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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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赵红英就跟着她大侄儿赵建设往县城去了。
他们红旗公社离县城还是有段距离了,搁旁人那是只能靠两条腿,好在赵建设有一辆自行车。
别说他们队上了,就是整个公社里,有自行车的也没几个。这年头,自行车那绝对是大件,先不说价格,单是想要弄到一张自行车票,就费老鼻子劲儿了。
赵建设的自行车是一辆大红旗,红旗牌重型自行车,既稳当又能负重。为了能买到一辆,他攒了好几年的钱,还四处找人帮忙找自行车票,数不清托了多少人情,总算在今年年初入了手。对这个大家伙,赵建设只差没当祖宗伺候了,每骑一回都要拿毛巾里里外外都擦一遍,谁来借都不答应,也就他姑赵红英了,这个真没法拒绝,因为他爹会揍他。
不光要借车,还得出人出力把他姑送到县城里,再给捎回来,每月一趟,都快成习惯了。
好在有自行车就是方便,到县城时,也就八点刚过,俩人就到了邮局,掏出汇款单提钱。
自打两年前宋卫军入伍后,每个月都会往家里寄钱。久而久之,不止负责接送的赵建设习惯了,连邮局的工作人员都跟他们混熟了。等收了汇款单,兑好钱后,那人还特地提醒了一句:“这回是三十二块五,你点点。”
之前,赵红英和赵建设只顾着拿单子,都没细看,得了提醒才发现汇款单上不是原先的二十七块五,而是三十二块五。
“卫军升职了?”赵建设先反应了过来。这工资也好,津贴也罢,全都是严格按照国家标准来发放的,该几级就是几级,全国各地所有单位都是一个样儿的。
整整多了五块钱啊,这是涨了一级工资,也代表宋卫军升职了。
赵红英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仔细把钱点好拿手帕包好,揣到怀里收了起来。
从邮局出来后,赵建设带上他姑就直接往百货大楼去了。
百货大楼离邮局很近,就在同一条街,因此他们很快就到了百货大楼,熟门熟路的走上二楼,在靠西面的卖布柜台上找到了正在忙活的宋菊花。
“妈!”宋菊花一看到亲妈,立马笑着叫了一声,还是赵红英让她赶紧做事,有话等下说。
宋菊花应了一声,收了跟前顾客的布票和钱,开始扯布。
作为县城里唯一的一个百货大楼,从外头看倒是挺好的,可其实里头卖的东西并不多。像宋菊花所在的卖布柜台,看着是有三个大台面,可却是包括了布匹、被面、衣裤等等,种类花色都非常少。然而即使这样,想买东西除了要有钱外,还得有布票。
这会儿柜台前就一个顾客,是个跟赵红英年纪差不多的老太太,交了布票和钱后,眼巴巴的等着,直到宋菊花利索的扯了一小段布,折叠好交给她。
可怜巴巴的一小段布,却不是宋菊花弄错了,而是那老太太拿来的布票上头,写的就是伍市寸,上头还印着“为人民fúwù”。
哪怕不是头一回看到这种情形了,赵红英还是没忍住在心里暗道,就这么点儿布头能干啥,买回家包饺子吗?
这时,宋菊花记好了账,抬头笑看着她妈:“这个月的肉票我还没用,我小姑子前个儿还给了我两张糖票,算着妈你也该来找我了,这两天一直揣兜里呢。对了,要布吗?”
买布的老太太临走前羡慕的看了赵红英一眼,虽然是乡下人的打扮,可架不住人家有个好闺女呢。
赵红英似乎也感觉到了,挺了挺胸:“都要。你哥涨了津贴,以后就是每个月三十二块五了。”
“四哥打小就最能耐。”宋菊花边说边掏口袋,把肉票和糖票都给了赵红英,又弯腰从柜台底下翻出了一包东西来,“这是‘处理布’,还有一件‘处理男用汗衫’。”
宋菊花冲着她妈眨了眨眼睛,这所谓的处理货其实很多都称不上是残次品,譬如说那件处理的男用汗衫,仅仅是外包装有所破损,里头则是完好的。这种汗衫是需要专门的汗衫背心票的,不过处理品就不同了,不要票,价钱还便宜。
有这么个卖布的闺女,赵红英压根就不用担心没衣裳穿。可因为节俭惯了,她平常还是不太舍得花钱,能省则省嘛。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她有喜宝了。
赵红英一面从怀里掏出手帕,一面不忘叮嘱女儿:“你帮我攒点儿棉花票,越多越好。”
“成,是要给强子做新棉袄吧?”提起娘家大侄儿,宋菊花还怪想他的。她两年前才结婚的,之前在娘家时,常帮大嫂二嫂带孩子,跟强子感情最好,毕竟相处时间长,再说强子还是老宋家的长孙。
可惜,虽然一贯自诩是赵红英贴心小棉袄,这回宋菊花却完全没猜到点子上。
打开手帕拿了钱,赵红英一脸不以为然的说:“强子穿啥新棉袄,旧年的又不是不能穿了,缝缝补补的,我看还能穿个三两年的。”
宋菊花去接钱的手顿住了。
就听赵红英又说:“你有空回队上瞅瞅,你侄女喜宝长得可好了,你见了一定喜欢。对了,棉花那事儿你放在心上啊,记得多攒些,我想过了,喜宝还差一块褥子、一条厚被、一条薄被,还得给她做两身新棉衣,好换着穿。对了,棉鞋也不能缺,再做一顶小棉帽,上头给她缀两朵花儿,喜宝戴上一定好看!”
“好了,事儿你记着点,我走了。”赵红英拿上东西揣好票证,她还惦记着买肉买糖,说完就走了。一旁当壁画的赵建设赶紧跟上。
他们倒是来去匆匆,却留下了一脸懵逼的宋菊花。
宋菊花想不明白,不就是一个月没见面吗?咋亲妈徒然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说变就变呢?你要变,倒是提前打个招呼呢。等等,想起前些日子她大哥特地跑家里讨名字的事儿,她觉得自己大概真相了。
其实说白了,也不是她有多聪明,真就能通过只言片语猜到真相。而是从小到大,她都深刻的贯彻了一个原则。
亲妈说的永远都是对的!!
从小,赵红英就告诉她,地里刨食没出息,又苦又累,关键还得看天吃饭。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得好好读书,又因为小学毕业的人太多了,最起码也得念到初中毕业。红旗公社没有初中,她就跟着四哥宋卫军一起到县城里念的初中。为了能跟四哥同班,她在小学时还跳了一级。
至于前头那仨,倒不是赵红英偏心,而是那仨蠢到小学一年级就开始往家里背红灯笼。每半年两盏,稳定得叫赵红英都懒得训他们了。这还得亏小学就两门课,要是课程一多,那估计红灯笼就更多了。
再后来,等她初中毕业了,赵红英又频频告诫她,说人家的时候,千万不能光看外表,得注重内在。女人长得美多半是娇气不干活的,男人长得俊那基本上就是个废物蛋子了。当然,也有可能跟她前头那仨哥似的,又丑又笨还没出息。
被成功洗脑了的宋菊花,最后嫁了个城里人。她男人是机关里的小办事员,除了个头矮点儿长得丑点儿,其他都好。她公公是纺织厂的领导,婆婆则是同一个厂的妇女主任,她男人还有个妹子,高中毕业后留校在初中部当了老师,前些日子已经开始说人家了,怕是最晚年底也该嫁人了。
宋菊花不知道她妈这是抽的什么风,不过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她,听妈的准没错。既然亲妈喜欢,那她就跟着一道儿喜欢呗。这么一想,她就淡定了。
不过,还有个比较头疼的事儿,她一般很难抽出空来。公婆都还没退休,她男人就更别说了,小办事员还不是给人跑腿的?就算以后的前途无量,这档口还得老实上班。她自个儿虽然不是很忙,可问题在于,家里还有俩小混蛋呢。
对了,她是在三哥宋卫民结婚后,才嫁到了城里。不过,比起到现在只有一个闺女的宋卫民,她结婚不到两个月就怀了身子,第二年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她有俩儿子,本人嘴巴甜会做人,手脚还勤快。虽说这卖布的工作是公公帮找的,可她干得一直不错,跟其他老拿乔得罪顾客的营业员不同,她永远都是笑眯眯的,年初还得了个优秀奖。加上娘家那头饥荒时还会送粮食来,她坐月子时吃的鸡蛋也是她妈送来的,公婆和小姑子都高看了她一眼,小日子过得相当不赖。
至于赵红英为啥会无缘无故的喜欢喜宝,说真的,她妈又不是头一回不讲道理了,不稀奇。
……
这天,赵红英从城里买回了三两肉和十块硬水果糖。搁在以前,那肯定是给俩孙子吃的,这回就不一定了。
不对,是一定不会给强子和大伟了。
水果糖被她藏起来了,这玩意儿难得,等喜宝稍微大点儿就可以吃了。三两肉则被她剁吧剁吧的包了饺子,晚饭时,其他人都是照例红薯稀饭配干饼子,唯独张秀禾面前搁了一大碗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
张秀禾:…………
就先不吐槽这不年不节的吃啥饺子,光是这猪肉白菜馅儿,那是连过年都未必能吃上的。也就是这会儿天气太热了,不然赵红英也不会一顿都给煮了。她是想着,反正放到明个儿也坏了,不如一气都叫张秀禾吃的,然后赶紧喂奶去。
尽管内心无比惶恐,张秀禾还是美滋滋的吃了起来。她倒是想省下来给儿子吃,问题是赵红英看着呢!!
那就只能全都自个儿吃了。
一大碗饺子下肚,张秀禾吃得有点儿撑。正好赵红英催促她去喂喜宝,她就顺势往屋里去了,没管那一桌的狼藉。
其实这年头洗碗筷还挺容易的,因为没油水啊,菜也少,就几个盛稀饭的碗,那也是吃得干干净净的,打了井水冲洗几遍后,沥干放到五斗橱里就成了。
这活儿以前都是张秀禾干的,打从她进门起就是,可如今却是轮到袁弟来了。
袁弟来抬头看了一眼大嫂那屋,她知道这会儿大嫂一定给喜宝喂奶,想着宋家这边富裕到能买肉吃饺子,可她娘家今晚还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一碗稀饭。这么想着,她下意识的往娘家方向望了望,心里揪着疼。
王萍从堂屋出来时,就看到袁弟来神情微怔的看向西边那头,她略一想,就猜到是咋回事了。
她走过去说:“别操心你娘家了,他们饿不死。”
被王萍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袁弟来好悬没把碗给砸了。这一幕吓到了王萍,她赶紧过来帮着收拾:“你倒是悠着点儿呢,摔了碗,妈她又得骂人了。算了算了,你歇着吧,我来。”
袁弟来松了手,只是面上的神情还是有些怔怔的。
见状,王萍又说:“我刚才说的是真的,没骗你。你也不想想,我骗你有啥好处?”她边洗碗筷边告诉袁弟来,袁家那头有粮食了,当然不是借出去的那些要回来了,会shàngmén寻死腻活都要借粮食的人,你根本就别指望能如数归还。事实上,袁家的粮食都是救济粮。
——来自于袁家另外四个女儿。
那袁婆子是一气生了五个闺女后,才得了俩儿子。当初,为了求个儿子,她真的是啥法子都用了,给五个闺女起的名字,就很好的说明了她的最终梦想。
袁招弟、袁求弟、袁再求、袁跪求,以及袁弟来。
这袁弟来在招来弟弟方面倒是能耐得很,继她之后,袁婆子终于有儿子了,还是俩。可在报答娘家方面,她就太不给力了。她那四个姐姐,之前是真没法子,只因她们嫁得都不远,全在红旗公社里头,所以那场秋收后的暴雨,也害得她们各自的夫家断了炊。
好在,前几日救济粮发下来了,家里总算又有吃的了,袁家那四个女儿完全没商量过,就这么齐刷刷的拿了夫家的救命粮食送到了娘家。
“啥时候的事儿?我咋不知道?”袁弟来呆住了。
王萍洗完了最后一个碗,拿在手里甩了甩:“就今个儿啊,哦,你在屋里躺了一天,没出门对吧?”
昨个儿正午,袁弟来往娘家跑了一趟,偏她身子骨弱,哪怕生完喜宝后吃了不少好东西,仍旧没养回来。这么跑了一下午,回头就有些中暑了,所以今个儿她一天没出门,也难怪啥都不知道了。
看袁弟来点了点头,王萍叹了口气:“你那四个姐姐也真豁得出去,连家里的救命粮食都敢拿,接下来的日子该咋过啊?我猜,一准是偷拿的,回去怕是得挨打了。”
公社这头,被自家男人打的女人多得简直都数不清,不过一般人也就是气狠了来一下,真把人打伤打死这种事儿,倒从没发生过。可那也得分情况,救济粮的数目本来就不多,分到各家头上就更少了,一旦事发后,绝对是一场家庭大战。
王萍猜的不错,袁弟来那四个姐姐全都是偷拿了家里的粮食,回头就挨揍了,不过揍得倒还不算太厉害,因为各家都巴望着能找回粮食,早一刻就多点希望,当然顾不上打人。
至于粮食去哪儿了,不用说都能猜到,因此当天晚上,就有人跑来他们第七生产大队问情况。
关键时刻就看出团结来了,哪怕这事儿在他们这儿都传开了,毕竟农闲时分,谁家来了人,周遭的邻里还能看不到?再说袁家四姐妹都是在这里长大的,大家都认识。
然而,没人说出真相来,全都一问三不知。
这老袁家在他们队里是属于常年惹人笑话的,可凭良心说,他们家的为人并不坏,即便两个爷们好吃懒做了一些,那压榨的也是亲妈和亲姐,最多再加上媳妇,跟外人没啥关系。再一个,社员们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顾忌的,袁弟来嫁给了宋家老三,而宋家那老婆子赵红英却是大队长的亲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所有人齐齐的选择了装聋作哑。
袁家四姐妹的夫家人只能失望而归,这无凭无证的,他们最多只能说自家媳妇偷粮食,旁的要是闹过了,万一赵建设告到公社去,他们一样吃不了兜着走。尤其赵建设最近还是公社的名人,开罪不起。
除非,他们各自的媳妇儿愿意开口承认是把粮食给了娘家……
这后头的事儿,王萍还不知道,所以她只安慰袁弟来,老袁家的人肯定饿不死,因为袁弟来那四个姐姐太狠了,每家的救济粮本来可以撑个近一月的,她们拿来了大半。现在的情况是,只要袁家别再犯傻借粮,起码三个月里不用担心吃食问题了。
袁弟来立在院子里发呆,等王萍把碗筷拿进屋放好后,走出来一看——
好家伙,又哭上了。
王萍还想问咋的了,就听袁弟来抽抽搭搭说:“我、我不配当袁家的女儿,对不起我妈、我弟……”
“别介!那是你几个姐姐婆家废物,换成是你,妈能把你娘家亲妈、你那俩弟弟,一块儿都给灭了!!”其他人偷粮食那叫拼死救娘家人,换作袁弟来,那就是死也要拉着娘家人一块儿下地狱。
生怕自己一席话说得袁弟来生了熊心豹子胆,王萍赶紧描补。好在袁弟来是真没那个胆子,只抹着眼泪回屋去了。
留下王萍反手就给了自己俩嘴巴子,叫她嘴贱!
消息一出,不说其他生产队了,他们第七大队也都松了一口气。等救济粮一到,就再没人shàngmén借粮了,这下总算可以安生过日子了。
就在救济粮到的那一日中午,赵红霞兴冲冲的从外头归来,直奔隔壁家。刚一进院门就听她高声嚷嚷道:“姐,建设他被上头领导表扬了,听说还给发了个簇新的搪瓷缸子,走,咱们去瞧瞧!”
院子里,张秀禾刚涮了碗筷,正打算去给喜宝喂奶,就先听赵红霞嚷了这么一声,她听了脚步先唤了声婶儿,回灶间搁好碗筷,这才走进了堂屋。
堂屋里,赵红英正搂着喜宝跟赵红霞说话。张秀禾进屋接过喜宝,笑着对赵红英说:“妈,你跟婶儿出去转转呗。喜宝有我看着,你还不放心?”
赵红英确实没啥好不放心的,张秀禾生养了四个儿女,各个都敦实得很,就说只比喜宝早出生半个月的瘌毛头,瞧着都有两个喜宝那么大,可见有多壮了。想着自己是有段日子没出门了,出去走走,松松筋骨也好。
“那喜宝交给你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张秀禾“嗯”的应了一声,目送婆婆和婶儿出了门,抱着喜宝就往自个儿那屋走去。恰好这时,袁弟来从她那屋出来,低着头快步的走出了院子。
老宋家是五间大瓦房,最正中的是堂屋,两边各两间屋子,东面住的是老俩口并老大俩口子,西面则叫老二、老三他们住了。许是听见了推门声儿,她隔壁的老二媳妇王萍开了小半扇窗户,往院子里瞧,刚好看到袁弟来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
“她就这么走了?”王萍一脸的不敢置信,她这会儿怀里还搂着小女儿春芳,见她大嫂冲她招手,索性抱着女儿就往东屋去了。
妯娌俩进了东屋,虚掩shàngmén,张秀禾冲着墙边的大床说:“你把芳芳搁床上去。”
东屋的床上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分别是张秀禾的俩闺女春丽、春梅,还有小儿子瘌毛头。不过,真正睡着的只有春梅一人,瘌毛头正蹬着两条光溜溜的小腿,呜哩哇啦的哭着。一旁的春丽则拿了把大蒲扇给弟妹扇风,倒是自个儿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子。
春丽今年五岁了,兴许是女孩子的缘故,她倒是比她哥强子更懂事,打小就带着mèimèi一道儿玩。不过,到底年岁摆在这儿,对于这个刚出生一个月的弟弟,她就没辙儿了。看到她妈进屋,她忙说:“妈,毛头咋老哭?是不是又饿了。”
“你瞅他屁股湿不湿。”张秀禾边说边挨着床沿坐了下来。
一旁的王萍把女儿放在了侄女身旁,听了这话,顺手就把瘌毛头捞到了怀里,扯开尿片瞅了一眼:“没尿,大概是饿了。”又嗔怪的道,“丽丽才多大,你也真舍得。躺下躺下,这大中午的,好好歇会儿。”
宋春丽摇了摇头,她看了看打着小呼噜半点儿没受影响的亲妹和堂妹,又瞅了一眼被二婶抱在怀里还哭个不停的弟弟,手脚并用的蹭到了她妈身后,伸长脖子去看她妈喂喜宝。
因为喜宝已经叫张秀禾喂了好几天了,宋春丽当然认识她,不单认识,她还挺喜欢的:“喜宝比毛头乖,比毛头好看。”
“所以你妈眼里就只剩喜宝了。”王萍其实很不理解,扭头看她大嫂,“你说你帮着喂奶也就算了,咋还帮着带呢?她是没奶,又不是没手!”
“喜宝多讨人喜欢,大不了,我就当多生了个闺女呗。”张秀禾的目光落在了美滋滋吮着奶的喜宝面上,低头亲香了一口,“有人犯傻我可不傻。”
王萍想想也对,边哄瘌毛头边说:“你说她是不是看不出来妈稀罕喜宝啊?”
“那就不是傻,是瞎了。”张秀禾调整了下姿势,好叫喜宝吃得舒服些,随口回道,“我看她是惦记着娘家那点儿破事呢。”
“不是说救济粮下来了吗?”王萍有点儿纳闷,不过她对老袁家的事儿并不感兴趣,只问,“妈跟婶儿干啥去了?我刚在屋里就听到啥搪瓷缸子?”
张秀禾就把刚才那事儿说了出来,说完后瞅着喜宝像是吃饱了,赶紧抱着她起身在屋里走了走,又叫她把奶嗝打出来,这才哄她睡了。
等喜宝睡着了,她才抱过瘌毛头喂起了奶。似乎是饿到了,瘌毛头吃得很凶,没一会儿就吃光了,舒舒服服的打了个嗝,小脑袋一歪,直接睡过去了。
得了,孩子都哄睡了,唯一没睡的春丽又是个乖的。也是到了这会儿,张秀禾和王萍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俩人各自的大儿子又不知跑哪儿野去了。不过,男孩本就淘气,六七岁又是猫嫌狗厌的年纪,横竖附近也没啥河沟,不用担心小孩偷摸着下水,因为很快就丢开这事儿,拿了针线开始缝补衣裳。
这年头啥都缺,衣服裤子那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好在她俩的手艺都不错,哪怕是打补丁,看着也不是很丑。她俩一面做着活儿,一面低声闲聊着,间或瞅一眼睡得喷香的孩子,倒也能打发时间。
……
这会儿的赵家可热闹得很。
赵家跟宋家一样,几房兄弟都是挨着住的。不同的是,虽然长辈都已过世,可赵红英跟她哥感情很好,赵红霞却自打父母故去后就不再跟兄弟来往,又因为她们姐俩走得近,每次回娘家,都是直接往赵红英她哥那院子去的。
赵红英她哥名叫赵满仓,十来年闹灾荒时他媳妇没捱过去,他也没再娶,就守着唯一的儿子过日子。好在他儿子争气,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生产队大队长,家里的日子当然过得不差,也算是老来享福了。
这不,今个儿一大清早,赵建设就去红旗公社那头开会了,中午回家时带来了一个搪瓷缸子。
等赵家姐俩过来时,就看到赵满仓双手捧着个锃光瓦亮的白底蓝边的搪瓷缸子,上头印着几个工农兵,还有“劳动最光荣”这五个大字。
看到两个mèimèi,赵满仓二话不说就把手里的搪瓷缸子给她俩瞧,一脸喜色的跟她们说儿子被领导表扬的事儿。
亲侄儿被表扬了,赵红英当然高兴得很:“这回建设可给咱们生产队长脸了。”
一旁的赵红霞也连连点头附和。
赵满仓都笑得合不拢嘴了,好在他还记得儿子叮嘱的话,临了改了口:“建设说,那是咱们队里所有人的功劳,不能都算在他头上。”不过到底跟前这俩是他妹子,一个没忍住,他又说,“全公社就建设一人得了奖励,我这心里高兴啊!”
确实应该高兴,整个红旗公社十一个大队,只有他们第七大队全额上交了公粮,还提前了两三天。其他的生产队,别说交公粮了,还得手心向上跟国家借粮食吃,虽说迟早都要还的,可就现在这情况来看,啥时候能还上,还真不好说。
两下一对比,可不是愈发显得赵建设这个大队长能耐了吗?
这档口,队上其他社员也过来了,他们是来问问,救济粮那事儿是不是真的。
赵建设明确的告诉他们,救济粮是下来了,不过肯定不是一年的量,最多也就解决下短期内的粮食问题,接下来该咋办还得听上头的意见。
对于社员来说,这已经算是好消息了,起码短时间里,应该没人再来借粮了,他们总算能过安生日子了。
正高兴着呢,外头忽的跑进来一人,满脸焦急的挤到人群前头,大声的问赵建设:“队长,那咱们生产队的救济粮呢?人家都有,咋咱们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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