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自从阿利路亚沙龙事件之后,井户原终于彻底和根本疏远了。

显然,他已经作出了某些决定。那有什么办法呢,我得准备战斗。井户原不再怕我了,他自作聪明、过于自负地认为自己已经高不可攀,可以逍遥法外了。咱们走着瞧吧,根本暗暗下定了决心。

人们都认为井户原是位前途无量、大有希望的企业家,但是这离财界大亨们把他视为一伙还远着哩。财界的主要台柱子仍然是那些和战前金融寡头——财阀有密切关系的大公司。这些公司垄断着工业生产的主要部门,它们的头头们对类似井户原式的暴发户不屑一顾,十分鄙视。从这方面来说,财界的核心一如既往,仍然是那些保守派。在这些大亨们的圈子中,人们依然对世袭的豪绅富户敬若神明,并以出身于名门望族引为自豪。因此,无论报纸上对井户原如何称颂备至、恭维不己,但是掌握着日本经济命脉的那些财界巨子、豪门贵贾,却依然故我,拒井户原于圈子之外。

大概井户原对自己以往的历史已经不再忧心忡忡,而攫取军事物资的不光彩行为也已事过境迁,不再如刀在颈、咄咄逼人了。实际上又有谁能知道现今在工业界盘踞高位要职的新财阀头头们到底是怎样聚财敛富的呢?!又有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有类似的肮脏历史呢?当然,要证实这点确非易事,因为他们的事情还仅限于一些未经查证的流言蜚语。

然而井户原的事却大不一样,根本想。现在我还在,我这个曾经亲自审问过井户原的旧宪兵军官还健在。这难道还不是他犯罪行为最无法反驳的铁证吗?只是由于战败,才使井户原逃脱了审判,免去了铁窗之苦。井户原溜掉了,但他犯罪行为的证据并未消失。

根本保存着对井户原的审讯记录。

当日本被占领时,东京宪兵当局把一些最重要的材料、档案都付之一炬,不让它们落入占领军的手中。也许是某种预感使根本在最后一刻把井户原的审讯笔录保存了下来。也许,他是舍不得把自己亲手汇集的这些材料抛弃吧!现在,他觉得他当时这样做实际上是一种本能的灵机一动罢了!真是鬼使神差。他把这些审讯案卷和另外一些绝密文件一起,藏在家里的地板下。现在终于到了让它们重见天日的时候了。井户原连做梦也没有想到,对他的审讯笔录竟保存到今天!确实,他战后初期见到这位前宪兵队上尉时,瞬时间曾惊恐万状,但是他立即把根本收罗到自己公司中供职,想用这种办法让根本缄口不言、保持中立。倘若井户原知道,对他的审讯笔录还完整无缺地保留着的话,即使发生了阿利路亚沙龙纵火事件,他也未必敢贸然和根本破裂。现在,根本深信,自己当时那么做,把关系到井户原声誉的证件保存下来,是多么的远见卓识啊!

根本指望能利用金融寡头们看不起,甚至鄙视井户原这类暴发户的心理和情况。早在战前很久,他们这些人就不让别的公司,甚至是一些老牌公司加入他们的圈子,更不用说和财阀毫无联系的新公司了。根本认为,只要金融寡头们对井户原的这种态度不发生变化,要推倒他也并非特别困难。

根本设想了许多推倒井户原的方法,最后决定采用写揭露文章这一招。直至最近,他的目的只是利用井户原对他的恐惧和依赖心理,而在井户原公司中占据一个显要的地位,然而,他的这点幻想现在已经成为泡影,井户原显然在敌视他了。他不再为自己谋求好处,他唯一的愿望是要收拾井户原。

根本认为。揭露性文章有点象丑闻记述,可能带有污蔑性,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要背水一战,孤注一掷了。因为,即便是污蔑性的丑闻记事常常也包含着无法抵赖的事实。因此他准备冒险。当然他明白,这样干,可能会因诽谤罪而受法庭审讯。

根本暗自深信,井户原会因害怕而让步的。发表匿名文章将会收到很大的心理效果,因为对手会茫然失措,不知道新的揭露和威胁将来自何方。

根本久久地寻思着,应该把写揭露性文章这件事委托给谁干才好。

文章应该有条有理使人信服,同时又要妙笔生花、精彩过人,否则就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他在自己的朋友中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所有志同道合的伙伴全是一批前军人,缺少文艺天才。此外,他们都已上了年岁,完全不掌握现代风格。

只有森田了。根本很不愿意利用体育记者来干这种事,因为他不属于自己同伙之列,他之所以完成根本的某些委托仅仅是由于根本付给一笔钱。在任何时侯,森田都可能背叛根本,如果对方突然付给他一笔更多的钱的话。然而森田毕竟有记者的经验,能够把一切都写得娓娓动人、精彩万分。

根本决定选用森田,当然同时也要暗示他,如果他一旦背叛,他也将作为一个同谋犯被起诉。

当晚,根本邀请森田到饭店作客。

“森田,您根据我的请求对井户原作了多方了解,请问:您本人对他有什么看法?”根本决定先探探记者的反应和口气,而后再作进一步深谈。

森田匆匆看了根本—眼,希望能从他的脸神上猜中他的用意。这时,他已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照我看,井户原是个很危险的人物。”他终于作了回答。

“您是这样看的吗?”

“是的。当我知道他采用什么手段发家致富时,老实说,我想要勤奋干活、清白一世的愿望顿时全部烟消云散、化为乌有了。拼了命去干活,就挣那么几个钱,简直是愚蠢蛮之极。看起来,我应您之诺对井户原进行调查,实在是考虑欠周、过于唐突了。我最好还是不知道这一切为妙。那样的话,我也就浑浑噩噩、不辨真伪,而心平气和地甘做苦工了。”

“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正因为这样,决不能让井户原这样的人物再继续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了。我一贯见义勇为,我的正义感使我愤然不平。您可知这我对井户原了解得愈深,我就愈强烈地感到必须揭穿他的真相,让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因此我决意了结此事,我并不谋求什么个人私利。我无非觉得,如果我能揭穿井户原的真相,我就为咱们日本办了一件好事。决不能让其逍遥法外不受惩罚了,否则,他会干出更大更多的坏事。”

“您是指他在搞企业方面的投机取巧、惯于钻营的活动吗?”

“当然是的,但是不仅仅在这方面。井户原还和政客们颇多交往。象他这样的人,惯于在政治舞台上营私舞弊。而且他政客中的一个朋友可望很快能在党和政府内占据要职、窃取领导地位。得知这一情况后,井户原就千方百计地和他套近乎拉关系。他们已经着手共同策划某些阴谋勾当。而且我手中掌握着足够使他们声誉扫地的材料。森田,劳驾您在这场正义的斗争中帮我一下。”

“我怎样才能为您效劳、帮助您呢?”

“写文章,写揭露井户原的文章。一切必需的事实和材料由我向您提供。为了日本,请您不要推辞吧!”

“那井户原将来不告我们吗?”

“咱们匿名发表。”

森田低垂着头,陷入沉思:现在他开始明白根本的计划了。

“森田,我求求您!”根本再一次恳求。

森田默然不语,而在这沉默中根本已经感觉到记者答应帮助他了。至少,根本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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