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之介独自面对村田屋治兵卫寄放在这儿的八百善“起绘”。

他将书桌推向墙边,空出一块空间,地板打扫干净后,一字排开七片起绘。有些部分一看就知道关联,有些部分复杂难懂。上头描绘得很详细,色彩很丰富,厨房里甚至绘有食材和餐具。他端详每处细部,趴在地上仔细检视起绘,愈看愈发现描绘精细,乐趣无穷。

边角的部位有掉漆的情形。七片当中的两片与其他五片相比,略显褪色。虽然不清楚治兵卫透过什么管道取得,不过应该和《料理通》一样有点年岁。

既然要组装,自然想修补掉色,但得避免和原色相差太多,因此修补起来实属不易。若贸然重新上色,这两片就会特别突兀。正当他苦思时,笔墨商胜六前来找他。他是日本桥通四丁目的笔墨砚台批发商“胜文堂”的店内伙计,叫六助。人们简称胜六,笙之介都叫他六大。比笙之介年长几岁,约二十五、六。

“笙兄,今天有没有什么吩咐啊?”胜六在晒衣场叫唤,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地打开纸门,看到笙之介整个人趴在地板上,他惊呼:“怎么啦?钱掉了是吗?”

胜六手长脚长,脸蛋轮廓像极丝瓜,外加细眼窄鼻,一吃惊起来就看不清眼珠。

笙之介趴在地上朝他招手。“六大,你过来看看。”

胜六放下用藏青色棉质包巾包成的包袱,急忙爬上入门台阶。

“你也开始接春宫图的工作啦?”但胜六马上期待落空。“好怪的画啊。”

日本桥通町一带聚集所有批发商,当中不少书籍批发商。胜六负责跑外务,理应四处造访这些店家,但他似乎是第一次见识到起绘。笙之介大致说明给他听。

“喏,你看这里。”笙之介指向起绘上厨房的某个角落。那是快被他指甲遮住的一张小图。

“笊篱上装着蔬菜。这是蜂斗菜的花茎。”

蜂斗菜花茎是春天的食材。这个起绘画的是春天时的八百善。

咦?什么?在哪儿?我看不懂啦。经过一番大呼小叫,左瞅右瞧后,胜六才说道:

“啊,真的耶。笙兄,这么小的东西,真亏你看得出来。”

如果要画春天,在庭院里画樱花不就得了——胜六补上这么一句。

“如果像你说的,就算不是料理店也办得到。以食材来表示春天正是精妙所在。”

另外还找到蜂斗菜和竹笋。再细找,客人在的厢房内插花瓶里有一截樱花枝桠。

“真细腻。”胜六目瞪口呆,笙之介觉得这种精细设计正是乐趣所在。虽然无从得知出自何人之手,但他对画出这几张起绘的画师益发钦佩。

“这你打算怎么处理?”

“组装起来。”

胜六皱起他那窄细的鼻头。“要把上头的画一一裁切下来,很费事呢。”

确实如此。在裁切的过程中,裁线不能有丝毫偏差,得干净俐落。

“需要用到尺。不过,若是用短刀来切,或许很难。”

胜六如此说道,指着笙之介的佩刀。“用那个如何?”

再怎么说都不可能这么做。

“不行吗?看来笙兄还保有武士的尊严呢。”

笙之介常被人瞧扁武士尊严。

“尺向阿秀姐借就行了,顺便向寅藏先生借切鱼刀如何?”

两人都是富勘长屋的住户。阿秀以修补旧衣和洗张为业,寅藏则是挑着扁担四处叫卖的鱼贩,住斜对面。他不是别人,正是孩子王太一的父亲。

“用切鱼刀切这东西未免……”

那是寅藏赖以维生的谋生道具,但胜六完全不当一回事。

“寅藏先生在乎吗?他今天也没去鱼市场呢。”

听说他现在又在茅厕后面打瞌睡。

“他又宿醉了。反正他也没在用那把刀,你付钱跟他租用,他高兴都还来不及。”

但太一应该会生气。儿子常骂这位爱睡懒觉、喝便宜劣酒的父亲是米虫。不过被骂的一方确实完全让人无法忍受,因此教人伤脑筋。

“我会再想办法。”笙之介说。

“有点褪色呢,要补色吗?”不愧是胜六,观察敏锐。

“不好处理。”

“说得也是。正本最好维持原状。如果要上色,最好照着复制一份,然后作出一模一样的东西。”

这应该对思考如何制作起绘有帮助。

“那浆糊呢?”

治兵卫建议用饭粒来黏,但笙之介说出这项作法后,胜六马上挥着手直呼不行。

“它虽然薄,但毕竟是木板,用饭粒撑不久,得用黏胶才行。”

我帮你想办法吧——胜六说。

“谢谢。”

“与其道谢,不如向我多买些墨。复制这东西需要用到墨吧。”

“真拿你没辙。”

谢谢惠顾——胜六这么一喊,笑成眯眯眼离去。就算笙之介什么也没说,胜六应该会主动替他跟嶋屋知会一声。嶋屋是神田三河町的一家笔店,贩售的作画用具连颜料之类都有。每家店都和治兵卫熟识,通晓他们间的生意往来,向来都会通融,笙之介很是感激。像今天这种情况,他也不会向笙之介收取墨和黏胶的费用,而是把帐记在村田屋上头。日后再从工钱中结算,与笙之介实际支付这笔钱没两样,不过这样就不会因材料不足而工作停摆。

近午时分日照增强,一早就暖和许多。阿秀在井边,使劲踩踏装满水的大水桶,笙之介正好省去找她的时间。阿秀撩起衣服下摆,露出白皙的小腿。她是年过三十,独力扶养孩子的妇人。

“啊,笙先生。”阿秀在这副模样下,以她丰腴的双颊朝笙之介投以亲切的微笑,笙之介一时不知眼睛往哪摆。在这方面,他还不习惯市街的生活。

“今天一早,村田屋的人来过吧?您可真忙。”

“是,托您的福。”

大水桶里是脏得连颜色都看不清的衣服。因为阿秀用脚踩踏,应该是厚衣吧。

不论春夏秋冬,只要放晴,阿秀不是在井边,就是在河边的晒衣场。除了夏天,冷水和寒风都冷得教人难受。但就笙之介半年所见,阿秀始终工作不离手(或该说是不离脚)。因为若不这样辛苦赚取每日工钱便无法糊口,笙之介看了总不免感叹。但他心里明白,说这种话只会引人大笑或招来诧异的目光,所以他选择沉默。

听说阿秀的丈夫是没用的男人,好酒、好赌,外加欠一屁股债,为了有钱玩乐,甚至打算将妻子卖到妓院为娼,阿秀拼命逃离丈夫,至今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躲着不让她丈夫找到。此事并非从谁那里听闻得知,在富勘长屋里的大伙儿都知道这件事。但就算知道,也不会有人在意。不论何时见到阿秀,她始终挂着开朗的笑脸。

“尺?可以啊,小事一桩。”阿秀用挂在脖子上的手巾擦拭脚底,准备走出水桶。她单脚站立,笙之介不自主地伸手扶她。阿秀微微一笑,说了句:“不好意思。”

这时,突然传来一道很不吉利的沙哑声。

“看吧,这位放荡的寡妇又向人献媚了。”

一位以“天道干”为业的男人住在最靠井边的房间,叫做辰吉。所谓的天道干,是在路上铺草蓆,摆出旧道具贩售的生意。笙之介在藩国里从没见过这事,觉得很新奇。

辰吉的母亲名叫多津。年过四十的辰吉可能是她的么儿,多津是眉毛和牙齿都掉光的老太婆,但耳聪目明。不但心眼坏,嘴巴更恶毒。尽管她腰腿无力,上茅厕都很吃力,但她醒着便躲到挂在门口的帘子后监视富勘长屋住户的出入与行径,尽其所能负面解释,然后扯开嗓门,逢人就说。

富勘长屋的人们早已习以为常。没人当真,所以不会生气。此时,阿秀同样微笑以对。

“多津婆婆好像有精神多了。”

阿秀望帘子一眼,悄声对笙之介说道。

“她昨天和前天老做恶梦,食不下咽,整天躺着。富勘先生也很担心,特地来探望。”

笙之介全然不知此事。虽然这是穷人比邻而居的隔间长屋,但老窝在家中,有时也不知道外头发生何事。

“有精神固然不错,不过辰吉先生还真辛苦。一个没弄好,多津婆婆还比辰吉先生长命呢。”

辰吉在乍暖还寒的时节染上风寒,迟迟无法痊愈,今早仍咳嗽不愈,但还是出门做生意。

辰吉其实很中意阿秀。他明明是个身高将近五尺五寸的大汉,但个性很敦厚温和,害羞内向,总是弓着背、低垂着头,为人木讷,这把年纪却从未沾过女色,始终和母亲同住。在富勘长屋里,阿秀算是新来住户,不过也住了三年。辰吉对阿秀的爱意一直潜藏心中,没向任何人提过。

阿秀应该早已察觉,因为就连旁观者笙之介都看得出来,当事人怎么可能不明白。但阿秀始终装不知情。要是其中一方再多加把劲,这场恋情也许会开花结果,但这种事不是笙之介能预料。

——他们不会有结果。阿秀对辰吉先生没兴趣。

胜六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常在笙之介的住处进出,久而久之对富勘长屋内的情形知之甚详,不时趁着生意之便,说出他观察得来的结果及忠告。

——倒不如说,阿秀对笙兄你还比较有意思。这不全然是你个人魅力的缘故,应该说是想要照顾你,不忍心放着你不管。不过,也不能说和你的魅力完全无关啦。

阿秀吃了不少苦,而且只身一人,想必很孤单吧?所以笙兄,你就多多请她帮忙吧。

胜六说这话时一本正经,不带一丝嘲讽,笙之介心里也认同。不过,笙之介别无所图。他绝对没任何企图。

两人离开井边,多津叨絮不休,充满诅咒和怨恨般的沙哑声音紧追在后。不断嚷着什么黑寡妇在拉人衣袖,吸人血哦,那位花花公子如何如何……

阿秀不是寡妇,不过她说的花花公子指的应该是我吧——笙之介想到这里,心里不是滋味。平时阿秀在洗衣服时有人在场,但众人在今天的好天气下外出奔忙,剩他们孤男寡女,时机很不凑巧。

这里是隔着水沟盖对望,格局狭窄的穷人长屋,但房间离出入口的木门愈近,身分愈高,而离水井和茅厕所在的深处愈近,身分愈低。房租价格也不同。日照和通风情况也有差别。

阿秀住在木门数过来第二间房,临近河边。与七岁的女儿佳代相依为命。佳代到附近的私塾上学,应该快回家了。她们母女俩俭朴的住处,整理得一尘不染,炉灶旁摆着一个笊篱,上头盖着一条毛巾。里头应该是她们的午饭。在这个季节,富勘长屋居民的午饭大多是蒸地瓜。

“不过,抄写书本上的字怎么会用到尺呢?”

阿秀一询问,笙之介便说明,这时他才想到女人应该会比较喜欢起绘这种东西。阿秀露出兴趣浓厚的表情。

“待会可以让我和佳代开开眼界吗?”

“当然没问题。随时欢迎。”

虽然可能又会被说是花花公子,但随她去说。

“如果是要复制出一模一样的东西,作法应该不太一样吧?需要打印的道具吗?”

阿秀一并出借裁缝用的抹刀。

“这是我娘的遗物。”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借用。”

“没关系,已经很老旧了,而且平时收着没用。但和三味线的拨板一样,是用象牙作成。请不要放在湿气重的地方。这样会很快出现裂痕。”

笙之介道谢完,刚打开那扇纸门,佳代正好跑回来,一路上发出轻快的笑声。笙之介对她唤了一声“你回来啦”,佳代红通通的脸颊顿时堆满笑意。

“笙之介老师,欢迎。”

真难为情。笙之介偶尔会教她写字和算盘,佳代都这样称他。

“我来向你娘借个东西。”

笙之介微微弯腰,与佳代四目对望。

“你今天学了些什么啊?”

“我今天学了假名。”佳代从年初开始上私塾。

“写得好吗?”

年幼的佳代得意洋洋地鼓起腮帮子说道:“武部老师给我画圈圈。”

佳代就学的私塾老师,是位名叫武部权左右卫门的浪人。他住这附近,与笙之介有数面之缘。武部老师有张凶恶的脸,孩子们给他取了一个叫做“赤鬼”的绰号,他靠这项生意养活妻子和五个孩子,而且私塾的风评颇佳。

笙之介将借来的东西收进怀中,准备直接走进自家门内,突然念头一转,过门而不入,转往茅厕走去,并非为了如厕,而是猛然想起胜六说过的话。鱼贩寅藏该不会还在那里吧……

果真!

胜六说寅藏在“茅厕后方”,但此时寅藏身体一半在茅厕里,从门绞松动的茅厕门里露出腰部以下的部位,俯卧在地

上。

“寅藏先生!”

开门一看,寅藏正把头塞进漆黑的粪坑里。

“你在做什么啊!”

闻到粪便的扑鼻恶臭,笙之介直眨眼。寅藏虽然身材矮短,但浑身是肉,而且完全虚脱无力,笙之介要独力将他扛起来并不容易。他一把抓住寅藏的腰带后方,好不容易将他拖出茅厕,待他全身都出现在门外,双手架向他腋下,一路将他拖至井边。以水桶汲水并从他头部浇淋,寅藏微微睁开眼睛,开心低语:

“我……喝不下了。”

真拿他没办法。粪便的臭味已散,但酒臭犹浓。

到底是何方神圣,让好吃懒做的寅藏喝了这么多酒?酒不可能免费。笙之介深感诧异,同时用手巾替他擦脸,费一番工夫拉寅藏站起后,扶着肩膀带他回他的住处,但屋里空无一人,不得已之下只好从土间扛进屋内,让他躺下。若是放着不管,恐怕会染上风寒,他拿起一旁的棉袄替他盖上。笙之介替他张罗时,渐感怒火中烧。

寅藏除了太一这个儿子,还有已届适婚年龄的女儿,叫阿金。她是太一的姐姐,不过很少在长屋看到她。她无比勤奋地工作,一次兼数份打杂差事,诸如当褓母、替饭馆送饭等等。她趁着工作空档还向阿秀学裁缝和洗张。她问过笙之介能否教她读书写字。笙之介回答随时都可以,但不管阿金再怎么勤奋,一天时间毕竟有限,一个月里能用的天数也都固定,所以迟迟无法如愿。

说到工作赚钱,太一也一样。他承接几家澡堂工作,帮忙捡柴、打扫、烧柴,赚取工钱。虽然还是孩子,但力气过人,和人打架时也很强悍,因此他在常有客人起冲突的澡堂里颇受倚重。

——孩子们都那么认真工作。

寅藏缩着身子睡得一脸香甜,笙之介低头俯视他,气喘吁吁,频频拭汗,本想对他说教,但他胸中激动,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

真是个幸福的父亲。

寅藏的切鱼刀,今天一样没派上用场,放在炉灶旁的橱柜。尽管光线昏暗,刀刃依旧熠熠生辉。保养刀的人并非寅藏,反而是太一每天的功课。今天早上他应该磨过刀。门旁的横板上摆着磨刀石,正在晾干。

不管出再多钱租用,应该也不会同意用来切鱼以外的东西。笙之介莫名沮丧,就此离去。

接着他连午饭也没吃,埋首于七块起绘的复制工作中。

他先用纸放在起绘上头,再以镇纸压住四个角落。尽管如此,复制的过程中还是会有些偏差,这时阿秀借他的抹刀便派上用场。像外框、柱子、走廊这类线条较粗的部分,用没骨笔便够,至于家具、栏间等线条纤细处,则用面相笔。之前在抄本中附上插图时,很少会画这般复杂的图绘,所以他还是第一次用面相笔,好在事先已备好这些用具。

进行细部绘制时,现有的镇纸变得不太适用,于是他经过晒衣场到河边捡拾大小适合的石头,顺便冷静头脑一下。寒冷的河风令笙之介缩起脖子,花开一成的樱树正摇曳着枝桠。

他逐渐掌握住诀窍,过下午两点时画好三张。这时胜六又露面了。他拿来黏胶外还问道:

“笙兄,肚子饿了吗?”

经他这么一提,肚子顿时咕噜咕噜响。

“我猜也是。”

两人一同吃起胜六买的麻糬。吃麻糬时,笙之介还是紧盯着起绘。胜六离去后,他又全神投入工作,就连何时太阳下山,自己何时点亮座灯,他都不记得。当第七片起绘大致复制好,时间已经入夜。外头门板传来咚咚声响。一开始以为是风势转强,但接着纸门开启。双唇紧抿的太一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裹,昂然站在门外。

“嗨,”笙之介心不在焉地唤道,“晚安。”

太一仍旧站在原地,嘴角垂落,猛然向他递出包裹。

“这个给你。”笙之介一愣。太一急起来。“我姐姐叫我拿这个给你。”

是晚饭。太一噘起嘴说道,像在发牢骚。

“啊,谢谢……”笙之介这才注意到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

“你搞错了。你跟我道谢干么?是我姐姐说要谢谢你。”

还有我……太一神色尴尬地直眨眼。

“听说白天时,你从茅厕带我爹回家吧?”

哦,原来是那件事啊。“寅藏先生醒了吧?”

“我爹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听多津婆婆说的。”

监视着长屋一切事务的多津婆婆,向他们通报此事。

“我姐姐哭丧着脸,说她觉得好丢脸,没脸见你。”

笙之介莞尔一笑。“又不是阿金喝醉酒,待在茅厕里不出来。有什么好丢脸的。”

看来笙之介会错意。太一露出拿他没辙的表情。

“不是这个意思。”喏,太一递出那个包裹,步步逼近。笙之介就像被他的气势震慑般收下包裹。里头是饭团。

“听阿秀姐说……”太一望了一眼书桌。“那个炭球眉毛又丢了烫手山芋给你,是吗?”

炭球眉毛是村田屋的治兵卫。附带一提,阿秀应该不会说这是“烫手山芋”。

笙之介让太一看起绘,告诉他正在忙些什么,接着突然想到好主意。

“切割起绘得用到短刀,我想磨一下刀。可以借我磨刀石吗?”

太一皱起眉头,十足的大人样,就像笙之介做了不像话的坏事。

“笙先生,你要自己磨吗?”

劝你还是免了吧。太一毫不客气地泼他一桶冷水。

“我来帮你磨。你先吃饭吧。这段时间我替你磨刀。反正你打算晚上要接着做吧?”

你目光炯炯,显得斗志高昂呢——太一说。

笙之介感到难为情。“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太一不显丝毫得意之色,反倒板起脸孔,撑大鼻孔用力嗅闻。

“快去洗个澡吧。再不快去,澡堂的水就要放掉了。”

你满身粪味呢,笙先生。

就这样,笙之介祭完五脏庙,洗去一身的污秽,投入起绘的组装。太一真是好眼力,笙之介果然忙到半夜仍浑然未觉。还没完成组装的工作,他不知不觉地趴在书桌上睡着。

不知是因为那小巧又奢华的八百善正一点一滴完成,还是因为上头描绘的奢华雅致之美。

黎明时分,笙之介做了美梦。

那应该是梦。可能是梦吧。可是,如果那不是梦……

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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