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儿到松崎町,仅有很短的一段距离。第二天一早,我早早起床,红色的车身上,满是朝露,似乎快要冻僵了。我让引擎充分空转后,便出发了,祈求能再次遇见她。

我沿着海边的雏菊国道线行驶,途中看见了带有乡土气息的渔港,便停下来稍事休息。我来到正在卸货的渔民身旁,参观他们捕捞的货物。

涌向混凝土码头、和砂石海滨的海水,竞是如此的清澈透亮,我太感惊讶了。和横滨、镰仓的大海截然不同。深绿色的大海深处,小鱼们正成群结队地畅快游泳。渔船的引擎声,又使它们“哗”地一下,迅速改变了方向。

我感觉她又会出现在我面前。她的行动与我非常相似。每次看见渔港,她都会停下摩托车,眺望渔船和大海。这个渔港也很棒。空气、水都是那么的清激。渔船也只有两艘。不知是鹰还是鸢,总之是大个的野鸟,从身后的森林中飞来,掠过水面,飞向远方。她肯定也很喜欢这儿。

果然,在我停靠MGA的码头对岸,出现了骑着SRX的爽片子的身影。气冷式单气虹的引擎声,在海湾回荡,她也来到了砂石海滨。

我赶忙回到我的MGA,准备发动引擎。可抬起头,越过前车窗玻璃一看,爽片子已经消失了。

幻视?……对岸只有平静的波涛,不断拍打着砂石的海滨,静静地躺在那儿。

我茫然若失了一阵后,又失望地把车开了起来。就要到山顶了。山顶的山巅之处。在玻璃式观光餐厅的窗边,我又看见了身穿红色运动服的爽片子。

我急忙把我的MGA开到停车场。赶到窗边一看,那里依旧是空无一人,只有一把椅子放在窗边。

身后响起了气冷式单气缸的声音。猛地一回头。宽阔的停车场,别说是摩托车,连个汽车的影子都没有。只有枯草,在海风的抚摸下,发出“沙沙”的干枯声,空洞地在我的耳边回响。

―连串的幻视、幻觉、幻听。我究竟在干什么?……

我一边向车走去,一边思考。我果然还是在追逐一个不可能有的影子、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女人,来到了这里。那是十五年前,就死去了的女人。

那么一想,果然就是如此。为什么那个女人,会出现在我的所到之处呢?难道不是太多次偶然了吗?……她和自己兴趣相同,所以,我每次看见渔港,都会停住摩托车吗?所以屡屡相逢?

我不禁苦笑起来。这是多么机会主义的想法啊。自己创造的幻视,所以,才会出现在自己的所到之处。难道不是仅此而已吗?

我发动我的MGA,下山了。很快就到了松崎街。进入松崎街,我本打算向人洵问,长八美术馆的所在,可没那个必要。我很容易就来到了崭新的美术馆,把车驶入砂石铺成的停车场。

这是一栋雪白漂亮的前卫建筑。走上楼梯,左右两边的墙壁设计中,强调配景画法的使用。我穿过里院,向着远处的入口处走去。

馆内的建造,也属于前卫型,丝毫不逊于外观。正面大厅里放着的长凳,似乎是前卫雕刻家的作品,陈列室的左右墙壁,都不是平行建造。

进入陈列室,我慢慢地欣赏着松崎出生的天才泥瓦匠的作品。在灰浆墙壁上,使用抹子绘画。把人物和风景,绘制得栩栩如生,然后再上色。这种做法,似乎谁都能想到。可通过这种技法,留下艺术作品的人,唯有人江长八一人,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唐诗春晓图》《白衣观音》,还有风景画《二见浦图》《秋江归帆图》等等。上午,空荡荡的馆内,空无一人,我按顺序,一幅一幅地欣赏着展示作品。

这些作品,和以前在桥户稻荷看见的作品,风格相同。毫无疑问,都是出色的杰作,可并没有一幅作品,能够强烈地震撼我的灵魂。

随着一幅一幅作品的鉴赏,老实说,我开始有些灰心丧气。我期待这里,也许有能解开十五年前,爽片子死亡之谜的暗示,可现实并没有那么浪漫。鲜红的幕布拉起,魔术师给你表演的戏剧性的解释,这里根本没有准备。

就在那时。实际上我已经“啊”地低声叫了出来。我呆呆地站住了,我知道自己精神恍惚,吃惊得眼睛瞪得溜圆。

我想错了。奇迹果然还是发生了。

在从天花板采光处,射下的光线下,而且,只在那里,特别准备的水银灯的灯光中,爽片子出现了!

墙壁上用大头针别着一张解说卡片,上面写着“沙锅浅儿式静御前”。十五年前,就在自杀之前,在国家剧院的舞台上,翩翩起舞的静御前扮相的爽片子,就在那面墙壁上。

如果不是用抹子绘画,不会如此栩栩如生吧。额头、脸颊、脖颈的线条,都逼真地呈现在我的眼前,似乎是单眼皮的细长而清秀的双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那宁静的目光,仿佛在对我说:“十五年来,我一直在等你。”

十五年长时间的等待,令她完全冷静了下来。即使时隔多年,再次看见我,好像也没有任何欣喜、任何怨恨,什么都没有。她只是用冷漠的目光,凝神注视着我。

无论我怎么想,向左或向右改变位置,她的视线,都紧紧地追随着我。我被看得惊慌失措,感觉无地自容。

你在这里吗?……你几次三番地变成幻觉,出现在我的面前,就是要把我引领到这里来吗?……因为无论你等多久,我都没有来。

那时,我听见了脚步声。静静地离我越来越近,我知道,它在我身后停住了。不久,响起了一个年轻女人清澈的声音。她在叫我的名字。

可是,我太过吃惊了,即使有人叫我,我也无法立即回头。她又喊了一遍。

慢慢地、慢慢地,我回过头。就在那一刻,时间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她站在那儿。

“爽片子”,我也许那样喊了。或许只是在心中那么想。

“我,刚才终于明白了。你,就是姐姐过去说的那个男人吧。”

我凝视着她的脸。细长而清秀的眼睛,似乎是单眼皮,可每次表情变化时,都变得非常大,是一双很少见的大眼睛。

十五年了,激情在我的内心再次涌起。我的感情,仿佛被旋风卷起的,后院的落叶一般,错乱不堪。怀念等平庸的词句,根本无法表达,我此刻的心乱如麻。

“是那样吧?……没错吧?……”她又问了一遍。

我慢慢地点了点头。可是,我无法把她和她说的话,准确地联系在一起。

姐姐?……什么意思?……

“姐姐?……”

“是的,我是水城爽片子的妹妹。”

还是不明白——爽片子是独生女……

“可是,水城爽片子应该是独生女呀……”

“我们是同父异母。”

“什么……同父异母?”

“是的,我们的父亲,是个极其奔放的人,姐姐好像也因此而相当苦恼。”

“我不知道。”

“可是,正因为这样,姐姐才可以骑着摩托车,才可以和你自由恋爱。”

确实如此吗?我不知道。我内心嘀咕着,又再次慢慢地回过头,看着长八的“静御前”。我对爽片子的事情,一无所知。

“那个,被绘成沙锅浅儿式的静御前的脸,姐姐非常喜欢。姐姐是入江长八迷,自己在舞蹈出演静御前时,就会参照这幅作品,穿衣打扮。”

是这样啊,是这样啊!……

“我,来这里就能遇见姐姐,所以,每周都会来。从前年开始,不知道已经来过多少趙了……怎么样?很像吧?……当时我还是小孩子,记不清姐姐在舞台上的模样。”

我回过头,看着妹妹。仿佛被舞台上的爽片子、卸妆后的爽片子夹在当中,我陷入了不可思议的错觉中,感觉头有些发晕。

“的确很像哦!……”我答道,“而且,这幅作品堪称杰作,在这间美术馆的所有藏品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当时,我还在上幼儿园。姐姐经常去和我玩。就在死前,她还特意跑到我那儿,给了我这本书。我一直小心地珍藏着,可最好还是你拿着吧。”

她把一本写着“人江长八”、装在一个漂亮箱子里的书,递给了我。我接过来,把书从箱中取出,翻开封面一看,开头是一张“沙锅浅儿式静御前”的彩色照片。

写在空白处的那些文字字太小,我差点就粗心大意看漏了。那是令人怀念的、爽片子的笔迹。她这么写道:

“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品。我有爱的人呀。非常、非常爱的人。可好像无法在一起。我的这个心情,等你长大了,你一定会明白的。我是个非常柔弱的女人,你不会那样。即使我不在了,你也会把这张照片看做是我,永远永远珍藏的吧。”

我受到强烈的冲击,一直呆呆地站着。抬起头,墙壁上的静御前,仿佛正凝望着我。她似乎在微笑。我看着爽片子,咀嚼着十五年前,罪责的滋味。

“不知道!……”我又嘀咕了一遍。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慢慢地,我回过身。可是,身后空无一人。幻觉又离去了。

上午的阳光,默默地照在冰冷无人的美术馆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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