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调查你这家伙的过去还真不容易。”

不需要生驹提醒,我自己也有切身体会。我早就学会了调查他人的方法,但套用在自己身上,却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就好像自己反而看不清自己鼻尖上的东西一样。

生驹发挥了不输中世纪审判邪说的法官一丝不苟、不屈不挠的精神,三天后,他终于面露疲态。

“你给我从实招来。”他说得倒简单。

“我已经连胃袋都翻给你看了。”

“我们家由美子整天为便秘烦恼,她哪个牌子的便秘药都吃了,已经拉得肚子都瘪下去了,还整天嚷嚷‘好像还没有拉干净’。只要没有连肠子一起拉出来,她都会觉得还没干净。你要不要也试试?”

“你只会说风凉话。”

“那当然。要不是做了太多亏心事,就不至于这么累了。”

他嘴上这么说,但当我问他“到底有哪几桩”时,他却侧着头想了半天。

“好像也没什么。对了,就是上次我跟你提起的特异功能热潮时自杀的那个孩子,算是我的心结。但是,我不是给自己找台阶下,那又不是我一个人干的。干我们这行的,虽然老是做些惹人厌的事,但这又不是我们个人的事,我们是扛着杂志社和报社的招牌才干那些勾当的。”

仿佛要好好反省反省似的,他用一双大手抱着自己的头。

其实,我也有一两件感觉心虚的事。一件是四年前采访的民事案件,那是常见的土地纠纷,又扯上继承权问题,双方互揭疮疤,闹上了法庭。当时刚好八王子地价飙涨,所以我在有关土地问题的特辑中曾提及这件事。

“听说你采访原告时,被告一方的男主人冲进来就要揍人?”

“对。他喝得酩酊大醉,手上还拿着金属棒球棍。”

“可能是喝闷酒越喝越气吧。有没有大打出手?”

“算是吧,但很快就平息了。不过把他手上的球棒抢走后,他还拼命吼着:‘你给我记住!’”

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又调查起这件事,发现当事人已经死了。官司缠讼至今还悬而未决,不过双方都已筋疲力尽,目前正在讨论和解事宜。

另一桩则与一个有被害妄想症的女人有关。

“这件事,一开始还真让我吓出一身冷汗。”

市区某宾馆发生火灾,记者赶去拍摄火灾现场的照片。照片刊登后,有个女子说她刚好被拍到了,因此暴露了她和上司的不伦之恋,导致她被迫离职。

但调查后发现,她其实是自动离职,公司里也没有和她发生不伦之恋的上司,一切都是她凭空捏造的。

“搞什么,根本是信口雌黄嘛。”

“但当事人很认真,泪眼汪汪紧咬着我不放,对细节也交待得很清楚。那算是很有条理的妄想症。”

“但该找的不是当时去拍照的摄影师吗?”

“她跑到分社来的时候,刚好是我接待的。”

“果然倒霉。”

“有什么办法?我怎么解释都没用,她一口咬定是我,最后差点告我强暴呢!你笑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生驹笑岔了气。

“我还真想知道,在分社办公室里,当着十几个人的面,怎么个强暴法。”

“你也太神了吧。”

“后来她父母还跑来报社,她父亲气得怒发冲冠,差点没把我扭送到警察局。”

“看来你的人生也是波澜起伏啊。”

“如果那个父亲至今仍然相信他女儿,认为我行为不轨,或许会对我怀恨在心。”

“不会吧。那也太离谱了。”

生驹说得没错。我打电话到分社,请他们调查,很快就得到了答案。那个女人后来看了医生,早已康复,已经结婚了。

同事说她还曾来分社道歉。

“你根本就没和人结怨嘛,”生驹身子后仰,看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喂,高坂,如果你曾把哪个女孩子骗到手性侵害,又杀掉埋在山里了,就趁现在招供吧。”

我一脚踹开旁边的椅子。

我和川崎家联系得很频繁。每次接电话的不是川崎明男就是三宅令子,两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之后完全没有任何异常。不仅如此,令子还笑了出来。

“你真辛苦。”被她这么一说,我也只能呆呆地回答“是啊”。

“但还是请你多留意。”

“我知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提到这一阵子和我关系密切的人,当然不能把稻村慎司排除在外,但我不想造成他的混乱,所以只把大致情况告诉了他父亲。他吓得心惊胆战。

“怎么会这样?你还好吧?”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可能只是虚惊一场。不过,还是小心为妙。”

我想要选谁,谁就倒霉——只有这句话让我汗毛直竖。

“我会提醒他多注意,请你不要担心。这阵子,慎司为了准备考试,一放学就马上回来了。”

“他真用功。”

“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满脑子都是功课,他很少和我们说话。其实我倒觉得不需要那么拼命用功的。偶尔他也会一个人出去溜达溜达,通常在天黑以前就回来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他说得斩钉截铁。

生驹皱着眉头说:“最让人担心的就是你了。”

“我没什么关系,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那当然。你在大学时是田径运动员,跑起来一定像飞毛腿。”

“我可是长跑运动员。”

“那正好。如果有人攻击你,你就一直跑到箱根,顺便刷新一下纪录。”

我们能够把这成当成笑话来说,是因为实在没有丝毫紧迫感。虽然我很在意一星期的期限,但无论对方如何出言恐吓,我还是不知道所为何来,至今仍然觉得没什么好惊慌的。

“笨蛋,好心被当成恶意才是最可怕的。”主编气急败坏地说,只有他最当回事。不过,他也不忘提醒我“等事情结束后,可以写一篇独家报道”,可见他早有打算。

我和七惠常常见面。准确地说,是我每天晚上都去找她。只有实在抽不出时间时,才打电话联络。我和她几乎算是同居了。

“有什么好害羞的,陪在她旁边才是最能安心的。”生驹一脸严肃地说。第四天晚上,他竟然说“也介绍我认识一下”,就跟着我去了第二日出庄。

生驹的冷笑话让七惠笑弯了腰。由于她无法发出声音,我在一旁看得提心吊胆,担心她笑过头了,反而对身体不好。

当七惠笑得站在厨房边擦泪时,生驹很认真地夸她是个好女孩。

“你中头奖了,真希望自己可以年轻十岁。”

七惠也说生驹“人很好”,还问我:“你们两个人经常这样一唱一和地开玩笑吗?”

七惠和我在一起时,从没露出害怕的样子,但有时候会突然看一下电话,或是看着窗外。

“是他吗?”我问她时,她点点头。

“他会和你联络吗?”

不知道,她摇摇头。只有这种时候,她的脸上写满孤寂。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离期限越来越近了。还剩下一天,第六天下午,正好是约好将慎司引见给那位退休警官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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