鱼的宝宝。

其中，有几条鲵鱼慢吞吞地登陆了。果然还是有尾巴的。

第二天，还在水中的伙伴们，全都登陆了。到那个时候，残存下来的只有十几条。

简直太奇怪了。根本没有变成青蛙。岂止是那样，其中較鱼的脊背，还渐渐地膨胀着，头变得像长颈鹿那么长。

某天早晨，我起床后，瞅了一眼玻璃柜，在狭小的水边，在塑料森林中，挤满了小恐龙。它们拼命地吞食水边的青苔，还有伙伴们的尸体。连塑料树木，它们都奋力地紧咬住不放。我赶紧从附近砍来些真正的树枝，插在沙地上。

恐龙群中，出现了长着翅膀，在空中飞行的家伙。是翼手龙。像编蝠似的，“呼啦呼啦”地在空中飞行，屡屡撞在玻璃柜上。

不久，恐龙群中又出现了像小刺猬一般的家伙。是哺乳类。它的出现如同一声令下，剩下的恐龙们，开始互相残杀，最终灭亡了。翼手龙中，只有一只变成了类似鹫的鸟，可它也很快就死了。

变成剌猬残活下来的一群小家伙，只有五只。

果然不出所料，其中三只变成了小猴子。一开始它们四脚爬行，不久。可以短距离地双脚行走，最后终于可以只用两只脚行走。

它们非常喜欢爬树，如此一来，塑料树木或者小树枝，似乎已经不能满足它们。我从后园砍来了更大的树枝，牢牢地插在玻瑱柜的中央。于是，小猴子们整天在这个树上爬下爬下，嬸笑打闹。

到这时，我终于明白玻璃柜中所发生的一切的真意。完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在这个小小的玻瑰柜中，的确正在上演一出完整的生物进化史。这样的话，接下来，肯定是小小的猴子们，认识了火，拿起了工具，不久转变为人类。

果然，这种征候立刻就出现了。他们揪下一根树枝，把上面的树叶全都揪掉，用不知从哪里找到的废线头，在树枝头上绑了块小石头，开始互相殴打。

打来打去，五只小猴子，最后只剩下三只了。就那样过了一周。

一天晚上，我喝得醉醮醺地回到家，玻璃柜底部，孤零零地站着一个小拇指大小的人。

由于喝多了，我的眼睛无法很好地对焦。凝神细看，像个男孩。我赶紧拿来了放大镜。鼻子抵着玻璃柜，一动不动地用放大镜看着他的脸，一看大吃一惊。因为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个家伙是我！”我不由得大叫道。找来了小学时候的毕业纪念册。把六年级时的郊游照片，拿出来一看，果不出所料，现在玻璃柜中的小人，也在照片中。

玻璃柜中孩童时代的我，正一动不动地站在沙地中央发呆。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晕晕乎乎地思考着理由。终于被我想到了。难道不是火吗？玻璃柜中发生的人类进化史中，唯一欠缺的东西。

水中的原生动物，不久上岸，变成恐龙，哺乳类出现，人类登场，知道了工具——一切都如历史教科书所描述的那样，没有出现任何紊乱、任何错误。可是，只有一个不足之处。那就是火。欠缺了人类认识火这么个戏剧性的事件。

好的，我来教教你吧。如果不那样的话，这个玻璃柜中的迷你历史剧，就不完整了。我把刚从酒吧拿回来的火柴，放入玻璃柜中。恰好落在孩童时候的我的脚边。

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很长时间，孩童时候的我，打开火柴盒，拿出了一根火柴，拿在手中把玩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在玻璃柜外，好几次划火柴示范给他看，他似乎终于明白了，这个火柴的使用方法。

他双手紧紧地抱着火柴，右脚踩着火柴盒，把火柴头抵着火柴盒的旁边，从下至上地划。

划了几次，终于划出了火。玻璃柜外的我，以及玻璃柜中的我，都大声欢呼。至此历史完整无缺。

可是，接下来的瞬间，我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也许是因为重体力劳动，导致身体疲劳，玻璃柜中的我，手拿划着火的火柴，开始前后左右地摇晃，火柴盒打开后没有关上，玻璃柜中的我，一屁股坐在盒中整整齐齐排列着的火柴上。于是，那根划着火的火柴，掉在火柴盒中的火柴上。

玻璃柜中立刻引起了大火。火柴盒中的火柴，瞬间全部燃烧。大火球不断上升，接着白色的磨菇云翻滚而上。那一刹那，我知道了蘑菇云的成因。

玻璃柜中响起激烈的尖叫声。孩童时候的我，在一瞬间被火焰团团包围。手脚乱动地挣扎了一阵子后，不久就倒下，一动不动。火灭了，一具小小的烧得焦黑的尸体，还是留在了黑色的火柴盒的残骸上。

上床后，我边吸烟边思考。那究竟是什么呢？玻璃柜中发生的一连串历史剧，说的是什么呢？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似乎好不容易才睡熟。我被剧烈的响声包围。难道是世界末日？是火。我置身于火海之中，身体一半以上，已经在燃烧。我发出惨烈的尖叫声。不知道怎么回事。

哦，我明白了，是睡觉时抽烟。没有把烟熄灭就睡着了。因此公寓发生了火灾，我差点被烧死。

此时，我终于明白了。那个玻璃柜中所发生的，一切的意义。据说人在临死时，会在瞬间梦见自己的一生。我似乎梦见的不是自己的一生，而是生物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