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七月的烈日当空烤得人皮肉疼。由于阳光太毒街上没多少行人商贩们也都尽量把摊子向后挪进屋檐的阴影处街面宽敞通达地被亮了出来使得萧景琰没有阻碍一路越奔越快蒙挚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勉强缀在他身后。

过了华容绣坊再转过一个折角便是苏宅正门所对的那条街道。可就在即将转弯之前萧景琰不知为何突然勒住缰绳动作之猛使得胯下坐骑长嘶一声前蹄扬起马身几乎直立再落下地时景琰的手一松整个身体从马背下摔落下来重重砸在地上把随后赶来的蒙挚吓得魂飞魄散身形飞展直扑上前将他扶住忙忙地检查身体可有受伤。

可是萧景琰却好象并未觉得疼痛甚至好象根本没有察觉到身边来了人一样他的视线直直地锁着不远处的那个街角牙根紧咬。

只要转过那里就是苏宅进了苏宅就可以走到小殊的面前但他却不得不强迫自己骤然停了下来就算跌倒也不能再继续前行。

东宫卫队这时也已追了上来在蒙挚的手势指挥下快合围在四周为太子隔离安防把路过的闲人都驱到远处。

人墙圈成的圆形空间中萧景琰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满头汗珠面无血色整个人茫然呆了足有半刻钟的时间这才在蒙挚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将他摔下来的坐骑就在身旁凉凉的鼻子喷着响声儿主动把马头偎了过来咬着骑手地衣袖。萧景琰伸手摸了摸它长满漂亮鬃毛的脖颈。一按马鞍再次翻身而上可是松缰缓行的方向却是狂奔而来地原路。

“殿下?”蒙挚有些不安地笼住了马辔。“您……回东宫吗?”

“回宫吧……”萧景琰喃喃地道“既然他不肯让我知道。自然有他这么做的苦衷我又何必非要知道白白增添他地烦恼……”

蒙挚听懂了他的意思心头一热喉间涌过火辣辣的苦涩。

东宫卫队的侍卫们训练有素地改变了队形。将四面圈合的围防改为前后护引以配合太子地行动。但与来时的疾风狂飙迥然相反回程中的萧景琰仿佛一口提在胸前的气被泄了出去一般恍惚而又迷惘。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到底该如何形容若是欣喜于好友的幸存那为什么会有想拔刀剖开胸膛的郁闷?但要是怨愤他刻意的隐瞒那又为什么心中疼惜难忍到几乎无法呼吸?

林殊是谁?林殊是他骄傲张扬、争强好胜从不肯低头认输的知交好友是那银袍长枪、呼啸往来。从不识寒冬雪意为何物地小火人是喜则雀跃、怒则如虎从未曾隐藏自己内心任何一丝情感的赤焰少帅……

可梅长苏又是谁呢?他低眉浅笑。语声淡淡没有人能看透他所思所想;他总是拥裘围炉。闪动着沉沉眸色算计险恶人心;他的脸色永远苍白如纸。不见丝毫鲜活气息他地手指永远寒冷如冰。仿佛带着地狱的幽凉。

他就象是一团熊熊烈火被扑灭后余下地那一抹灰烬虽然会让人联想到曾经存在过地那团火焰却再也没有火焰的灼灼热量和舞动地姿态。

萧景琰现自己根本无法去想象这个变化的过程一想就是比无星无月的夜色还要深沉黑暗的痛苦

进入东宫蒙挚亲自过来搀扶萧景琰下马可当新任太子一步一步踏上东宫主殿的白玉石阶时他突然觉得是在踏着朋友咬牙支撑的背脊脚一软不由跌坐在阶前。在一旁扶着他的禁军统领也随之矮下身子半蹲半跪在护在他的旁侧。

被莫名其妙丢在殿中的纪王和言阙奔了出来却又不敢靠近只能跟其他东宫护卫一样呆呆地远远看着。

“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静坐良久萧景琰终于抬起双眼盯住了蒙挚的脸。

可是这位坚毅的汉子却躲开了他的视线不知该如何答言才好。

萧景琰牙根紧咬一只手如铁钳般地钳住了蒙挚的右腕掌心皮肤滚烫如火“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认出来的吗?”

“是……是他联络我的……”

萧景琰的眼睛有些红慢慢地念着那个名字:“小殊……小殊……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可为什么当他劫后余生重返帝都的时候却不肯先联络我?”

蒙挚徐徐劝道:“殿下小殊对你有着跟别人不一样的期望这一点您应该明白他的心思才对。”

“是啊……我明白若我不明白又怎么会就这样回来……”萧景琰连吸了几口气却怎么也止不住嘴唇的颤抖“可是蒙卿你必须告诉我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在他身上到底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那个是小殊啊!你我都知道小殊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以前甚至觉得就算把他整个人打碎了重新装起来他也永远是那个神采飞扬的林殊……”

萧景琰最后这句话不过是一个比喻而已可听在蒙挚的耳中却好象有把刀扎进了心脏一进一出地拉动着令他一直隐忍的面色变成青黄一片。

“你一定知道的”萧景琰目光比这七月的阳光还要烫毫不放松地直逼过来“他不肯说我不会逼他但我想听你说你说!”

“殿下……”蒙挚在气势上似乎完全被他压了下去可在垂目低头后他依然摇了摇头道“我是答应过他的……”

“好”萧景琰并没有过多地与他纠缠。猛地站了起来似乎终于找回了全身的力气“来人!”

“在!”

“备车驾。进宫!”

“是!”

蒙挚踏前一步仿佛要劝阻。但嘴唇连动几下也没说出话来。

“王叔言侯爷失礼了。我现在有要紧的事要处理改日再请两位叙谈。”萧景琰大踏步走上石阶。向殿门口的纪王和言阙拱手一礼可这两位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他已经快转身飞奔向外殿跳上刚备好驶来地太子车驾身形还未稳便喝令道:“走!动作快一点!”

被晾在殿门口的两个人只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阶前地蒙挚但最终也只得到了一个苦笑和简短的一句不能算是解释地解释:“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静贵妃的宫中现在还有些晚到的贺客未走闻报太子驾到。这些人慌忙涌出来迎接。萧景琰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回礼风度十分周全但进殿后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母妃。孩儿为您带来了一件礼物只能给您一个人看的。要不要现在瞧瞧?”

这句话一说。傻子才不懂了贺客们赶紧说完最后地客套恭贺话。纷纷告辞出去没多久整个宫室便清净的下来。

静妃对于儿子的去而复返自然心有疑惑再看他如此作为顿时明白是有紧急的话要说于是也立即摒退了左右将他带入内殿。

“母妃”萧景琰进入殿中站定单刀直入地问道“小殊得的是什么病?”

静妃全身一震足下一个不小心几乎踉跄了一步但她随即稳了稳心神转身定定地看着儿子。

“您没有听错。我问的是小殊……我想您不会跟我说您不知道我现在指的小殊是谁吧?”

最初的震惊很快过去静妃的表情由诧异转为哀伤慢慢扶着座椅地扶手坐了下来。

“林帅当年化名石楠出外游历时曾救过为医女的母亲之后便带回林府加以翼护是不是?”萧景琰接着道“母亲的这段往事以前从没跟我提过只要您不提其他人当然也不会跟我说。所以当您真真假假谈到故人时我想也没想过那个故人会是林帅……”

“那你最后是怎么察觉到地?”静妃叹息着问道。

“今天有事和言侯聊了几句……”萧景琰上前一步在母亲膝前蹲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是……小殊他现在到底怎么了?您给他诊完脉就掉泪他是不是病得很重?”

静妃想了想慢慢点点头:“很重……”

“那要怎么办?”萧景琰突然觉得一阵心慌猛地抓住了母亲的手“小殊那么信得过母亲地医术您应该有办法吧?”

静妃沉吟了片刻垂下眼睫遮住眸色轻声道:“小殊身边有比我医道更好地人想必能够保他无事……”

“那他这个病要治多久才会好?”

“这个……说不准也许明天……也许明年……”

如果萧景琰能够明白母亲这句话的真实意思他一定会立即跳起来可惜他并不知道所以反而觉得有些安慰“不管多久能治好就行。可是为什么生个病容貌就会变成现在这样?”静妃摇摇头“小殊地容貌改变不是因为生病而是他以前中过一种火寒之毒解完毒之后身体容颜便会生极大的变化……”

“那他变了就是说毒已经被解掉了是不是?”萧景琰微微有些欣喜“因为解毒所以身体才会变得这么弱容易生病需要时间休养才能养好是不是?”

静妃怔怔地看了他良久才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是……”

“这样就好”萧景琰紧绷的全身总算放松了一点站了起来“我明白他以前为什么不能安心休养不过这以后的事我来做吧他只要专心治病就好。母亲他每次生病都是差不多的症状吗?”

“那要看引的病因是什么受寒劳累情绪激动引的症状都不一样。”萧景琰斩钉截铁地道:“没关系以后小殊就不会再受寒劳累了。至于情绪高兴应该没有坏处吧?”

“高兴在任何时候都是没有坏处的”因为眸中闪着波光静妃的笑容显得有些悲凉“你想让他高

“他的心愿是什么我最清楚”萧景琰深吸一口气目光闪亮“我会加快的早一天让他看到污名被雪他休养起来也会更安心……”

“景琰”静妃一把握住了儿子的手极其凝重地道“你不要冒险情势到了这个局面也许你还经得起失败可是小殊已经经不起了你明白吗?”

萧景琰用力抿了抿嘴唇重重地点头“母妃放心我知道要把握分寸小殊还在后面看着我不会胡来的。”

静妃的心头顿时象是被剜了一下般疼痛她也知道小殊看着的时候景琰会坚持步步为营但小殊究竟还能看多久呢?他这样苦苦地撑到底还能不能撑到重建林氏宗坟的那一天?

“现在细细回想我能够理解小殊为什么不肯告诉我”萧景琰见母亲神色惨伤以为她只是想起过去的一切感到难过不由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若我早就知道他的身份这一路大概不会这样走过来……”

“景琰这一年多你越来越沉稳凝练越来越值得依靠小殊一定很是欣慰”静妃用力咬了咬下唇脸上终于恢复了恬淡和温柔轻声道“所以你不必后悔也不必难过千万要沉住气不要再给他增添更多的烦恼了。”

萧景琰沉吟片刻默默点头。

“好了回宫去吧。再晚些陛下会过来说要商议一下你大婚的事。这几天礼部柳尚书也会到东宫去向你禀报筹备事项……”

“母妃”萧景琰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按规制办就行了我现在哪有心情……”

“景琰”静妃的面上微带厉色“你才答应了要沉住气的忘了?大婚不是为了风光太子妃是你父皇指定的柳老大人中平持重他的孙女儿也是平实温婉从陛下那方说他是想以此定定你的性子可对你而言这门婚事也有莫大的好处你至少在态度上不能显露出轻视草率的样子好不好?”

这些道理其实萧景琰早就明白只是此刻心乱如麻随口抱怨了一句被母亲责备后自知失言不敢再加顶撞低头应诺了慢慢退出东宫随侍人等候在殿外一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去。萧景琰一看那明晃晃华灿耀眼的储君仪仗心中更觉烦乱刺痛哪里肯上什么禁内步辇一甩手大踏步地向外就走。

蒙挚在外宫门的夹廊甬道处等候虽然心中焦急但面上却没怎么露出。萧景琰一现身他便细细察看脸色见这位殿下似乎已按捺控制住了自己心头略松忙上前严谨地请安行礼。

“蒙卿免礼吧。”萧景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本宫朝政渐多武事修习难免懈怠退步蒙卿是大梁第一高手以后有事无事还请常来指点一下。”

蒙挚明白他的意思单腿跪下肃然而郑重地答道:“臣领太子教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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