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原本应该肃穆的地方如今乱哄哄的一片,文臣相互指责攀咬,武将却袖手旁观,一副看笑话的样子,闹到最后,几个御史差点没撸起袖子干起来。

碰!一声巨响,皇帝直接把手中的奏章砸到了地上,好巧不巧正好在当朝礼部尚书的身前,吓得他一下子跪倒在地,大喊臣有罪。

老皇帝脸上的愤怒却平息了下来,他冷眼看着乱糟糟的朝堂,冷笑道:“你有罪,你确实有罪,历届科举都是礼部负责,你就给朕弄出这样的事情来。”

礼部尚书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额头的冷汗一滴一滴掉落在正殿的大理石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让人心中没由来的惊恐和烦躁。

更烦躁的是高高在上的老皇帝,明湖府距离京城可不近,偏偏那边发生的事情,顷刻之间就闹得沸沸扬扬,后面要说没有那几个儿子的手笔也不可能。

正因为如此,老皇帝才有几分投鼠忌器,只是想到那蠢蠢欲动的皇子们,到底是一咬牙冷声喝道:“科举乃是一国之本,此次竟然出了舞弊,查,给我狠狠的查。”

皇帝发话,下面的人自然喏喏称是,虽然皇帝的年纪越发大了,这些年颇有几分精力不济的样子,但他积威日久,大臣们纷纷低下头生怕被迁怒。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个御史出列,手中的奏章高高举起:“启禀皇上,臣有本要奏。”

看见那御史出列的时候,不少文臣心中就是咯噔一下,心知此次的事情怕是要更糟,尤其是那督察员的左都御史面如土色,一看就知道这位御史的行动绝对没经过这位长官的允许,左都御史死死的盯着那个人,似乎要扑上去把人生吃了。

老皇帝皱了皱眉头,微微闭上了眼睛,语速却放缓了许多:“有本奏来。”

这位御史姓陈,乃是寒门出生,如今不过是三十五岁,正是年轻力壮心怀报复的时候,只见他大义凛然的一跪,朗声禀告:“皇上,臣弹劾礼部员外郎徐进贪赃枉法,招权纳贿,大肆卖官鬻爵,此次明湖科举舞弊一案,乃是徐进联同学生严志新,吴玉达所为。”

话音刚落下,原本事不关己的徐进只觉得双腿一软,直接出列跪倒下来:“皇上,微臣冤枉啊!这这,吴玉达严志新也并非微臣学生。”

那陈御史却不依不饶的问道:“严志新、吴玉达乃是同科进士,据微臣所知,这二位就是徐进的门生,六年之前徐进孙女大婚,严志新吴玉达曾送上重礼,其中严志新所送红玉珊瑚乃是上上之品,价值千金,试问他一个翰林院侍读,从哪儿来的银子!”

“再有一个,徐进嫡亲的孙女婿李子俊,如今还是翰林院编修,若说与严志新毫无交情,微臣是绝对不信的。”说完,陈御史膝行了几步,痛哭流涕的喊道,“皇上,徐进身为礼部员外郎,为了一己私利操纵科举,其心可诛,此罪当斩!”

徐进哪里不知道自己陷进了别人的圈套,严志新吴兴达可能是他的门生,但他做过不少届的主考官副主考官,真要是这么论的话岂不是桃李满天下。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徐进好歹也当了多年的官,这会儿反倒是镇定下来为自己喊冤:“皇上明鉴,陈御史所言皆是欲加之罪,微臣的孙女婿李子俊确实是翰林院的人,却是当年皇上钦点的探花郎,他惯来不会逢迎,在翰林院如今还不如刚入官的人。”

以前徐进还觉得自己看走了眼,李子俊虽然是探花郎,还有个当官的爷爷,自己却不是当官的料,让他低头不会,让他逢迎也不会,甚至才华其实也是一般般,徐进颇有几分把孙女嫁给了水货的感觉,不过如今反倒是庆幸起来。

一时之间,徐进与那位陈御史你来我往的争辩,将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朝堂再一次闹了个沸沸扬扬,陆陆续续的,又有徐陈两派的人或是自愿,或是被迫参战。

高高在上的老皇帝看了一场好戏,脸色却越来越高深莫测,一直等到陈御史不顾体统,开始攀咬出几位皇子的时候,他才冷冷一哼。

这一哼让大殿立刻安静了下来,徐进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只是重重磕在地上,像是要为自己鸣冤,又像是无话可说。

相比之下,陈御史看着理直气壮意气风发,倒像是打了一场胜仗似得,老皇帝阴沉着脸孔,冷笑道:“事态不明,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一同督办此次舞弊一案,十日之内,责令你们拿出一个结果来,退朝!”

老皇帝一甩手走了,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的人却黑了脸,尤其是督察院的人,看着陈御史的眼神完全像是要吃人,可以想象此次之后,陈御史要还能活着的话,回到督察院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这场从明湖府开始,震动整一个京城,被皇帝责令三司会省的舞弊大案,成了大兴兴宗晚年最大的一桩案子,从发生开始,就染满了血腥味。

在陈御史当庭弹劾礼部员外郎之后,陆陆续续不少官员被牵扯下水,甚至到了最后,有人直接攀咬住朝中的两位皇子不放,二皇子四皇子深陷其中。

朝廷的腥风血雨,也波及了民间,不说涉案的两位皇子名声狼藉,一时之间民间对科举的公平性也报以怀疑,甚至还有学子想要翻出历年科举的案例。

眼看着这摊子浑水越来越大,老皇帝一反初时的纵容,下令斥责两个皇子的同时,快刀乱麻的将此次涉案人员杀的杀,关的关,抄家的抄家,发配边疆的更是不计其数。

朝廷命官都是如此,此次明湖府的学子自然更是糟糕,上令取消明湖府此次乡试成绩,被检举舞弊的首犯孙波涛即刻处斩,三代以内不可参加科举,其余从犯徒三年,此生不可科举,知情不报者,徒一年,十年之内不可科举。

若说这些人还是罪有应得,只是苦了子孙后代,那么被牵连的保生就是纯属倒霉,凡是查明舞弊的学子,作保的保生一律仗二十,革除功名。

再有那些自发检举的人,不少就被打入了知情不报之中,带头检举的广子明已经死在狱中,念其已死不追责,剩下的人却没有那么好运。

一句知情不报,侥以获利,兴师动众,图谋自身,直接将这批正义之士打入了深渊,他们的处境甚至不如那些真正的知情不报者。

此次舞弊案牵连百人,上至主考,下及士子,不是处死,就是重刑,很少有例外的。

而在明湖府大肆清洗学子之前,李子俊被抓的消息已经传到青州,李家哗然。

入冬之后,这一年的青州分外的寒冷,一直飘着的细雨带着刺骨阴寒,姜氏给章元敬穿上披风,带着几分担心说道:“这么冷的天还要去吗?”

章元敬心知老祖母担心的不只是天冷,他握了握老人的手,安慰道:“奶奶,放心吧,这次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受到牵连。”

姜氏叹了口气,满腹的话到底是没说出来,只是看着孩子出门,自己嘀咕了一句:“罢了罢了,总也不能教孩子当个没良心的。”

看见章元敬上门,门房更是高兴了,忙不迭的将他迎了进去,一边抱怨着说道:“大少爷的事情一出,老爷子就病了,以前上赶着上门的人都没了影子,还是章少爷您有良心,到底是没辜负老爷子这么多年的教导。”

章元敬只是笑了笑,就当没听见他抱怨的话。李子俊牵扯进了舞弊大案,眼看着就要不好了,连带着赵大人都为了避嫌不再上门,李家顷刻之间一落千丈,实在让人唏嘘。

只是在他的眼中,老师还是那个老师,他不管别人如何,却能管住自己。

还未走进院子,却听见里头闹哄哄的,一个尖利而熟悉的声音大声嚷嚷着:“爹,娘,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子俊休妻另娶,子俊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他怎么会牵扯进这种事情,肯定是被那徐家拖累,只要他跟徐家划清界线,一定能够没事的。”

后头似乎是章氏的声音:“子俊媳妇可有了身孕,你怎么忍心!”

钱氏却冷笑道:“她几年也没给我们李家传宗接代,我还没说她,如今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拖累死子俊吗,爹,子俊可是李家唯一的儿子,您可不能不管他。”

钱氏连声逼问,章氏还在旁边开解,里头闹成了一团,最后李老先生一句住口才算是结束,他冷喝道:“蠢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岂是一句休妻可解决的,这办法愚不可及,不但不能救回子俊,反倒让人觉得他天性薄凉,不堪一提。”

这么多年,李玉山对这个儿媳妇的忍耐力也到了极限,直接让人把她拉了出去,章元敬进门的时候里头已经收拾干净了,只余下打翻的茶碗有些痕迹。

章元敬其实也不知该说什么,反倒是李玉山主动说起:“之前我写信入京,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只希望你师兄这次能够安然无恙。”

章元敬正要开口安慰,却见门外一个人脸色惊恐的走了进来,正是那李管家,他看着显然有几分犹豫,李玉山脸色一变,道:“何事,实话实说吧。”

李管家却把头低的不能再低,回答道:“老爷,京城刚传到的信,您听了可别着急,少爷,少爷被革除官职,发配关山。”

话音刚落,李老爷子呼吸加促,忽然捂着胸口倒了下来。章元敬一把伸手扶住,只见老爷子面色发白,双目赤红,眼看着就晕了过去。

李管家吓得面无人色,还是章元敬喊道:“还不快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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