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恪、苏梅带着孩子到张家,休假回来的张任贤正在书房跟他叔父说,他一个在京市工作的同学透露,国家准备下半年在农村开始办人民公社。

赵恪父兄都在京市,遂一家人刚一落坐,张任贤顺嘴便跟赵恪寻问起了此事。

正接了张夫人给的果子吃的苏梅,差一点没被果肉噎着。

人民公社!是了,民生往事记载,五八年七月,全国人民开始办人民公社。为此各地自发地办起了“公共食堂”,“放开肚皮吃饭,鼓足劲儿生产”,成了当时最为流行的一个口号。

“放开肚皮”之后,不少地方都将重心放在了“吃饱”和“吃好”上,为此社会员们不但吃饭不再限量,就是吃菜,也强调“一个星期或是半月不重样”。

更甚者还有不少地方杀猪宰羊地办起了“流水席”,邀了过往行人来吃,人家不吃,还劝说什么不吃白不吃,反正不要钱。

三个月,仅仅三个月,很多食堂都变得捉襟见肘,寅吃卯粮。

赵恪的主要精力在部队,对京市的关注不高,不过一般有什么事,赵父和赵大哥多会通知他,现在还没有接到通知,要么是政策还没有落实,要么就是他们觉得这则消息对他不重要。

遂这个话题没讨论两句就结束了,几人转而说起了张任贤在惠山县的工作开展。

惠山县多山,前任县长主张多种橡胶树。

种橡胶树是不错,不过这得有个前提,那就是得先通路。

张任贤这次回来,主要是向上面申请资金,开山修路。

从张家出来,赵恪看着有些怔忪的苏梅,关切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苏梅摇了摇头,随口道:“我在想前天寄的信,要几天能到?”

算了不想了,毕竟离人民公社成立,公共食堂的出现还有两个多月呢,到时再给老家写信提醒一句也不晚。

“寄的平邮,”赵恪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道,“得七八天。”

“我坐前面。”小黑蛋突然身子一矮,从赵恪胳膊下钻过,爬上了车。

“啊,”小瑜儿一见急了,在苏梅怀里探着身子往车里扑道,“不,我的……”

赵恪待小黑蛋坐好,帮他关上门,随之拉开后面的车门,点了点小瑜儿的额头:“爸爸怎么发现,你最近什么都想跟哥哥抢呢?”

小瑜儿指着副驾驶,霸气地叫道:“我的!”

之前,苏梅一直抱着他坐在副驾驶位,所以在他的观念里那个位置就是他的,别人不能抢,更不能坐。

赵恪曲指弹了他一记,斥道:“什么你的,这车都是公家的。”

“唔……”小瑜儿捂着脑门嘴一瘪,大大的眼里噙了泪,指着赵恪跟苏梅告状道,“姨,坏,我的!我的……”

苏梅一见他额头红了一块,瞪了赵恪一眼,“你下手轻点。”

赵恪:“你没发现他最近老喜欢跟念辉争东西吗?”

苏梅揉了揉小瑜儿的额头,疑惑道:“小孩子不都这样吗?打打闹闹,争争吵吵,一会儿又玩到一块儿去了?”

赵恪想了想,不确定道:“是吗?”

两个新手爸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赵副团长,”苏梅纳闷道,“我们家小黑蛋是有人带,在老家根本不需要我操心。你们家怎么回事儿,小瑾可是9岁了!你不会从来没管过吧?”

“咳!”赵恪不自在地掩嘴轻咳了声,“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现在咱们才是一家。”

“别转移话题!”苏梅瞪他。

“没有不管,”赵恪无奈道,“我工作忙你也知道,好不容易攒够半月的假期回去一趟,大半时间都浪费在了路上。在家三四天,就带着他到处走一走玩一玩,买些他想要的,陪着做做作业、练练琴,刚刚熟悉一点,我又该走了。至于小瑜儿,我确实缺席满多的,之前他长到一岁,我跟他相处,说实话不足半月。”

“所以,他们在哪个阶段会有什么表现,”赵恪凝眉道,“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小梅,我还是觉得你对小瑜儿太惯了。”

“有吗?”这个问题上次念营也有提过,那时苏梅还不以为然,觉得小瑜儿走路不稳,不整天抱着他,把他带在身边怎么办?也没人能带他、哄他啊。

“你想想小瑜儿刚来那会儿的脾气,再看看他现在,是不是比先前任性多了?”

这一点苏梅无法否认,小瑜儿确实比以前脾气大多了。

“那是因为,他觉得他有依仗了。而你,”赵恪笑道,“就是他的依仗。”

苏梅沉思道:“那我要怎么带他?”

“在家尽量别抱他,让他拖着学步车自己走,”赵恪建议道,“去食堂上工,也把学步车带上,让他在食堂的广场上玩。等开学了,把他丢进托儿所吧。”

“有托儿所吗?”

“等军嫂们来了统计一下,能有七八个幼儿,就可以建议蔡校长开一个幼儿班。”

两人站在车门前说话,车里的三个孩子听得一清二楚,小黑蛋乐得爬上椅背冲后面的两个哥哥咬耳朵,“听到了吧,听到了吧,小瑜儿再不是家里的宝贝蛋了,他日后再不能整天赖在我娘怀里了。哼!叫他跟我叫板,踢到脚了吧!哈哈……他要跟我们一起上学喽~哦哦~开心!哈哈……”

赵瑾从小人书里抬起头来,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现在才四月中旬,离八月中开学,还有四个月。”

“呃!”小黑蛋得意的笑嘎然而止,他掰着手指算了算,没算明白,“大哥,四个月是多少天?”

“120天左右。”

小黑蛋松开扒着椅背的手,往下一秃噜,颓了:“好长啊~”

“哈哈……”林念营不厚道地笑了。

赵瑾跟着勾了勾唇。

车子到方家,方东升跟邹敏拎着东西,正要锁门去刘家参加两人的婚宴呢。

听一家人来送羊腿,方东升乐了:“送羊腿是假,主要是来请我给你们主持婚礼的吧?”

苏梅跟赵恪互视一眼。

苏梅笑道:“舅舅请了老族长。”

方东升脸一垮,扭头跟邹敏说:“小心眼!我就说他怎么这么快就原谅我了,看看,在这等着呢,小心眼!”

“得了吧!”邹敏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当刘大哥跟你一样闲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还一直记着。他请老族长,自然有他的考量。行了,赶紧接了羊腿走吧,等会儿婚宴该开始了。”

方东升委委屈屈地接了羊腿放进屋里,抱着小黑蛋坐在了副驾驶位。

邹敏抱着林念营,随苏梅娘仨坐在了后面。

几人回来,刘氏的族人已经陆陆续续到了。

刘夫人早等急了,一见苏梅抱着小瑜儿进院,忙放下手里的活儿,拉着她往后院走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早知道,你们走时,我就跟你交待一声了。”

“舅妈,”苏梅不解道,“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刘夫人扫了她一眼,停下脚步,抱过她怀里的小瑜儿递给赵恪道,“你先抱会儿,我带小梅换件衣服”

苏梅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穿的浅灰色列宁装,刚上身的新衣服啊。

刘夫人拉着苏梅一路疾行,进入后院道:“我给你在华侨商店定制了件婚服。”

苏梅脑中闪过民国的婚服,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时代能穿得那么复古吗?

“来看看,”刘夫人松开苏梅,拿起铺在床上的大红呢料掐腰长裙,在她身上比划道,“怎么样,美吧?”

很保守的款式,袖长至腕,裙摆同样长及脚踝,可是好美啊!领角、袖口各缀了圈用各色绢纱做的小小玫瑰花苞,宽大的裙摆上更是零星地点缀了大大小小的玫瑰花。

“好看!”苏梅伸手,小心地抚过领口一个个指腹大的花苞,“舅妈怎么想起给我定做裙子了?”

虽然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可这个年代不都要求人们一切从简吗?

“我有一天路过起士林西餐厅,”刘夫人笑道,“看到一对新人结婚,女孩儿穿着大红的裙子,披着雪白的毛坎肩,当时就觉得好美啊!我要是有个女儿该多好,等她结婚时,我就拿我那一箱子珍藏的布料给她做婚服。”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法实现了呢,”刘夫人乐道,“哈哈,你不知道,一听你舅舅说,你和赵恪要来市里补办婚礼,我都乐疯了,翻箱倒柜地把我认为好看的布料全部找出来,抱着去了华侨商店。唉,可惜,你要是早来一天该多好,我带你去理发店,把头发剪短一点,再烫几个卷卷,穿上这裙子肯定更美。”

“婶婶,”有人在外叫道,“化妆品我拿过来了,现在上妆吗?”

“青青,”刘夫人朝门口喊道,“你先去客厅等一下,我们这就开始换衣服。”

“好。”

“小梅,”刘夫人把裙子往她怀里一塞,拿起床上的一个布袋,取出一套洗好的大红胸罩、内裤和一双丝袜道,“这些……会穿吗?”

苏梅憋着笑点点头:“会穿。”

“那行,你换衣服吧,”刘夫人把东西往床上一放,匆匆向外走道,“皮鞋在床上的盒子里,一起换了啊。”

苏梅低头瞅了眼自己脚上的鞋子,刚穿了几次的黑色半跟牛皮鞋,还是她上次住院,舅妈给她买换洗衣服时一起买的。

放下衣服,苏梅打开鞋盒,大红的高跟鞋映入眼帘。

默了默,苏梅放下鞋子,缓缓解开了身上的衣扣……

苏梅换好衣服打开门,刘夫人和季青青同时双眼一亮,真美!

“好看!”两人围着苏梅转了圈,赞道。

“青青,”刘夫人道,“时间不多了,抓紧时间上妆吧。”

“好。”季青青应了声,抱了自己带来的化妆盒进屋,扭头对苏梅笑道,“坐,别紧张。”

刘夫人拉着苏梅在镜子前坐下,笑着介绍道:“这是族长的外孙女,跟你同辈……”

“不用上那么浓的妆,”苏梅道,“描一下眉,涂个口脂就成。”

“好。”季青青按苏梅说的给她描了一下眉,涂了下口红,就将注意力放在她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上了。

刘夫人取裙子时,人家送了一条用大红绢纱做的玫瑰丝带和一对玫瑰耳钉,季青青就用这条丝带帮苏梅将头发挽了起来,然后帮她带上了耳钉。

外面乐器响起,刘夫人、青青带着苏梅从屋里出来,等在院里的赵恪和孩子们均是眼前一亮,怔怔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

苏梅一眼扫过赵恪身前站着的四个孩子,跟着微微一怔,四个小家伙也都换了身大红色呢料西装,里面是白色的衬衣、红色的领结,脚上蹬着双崭新的小皮鞋。

赵瑾、林念营帅帅的,小瑜儿萌萌的,只有小黑蛋……

这一身,跟他真不配。

“娘!”小黑蛋缓过神来,跑到苏梅跟前,羡慕地看着她头上的玫瑰丝带,“好漂亮啊,我也想要一条。”

苏梅嘴角抽了抽,牵着他走到赵恪跟前,下巴一抬,抿嘴笑道:“赵恪,我跟你差不多高了呢。”

赵恪伸手撩起她颊边的发,别到耳后,喉咙滚了滚,片刻“嗯”了声。

“赵恪,”刘夫人拿了大红的绸花过来,“来,你和小梅各自为对方别上一朵。”

赵恪接过花,分了一朵给苏梅,捏着另一朵攥了攥拳,片刻方轻轻为她别在胸前。

苏梅等他别好,揪着他胸前的衣服,往上一别,然后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人家胸前揪皱的衣服,“好了!”

赵恪盯着自己胸前的花,深深吁了口气,再看她,正揽了裙子蹲下给几个小的别红花呢。

“走吧,”赵恪等她给孩子们别好红花,抱起小瑜儿,牵起她的手道,“前院都准备好了,季书记也赶来了。”

一家六口一迈出后院,站在两列的十位族中青年就奏响了手中的乐器。

“会不会太隆重了?”苏梅悄悄问赵恪道。

“舅舅给你撑腰呢,”赵恪笑道,“他在告诉我,小梅有人护呢,别想欺负她!”

苏梅抬头望去,院子两边各摆了8张桌子,张张坐满了人,另一头,刘家晟、刘夫人站在老族长下首,正一脸期盼地看着他们走近。

苏梅脚下一顿,眼前一片恍惚,她依昔看到了前世的爸妈,那对被她深埋在心底的亲人,就站在刘家晟夫妻的位置,冲她微笑。

“小梅!”赵恪担心地看着突然落泪的妻子,“怎么了?”

苏梅摇了摇头,泪眼婆娑地看向赵恪:“我以为……”

我没有亲人了呢。

其实不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有人对她抱了善意,伸出了温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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