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李老先生重病,一日日只能卧床不起,章元敬一开始都在病床前尽孝,也能帮着章氏打点里外,但徐氏和李子琳回到青州县之后,章元敬就不太方便上门了。

徐氏是他的师嫂,李子琳更是被休妻回家的归妇,外加现在他年级大了,李老先生还卧病在床,日日出入李家难免有些惹人非议。

流言蜚语能杀人,尤其是现在李家一落千丈,原本在青州县高人一等的地位也岌岌可危,原本那些看李家不惯的人家,这会儿正等着找个接口扑上来咬一口。

章氏下令紧闭家门,除了日常出入不再见客,倒是死了不少人的心。

虽然不能日日都去,每隔几日章元敬还是会上门探望李老先生,眼看着曾经身板挺直,温文儒雅的老师,如今只能躺在床上,连吃喝拉撒都靠人服侍,他的心中也难过的很。

相比之下,李老先生反倒像是想开了,只是性格沉闷了一些,不愿意见那些外人,也只有章元敬来的时候,他才能打起精神来说说话。

章元敬只是闭门苦读,将自己往年所学复习了一遍又一遍,又开始将厚厚的一叠袛报啃得一个透彻。每日天将将亮就晨起,练过几遍五禽戏就开始读书,累了就在院子里头跑一圈儿,渴了饿了就吃吃喝喝,半点也不亏待自己,只每日一直到天黑,用蜡烛都伤眼了才上床歇息,枯燥乏味的日子日复一日,他居然也坚持了下来。

章元敬不觉得辛苦,但姜氏孙氏却心疼的不得了,以前早出晚归也就算了,如今人在家呢,每天好吃好喝的养着,偏偏还瘦的跟竹竿子似得,为什么,还不就是太累了。

这俩位想着法子捣鼓吃的不说,跟人家书生的家长截然相反,就想着让孩子能出去走走,别整天读书累着了脑子,最好能吃胖一些。

章铃兰被亲娘唠叨了许久,心中也有几分担心,她自始至终都明白,自己日子能过的这么舒坦,一般都靠在亲弟弟身上。这一日好不容易抽时间回娘家来一看,倒是略微安心了一些,笑着说道:“娘和奶奶都说你瘦了,如今看着倒是还好。”

章元敬许久没见着姐姐,这会儿心中也高兴,笑着说道:“她们就是爱操心,读书哪有不累的,比起那些用功的,我这还算是清闲的呢。”

有的吃有的喝,穿得暖睡得好,连锻炼都没拉下,章元敬觉得自己安排的挺好。

章铃兰笑了笑,成亲生子之后,她人就丰腴了一些,又正是女人最好的年级,平时惯常带着一股子泼辣的韵味,在弟弟面前却反倒是柔和了一些。

她伸手点了点章元敬的额头,说道:“李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如今我都不知道,是劝着你读书好,还是劝着你别读好,有时候想想,真还不如留在咱们青州呢。”

这话是章铃兰的心里话,虽然弟弟走得远,站得高,她的地位也会越发的稳当,以后就算是丁聪吃了猪油蒙了心,她也不用怕,但相比起来,她更喜欢弟弟能够平平安安的。

在青州,秀才的功名也够吃用了,安安稳稳的娶了妻子,生几个孩子,也算对得起章家的列祖列宗,要知道她爹一辈子还没有考中秀才呢。

章元敬无奈的摸了摸额头,觉得这位姐姐自从出嫁之后越发粗鲁了,以前对他可不会动手动脚的,肯定是跟丁聪那个粗人学坏了。

“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总想着要出去走走。”章元敬不说那些保家卫国的大义,只是心中到底不平,让他一辈子困在这个小小的青州,他内心不甘。

看着章元敬坚定的眼神,章铃兰微微叹了口气,从小到大,她总觉得弟弟是需要照顾的,但一直以来,却是弟弟在照顾她,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却一口一个保护姐姐。

她忍不住伸手要摸一摸章元敬的头发,却被他一下子躲开了,连带着还送上一个谴责的眼神:“姐,我都是大人了,能不能别老摸我头发。”

章铃兰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说道:“怎么,你小时候连屁股都是”

章元敬十分受不了的岔开话题:“姐,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智儿呢,怎么没把他带过来,我也好久没看见这孩子了,想的很。”

想起自己的长子,章铃兰也露出一个笑容,带着几分宠溺说道:“那孩子皮得很,来的话还不得闹得这里鸡犬不宁的,你要是真想他的话就去丁家走走,还能散散心,松快松快眼睛,到时候让你姐夫带你去乡下的园子走走,这会儿正好花开,美得很。”

丁家是乡绅,主要的资产就是农田,其中又有一片猪血桃园,园子虽然不大,但桃花盛开的时候也是一景,去年的时候章元敬就随同丁聪去过一次。

虽说文人多不爱桃花,觉得它过于艳丽,章元敬那时候看着倒觉得不错,充满了生机,不是现代那种堆砌出来的园林可比的,当然,人家主要也是为了吃桃子。

只是这会儿他沉吟了一下,还是摇头拒绝了亲姐姐的好意:“算了,我去了姐夫还得招待我,还不如在家多看几本书,距离下次乡试也不远了。”

章铃兰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你还参加下一次吗,这次可是死了不少人,但不知为何到底是没问出口,只是笑着说了一句:“哎,你姐夫整天也没个正事儿,担心他做什么。”

但是一直到最后,章元敬也没答应出去游玩,不仅仅是他说的理由,李玉山重病在床,虽说老师毕竟不是亲爹,但他也着实没心情出去玩。

读书的日子看着慢,过的却快,一晃眼三年时光就过去了,再一次开始收拾出行的行囊,家里头姜氏和孙氏却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脸上并无多少喜悦。

章元敬心知她们的担心,只得安慰道:“奶奶,娘,你们放心吧,三年之前舞弊大案死了那么多人,连朝廷大官都砍了好几个,这次谁还敢捣鬼。”

他没有说的是,连皇子都被圈禁了两个,这些年老皇帝膝下只剩下三个皇子,七皇子眇了一目,早早被发配到关山当了个镇北王,来了个眼不见为净,剩下两个分别排行三和九。

三皇子乃是宫女所出,这些年活的如同隐形人一般,说句不地道的话,那就是几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主儿,向来也不得宠。

九皇子却是宫中贵妃所出,要背景有背景,要才华有才华,在二四两位皇子因为舞弊案被冷落之后备受宠爱,几乎成了隐形太子,唯一让他顾忌的大概是老皇帝同样很宠爱皇太孙,不过黄太孙到底只有九岁,实在不足为惧。

这样的状况下,谁还会来捣鼓科举舞弊,或者说前面的血还没干,谁还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所以这一次章元敬放心的很,这一次,乡试必定是无比公平的。

只是姜氏和孙氏还不能放心,姜氏更是偷偷说道:“乖孙,咱们年纪也不大,不如多等几年,举人其实也不那么稀罕人。”

章元敬心中无奈,只得再一次安慰老人家,不过他决定好的事情却不会再改,姜氏也就是抱怨抱怨,收拾东西更加用心罢了。

出发之前,章元敬再次去了李家,比起三年前,李家多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萧条。

李老先生也老了许多,曾经乌黑的头发变成了花白,人也有些瘦脱了形,虽说章氏照料的精心,但挡不住老爷子一直卧病在床,连带着胃口也一日日的差了。

听完章元敬的话,李老先生难得高兴起来,眼睛里头带着几分光芒:“好好好,你是个好孩子,此次定能高中,平安,你要记住本心。”

章元敬点了点头,握住老爷子的手,迎着他的眼睛说了一句:“老师,我向你保证,若有一日力能为,定会救回师兄。”

李玉山嘴唇微微哆嗦起来,眼睛里头盛满了荧光:“平安,你无需如此。”

章元敬却道:“师兄不仅仅是您的孙子,也是我的师兄,只要有机会,我定会”

李老先生却截住了他的话,摇头说道:“平安,你有这颗心就够了,只是子俊的案子,乃是当今亲自定下的,千万不能贸然行动。”

章元敬自然也不是想让自己冒险,只是在出发之前,告诉老师自己的决心。如有一天他站的足够高,即使不能让李子俊官复原职,也能让他回来。

等章元敬离开了,章氏坐到了床前,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若是能有那一天那该有多好。”

李玉山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但是要有那一天又谈何容易?

夫妻俩正感慨着,外头又是一阵闹哄哄的,章氏脸色一厉,又带着几分厌倦和疲惫,对着身边的人说道:“出去看看,有在闹腾什么。”

芍药连忙走了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低声说道:“小小姐生病了,少夫人想要请大夫,夫人说没钱,就闹起来了,刚才出去的时候,小姐已经把夫人劝住了。”

章氏一听,更是无奈了,当初他们把徐氏接回来,也是指望着她能生一个儿子,谁知道偏偏生了个女儿,隔了一年,李承业却从外宅把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带了回来。

可想而知钱氏会如何的闹腾,只是如今李家虽然败落,钱家更是完全不理会已经出嫁的女儿,所以她最多也就是折腾一下徐氏罢了。

别的章氏不管,只那毕竟是她重孙女,虽不是男丁,也不能让人糟践了,想了想,她还是说道:“待会儿你去把燕儿挪到我房中吧,徐氏整日哭哭啼啼,哪里是能照顾人的。”

一大一小成了家的,反倒是不如李子琳脑子清醒,想到孙女的现状,章氏又是头大如豆,早知今日悔不当初,要知道那钱家如此无情无义的话,她就是拼着断了亲戚,也该把庚帖要回来才是,若是子琳当初嫁给了元敬,如今章氏不敢在想,立刻把这个想法甩了出去。

章氏不敢深想,那边钱氏倒是胆子大的很,被芍药下了面子之后,她气呼呼的回了房,对着女儿就哭诉起来,话里话外无非是李承业不管儿子死活,如今只喜欢那个贱人狗杂种。

李子琳十分无奈,他爹把这庶子带回来,是有几分传宗接代的意思,但要说他爹不管亲哥却是不对,家里头年年往关山送银子又是为了什么。

钱氏哭了半天,抬头一看女儿脸色木然的坐着,忍不住伸手掐了她一把,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你哥。”

李子琳也是无法,只好说道:“娘,我怎么会不心疼,正因为心疼,我们才应该加倍的对燕儿好,这毕竟是哥哥的亲女儿,你的亲孙女。”

钱氏却尖声说道:“什么孙女,一个丧门星,说不定是她害了你哥”

李子琳觉得亲娘真的魔怔了,皱眉说道:“娘!”

钱氏喘了口粗气,没有再破口大骂,转而问道:“刚才平安好像来了,之前不是让你做了个荷包吗,快去找出去,给平安送去,希望他这次能高中解元,当年你哥就是解元。”

李子琳见她没有再怒骂侄女,倒是微微松了口气,虽然她也看不上整日哭哭啼啼,好像全家都欠了她似得徐氏,但燕儿却是她亲侄女,她还是十分照顾的。

比起听母亲的咒骂,李子琳更爱跟其他人相处,听了这话也没有多想,直接起身往外头走去,不过她也没真往前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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