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子的信毫无半点预兆地寄到了吉敷的公寓里。幸好吉敷一直没搬家,否则就收不到这封信了。换作之前那段两人重归于好的时期,或许收到信没什么,但眼下突然收到的信却让吉敷着实吃了一惊。然而,更令他感到吃惊的还是信的内容。震惊之余,吉敷甚至开始怀疑通子的精神状况是否正常。

通子在信里说自己前段时间去冈山县旅行了,不过没说具体在冈山的什么地方。如今她已经回到了天桥立,但因为在旅途中受了伤,目前正在静养。伤势并不重,也好得差不多了,让吉敷不要担心。见她还有闲情旅行,吉敷感到些许欣慰。在此之前,吉敷已经很久没听到通子的音讯了。

照例寒喧过一番之后,通子说起之所以会突然写信来的原因,是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她说由于长时间头痛欲裂、夜不能寐,就找了家心理咨询所接受精神治疗。疗效不错,如今她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精神方面也没什么问题了,只不过在治疗过程中回忆起了在盛冈时的事,心中无比苦闷,而她回忆起的那件事极为重要。

那是她在盛冈时亲眼看到的事,却没有开口对任何人诉说过。那件事涉及一起重大刑事案件,她已独自一人被此折磨得痛苦不堪,近来越来越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于是就写了这封信。她想把它告诉给自己最信任的人。通子还对这样做将给吉敷带来的困扰再三致歉,希望吉敷能理解,这是她再三思量后才下的决心。

整封信措辞纠结,正是通子平日的风格。刚开始吉敷还苦笑不已,但当发现通子所说的事与恩田事件有关之后,惊诧之余赶紧全神贯注地读了下去。

信上说昭和三十三年十二月九日,也就是案发日的傍晚,通子也和藤仓三兄弟一起,待在位于姬安岳的现场附近,他们一起发现了身穿白色工作服的河合民夫的尸体。不仅如此,她还曾被无头的河合民夫抱住,倒在雪地上。之后她慌忙跑下山,到村里才与藤仓兄弟分开,独自一人逃回了家里。

面对通子这番突如其来的论述,吉敷一时间只觉得难以置信。

如此令人震惊的事,之前通子为何从没提起过呢?自己与通子共度了六年的夫妻生活,期间从没听通子提起过这件事。这么大的事,能凭一句忘了就隐瞒过去吗?而且话说回来,这世间真有人能忘记这种事吗?事到如今突然旧事重提,任谁都会觉得其中另有蹊跷吧?!

通子还在信中说自己当时看着没有头颅的河合民夫走来时,他背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人正是手持柴刀的父亲。因此,通子判断当年惨忍杀害河合一家三口的凶手并非他人,而是自己的父亲。

看过信后,吉敷叹了口气。收到通子寄来的信,这一点令人欣喜,但其内容却无比诡异,这让吉敷心中又生出新的疑问。在刑事案件面前,通子是名普通百姓,而自己则是一名刑警,出于这层关系,这封信的性质就变成普通市民,向警方举报自己的父亲是杀人犯了。

到札幌的拘留所找藤仓一郎谈过之后,吉敷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虽然去之前就曾预料到一郎的证词,或许会与通子所说的不大一样。然而事实依旧,让吉敷震惊,不光通子,一郎说当天良雄也不在场,发现河合一家尸体的只有一郎和次郎两个人。

其实收到信之后,吉敷立刻到检察厅调查了恩田事件的公审记录。藤仓兄弟的证词部分明确地写着,发现尸体的是藤仓一郎和藤仓次郎兄弟。虽然不能排除说谎的可能,但当时的他们还在念小学和初中,完全没有在这件事上撒谎的必要。这一矛盾又该如何解释呢?

另外,时隔多年,通子为何突然为这件事特意给自己写信呢——

一郎觉得通子这样做是想陷害、报复他,吉敷却并不这么认为。但吉敷也没想通原因,他搞不明白通子心中是怎么想的。而如今两人已不联络很多年了,吉敷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更重要的问题在于,通子那番叙述本身就颇为奇怪,很多地方甚至匪夷所思。藤仓一郎说案发当天加纳郁夫有不在场证明,即便先把这一点抛开,也还是存在一些无法解释的情况。比如头被砍下之后的河合民夫还能走路?

通子特意描述这番景象究竟想说些什么?老实说,这样的事听起来就像瞎编的。头被砍下,人将无法迈步。再者,河合民夫的尸体附近留有大量血迹,特别是脖颈部分,经过鉴定,已经可以肯定血液大部分是脖颈被切断时流出的。也就是说,发现尸体的地方就是死者被人砍断头的地方的可能性很大。负责此案法医鉴定的村川教授曾为此专门在法庭上作过证。从这一点出发,可以推测河合民浃是在被杀倒地之后,才被人用柴刀砍下头颅的。因此,失去了头颅的他根本不可能挪动半步,更别说迈步走动了。

还有,没有头的河合民夫曾将通子抱在怀中这一点也令人颇为费解。河合民夫是抱着他的女儿弘子死去的,难道说死前他先抱住通子,之后又放开她,然后再抱着弘子咽气?这已经超越常识了。

“藤仓次郎带到。”耳边响起狱警的声音,将吉敷的思绪拽回到现实之中。

藤仓次郎从狱警身旁走过,进了房间。狱警冲吉敷点了下头,之后便走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吉敷盯着次郎的脸看了一阵。次郎既没打招呼,脸上也看不到半点笑容。他默默地弯下腰,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好久不见。”吉敷说道。他本以为自己的脸上带着笑容,但看到对方毫无反应,才意识到自己脸上其实也没有半点笑意。

“有事吗?”次郎冷淡地问道。

“十年没见了,想来探望一下。”吉敷说道。

次郎爱理不理地哼了一声,之后说道:“探望以后你想怎样?”

他的态度和哥哥一郎截然不同。他也是快五十的人了,却并不显老,只是运动不足导致身材发福,面容有些憔悴,看上去有些冷漠,不过精神还不错。他的模样与达观的一郎相去甚远。

“只要是有关案件的事,不管你问什么,我都是不会说的。反正你就是来套话的,我知道眼下检察方的处境很不妙。”

“我想问你的事与钏路广里的案子无关。我这次来,是想找你打听有关恩田事件的情况的。”吉敷说道。

次郎马上反问:“恩田事件?你问那件事干吗?”

“你还记得恩田事件吧?一件发生在盛冈的案子,河合一家惨遭灭门。”

“哼,我是不会帮你的。”次郎说了句与吉敷的问题没有半点关系的话。

“当时你哥哥念初中,而你还在上小学。案发后你们还在加纳家门口和加纳郁夫聊过几句,你还记得吗?”吉敷盯着次郎的脸问道。

次郎却一直扭着头,不看吉敷。

“加纳郁夫?你岳父?”次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奚落的味道。吉敷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儿。

“当时你们兄弟告诉加纳郁夫说,你们曾出庭为恩田事件作证。加纳则对你们说,案发那天他在附近的森本屋里参加乡邻会。这件事你还记不记得?”

“这是谁告诉你的?”

“你大哥。”

“那家伙是在撒谎,他的话完全靠不住。”次郎说道。

“事实不是这样的吗?”

“这种事我连听都没听说过,都是他随口编造的谎言。”

“至少你们确实和他聊过吧?”

“嗯,不过可没聊那些。一把年纪的大叔,怎么可能和小孩子说这些?”

吉敷不语,他觉得撒谎的人其实是次郎。

“我知道了。那我换个问题吧。你们是昭和三十三年发生的恩田事件中,第一个发现被害者河合民夫的人吧?”

“这倒没错。”

“发现时只有你和你大哥两个人吗?良雄和加纳通子在场吗?”

“他们?他们怎么会在场?”

“只有你们两个?”

“当然只有我们两个。”

“哦。”吉敷沉思了一会儿,“你确定吗?”

“当然确定。”

吉敷盯着次郎的脸观察了一阵。他的面颊有些浮肿,眼睛也稍稍有些发红。

“那么,案发之后,你们四个曾经一起去过现场吗?”

“案发之后?去过,还不止一次。”

“去过?还不止一次?”

“嗯,那可是件很有名的案子,不光我们四个一起去过,还和一大帮人去过呢。估计盛冈人都去过吧。”

“哦?”吉敷轻哼一声。次郎说得应该没错,可如此一来,通子的话就愈发让人费解了。

“喂,刑警先生,干吗非聊这件事不可啊?这样下去,你可要扫兴了啊。”

“嗯?这话什么意思?”吉敷不解。

“看到我,你不觉得开心吗?你难得来一趟,咱们还是聊点儿开心的事吧。”

吉敷完全猜不透次郎到底在想些什么。

“开心的事?什么开心的事?”吉敷问道。

“比方说,聊聊女人啦。你应该还有其他问题想问我吧?”

次郎的脸因为轻蔑而扭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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