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沿途已冰雪消融,游淼心道有生之年,实在不想再作第三次逃亡了,两次南下都实在是累得够呛,然而这次有聂丹,有李治烽,比上次没命狂奔,跑少一步就是死的情况实在好得太多。

三人在路上走走停停,来到蓝关前时,终于见着了接应的人。

“游大人,李将军,聂将军!”那人一见三骑入关,马上道,“几位得马上到黄河边去,鞑子的部队已经南下了!”

“什么?!”游淼色变道:“不可能!他们要宣战?”

十年合约还未到期,春猎前更未听过风声,怎么就这么贸贸然地宣战了?

“来了多少人?”游淼道。

“不清楚。”那校尉道,“陛下让人沿途送信,能截住您的话,让您火速赶往黄河边。”

聂丹道:“黄河沿线还是林将军在守卫?”

校尉道:“现在陛下已经让河北加强布防,等候接回三位。”

游淼一听就头大,问道:“他……陛下还怎么说?”

“只有这句话。”校尉道,“消息说鞑靼的巴图汗南下,所以我方朝廷已派军在黄河边等候……”

游淼来不及想巴图到底是有什么闲情逸致,跑到黄河边来了,只得又匆匆上马,一路狂奔。

黄河畔,滚滚河水奔腾向东,曾经的中原区域,如今满目荒凉。

自打数年前,聂丹率军大败贺沫帖儿后,双方便以黄河为界,鞑靼退守北方,而汉人退守南方。曾有官员提议迁回京畿,却遭到了朝臣们的一致反对。一来战线挨得太近;二来京畿已被鞑靼一把火烧成了废墟,要重建京城旷日持久。耗费太大。

双方便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数年,而如今,放眼过去,黄河畔却是汉军旗帜林立。对面则是鞑靼人的军营。双方的人都不多,似乎在等待援军,又似乎不是为了开战而来。

游淼刚进黄河地界,便有人率领一队兵匆匆迎出,三骑从山坡下去,近百名天启兵士上前来迎,非常显眼。然而不片刻,他们归来的消息便惊动了驻守在平原另一侧的鞑靼军,对方吹起号角,在北风中传遍黄河岸。

平奚匆匆赶至,未曾说得一句话,便与游淼驻马,转头倾听对方的号角声。一骑奔马穿出鞑靼军营,朝汉军奔来。

这是什么事?游淼心内通通直跳,难道因为贺沫帖儿之死,要让天启交出自己?否则就开战?赵超会把自己三人交出去吗?一定不会……何况还有聂丹在。

己方军营内,李延纵马而来,游淼神色一变,连李延也来了?

“来议和的?”游淼道。

李延与平奚对视一眼,平奚开口道:“巴图要见你们,三天前就已派人来通信了,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李延道:“先回去再说?”

聂丹道:“让他到平原中央来,各带五十人,要见就见一面罢。”

聂丹往昔身份在李延与平奚之上,满朝文武无人敢违拗他,此刻开口,李延只得马上回去安排,平奚长吁口气,看着游淼,低声道:“你们怎么和聂将军在一起了?”

“无意中碰上。”游淼低声答道。

平奚:“你们这次闹出好大的事来……”

“我把贺沫帖儿给做掉了。”游淼小声道,“要是鞑靼派人来交涉,你千万得站稳脚跟保住我们……”

“知道的。”平奚道,“前些天大伙儿已经联名上书了一次,陛下不会为难你,他自己也想今年北征,但是他……”

远方又传来第二轮号角声,巴图的王旗已从营中出来,李延过来回报道:“对方点名要见你。”

游淼道:“那就见罢。”

匆匆一瞥,游淼见己方的兵士打着“赵”的将旗,料想此处自己无家兵,聂丹早已交卸兵权,李治烽又无亲兵在,是以打着赵超的名头,倒也不甚在意。

或许说,这可以算得上是南北两大君王,第一次进行的历史性直接对话。自己代表了赵超。

游淼十分紧张,没想到刚回来就碰上这事,连思考的闲暇都不给他,直接进了己方队伍,聂丹与李治烽在后守护,带领五十名天启兵士,驰向平原。

“待会儿别靠太近。”一名校尉打扮的男人骑马过来,朝游淼道。

游淼一惊,那是赵超!

“陛下您……”

“嘘——”赵超神色稍动,说:“我怕巴图要抓走你。”

“有李治烽和大哥在,没关系。”游淼低声朝赵超道,两骑并肩而驰,小声交谈几句,赵超又回头,看见聂丹。

“大哥。”赵超小声道。

聂丹微一颔首,不再多说,赵超便稍稍后退些许,退到游淼身后,游淼一骑当先,来到平原中间。

狂风起,黄沙乱,在他的背后,是滔滔黄河,奔流不息。

游淼环顾四周,灰色的天空压在他的头顶,山川杳阔,孤鸟飞过。军旗猎猎飞扬。

那一瞬间,他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心情,在自己身后,是三名结义兄弟,以及南朝的半壁江山!人生如此,复又何求?倏然间升起了豪气万千之意,朝远方笑道:“巴图末!”

巴图排众而出,驻马平原中,朝游淼不紧不慢地驰来。

“现在出手偷袭的话。”赵超低声朝聂丹道:“能把他掳回来么?”

“不可行。”聂丹沉声答道,“就算现在杀了他,鞑靼也有王子能继位。鞑靼不会分崩离析。”

赵超看着远方,只是冷笑。

巴图到得近前,说:“我率军追了你三天三夜,还是没追上。”

游淼心中不是毫无惭愧,毕竟是他骗了巴图,曾经巴图也将他视为朋友,然而巴图把他视而为友,游淼也救了他一命,大家好歹扯平。

“我有我的立场。”游淼道,“没有办法。”

就这么一件事,游淼还是觉得巴图太嫩,太年轻了,如果巴图不追出来,或许会更好。

“你是不是叫游淼?”巴图问道,“那个在贺沫帖儿将军面前说,国家可亡,气节不能亡的游淼?”

游淼一震,巴图笑笑道:“我一直想问你这句话,因为那一天,贺沫帖儿让人把你在白石堡的校场外,想将你五马分尸的时候,我就站在塔楼上。本想趁着贺沫帖儿不在时放过你,但后来,沙那多来了。”

“那时候……”游淼不禁喃喃道。

“那时候我还很小。”巴图道,“只有十一岁。”

游淼道:“原来你见过我。”

巴图说:“差一点就认不出你来了。直到去白狼山那天晚上,你说到南方,我才想起当年的你来。”

游淼黯然笑笑,说:“缘分真是很奇妙的事。你追了我几千里路,不是就为了朝我说这个罢。”

巴图说:“不仅仅为了这个,你答应过我,帮我送一封信,给你们的皇帝,我信还没写好,你怎么就走了?”

游淼道:“是我不对,你的信写好了么?”

巴图策马上来,游淼也纵马上去,两骑挨在一起,那一刻,双方所有的士兵都紧张起来,犹如绷紧了的弦。

游淼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他知道自己可以在这一瞬间,抽出匕首,只要一匕,就能抹中巴图的喉咙。然而他没有这样做,只是接过巴图递来的一封信。

“后会有期。”巴图笑道。

“后会有期。”游淼道,“这封信,我一定会转交给陛下。”

游淼转身离去,与巴图两骑遁入茫茫风沙,各自回到了己方阵营之中。

当夜,诸人撤过黄河,御林军回南,沿途撤回了江南。从京畿到江南一地,已多恢复生息,然而耕地的人极少,几近十室九空。

赵超沿途微服私访,了解了中原民生,渡过长江后,也不急着回茂县去,便应游淼之邀,在江波山庄内暂且歇脚。

当夜正是元宵夜,游淼归来,整个山庄内震动,谁也没有问他们在北方过得如何,都道回来了就好,赵超也未曾亮明身份,只是提出要在游家过元宵。

乔珏张罗了整个上元节的布置,山庄内一片大红灯笼,并在沈园外摆开筵席,招待山庄中佃户,让人敞开了吃,随意吃。

游淼要四人在花园中小聚,赵超却道:“不妨,和你父母、兄弟一处吃就成。晚上再让你姐姐过来,今夜不谈国事,只叙家谊。”

于是乔蓉从茂城回了江波山庄,山庄内张灯结彩,隆重非常,成了这些年中,游淼所过过的最大铺排的一次元宵节。

乔蓉露面时,整个山庄内都轰动了,口称皇后,而赵超上去接着,换了常服,带乔蓉进山庄。游汉戈、李治烽有官职在身的先朝赵超见礼。接下来才轮到乔珏、游淼与聂丹等身无官职的百姓,率领沈园内上下,朝赵超三跪九叩。

“各位随意就行。”赵超道,“不必多礼了,游老,老夫人请坐。”

游德川何日得此殊荣?当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忙在厅内作陪,李治烽则去与乔珏打点下元宵节用的晚饭。

乔蓉瞥了游淼一眼,说:“你总算没缺胳膊断腿的回来了,你姐夫听到你胆子这么大,吃饭吃到一半就要往外跑……”

游淼讪讪笑道:“有李治烽和聂大哥陪着,不会出什么事。”

筵席排开,所有人坐一桌,赵超平日也是不讲究规矩的,这次来探望游淼家人,也当是走一走乔蓉的娘家,便举杯笑道:“来,庆子谦与李治烽顺利归来,大哥也归朝了,咱们又在一起了。”

“归朝不归朝且不论。”聂丹淡淡道,“不过大家重新聚在一起,确实值得喝一杯,草民聂丹敬陛下。”

聂丹举杯,众人都略觉尴尬,但也纷纷举杯,喝了酒。

赵超朝游德川笑道:“我们国舅爷这人呢,喜欢埋头做,不喜欢说。做事也全凭自己喜好,哪天累了,顶不住压力,就撒手回家了。我是叫不动他的,游老有空也帮我多劝劝他。”

“哎!”游德川道,“何尝不劝他?整日整日地都在劝他,他一回山庄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乔蓉见游德川絮絮叨叨,便笑道:“淼子不也是在家操持家事。关心国事么?”

众人都笑,赵超又看了李治烽一眼,李治烽不吭声,只是喝酒。

游淼哭笑不得,见赵超与游德川交谈几句,赵超又道:“子谦,这次你回来,咱们可得说好了,明年朝中即将忙得不可开交,我正缺人手,你无论怎么样,都得给我回来了。”

游淼抬眼看李治烽,正好与李治烽眼睛对上,约略一沉默后,心里便有了念头——这一年里,赵超是必定要北伐的。北伐关系着李治烽收复犬戎的成败,自己必须回朝。

他说不准赵超能不能劝回聂丹,但按照这个势头,聂丹除了归朝,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游淼笑了笑,唏嘘道:“臣这些年里不能帮陛下分忧,实是问心有愧,陛下既传,臣哪敢不从?”

赵超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说:“不错,大家吃罢。”

这下与席诸人才敢动筷子,游淼心中有事,中午回来时又吃得多,一时间吃不太下,赵超倒是很喜欢江波山庄里的菜肴,多吃了些。有皇帝在,所有人都不敢多吃,乔蓉见状也不想给这么多人一齐找罪受了,便笑道:“陛下,臣妻还吩咐人在花园里摆了酒,不如就移步园子里,吃点私房小菜,喝点酒,赏赏月如何?”

赵超欣然应允,余人都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便起身恭送皇帝,游淼朝乔蓉点头,乔蓉回以了然神情,说:“都去吧,哥几个好久未曾聚聚了,尤其是聂大哥。”

聂丹与乔蓉同席,也是十分尴尬,闻言点头放下筷子,与李治烽,游淼,赵超到了园中。

一桌乔珏、乔蓉吩咐人特地做的小菜,花园深处还有人在弹琴。

游淼亲手温了酒,分斟于几名兄弟,悠悠明月,万里晴夜,未开尽的梅花带着隐隐约约的香味,实在令人心旷神怡。

赵超闻曲忽有所动,开口道:“你家琴姬的技艺倒是不错,叫出来看看?朕正想赏她。”

游淼扑的一声笑了,李治烽也忍不住笑了。

李治烽道:“沈园里没有琴姬,都是学武的小厮,自娱娱人而已。”

赵超也笑了起来,说:“这年头……我记得大哥奏琴也是奏得挺好的,小时候去府上,偶尔就听见大哥奏琴,大哥的琴呢?”

“好些时日没碰了。”聂丹喝了口酒,说,“都遗失在兵荒马乱里了。”

赵超点头道:“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回去的。”

聂丹没有接这话,场面仍十分僵硬,游淼知道这一次,赵超是为和解而来的,毕竟先前关了聂丹好几年,聂丹梗着一口气不低头,赵超也不低头。表面上看他们,谁也不圆滑,然而游淼心里却是最清楚的那个——要说交情,赵超与聂丹的交情最深。

从小赵超就得聂丹教导、支持,从他还是三皇子,倍受太子欺凌,尚在京中之时,聂丹便将赵超视作亲弟般对待。也正因如此,后来太子一事捅破了,聂丹才会如此大怒。

游淼想了想,装作好奇,笑道:“弹的什么?”

赵超笑道:“什么都有,《乐府》,《新曲》……《忆少时》,《风波慢》,《塞外声》……每天上午去大哥府上看兵书,下午练武,没练完,不许吃晚饭。小时候我爱喝酒,大哥却只让我在晚上喝一杯,不让我多喝。”

聂丹淡淡答道:“行军从伍,饮酒误事,自然不允你多喝。”

赵超又道:“大哥。”

聂丹看着赵超,赵超又道:“我知道这些年里,我让你很失望。”

游淼与李治烽都不说话了,静静看着赵超,赵超斟了一杯酒,放在聂丹面前,说:“我给你赔句不是,那年我带兵远征高丽,二十万人出征,余下归来只有八万四千人,是你在父皇面前为我说情,为我收拾残局,接过残兵,代我出征再战。”

聂丹看着赵超,赵超又叹了口气,说:“小时候你就告诉过我,你为的是天启而战,如今我即将派兵北伐,我恳请你,摒弃旧怨,再与我并肩,收复北方的半壁山河。”

聂丹沉默,只是不举杯,赵超怔怔看着聂丹。

“这杯酒。”聂丹道,“待我得胜归来后再喝。”

“那我敬你一杯。”李治烽道:“敬你,敬三弟,子谦。”

李治烽打破了僵局,游淼忙举杯,聂丹终于拈起酒杯,游淼笑道:“愿来日,事事顺遂。”

四兄弟喝了酒,游淼黯然,在心中叹了口气,他知道聂丹依旧心结未解,乔蓉之事算是你情我愿,怨不得谁。聂丹自己也有责任在。而赵超经过这几年,理智了许多,也知道怎么对待感情、上下级关系。

可惜的是,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不能再像刚回南的那一天晚上,大家喝得烂醉,东倒西歪,在花园里说说笑笑,许一个鸿图远大的愿望,说几句家国万民的远景……一些事,一些人,横亘在心里,就像一个永远好不了的伤疤,只能设法避开,不再去触碰它。

花园内酒席散后,游淼去洗过澡出来,见聂丹与乔蓉站在花园里,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有点想上前去,却看到赵超站在走廊的另一头。

赵超极其缓慢地朝游淼摇头,游淼便安静站着。

赵超又朝游淼招手,示意他过去。

游淼刚走出一步,背后,李治烽便一手按在他的肩上。

游淼回头看了一眼,朝赵超笑笑,与李治烽同时朝赵超行礼,赵超眼神了然,点头示意去睡罢,不早了。

李治烽便牵起游淼的手,回了房。

“你说聂大哥和表姐会说什么?”游淼道。

李治烽和衣躺在榻上,跷着腿,一身酒气,淡淡道:“你和李延久别重逢,会说什么?”

游淼开始还愣了那么一下,回过神来以后抓狂道:“这不一样好吧!”

游淼跃上床去,压李治烽的小腹,李治烽笑着让开。

“谋杀亲夫了!”李治烽道。

游淼怒道:“小心长胖!打个贺沫帖儿还没打过,你还好意思笑!”

李治烽无奈道:“都是你,害我荒废武功,都不是贺沫帖儿的对手了。”

游淼知道本来李治烽也不是贺沫帖儿的对手,没想到这么一说,李治烽还来劲了,便拉着他的手摇晃,说:“那你不许回犬戎去了,万一受伤怎么办?”

“来来。”李治烽笑着伸手,把游淼搂进怀里,笑道,“看看你夫君腰力如何……”

“唔。”游淼被李治烽堵住了唇,抱着裹在被里,舒服地嗳了口气。

翌日起来,赵超与聂丹都走了,剩下乔蓉坐在厅堂,喝着茶与游德川、游夫人闲话,两人都是赔着笑在说话。游淼睡眼惺忪地起来,在厅内坐着,乔蓉看了他一眼,问道:“现在吃?早饭都让人备下了。”

“唔。”游淼答道,“给皇后请早。”

乔珏便让人摆上早饭,李治烽也出来了,一家人吃过早饭后,游德川又要问北疆的事,这次游淼倒是不隐瞒,把话都说出来了,乔蓉担忧道:“回山庄前,我就在宫里收到风声,说你里通外国。”

“没关系。”游淼随口答道,“唐家李家放的风声?意料之中,能杀掉贺沫帖儿,扣十顶帽子我也认了。”

“这次回去,你可得多注意些。”乔蓉道,“你好几年没上过朝,事情都变了,人也都变了。”

游淼点头,知道朝中有人就是好,乔蓉这些年里也都留了心,为游淼仔细搜罗了情报,游淼边吃边注意听着。末了乔蓉又问道:“听说北方的可汗送了封信,朝陛下求和?”

“他不想打仗。”游淼道,“南朝也不想。”

乔蓉的眼睛眯了起来,带着担忧之色,游淼又道:“但答应归答应,我不会与他议和。”

“议和一事,大臣众说纷纭。”乔蓉担心地叹了口气,分说道,“大学士是最想议和的,毕竟黄河以南的疆土都收回来了。我看陛下从去年年底起,批阅的奏折就有不少是因为谈判之议。”

游淼也叹了口气,说:“除了李延,主和派还有谁?”

今时不同往日,昔年太子与老皇帝在鞑靼手上,是以投鼠忌器,但如今南朝历经几年积累,已拥有了与北方开战的实力。李延要议和,游淼自己是明白的。因为李延不能带兵打仗,更不能建立军功。

所以只有议和,李延才能发挥自己的才干,而聂丹此时为何归朝,目地很明确。然而聂丹有许多话是不能说的,更不屑说。剩下的,就都看游淼了。

料想李延与游淼自己,在不久后便将成为主和派与主战派的领袖。

“六部尚书有一半是听他的。”乔蓉道,“你走了以后,谢徽第二年推去了参知政事,告老了,这空缺一直悬着。”

游淼看了一眼桌上的宰辅印,回到朝廷后,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了。

游淼瞥李治烽,说:“你应当还是接管扬州军,不出意外的话,文官和军队还有一场大吵,须得小心。”

“知道了。”李治烽答道。

乔蓉道:“治烽也小心。”

游淼吃过早饭,让乔珏帮着打点行装,自己一人与李治烽上路,前往茂城。

游淼东山再起,是整个朝廷中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一次要打的,势必是一场恶战。

扬州多年来未有变化,春日之景一如往昔,看了这么多年江南春景,游淼又忍不住觉得有点腻了,就像锦绣绫罗,玉帛绸缎般,悦目之物时时看着,总有倦怠之意,更在这多事之时。

李治烽回来后便前往兵部报道,而游淼先回政事堂,政事堂却大门紧闭。

游淼心道不知道我回来?决计不可能,关着大门,是要先给我个下马威么?唐博啊唐博,一别多年,你怎么还是这脾气。

“少小离家老大回。”游淼站在门口笑道,“乡音未改鬓毛衰……”

内里吱呀一声开了门,一名给事中吓了一跳,说:“游子谦!”

“游大人!”这么一来,政事堂才算得了消息,给事中们已列队出迎,在门口将游淼迎进来。

大家都成熟了不少,在唐博的带领下,纷纷看着游淼。

“游大人。”唐博笑道。

“唐大人。”游淼正色,还了唐博一礼,吏部的文书恰好同时送到,正省了游淼的心,不用鞍前马后地操持,一切都已给他办妥了,今日早朝已退朝,游淼也正乐得不上朝,便在政事堂里翻阅这几年里积压的重大奏折。

这些事他在山庄里都知道,如今不过是核对一次,唐博入内,解释道:“今天早朝时,陛下在殿上昭告群臣,下朝后政事堂的门险些被大臣们挤倒,迫不得已,只好闭门谢客。”

游淼哭笑不得,答道:“没关系。”

唐博又道:“今岁开春时税赋,政令等还未颁布,早些时候翰林院送来了政令文书,较之年前略有调整。”

游淼只是看了一眼,便道:“户部的预支呢?”

唐博侧坐在一旁的桌子上,说:“户部预支还需三日能定。”

“李延草拟的政令都压着。”游淼道:“不颁。聂将军归朝,过些日子,由政事堂起草一份新的文书,今年增税到六成八分。”

唐博没有说话。

游淼道:“三年里陛下一直在为北伐作准备……”

唐博道:“游大人,今时朝中,已与当年不一样了。”

“我知道。”游淼淡淡道,“若与当年一样,我也不必回来了。”

唐博叹了口气,点点头,答道:“明白了。”

唐博见劝不住游淼,径自离开,游淼翻阅民生案卷,时间退移,脸色却越来越凝重。他知道唐博的意思,天启看上去已积累了足够的资源,然则贪官污吏太多,官府腐败,各地农民被剥削,被苛待的情况无有转变,只比数年前好了些许。

这个时候要北伐,局势实在不容乐观。

增税是一个极其重大的决议,当天晚上,游淼被赵超叫进宫了一趟,游淼提出此事时,赵超便问道:“折子都看完了么?”

“几千份折子。”游淼哭笑不得道,“怎么看得完?今天晚上我就去写奏折,明天颁布下去,你千万得顶住群臣的压力。”

游淼的未雨绸缪不无道理,毕竟聂丹发兵后,战线或许会无止境地拖延,谁都想速战速决,却往往天不如人愿。现在增税,无疑会令民间怨声载道,却能保证军队最充裕的粮草供应。

果然,翌日早上,游淼一上朝,便遭致了群臣的一致抵制。

然而这一次的抵制,较之数年前有所不同,不再出现群起而攻的场面,而是所有人都保持了缄默,注视着游淼。

大殿内鸦雀无声,料想所有人都不同意,游淼四处看看,知道以李延为首,朝中已结起了同盟,专门对付他游淼。

赵超打破了沉默,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李延道:“增税一事,非同小可,扬州多年来休养生息,好不容易恢复富庶之态,还请陛下三思。”

游淼道:“北方的失土有望收复,各位还在等什么?”

“恕我直言。”平奚道,“贸然开战,只怕会招致难以收拾的局面,鞑靼与我朝议和之期足有十年,如今三年一过,又是在这风口浪尖之上,难免会遭致诸胡怨恨。五胡与鞑靼唇亡齿寒,万一联合起来……”

“不会联合。”游淼道,“贺沫帖儿已去,鞑靼的时代结束了,如今鞑靼人已生疲态,王公贵族多耽于安乐,而不愿征战。反观我天启养精蓄锐三年,聂将军归朝,大敌已去,攻其不备,必能收复故土。各位都不想回到中原么?难道就要在扬州养老,过一辈子了?”

李延怒道:“游大人,你是指我们偏安一隅,卖国求荣么?”

游淼笑道:“绝无此意,只是扬州……毕竟不是久安之地。中原士人,假以时日,还是要回到中原的。当年北人南下,占去了南方资源多年,如今有了南迁机会,回到京畿,又有何不可?是时候把扬州还给南人了。”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游淼也不是吃素的,游淼说完这句,以李延为首的北派纷纷变得脸色十分不好看,而南方士族势力则沉默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延道,“陛下将都城定在何处,自然就是朝廷所在之处,游大人……”

游淼一笑道:“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聂丹打断道:“请陛下早作准备,若错过开春,又要等候一年,我方只要渡过黄河,迎战鞑靼军,以蓝关为据,定能将其赶出长城以北。待得收复了故土,朝中各位大人再行议和不迟。”

游淼看着赵超,赵超沉吟片刻,而后又道:“朕决定今年迁都京师,各位意下如何?”

这一句无意是爆出了一个惊天响雷,就连游淼也万万料不到赵超会突然这么说,且事先从未与任何人商量过。

“京师已废拙日久!”秦少男色变道,“陛下切不可突发奇想。”

“京城的地理位置是太|祖定下来的。”赵超道,“北通蓝关,拥黄河天险,关中之地富饶肥沃,朕亲往视察过,京师内唯建筑被大火烧毁,城墙仍保持完好,足以拒胡族而战,有何不可?”

“要重建京师,必将耗费大量银两。”这下连游淼也不得不倒戈,设法把赵超的这个念头堵住,否则麻烦就将大了。

“万万不可。”

“陛下请三思。”

朝臣们一片慌乱,都想不到赵超竟是想搬就搬,赵超考虑再三,只得退让道:“那么此事就押后再议,增税发兵之事,众卿还有何话说?”

群臣面面相觑,这次是真的明白到赵超的决心了,不仅发兵,还要迁都……谁也不愿意在这风口浪尖上去搦赵超的锋芒,何况游淼与聂丹一归朝,登时掌握了朝中的话语权,只得先行避让。

下得朝来,游淼一宿没睡好,平奚便过来道:“哥几个晚上给你摆酒接风。”

游淼深知此事是必须的,便点了点头,约好时间,先行回去补眠。睡得个把时辰,宫里又有人来传唤,赵超召见,便只得又进宫去。

赵超与聂丹已经开始研究行军路线,一切都已安排好,将赶在二月初二前,调集大军北伐,聂丹率领十万兵力,而李治烽率领五万,十五万大军渡黄河而上,聂丹将驱逐鞑靼,夺回正梁关以北的失地。

聂丹兵力在明,而李治烽兵力在暗,先围延边城,以围点打援之法,耗费延边粮草,诱其出城决战。李治烽则在黄河沿岸守卫,一旦有胡族奔援北方,便居中袭击。

延边不比大安,粮草储备并不多,大安若愿率兵来援,聂丹便在平原上与鞑靼王军展开决战。若大安不出兵,聂丹便围到延边无粮可耗,占领该城为止。

要围城,就必须有充足的粮草,经过多年的训练,天启的兵已是精兵,游淼相信将延边城困个三月半载并无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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