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杂志社,我发现桌上有留言。其中一个是之前采访的“反对选美”的妇女会代表打来的。替我接电话的记者刚好在旁边,我便直接问他。

“对方好像很满意。”他说。“她说,你没有曲解她的话,如实地写了出来。她还说:‘这很难得,更何况是男记者。’她要我分别向采访的人和写报道的人致谢,当我告诉她‘那是专栏,报道就是由采访的家伙写的’时,她很惊讶。”

他嬉皮笑脸地说,主编经过时,狠狠地打了他的头。

“对外面的人说话,怎么可以说‘家伙’呢?什么‘家伙’?”

那个妇女会代表如果知道我在写这篇报道时,正被一两个“特异功能少年”耍得团团转,根本无暇考虑其他的事,才把她的话原封不动抄上去时,应该就不会这么高兴了。抄写这种工作,初中生就能做了。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专访。”

我喃喃说着,正在杂乱无章的桌上找烟灰缸的生驹抬起头来。

“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

“如果是专访,就会有我的名字。”

生驹想了一下,用力地点点头:“嗯,对,会写‘文高坂昭吾’。”

我一直在署名报道和结怨上兜圈子,所以才没想到这一点。

“在八王子分社时,你写过专访吗?”

我点点头。分社的记者就像打杂的,选举、运动、犯罪、当地教育问题,什么报道都要一肩挑起。

“但数量有限。我这个人不喜欢专访,不是一言不发地听对方滔滔不绝,就是问太多问题把对方惹恼了。而且,想要作一篇四平八稳的专访,通常都要吹捧受访者一下,这种事我干不来。”

“很难想象三年前被你抬举过的受访者,事到如今才为‘你怎么可以写这种违心的报道’而愤愤不平,写恐吓信给你……”生驹侧着头,“怎么想也不可能。”

他似乎对此没有太大的兴趣。

另外是织田直也先前待过的加油站负责人打来电话,叫我回电。

我打过去,他很快接起来。他说他可以查到直也的去向。我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拉了把椅子,端坐着听他说。

“你看到他了?”

“不,没有。”

原来是今天中午,有人去加油站找织田直也。

“他是织田半年前打工的便利商店的店长,以前开车经过我们加油站时曾看到过织田。他以为织田还在这里工作,刚好路过,就顺便来看他。他很惊讶地说:‘之前他突然就辞职不干了,我看到他时还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也辞掉了这里的工作。’”

“你有没有问那位店长在哪里工作,叫什么名字?”

“这我倒没问。但我问了更有用的事。”

他得意地笑了。

“织田辞去那家便利商店的工作半个月后,有侦探社的人去那里找他。那个店长对我说,当时,侦探社那些人鬼鬼祟祟的,他也不想说太多,随便敷衍了几句就把他们打发了。现在,连记者都在找他,他就不能不提防着点了。”

这么说来,直也对加油站的麻子说的“侦探社的人一直在找我”,并不是胡说八道。

“我打听到了那家侦探社的名字和电话。”加油站负责人心情愉快的继续说道,“侦探社的人拜托店长,一有直也的消息马上和他们联络,还留了一张名片给便利商店的店长。因为很少见到侦探社的名片,那个店长就一直留着,这才知道了侦探社的确切名称。要不要我告诉你?便利商店的店长不愿意和这种事扯上关系,仓皇失措地逃走了,我才不在乎呢。”

我拨了他告诉我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很爽快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没错,这里是‘东京调查有限公司’,但我们不是侦探社,是专门寻找失踪人口的正派调查公司,我就是社长。”

她知道我说的是哪件事,但她说目前已经停止寻找织田直也了。社长能够立刻对具体案件作出回答,想必只是一家小型事务所。

“为什么停止了?”

“那还用说,当然是委托人要求的。”

女社长用不亚于生驹的沙哑声音肯定地说。

“这么说,是找到他了?”

“找不到。”

那为什么委托人停止寻找?

“我想你应该知道,织田直也初中毕业之后就离家出走了。”

女社长没回答,这表示她知道。

“你的委托人是他的家人,对不对?”

这点绝对错不了。如果是他家人,无论如何我都想见一见。

“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和他家人联络?”

女社长不悦地说:“我不能告诉你委托人的身份。”

“我明白。所以,才请你通融一下。我不会拿来报道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对他也不是一无所知。他父母在他小时候就离婚了,当时好像还为财产的事闹得很不愉快。”

女社长静默了很久。当她终于开口时,一副怕旁人听到的样子压低嗓门。

“好吧,我就告诉你吧,免得你再来烦我。但我不能把委托人的姓名和地址告诉你。况且,即使你去找她,她也不会理你。”

“她?”

“对。委托人是织田直也的母亲。”

女社长说得简明扼要。直也的父母在他八岁时离了婚,离婚的原因有两个。

原因之一是,直也的母亲和自己的婆婆——也就是直也的奶奶——处不来。

“织田家世代都在板桥的泷野川经营酒类零售商店。直也的父亲是独生子,是第四代。他母亲以前是酒家女,年纪比他父亲小一轮。一开始她就和婆婆处不来,听说还动了刀子。”

另一个原因是,那家零售商店后来不得不关门了。

“织田的爸爸为朋友的贷款作担保,结果对方逃走了,所有的债务都落到他头上,做太太的就和他翻脸了。分手时,的确为了钱争吵得很厉害,但为了孩子的监护权吵得更凶。做母亲的虽然很想把那个叫直也的孩子带在身边,但最后没能如愿。”

现在这位母亲想要寻找直也。

“她说她一直牵挂儿子,现在手头稍有了点钱,一定要找到儿子。”

“那为什么又撤销委托呢?”

女社长很不甘心地说:“被她现在的丈夫阻止了。她已经再婚了,和现任丈夫也生了孩子。她丈夫问她,事到如今,即使找到这个孩子,又能怎样?”

虽然话这么说……但直也的母亲说,等她丈夫冷静之后,会再委托他们。女社长也保证,下次一定找到。

“有没有他父亲的消息?”

“早就死了。是死在路上的,酒精中毒而死。”

挂了电话,我舌头上留下了苦涩的味道。

直也成长的家庭到底是怎样的?

又是离婚,又是争财产——有特异功能的人怎么可能在这种环境下生活?

正因为这样,我更想见一见直也的母亲。到底有没有什么方法——虽然我苦思冥想,但那个女社长口风很紧,看来还得多打几次交道。

我顺手拿起不知谁丢在一旁的晚报,想要转换一下心情。正当我漫不经心地浏览标题时,立刻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一篇文字报道。在报纸的角落里,只登了很小一块,不仔细看就错过了。我为什么要看这么一则小小的报道?要是没注意到就好了。

今日中午一男子从圣桥上跳河自杀

只见小小的标题下写道:

“下午一点左右,有目击者看到一名年轻男子从神田川千代田区御茶之水的圣桥上跳河自杀,神田消防局的急救队员随即赶到,积极展开搜救工作——虽然立刻被打捞上岸,但年轻男子已经气绝身亡——从他身上的驾照发现,他是……”

宫永聪,二十一岁,私立东京国际教育大学教养系二年级学生。

那对像兄弟般的未来画家其中之一。

打开井盖的两人其中之一。

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他画的信号灯。永远的红灯。永远的停止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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