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令既然已经下来,第二天一大清早,章元敬就早早的赶到了户部衙门,大兴延续的是前朝三日一小朝,十日一大朝的做法,非上朝的日子官员们直接去衙门就可以了。

章元敬原以为自己会是较早到的那批人,谁知道到了户部一看,十有八九都到齐了,一个个看见他倒是还算客气,还有人专程带他熟悉了环境。

若不是知道钱玉铉肯定不太欢迎自己,章元敬几乎要以为户部的官员人人和善,是个相互友好的地方了。这些人的脸上笑得越是善解人意,章元敬内心却越发的警惕,能够稳坐户部三朝的元老钱玉铉,可绝对不可能是多么善良的人物。

连续到了户部两三日,章元敬倒是明白过来这位户部尚书的意思了,他每一日过来,户部的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但钱玉铉就是一直不见他。

章元敬总不能闯进去的,这样一来就失去了先机,不过见不到顶头上司,其实并不影响章元敬的本职工作,毕竟他是户部左侍郎,是户部里头除了钱玉铉之外官职最高的人。

钱玉铉不见他,章元敬每日也就拜见一次,遭到拒绝之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皇帝将他放到户部,打着的是将户部收归己用的意思,至于钱玉铉这个人是不是归顺,章元敬内心猜测着,以新皇帝的性格怕是不大喜欢的。

几日下来,章元敬倒是将户部上上下下摸了个透,底下人想要将他架空,什么都不安排他做,但挡不住他官职更高,权利更大,自己更为主动啊。

他们总不可能完全不办事儿,只要他们开始办事儿,章元敬就在旁边看着,观察着,记录着,为此不少人暗地里嘀咕这位状元郎出生的家伙真是一点儿也不讲究。

偏偏官职摆在那儿,就是他们有心反驳也拿不出实在的证据来,婉言提醒的话,章元敬只当是听不见,甚至还明知故问,反倒是让他们气了个仰倒。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过着,中间还过了一次小朝会,钱玉铉琢磨着这个章元敬年纪轻,升官快,又是新帝的亲信,必定是有几分心高气傲在的,说不定会当朝参他一本。

谁知道这一次的小朝会过的安安稳稳,章元敬别说是参他了,说话都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新帝亲信进了户部之后已经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

钱玉铉也是暗暗叫苦,原本他就等着章元敬发难,在小朝会上他就有话可说,谁知道这位倒是耐得住气,这么一来,钱玉铉对他倒是高看了几分。

朝廷之上,文武百官之内,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但想要活的长久,站的高远,光是聪明确实不够的,还得知道忍耐,雷家和文家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还不就是以为自己站得稳当了,才胆大包天的想要更多吗?结果呢?

等下了朝,钱玉铉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章元敬,后者只是笑得让人如沐春风,并无半点不安的样子,钱玉铉眯了眯眼睛,他倒是想要看看这位状元郎到底能耐得住多久。

谁知道这一等就是一个月,章元敬竟像是真的不急似得,每天只是盯着下头人办公,一开始下面的官员心怀警惕,生怕自己被抓住什么马脚。

但是慢慢的,他们见章元敬只是看,并不多语,有时候在旁边一看就是一个时辰,也不知道他看懂了没有。再一想这位虽然是状元郎出生,但数数不一定好,众人倒是放心了。

被看的久了,他们也就习惯了,自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毕竟一日两日还好,一个月的时间谁能耗得起啊,公务被耽搁了,到时候还不是他们的责任。

谁都知道新来的户部左侍郎是皇帝的人,他手里头又没有实在的职责在,到时候真出了问题,他倒是能一推二五六,他们还不得背锅。

皇帝陛下问起来的时候,他们总不能说这位左侍郎盯着自己,所以才不能办好吧?

章元敬不急,钱玉铉倒是一日日急起来,他闹不懂这位状元郎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总不可能是来户部玩耍的吧,新帝可不像以前小皇帝那么好糊弄,怎么可能派一个无能之辈过来,再来章元敬的履历钱玉铉也是看过的,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实干家。

钱玉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连带着怀疑章元敬是不是背着自己在准备什么大招,尤其是新帝时不时看着他的眼神,他都觉得意味叵测。

聪明人的坏处就是想太多,钱玉铉能活这么久,就是因为想得多,办事分外的小心,但这种时候这份小心就成了折磨,越看章元敬越是觉得他不怀好意。

等到一个月后,钱玉铉终于是有些憋不住了,这一日章元敬照旧到了户部,却被人告知钱尚书有事找他。

章元敬脸上并无一点惊讶,只是微笑着答谢,等见到了钱尚书大人,他倒显得恭敬的很。

钱玉铉眯了眯眼睛,点了点对面的位置让他坐下,这才笑盈盈的问道:“玄嘉啊,你到户部也有一个月了,这段时间觉得如何,可还算适应?”

这话说的亲切,看着他笑盈盈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位和善的长辈。

但在户部一个月,章元敬比谁都知道这位大人的厉害,能把一整个户部收拾的服服帖帖,几乎不存在漏洞,这位钱大人笑面虎的名称可不是白得来的。

他同样露出一个笑容来,乍一看,两人的笑容竟然还有几分神似,“回大人,户部的同僚都很和善,这段时间多亏了他们,才能迅速的适应下来。”

钱玉铉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位会直接顺着杆子往上爬,他似笑非笑的看着章元敬,又说道:“既然如此,看来章大人并不需要老夫的指点了。”

章元敬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说起指点,下官倒是有一事想要请教大人。”

钱玉铉心中暗道一声来了,立刻就打起了精神来,眼神都变得锐利起来,紧紧盯着章元敬问道:“哦,是何事情,不如说与老夫听听。”

章元敬笑了笑,还略带着几分腼腆的意思,他抬头问了一句:“大人,这会儿该是春播时节了吧,下官在户部这么久,却是没看到诸位大人办理粮种的事务。”

钱玉铉却是哈哈笑了两声,看着章元敬的眼神轻蔑了几分,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他淡淡说道:“章大人有所不知,如今虽然是正好时节,但粮种的事情却是去年冬季就已经安排好了的,从京城到各个地方路途遥远,若是现在再办的话,等到仲夏各地都拿不到粮种。”

章元敬微微点头,似乎有几分被戳中要害的赫然,他微微垂下眼帘,又问了一句:“是吗,下官从未接触过这一块,倒是并不知道这些。”

钱玉铉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玄嘉你还年轻,不知道也是自然的。”

章元敬却又问了一句:“这么说来,各地的粮种都会提前播下去?”

钱玉铉点了点头,解释道:“每年秋收,赋税征收上来之后,户部就会抽出一部分作为粮种,补贴给各个省市,当然,大部分百姓还是自家留种,只有受灾地区才能拿到补贴。”

这个是正常的,如果每一位百姓的粮种都要朝廷给的话,朝廷也养不起,不过章元敬忽然抬头问了一句,皱眉问道:“这倒是奇怪了,下官在关山近四年,竟是一次都没有拿到过朝廷的粮种补贴,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说道?”

钱玉铉蓦地眯起眼睛来,看着章元敬的眼神里头带上了几分审视,暗道这家伙兜着圈子,这是在后头挖了坑呢,可惜的是他早有准备。

钱玉铉不慌不忙的喝了口水,淡淡说道:“当年关山还是镇北王爷,当今圣上的属地,那里的事情户部也不太好插手,再者,那时候还有文贼从中作梗,自然就”

章元敬点了点头,一脸受教了的模样,却又问道:“原来如此,不过还有一个怪异之处便是,关山不归户部插手,周围的几个府市莫非也是,微臣从关山回京的时候,倒是听闻了一些对朝廷不利的消息,不知道钱大人作何解释?”

钱玉铉脸色又是微微一变,当年关山附近大面积的受灾,偏偏那一年江南之处的收成也不大好,户部确实是做过一些手脚,但那些手脚都是在小皇帝和文阁老的默许下做的。

但没有圣旨也没有明信,这会儿他便百口莫辩起来,只是凭此就要扳倒他可不行:“当年的粮种确确实实是运出去了,至于下面的人有没有加以善用,却不是老夫能管得住的。”

说完这话,钱玉铉冷哼了一声:“就是到了圣上面前,老夫也是站得住脚跟的。”

章元敬却出乎预料的没有穷追猛打,反而转而说道:“钱大人何必为此动气,大人您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坐了这么多年,想必定然记得刚刚上位之时,江南青州地区的大旱吧,正巧,那时候的青州知县,如今的郑州知府如今考核,微臣从他的口中得知一件怪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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