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元敬被带着走进宫廷的时候,天空中好巧不巧的飘起了洋洋洒洒的大雪,雪花儿沾惹在官服上,像是一个个毛刷子似得,将上头的花纹都遮掩了几分。

大殿之内已经暖洋洋的一片,章元敬刚踏进去,不厚实的雪花就化成了雪水,幸好雪下的不算太大,不至于让官服都湿透了,只是发丝贴着脸颊,依旧显得他有些狼狈。

这幅略带几分落魄的模样看在在场的人眼中,倒是觉得毫不意外,毕竟当年章元敬被贬谪到了关山,关山是什么地方他们还不知道吗,那种地方待久了,不狼狈才奇怪。

飘雪造成的意外,倒是让许多人对章元敬的戒心都放了下来,暗道就算是豁出去讨好了镇北王爷,到了京城还不是跟无家可归的野狗似得可怜。

小皇帝将下面人的表情看在眼中,心中又是一股子恼意,在他心中,章元敬当年会被贬谪,到底是有自己的几分原因在。想到自己提拔上来的状元郎落到这样的下场,偏偏他还无能为力,心中更是憋气的很,猛地灌下了一杯酒。

“章爱卿来了,来人,还不赐坐?”小皇帝冷冷说了一句,下头的人不敢忤逆,连忙有人引这章元敬去坐下。

小皇帝却不知道,他心中觉得章元敬落魄,章元敬还觉得他的变化甚大,三年之前,这位小皇帝虽然也是暴躁,但至少看着还有几分意气风发之貌,但是现在

已经十五岁的小皇帝身材并不高大,甚至还带着一股子瘦削,脸颊上并没有这个年级该有的滋润,反倒是显出几分蜡黄的色彩来,更让人心惊的是他的那双眼睛,也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太过于激动,一直都布满了血丝。

看了一眼,章元敬便知道这位皇帝犹如困兽一般,他谢恩坐下之后,只觉得如坐针毡。

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章元敬只当没有看到各路视线,喝了一口水酒暖了暖身体之后,才有心思慢慢的观察大殿里头的情形。

作为知府,章元敬的位置都要靠近门边了,而距离皇帝最近,距离门口最远的位置坐着的,正是文阁老顾阁老以及孟太师等人,没有了雷太师,他们依旧呈现出三足鼎立的状态。

而苏守则就坐在文阁老下首的位置,他依旧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样子,看见章元敬的时候眼神不变,只是微微抬了抬酒杯。

章元敬微微一笑,也举了举酒杯,当年他们也曾有过同桌畅饮的时候,但一直到这一刻,两人只是一个短短的对视,就知道曾经的情谊却是再也过不去了。

章元敬低头若有所思,心中不是没有感慨,但这一丝丝感慨不足以让他动摇,想必此刻坐在文阁老身边的苏守则也是这般想的吧。

酒宴继续,似乎方才皇帝忽然提起章元敬只是个不留痕迹的小插曲,欢悦的舞曲声音似乎要把殿堂之内的那股子阴冷都散去。

在宫殿里头坐了一会儿,浑身便变得暖洋洋起来,章元敬舒展了一下身体,觉得除了饭菜都凉了之外,宫宴倒是十分有趣,至少世间百态都能看到。

但这一场宫宴注定不会这么轻松的结束。飘雪在屋檐积下薄薄的一层的时候,小皇帝忽然站起来笑道:“听闻章爱卿在关山那边学了不少本事,不如来给朕舞剑一番,也好让京城的文武百官看一看关山守将的不容易?”

大殿之内瞬间安静下来,小皇帝也不等他们反应,喊道:“来人,去给章爱卿取一把好剑来。”

文阁老皱了皱眉,起身劝道:“皇上,几天是除夕佳节,舞刀弄枪的怕是不大吉利。”

小皇帝却冷笑道:“舞刀弄枪不吉利,但朕要的是舞剑,自古以来舞剑都是风雅之事,有何不可,怎么,文阁老有异议?”

说完也不管文阁老的脸色难看,让人将一把利剑送到章元敬的手中。

小皇帝根本没有给章元敬拒绝的机会,他不得不起身说道:“陛下,微臣无一不精,怕是会扰了大家的雅兴。”

小皇帝却一摆手说道:“无妨,尽管舞来,到时候朕重重有赏。”

章元敬无法,只得接过了那把利剑,也不知道小皇帝怎么想的,让人递给他的居然是一把真正开了锋的利剑。

这会儿,章元敬倒是感慨起来,多亏在关山的时候没有疏于锻炼,也曾跟着老丈人学过一些真把式,这会儿不至于舞剑弄得丢人现眼。

舞女们都已经将大殿中间的位置腾开,章元敬依旧穿着官服,提着剑站在中间,在前朝时期,据说天子也经常亲自下场跳舞,民间多有殷勤待客,与客人一齐起舞的,一直等到天朝灭亡,这种习惯才慢慢消失,不过在大兴,随性起舞并不是多么折辱人的事情。

章元敬是不会跳舞的,等音乐声响起的时候,他只是踩着乐点开始舞剑,说是舞剑,更像是自顾自的练剑,带着男人的豪迈和威武。

在关山几年,章元敬的皮肤早就不如当年白嫩细腻,这也是方才许多人觉得他在关山吃苦的原因,但这会儿,似乎这样子的肤色才更衬这样子的剑舞。

利剑在空中画出一个圈,带着破空的声音,在场的人几乎都不怀疑,章元敬要是愿意的话,能够立刻取走一个人的首级。

大约男人都是喜欢剑的,方才笑话他关山乡下人的那些官员,这会儿倒是觉得这个人至少本事真是不错,文也成武也成,是个有真本事的。

“好好好,章爱卿果然能人。”小皇帝拍着手笑道,忽然扔掉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来,刷的一下抽出身边禁卫的佩剑,“章爱卿,不如与朕共舞。”

说完这话,小皇帝兴匆匆的也开始舞剑,这位当年是先帝手把手教的武艺,动起手来一点儿也不克制,手中拿着的更是禁军才能拥有的宝剑。

看着毫不收力朝着自己刺来的利剑,章元敬连骂娘的心思都有了,这他要是躲了,舞剑就毁了,这要是直接迎上去,刺中了皇帝该怎么办,左右都是毛病。

最后,章元敬一个剑花,直接将那把剑撩开了,谁知道就是这个动作,反倒是让小皇帝更加兴致勃勃,早知如此的话,章元敬凭着挨上一下子也绝不会如此。

“皇上,小心啊!”妃子们一个个都是担心的不行的样子,每每皇帝略占上风,她们就会发出惊呼声,似乎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只是一群老臣的脸色难看,尤其是文阁老最甚,低声骂了一句:“成何体统!”

无论如何,皇帝就是这么干了,章元敬应付的也是满头大汗,只觉得方才自己舞剑了半个时辰都没有这一刻钟这么累,正想着是不是要退出几步结束这场舞剑,却见小皇帝忽然停住脚步,举着剑冲着另一头刺去。

章元敬心中一惊,下意识的伸手拽住皇帝的衣袖。小皇帝的力气极大,两相较劲之下,那衣袖竟是断裂开来,小皇帝手中的剑却直勾勾的超前而去。

那剑锋所指,正是文阁老所在的位置!

“老师,小心!”说时迟那时快,苏守则到底是年轻,即使是文人反应也极为迅速,或者说在皇帝拿到那把剑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会儿他一个飞扑,将身边的文阁老推到一旁,在一片惊呼声中,他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却凉了大半,只见那把利剑就刺在文阁老的桌子上。

即使没有自己的动作,皇帝也不会刺中文阁老,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苏守则内心不是高兴,而是更多的悲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心底也已经默认了,皇帝只要有机会就会杀死他的老师,文家一派的人都是如此,所以矛盾才会无法调和。

文阁老脸上的惊魂未定,他并不责怪苏守则下意识的行动,心中却怨恨皇帝的蛮横无理,一双老眼狠厉的朝着皇帝的方向看去。

相比于苏守则,文阁老是不怀疑皇帝想杀了自己这件事的,若是方才有机会万无一失,皇帝恐怕早就动手了,如今这般只不过是这小子做不到罢了。

小皇帝刺出惊人一剑之后,哈哈一笑,开口问道:“怎么,文阁老以为朕是要杀了你吗?”

文阁老很快反应过来,他长揖到底,沉声说道:“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要老臣的性命,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功夫罢了,哪里得劳烦天子亲自动手。”

“是吗?”小皇帝哈哈一笑,忽然沉下脸来看着这位老臣,开口道,“那你取剑自刎吧。”

文阁老的脸色一变,猛地抬头朝着皇帝看去,却见他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毫无闪避。

倒是苏守则立刻跪倒下来,朗声说道:“陛下,文阁老乃是三朝元老,劳苦功高,就算是做错了什么,陛下也万万不能如此啊。”

有苏守则带队,大殿之中大半的文臣都跪下来为文阁老求情,文阁老这会儿倒是并不害怕,站直了身体看着小皇帝,似乎想要看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

半晌,小皇帝忽然嗤笑了一声,淡淡说道:“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们紧张什么,没有文阁老点头,恐怕朕还指使不动某些人。”

说完这话,小皇帝转身上了王座,开口说道:“方才朕说了重重有赏,这样吧,就赏章大人加封关山府尹,即日上任,章爱卿,谢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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