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听见“潜龙山”三字开始, 简禾即被震得魂飞九天。

温若流的记忆回来了!

怎么可能?怎么会?!数据不是已被无可挽回地清理掉了吗?

不可置信、茫然无法细说的惊喜冲撞着她的心头,简禾如同漂浮在云端,傻乎乎地接了一句:“原来你还记得我吗?”

“……”温若流的五官微微地扭曲了一下, 手不觉地加重了气。

禁锢记忆的关卡被冲破,完整的记忆片段浮出水面来。事到如今, 他也意识到了其中的怪异之处——人家失忆,应该会将一时期的所有事情都忘掉。而他却不一样。历过的事情, 他都记得, 唯独她的身影□□干净净地抹走了,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有留下。

最为匪夷所思的是, 不仅是他,就连澹台怜、邬焱、沈长虹等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她。就好像……有一股凌驾于世间规则之的量篡改了多人的记忆,只为了营造出她从未出现过的假象。

而她人, 也不能说是有破绽。五年过去了,为什么她的貌看来比原还要更稚气一些?她到底是什么人?

五年前从天而降,在他旁边笑着闹着过了三月,最后趁着他虚弱一走了之的人是她。五年后偷偷跑回来, 分明还记得他, 也发现他不记得己了, 却不点破, 偷他的衣服, 黏黏糊糊地缠着他、粘着他、一有空就摸他撩他……

越是数着她的罪状, 心头越是无名火。温若流磨牙, 垂下头,摩挲着她手腕内侧柔嫩微凉的肌肤,轻声讽刺:“怎么, 不是找到朋友接你回去了?粘不别人就回来找我了?”

二人眼对眼、鼻抵鼻,近在咫尺。狭小的空间里,急促的热气喷薄在彼此的唇。只要其中一方按捺不住,微微动一动,便会擦枪走火。

他这表情,简直像是下一秒就要吃人。简禾胆战心惊,双颊涨红,腿软地蜷缩了一下,声如蚊呐:“不是……”

温若流逼问:“不是什么?”

“我,我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回来的,是因为……”简禾垂眸,睫毛抖啊抖的,小声地给他熄火:“因为我想你了,就回来了。”

温若流的心神动都有了一瞬的凝滞。

“而且,你说话太过分了……”简禾倒打一耙的功到了炉火炖青的程度,期期艾艾地:“我才有黏过别人。从头到尾,我就只赖过你一,也只黏过你一……至于以前的事情,我也指望你会记得……反正,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吧……”

一番话,避重就轻地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偏偏听来还有几分理,还每一句都搔在了他心脏。

“……”温若流已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了,憋了半晌,硬邦邦地:“你想我?”

“嗯……”

“有多想我?”

“很想很想很想!那……”简禾两只手腕已被捏得发红了,挣动了一下,求饶:“你放手好不好?我手好疼呀,或者你轻点儿吧……”

温若流的喉结微微一动,拒绝:“不放。”

只是,度却不觉地像她说的那样,“轻点儿”了。

“唉,我知你生气。要是你不解气,我让你打我一下吧!”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简禾豁出去了,闭眼睛,视死如归:“先说好,不要太用,不许打脸!来吧!”

温若流深吸一口气,再一次被气笑了。

又在耍小聪明。以为他看不出来么?她就是仗着他不会真的打她,才有恃无恐地放出这句话。

太多的疑团搅在一,乱麻一样堵在了脑海里。更不知怎么整她才好,既恨又爱,不舍得打,骂……看见她这副可怜兮兮、做小伏低、任他处置的模样,难听的话也说不出口。

但要是什么也不做,却又憋气得很……

简禾忐忑不安地闭着眼睛,掌心沁满冷汗,夹着尾巴,缩着头等待。

温若流应该不会丧心病狂得真的打她,否则,以他如今的灵,一掌就可以将她打对穿了……换位思考,如果是她,应该会掐对方的脸,掐到对方眼眶里噙满泪水、疼得不行才解气。

简禾眼皮颤动,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感觉到一阵炽热的气息拂面而来。

她吓了一跳,心如擂鼓,下意识就要睁眼看看。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眼睛,捂住了不让她看。

此同时,她微张的嘴唇已被堵住了。

左思右想,都想不出对付她的办法,无可奈的温若流,最终将她压着,吻了一下。

……

才怪!

结束了“刑”后,简禾犹如屁股着了火,披头散发地钻了出来,悚然地滚到了远处的一块石头后。

温若流任她跑了,顾地掀开衣襟,检查己方才被魔气打伤的伤口。

渗血易止,断骨难愈,好在他身都是些皮外伤,敷药包扎即可。他在河滩边解开了衣裳,洗掉了伤口的污泥,撕下了尚算干净的里衣一角,将伤口缠。

布条绕到了后方时,不知是不是动太大、牵涉到了伤口,温若流蹙眉,轻轻地“嘶”了一声。

简禾原还有些别扭,但是听见声音,又觉地滚了出去,:“行了,别乱动了,我来吧!”

她在温若流身前蹲下来,将布条松开,重新包扎止血。瞥见伤口血肉模糊,看着都吓人,简禾不敢看了,缠布的气也放轻了不少。

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长鸣。一只深灰长翎的鸟扑扇了两下翅膀,朝他飞来。

简禾抬头,惊喜:“这是……”

“是阿廉的仙宠。”

一簇暗金色的剑穗从鸟喙落下,被温若流接住了。定睛一看,飘飘兮的穗丝被绑出了三四结。

武陵被誉为九州的桃源,但是,世界有永远安全的地方。各宗派都会设定生才懂的暗号,以及万不得已时的逃跑方向。

考虑到在危难时刻,人十之八九不会带着纸笔,用身边常见的东西来传信是最可取的法子。不同的东西代表了不同的信息。澹台怜传来的信息,即是“平安,向南”,并在询问温若流的意思。

简禾揉了揉眼睛,:“太好了!既然有闲暇传信,大家应该是安全的!”

武陵四周,南向是唯一的水路,其余皆为山路。山路可能会被追击、伏击。而走水路就稳妥得多,因为鲜有魔族人在水拦路,只要了船就安全了。

美中不足的是,要去南边的渡口,必须穿过武陵城。魔族人既然进犯了丛熙宗,估计武陵城是他的重点盘踞地区,明日肯定会乱成一锅粥。

非常时期,越是混乱,就越容易浑水摸鱼。等魔族人完全控制这里,水路就走不通了。

简禾:“我走水路吗?”

温若流颔首,在剑穗做了点手脚,抛回给了灰鸟。

“那我出发吧……”简禾扫了水面一眼,看见了一具浮尸飘了下来,倒吸了一口气。

定睛一看,原来只是一件染血的长衣被空气鼓了来。尸是有了,但是衣服底下,还真的若即若现地露出了一块浮木,木头的缝隙中,斜斜地插着一黑漆漆的东西。

温若流淌水过去,将它拾了过来,扔在了河滩。这是一柄长剑,比寻常的仙剑还要长几寸。剑身黯淡无光,剑柄凹凸不平,似乎爬满了斑斑的深红锈迹,扔在路边也人会多看一眼。

温若流使,剑刃岿然不动,拔不出来。

简禾奇怪:“这是哪来的?”

温若流若有所思:“刚才落到潭底的时候,我的衣裳被一把插在淤泥里的剑柄勾住了。应该就是那时候被带来的。”

恰好卡在了木头,还跟着他飘了那么远,也算是缘分了。

潭底……

如果无法毁掉某件东西,却又想让它永远消失在人前,那么,丛熙宗后山的深不见底的水潭,的确是非常适合的地方。要不是遇袭落水,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潜到潭底去。

人会不喜欢古仙器。只是,当武器的量超出了己的能范围,等待着己的结局便是被反噬。就像老鼠永远无法操纵狮子一样。沈长虹身无仙器,又受了重伤,却急匆匆地将它分解、扔掉,说明此物邪肆异常,他控制不住,还很可能会受其影响连累。

他可真是……选了好地方。

九师兄生前颠颠地喊她“小师妹”的声音犹在耳畔,他的遗如今还躺在山。只是,他已无法走回头路,也法把他的遗带走了。

简禾鼻子一酸,不敢再想了,将己的猜测告诉了温若流,同时从衣裳内袋里取出了沈长虹落下的香囊,:“我拆开看看吧。”

温若流撕碎了香囊,不出所料,香囊里果然装着用来帮助沉底的石头,除此以外,还缠着一卷隐隐泛着暗光的长索。

“这是什么东西?弓弦?琴弦?铁丝?”

温若流沉吟:“应该是从剑强行拆下的分。”

简禾发现了新大陆:“等等,你摸摸看,剑柄有些凹陷的地方,难不成这金弦原是缠在剑鞘的?”

手动将金弦绕去,全然有反应。

温若流:“此剑有灵,被强行毁坏了,就像人生病了一样,暂时无法恢复。”

“暂时不恢复才好呢。这东西被毁坏了还能像GPS一样把那些魔族人引来。要是修好了,岂不是隔了十万八千里都能被追踪到?”

“……”温若流:“居劈爱思是物?”

“我家乡那边的土话,就是活靶子的意思。”

长夜未央,明月蒙尘。

温若流在河边跪下,捧一捊凉丝丝的河水,尽数往脸泼去。晶莹的水珠顺着英挺的下颌滑落,滴落在水面。半干的黑发拢在一旁,湿衣紧贴后背,颀长而优美的线条展露无遗。

胡乱地擦掉了水珠,他立在水边,遥遥看向丛熙宗仙府的方向,许久,才回头:“我走吧。”

简禾点头。

他脱下了惹眼的校服,将它翻了过来,把这无名的长剑包裹来,背在身后。那团金丝则被他分开放到了另一地方。

两人踏着夜色,天明之际,进了武陵的城。

丛熙宗昨晚被袭一事,不到一夜便传遍了武陵。信再过几日,九州都会听到这噩耗。

兴许是初来乍到,魔族人还来得及接管武陵,城中果然乱哄哄的,不少百姓都在收拾家当,带着一家老小离开。

一般而言,魔族人只会挑不服他的刺头来杀鸡儆猴,平民于他而言,等同于蝼蚁,很少会大面积地攻击。所以,即使家乡陷落,也还是会有人选择留下。

无奈,这一次接管武陵的,却是人尽皆知的杀人祭城狂魔。武陵恐怕会步屠雪城的后尘,此时不走,难还等人将刀子架到脖子才走吗?

温若流长得太惹眼,就算他不是丛熙宗的首徒,也属于很容易被人拦下来问话的长。两人已将校服脱掉,在山中走了一夜,素白的衣裳脏得很,有多余的布料可以挡脸了。

幸亏街人人危,两人挑着偏僻的小走。路一面围墙时,两人意外地看见了面张贴着几张告示,绘着温若流、澹台怜等人的模样。

简禾捏紧拳头,:“手脚还真快。”

“擒贼先擒王。”温若流揽住了她的肩,催:“别看,离开再说。”

“我还是得找东西挡一下,那些魔族人明摆着就是要抓你,既然在城中贴了告示,渡口他也一定会派人守着……”

“我知。边走边找。”

穿过了数条长街,几声高低不同的哭闹声从前方传来。

“不要脸!快把东西还给我!”

“那是我的……!”

原来是几大乞丐在趁乱抢几小乞丐的东西。简禾定睛一看,被抢的那伙小乞丐,不正是几天前才见过面的那几小孩儿么?那异色眼珠的小姑娘吓得哇哇大哭,场面乱成一团。

温若流脸色一冷,三两下就将几流氓踹晕了。简禾气不过,冲去补了几脚。

几小乞丐呆若木鸡,连小姑娘也忘了哭了。简禾两人一打照面,众人转忧为喜,纷纷:“哥哥!姐姐!是你!”

“哥哥,我看见你被画在墙了……那些坏人要抓你!”

温若流比了“嘘”的手势,:“受伤吧?”

“有!”

“他刚开始抢我的东西,哥哥你就来了,好神气呀!”

“受伤就好,都来帮我的忙。”简禾冲他招了招手,嘿嘿:“将他的衣服扒掉。”

方才还在苦恼从哪里找东西遮脸,这不,这几家伙就撞到她手里了。踏破铁骑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脱不是人!

温若流:“……”

小乞丐大声:“遵命!”

几人通合,下其手,将地晕倒的几男人的外衣穿到了己身,还顺手摸走了两有点儿瘪的钱袋。

温若流将兜帽拉了下来,:“走吧。”

几小乞丐机灵地跟着他,终于在午时来到了渡口。

渡口人来人往,兵荒马乱,比几天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几艘大船停在了江边,人潮落落,更多的人被堵在了下面,正船夫大声争论。

“不行!钱的不能!”

“危难关头,大家都是武陵人,通融一下怎么了?”

“我的船载不了那么多人,都让我通融,我这船就开不了了。你还是早点往回走,走山路吧!”

……

放眼四周,并有看见澹台怜等人。他人太多,应该是分批混在人堆中离开的。只要大方向不出错,离开武陵后,总有机会再见。

温若流:“小心脚下,跟着我,别走散了。”

简禾几小乞丐一点头。

挤开了人群,他终于来到了排队的地方。那几流氓的钱应该够他所有人船了。简禾松了口气,拢了拢衣裳,一晃神,忽然瞥见了长长的队列前方,船的木梯旁,两魔族人正徐徐走来,挨打量船的人。

简禾的脑壳嗡地一声。

糟糕了。刚才光顾着看环境,以为渡口有贴告示就安全了,谁知魔族人会在这里守株待兔……

就在那两人离己还有几米时,一小乞儿忽然大声嚎哭了来:“爹,我害怕!”同时抱住了温若流的大腿。

小姑娘也抽抽搭搭地哭了来,拽着简禾的袖子:“娘,我什么时候才船呀,我害怕。”

温若流简禾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将小孩抱了来,轻声哄着,不着痕迹地挡开了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可沐沐沐辰(x2)、梧桐、夕、Aggg、很好很好、素锦绛、不要葱谢谢、OrangeJuice、潇潇、将岫、星河、会飞的鱼、闪闪惹人爱姑娘们的地雷,比心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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