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这是一个人们完全没有想到过的问题。在我从事智能体编程的这些年里,研究的焦点一直是让它们以某种方式产生互动,以便获得有用的结果。我们从未想到过,有可能出现更大的控制问题,或者说一种独立的问题。因为那样的情形根本不可能出现。单个智能体太小,无法自行提供能量,它们必须从某种外部来源——如受供电场或微波场——得到所需能量。这种集群像家用电器——比如食品搅拌机——一样,非常容易控制。关闭电源,它就完蛋了。

但是里基告诉我,这个云状物保持自体维持状态已有数天之久。这使我觉得不可思议。

“它是从哪里获得能量的?”

他叹了口气:“我们制造的这种元件拥有一个能从光子中产生电流的微型压力晶片。它只是补充性质的——它作为后来想到的东西被添上去的——但是,它们看来在单独管理它。”

“这么说,元件是由太阳提供能量的。”我说。

“对。”

“这是谁的王意?”

“五角大楼要求这样做的。”

“所以,你们就装上了电容。”

“对啊,它们可以储存3个小时的电荷。”

“对,好的,”我说。我们这时有了一点头绪。“这么说,它们拥有足以维持3个小时的电能。夜间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在夜间,它们在天黑3小时之后大概会失去电能。”

“到那时,那个云状物就解体了?”

“是的。”

“那么,单个元件就会落到地上。”

“大概会的。”

“难道你们在那时还不能控制它们吗?”

“我们有可能,”里基解释说,“假如我们能够找到它们。我们每天晚上都出去,四处搜寻。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发现它们的踪迹。”

“你们安装了内置标记吗?”

“安装了,当然安装了。每个元件的外壳上都有一个发射荧光的模块。它们在紫外光的照射下发出深绿色光亮。”

“那么,你们夜间出去,在沙漠中寻找发出深绿色光的地块。”

“对。不过,我们迄今为止还没有找到它。”

这其实并不使我感到惊讶。如果那个云状物以紧密结合的方式落下。它会在沙漠地面上形成直径约为6英寸大小的一团东西。但是,外边是一个面积巨大的沙漠。他们很容易错过它,一夜又一夜地找都一无所获。

但是,在我思考的过程中,还有一个方面我弄不懂。一旦那个云状物落到地上——一旦单个元件失去电能——云状物就失去了组织结构。它可能随风散落,就像许许多多的灰尘微粒,绝不可能重新组合成形。但是,那样的情况显然没有出现。那些元件没有散开。相反,那个云状物总是日复一日地回来。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们认为,”里基说,“它在夜间可能隐藏起来了。”

“隐藏起来了?”

“对。我们认为,它去了某个受到保护的地方,可能是一个悬垂物,或者是地上的一个洞,诸如此类的东西。”

我指着那个正朝我们旋动而来的云状物:“你认为那个集群具有隐藏能力?”

“我认为,它具有适应能力,事实上,我知道它有。”他叹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说,不止一个集群,杰克……”

“有一个以上吗?”

“至少有三个。到现在可能更多了。”

在那一瞬间,我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一种昏昏欲睡、模糊不清的困惑笼罩了我。顿时,我感到无法思考,无法集中注意力。“你说什么?”

“我是说,它能够繁殖,杰克……”他说,“那个混蛋集群能够繁殖。”

摄像头这时从水平角度显示了那团微粒云状物的画面,它正旋动着,朝我们袭来。但是,我在观看过程中意识到,它并不是像一个灰尘魔鬼那样旋动。那些微粒是在蠕动,不断变换方式,形成一种弯曲的运动。

它们肯定正在群集。

“群集”是一个用于描述某些群居昆虫——如蚂蚁或蜜蜂——的行为的术语,那些昆虫在移巢叫会群集起来。一群蜜蜂一会儿朝一个方向,一会儿朝另一个方向飞,在空中形成一条黑色河流。那种集群可能停下来,在树上依附1个小时,或者过夜,然后继续向前。那些蜜蜂最后会在新的地点上筑巢,停止群集行为。

最近几年,程序编制员编与了模仿这种昆虫行为的程序。群体智能算法已经成为计算机编程的一个重要工具,对程序编制员来说,一个集群就是一个计算机智能体种群,它们一起发挥作用,以便通过分布式智能来解决问题。群集行为成为一种让智能体共同工作的流行方式。有一些专业组织和会议专门从事群体智能程序的研发。近来,它已经变为一种默认方式——人们如果无法编写出更有创新性的东西就会采用智能体集群。

但是,在我观看时,我看得出来这个云状物并不是在进行一般意义上的群集。那种弯曲往返运动看来只是其运动的一个部分。还存在一种有节奏的扩张和收缩——一种脉动,几乎就像呼吸。而且,那个云状物看来在周期性地变薄,升起、萎陷,接着变得更低矮。这些变化不断进行,但是以一种重复性节奏出现——更确切地说,呈现出一系列附加的节奏。

“糟糕,”里基说,“我没有看见其他的,但是我知道,不止它一个。”他又按了一下无线通话机。“文斯,你看见任何其他的吗?”

“没有,里基。”

“其他的到哪里去了?伙计们?回话。”

整个设施内响起一片无线通话机的噪音。

博比·伦贝克说:“里基,只有它,没看见其他的。”

“它不可能单独行动。”

常梅说:“里基,外边没有发现其他东西。”

“只有一个集群,里基。”那是大卫·布鲁克斯的声音。

“它不可能单独行动!”里基紧紧抓住无线通话机,手指都发白了。他摁下按钮,“文斯,将PPI调到7。”

“你确定吗?”

“快去做。”

“这个,好吧,如果你真的觉得——”

“别他妈的评论了,快去做。”

里基说的是将建筑物内部的正压力增加到每英寸7磅。所有的洁净设施都保持一种正压力,以便阻止外部的灰尘微粒从任何泄漏的地方进入——释放出去的空气会将它们吹走。但是,一两磅的压力就足以做到那一点。7磅的正压力确实太高了,没有必要把钝态微粒也拦在外面。

但是,那些旋动着的微粒当然不是钝态的。

我看着那团云状物旋动,想高忽低地运动,慢慢靠近建筑物,它的一些部分间或被阳光照射,闪闪发光,呈现出灿烂的银色。接着,那种颜色消退,集群又变为黑色。那肯定是压力晶片受到阳光照射的结果。但是,这明显说明,那些单个微型元件具有高度的活动性,因为整个云状物并没有同时变为银色,只有某些部分,或者说某些区域。

“我原来以为,你说五角大楼对你们感到失望,因为你们无法控制这种集群在风中的行为。”

“对,我们无法。”

“但是,你们在过去几天中肯定遇到了大风。”

“当然,通常在下午晚些时候出现。昨天的风力高达10节。”

“那个集群为什么没有被风吹走?”

“因为它知道有大风,”里基神情沮丧地说,“它适应了。”

“怎么可能呢?”

“看吧,你很可能会看到。只要开始刮风,集群就下降靠近地面悬浮着,一旦风力减弱,它又升了起来。”

“这是群体行为?”

“对。没有人编入那种群序。”他咬着嘴唇。他又在撒谎吗,“这么说,你是告诉我它已经学会了……”

“对,对。”

“它怎么可能学习呢,智能体是没有记忆力的。”

“嗯……这个吗,说起来话就长了。”里基说。

“它们有记忆力吗?”

“有,它们有记忆力,有限的。我们给它内置了记忆力。”里幕摁了一下无线通活机的按钮,“有人听到什么动静吗?”

应答声纷纷传来,他的通话器嘎嘎地响。

“还没有听到。”

“没有。”

“没有声音…”

“还没有听到。”

我问里基:“它发出声音?”

“我们不能确定。有时候,它像是能发出声音。我们一直想把已录下来。”他把目光转向工作站,快速地切换监视器上的画面,逐一将它们放大。他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样。那个东西不可能单独行动,”他说,“我想知道其他的在什么地方。”

“你怎么知道还有其他的呢?”

“因为一直都有。”他眼睛盯着监视器,牙齿紧张不安地咬着嘴唇,“我际疑它在搞什么鬼花样。”

我们不用等候太久。过了片刻,黑色的集群已经到了大楼前几码远的位置。突然,它分为两群,接着又分出一群。这时出现了三群,并排着旋动。

“狗娘养的,”里基骂道。“它把其他两群藏在了它的内部。”他又摁了一下按钮,“伙计们,三个全在这里。它们已经靠近了。”

事买上它们靠得太近,从正面位置的摄像头已经无法看见它们了。里基看着俯视位置摄像头传来的画面。我看见三团黑云,确实全都沿着大楼的边沿飘动,那种行为具有明显的目的性。

“它们要干什么?”我问。

“闯进来。”里基说。

“为什么。”

“你得问它们。但是,昨天,它们中的一个——”

突然,一只棉尾兔从大楼附近的一簇仙人掌中跑了出来,飞快地穿过沙漠的地面。那三团黑云转向追了过去。

里基切换下监视器。我们这时看见了正面位置摄像头传来的画面。三团黑云聚集在那只魂不附体的兔子身上,它飞快地移动,在屏幕上划过一道模糊的白色影子。那些云状物以惊人的速度跟在它身后旋动。那种行为的目的非常清楚:它们在猎食。

在那一刹那,我有一种非理性的自豪感。“掠食猎物”程序运行良好!那些集群也可以是正在追赶瞪羚的母狮,它们的行为目的十分明确。

集群猛地转向,接着分开,从左右两侧切断了兔子逃跑的路线。三个云团的行为清楚地体现出协作性。这时,它们扑了上去。

一个集群猛地降低高度,吞没了兔子。其他两个随即也扑了上去。由此形成的微粒团密度非常大,我们再也看不见兔子了。看来,它落在了兔子的背上,因为我看见兔子的后腿伸出了云状物,在空中痉挛性地踢动。

我说:“它们要杀死它……”

“是啊,”里基说着,点了点头。“是那么回事。”

“我还以为这是一种摄像头集群。”

“是啊,怎么说呢。”

“它们怎样杀死它?”

“我们不知道,杰克但是,它行动迅速。”

我眉头一皱:“这么说,你以前见过?”

里基迟疑片刻,咬了咬嘴唇。设有回答我的问题,两眼愣愣地盯着屏幕。

我问:“里基,你以前见过吗?”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见过。怎么说呢,第一次是在昨天。它们昨天杀死了一条响尾蛇。”

我心里念着,它们昨天杀死了一条响尾蛇。我叫道:“是吗,里基。”我想到了直升飞机里的那三个人,他们谈到了死去的动物。我怀疑里基没有把他知道的全部实情告诉我。

“是的。”

那只兔子不再踢腿了,一条冒出来的腿在微微地颤动,后来便停止了。那一团云状物靠近地面,围着死去的动物旋动,高度略微有些变化。这持续了大约一分钟。

我问:“它们现在在干什么?”

里基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但是,它们以前也这样做。”

“它们真的看上去在吃它。”

“我知道。”里基说。

当然,那样的情景是荒诞的。“掠食猎物”这个名称仅仅是一种生物学意义上的类比。我看着那团脉动的云状物,脑袋里冒出一个念头:这种行为实际上有可能表示一种程序暂停。我记不清我们为单个元件编写了什么程序来控制它们在实现目标之后的行为。当然,真正的掠食者会吃掉猎物,但是这些微型机器人没有类似的行为。因此,那个云状物仅仅在困惑的状态中旋动。如果这样,它应该很快开始重新移动。

在通常情况下,分布式智能程序停止运行是一种暂时现象。任意的环境影响迟早会激活足够数量的元件,它们引起其他所有元件也被激活。这时,程序再次启动,元件会恢复寻找目标的行为。

这种行为与讲座结束之后你在讲演厅里见到的情形类似。听众会逗留片刻,散开,与附近的人交谈,或者向朋友打招呼,收拾衣服和随身携带的物品。仅有为数不多的人立刻离开,大多数人不理会他们的行为。但是,在一定比例的听众离开之后,剩下的人会停止逗留,开始快速离开。它是一种活动中心的转移。

如果我的看法是正确的,那么,我应该在那个云状物中看见类似的行为。那些旋动应该失去其协调一致的外观;应该有不协调的微粒束升入天空。只有在那时,云状物的主体才会移动。

我瞟了一眼监视器角落上的时钟。“已经有多久了?”

“大约两分钟。”

我心里想,这对停止运行来说并不算太长,当初在我们编写“掠食猎物”程序时,有一次我们使用计算机来模拟协作性智能体行为。我们总是在出现暂停之后重新开机,但是我们后来决定等待,想看一看程序是否真的永久性停止了。我们发现,程序暂停的时间可能长达12小时,然后会突然启动,重新恢复运行。事实上,那种行为使研究神经的科学家产生了兴趣,因为——“它们开始动了。”里基说。

它们真的动起来了。集群正开始从死去的兔子身上升起来。我立刻发现我的理论错了。既没有不协调性,也没有上升的微粒束。三团云状物一起平稳地上升。那种行为显得完全是非任意的,受到控制的。云状物分开旋动了片刻,接着结合成了一团。阳光照射在闪闪发光的银色物质上。那只兔子一动不动地侧躺在那里。

这时,集群迅速移动,呼的声离开,进入了沙漠。已在地平线上变得越来越小。过了片刻,它完全消失了。

里基正看着我:“你觉得怎么样?”

“你们弄了一个独立的机器人纳米集群。那个东西被某个白痴弄得具有自体提供能量、自体维持的能力。”

“你觉得我们可以把它收回来吗?”

“没有办法,”我说,“就我看到的情况判断,根本没自任何可能性。”

里基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但是,你们肯定可以消灭它,”我说,“你们可以杀死它。”

“我们可以吗?”

“那当然。”

“真的吗?”他的脸上一亮。

“那当然。”

而且,我说的是实话。我确信,里基把他面临的问题说得太严重了。他没有细致思考,他没有完全尽力。

我有信心,我有能力很快消灭那个失控的集群。我预测,我可以在明天黎明时完成全部任务。

我对自已对手的认识就是那么肤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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