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的上午,叶钦从面试现场出来,门口聚集的一群人当中窜出几个粉丝,上来就举着相机对着他猛拍,边拍边问他考得怎么样,有没有把握进复试。

叶钦挠了挠头:“里头都是十七八岁的美女帅哥,我这年纪能当他们的叔叔……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自信啊把握啊什么的还是留给他们吧。”

有个姑娘当即便劝他不要妄自菲薄:“二十三岁怎么了,咱们钦钦有丰富的舞台经验和人生阅历,这就比他们高出一大截了,再说,想学新东西什么时候都不晚。”

听得叶钦臊得慌,摆手道:“不丰富一点儿都不丰富,你们才厉害,我这样的都能闭眼瞎吹,改行去当讲师吧,说不定能用鼓励法拯救不少社会失足青年。”

姑娘们笑作一团,把叶钦送上车之前挥着手提醒他别忘了看今晚的首播。

车子开到路上,叶钦才迟钝地想起来去年夏天拍的那部偶像剧貌似要开播了。

他掏出手机上网翻到预告片最终版,看了一遍便去浏览评论,热评前几位都是关于男女主角的讨论和安利,翻到下面出现几个关于其他配角的讨论。

有条评论问“这个穿校服的弟弟是不是去年评的那个什么少年感的第十名啊”,下面有十多条回复,几乎把叶钦的百度百科全给分段复制过来了,还附带几张添了八百层滤镜的硬照。

一点都不夸张,无论把照片放大还是缩小,一丁点毛孔都寻不到。

叶钦自己看了都直打寒噤,觉得粉丝们简直太厉害了,瞳孔自带的滤镜可能比这照片还要厚八百倍。

接到叶钦的电话时,程非池正在S市的酒店里督查巡视。

刚过完年,经历了一场忙碌假期的酒店行业终于可以稍微喘口气,休憩整顿准备迎接下一个入住高峰。

两个前台服务员到时间交班,一面聊着晚上要播出的电视剧一面往员工休息室走,抬头撞上迎面走来的程非池,当即收起笑容直起腰杆,摆出标准的迎客姿态恭敬地向他颔首示意,程非池点了点头,正颜厉色地从她们让出的道路间穿行而过。

待到人走远了,两个女生立刻放松下来,抛弃刚才的话题继续交头接耳。

“咱们这个程总帅是真的帅,可他整天板着脸凶巴巴的,也不怕把女朋友吓跑?”

“你怎么知道是女朋友?”

另一个服务员若有所思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程总私底下对他的爱人肯定不是这样,我之前听说他会做菜,上个月酒店后厨菜品改革也是他亲自监督的。”

“啊以后谁能成为他的另一半,也太令人羡慕了吧……”

与此同时,被人羡慕的那位对着电话打了个大喷嚏,捏着鼻子道:“今天又不能回首都?”

一个“又”字便足以昭示不满,程非池道:“忙完这阵子就好,下个月都能待在首都。”

许是刚从全情投入的一场表演中撤离的关系,叶钦整个人都有点飘,虚脱的那种飘,脑中经历了短暂的空白之后,就挤入了一些有的没的,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他仰头靠在车座椅上,眼神涣散地望着灰白色的车顶,问程非池:“如果,我说如果,当时我没有遇到你,你会不会主动来找我?”

说的是程非池刚回国的时候。

兴许是这些日子太幸福了,幸福到有些虚幻,他总是会想到重逢后初见的场景,时而宛如返回现场般羞耻难当,时而又觉得自己走运。世界那么大,娱乐圈那么复杂,能在那种地方遇到,完全算得上小概率事件。

这么想来,老天待他还算不薄。

可他仍旧害怕听到某个答案。

于是当程非池刚要说什么,叶钦就忙不迭反悔道:“我随便问问,谁找谁都一样。”

程非池便没有继续说。他察觉到叶钦情绪低落,犹豫片刻,转移话题道:“面试的情况怎么样?”

“就这样呗。”想到今晚又要独守空房,叶钦就提不起劲,“满屋子少男少女嫩得跟水葱似的,我往里面一站,就是一颗昨日厨房用剩下的黄花菜。”

程非池道:“别这么说自己。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关键在于积累经验。”

叶钦挑眉:“你们当老板的不是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吗?”

程非池被他逗笑:“谁说的?”

“剧本里说的。”叶钦将视线调转回手机屏幕,打开免提,给他念了几句预告里男主角的台词。

听着听着,程非池忽然想到什么,问:“今天你演的电视剧开播?”

叶钦有些意外:“是啊,你怎么知道?”

程非池没回答,边往酒店外面走,边说:“念几句关于你的评价给我听听。”

叶钦就汇报工作似的翻了预告下面的几个评论读给他听,大多是粉丝跑来安利的评论,好不容易找出一条有指导意义的,是说这个弟弟长得就不像农村孩子,浑身透着一股矜贵少爷的气质,看着有点出戏。

严格说起来长相和服化不在叶钦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但他觉得演员演什么就得像什么,难免有些沮丧。

程非池却给了他与评论相反的意见:“气质是一个人身上比相貌和身材还要显著的特征,没有必要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刻意去改。”停顿几秒,又说,“你在我身边,可以永远做娇贵的小少爷。”

言语间依然有所保留,符合程非池这些年来愈发根深蒂固的沉稳含蓄。

然而叶钦全听懂了。

有些情感需要通过台词大声宣泄表达,而不同的人,不同的场合,总有许多无法用语言诉说的内容,需要台下的观众用心去感知。

程非池未曾宣之于口,却用行动明明白白说给他听的是只要我有,只要你想要,全部都可以给你。

两个小时后,叶钦坐在机场候机大厅接郑悦月的电话。

“请假?又请假?我的祖宗你知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微博上到处都在发今年电影学院新生的照片,你也位列其中,这种时候不给我乖乖在家待着发自拍混脸熟,还到处跑?等着你被易家继承人包养面试完迫不及待千里送的新闻上明天的头版?”

叶钦被连珠炮的一段话轰炸得耳朵疼,插上耳机调低音量,说:“我和他不是包养关系,正经谈恋爱呢。”

“有区别吗?在别人眼里就是包养,也只能是包养,这一点你不比我清楚?”

叶钦垂低脑袋,愣了半天,讷讷地说:“可是我想他了……我想见他。”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却让郑悦月安静下来。

叶钦自出道以来便像戴了一张嬉皮笑脸的面具,极少在人前流露出心底的真实情绪。尤其是刚出道那会儿被泼脏水后,浑身的棱角仿佛在一夜之间被磨平,懂事到不像这个年纪的小男孩。

是以冷不丁听到这样一个违抗安排的理由,郑悦月一时竟不该作何反应。

半晌后,她叹了口气:“想去就去吧,捂严实点儿,别给人拍到。”

叶钦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弯成两片月牙:“好的,谢谢月月姐。”

飞机准点起飞。

滑轮离开地面,展翅冲上云霄的那一刻,叶钦深吸一口气,清晰地感觉道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正在与飞机一起脱离陆地的掌控。

或许失重的状况下身心放空,尤其适合思考,他忽然意识到两个小时前自己在电话里问程非池的问题有些好笑。

带着这样的想法回头倒推,那些盘踞在心中多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愁绪,尤其是关于无法消弭的隔阂的焦虑感,竟也变得无足轻重。

叶钦记得整理妈妈的遗物时,在她常看的那本书的扉页发现用钢笔写下的一行字爱一个人,连呼吸都会变得勇敢。

况且他原本就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既然重圆必留裂痕,既然总要有人主动迈出一步,总要有人做出妥协,谁先谁后,是他还是我,又有什么分别?

往事可忆不可追,留给他们的时间过去一天便少一天,每分每秒都值得紧紧抓牢。

飞机在不断的起落中节节上升,叶钦闭上眼睛,右手摸着左手的戒指,将吸入肺腑的空气缓慢呼出。

他坐过很多次飞机,去到过许多地方,在旅途中越是看到天地宽阔,就越是明白的自己的微不足道。

渺小如他,风一吹就四处飘摇,却在当下第一次对自己要前往的方向如此确信。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要前往的方向。

你在哪里,我就落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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