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的时候,初栀觉得,即使两个人异地了,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哪有那么多的别扭和矛盾,她们朝夕相处的时候好好的,没有理由分开了反而矛盾和问题会越来越多的道理。

所以即使林瞳特地来找她说过这件事,初栀也没怎么在意过这方面。

现在,矛盾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初栀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太简单了。

原本很多她觉得自己可以不在意的事情全都变成了在意,很多她以前根本不会有的情绪莫名冒出来,包括许多似乎可以顺其自然说出来的话,也变得难以启齿。

想问的有那么多,却又确切地怕着,担心得到的是让她不想接受的答案,只能像鸵鸟一样,不断,不断的逃避。

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被打断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初栀平躺在床上,手机放到耳边,空茫茫地看着天花板。

鬓角处的头发被打湿了,有液体缓慢地滚进发丝,冰冰凉,痒痒的。

她本来以为她大度又懂事,只要他能变得更好,她可以忍受很多事情。

其实不是,她原来也小气又别扭,矫情还任性。

陆嘉珩听着她安静地发了一通脾气,一时间搞不清楚哪里不对,可是又觉得那里都不对。

只得压着声,低低哄道:“初初,我们现在不要吵架,别在电话里面吵。”

初栀小声地吸了吸鼻子:“我没跟你吵架,我们心平气和的说,你学习也很忙嘛,我也不能不懂事,我现在实习也很忙了,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吵架,”她无声地抬起手来蹭了蹭眼睛,“我工作也做的很好,我没那么没用,陆嘉珩,我也不是非你不可,没你就不行。”

她赌气的话珠串似的往外蹦,几乎不经过思考。

这种颇有些攻击性的,带了刺的话,初栀平时绝对不会说。

陆嘉珩那边很长,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两个通着电话,一片沉寂,只能听见电流微弱的声音和他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良久,他淡淡开口:“你是什么意思。”

声音寡淡,语气平而冷。

第一次,他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她之前和他闹小脾气的时候,她不安全感爆棚因为一个称呼跟他发脾气的时候,他也依旧是耐心的。

初栀抿起唇来,不说话。

陆嘉珩低低呵了一声,似乎是被她气得笑了。

他深吸了口气,刚刚开口,喊她名字:“初栀——”

初栀把电话挂了。

“……”

陆嘉珩第一次,话说一半被人挂了电话。

所有想说的全部都堵在嗓子眼,胸腔里一口气就这么不上不下的憋着,他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

如果换做别人,陆嘉珩大概已经爆炸了。

但是这是初栀。

所有事情对象换成她,他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依然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他看着手机被挂断的界面,深吸口气,再次给她拨过去。

初栀关机了。

第二天大雪,初栀家到公司地铁转公交,公交车等了好久也没到。

眼看着快要迟到了,她打了车过去,结果路上又堵车,最后到公司的时候还是迟到了。

好像什么事情都不顺。

初栀出了电梯,想着反正也已经迟到了,干脆也没急着去打卡了,站在电梯间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又跺跺脚,才往里走。

她昨天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早上起来用冰箱里保鲜层酸奶扣在眼睛上敷了好半天也依旧有点肿,眼底一片不健康的青黑,连带着整个人看起来都憔悴了不少。

初栀耷拉着脑袋走进公司办公室自己的豆腐块前,慢吞吞摘下围巾,脱了大衣外套挂在后面,期间萧翊刚好端着个水杯走过来,初栀无精打采地抬了抬眼,和他打招呼:“早……”

萧翊看着她的样子似乎也有点诧异,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笑了笑:“早。”

他看起来又变得正常了。

明明昨天还假装没看见她来着。

初栀没什么精力想这件事,觉得他昨天大概是真的没看见她。

她有点丧地坐下,趴在桌面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慢吞吞打开电脑。

手机依然没开机,刚开始出于不知道什么原因,说不清楚是赌气还是逃避亦或者别的什么,只是到了现在,已经完全是因为不敢。

害怕会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消息和话,也不想跟他吵架。

初栀开始头疼,抱着脑袋低低呜呜地呻吟了两声。

萧翊就在旁边看了她还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今天不开心吗?”

初栀抬起头来。

他抿着嘴,表情看上去有些担忧。

还有一点小心翼翼的不安。

初栀还丧着,有点无精打采地抬起头来,两只手拖着脑袋看着:“班长。”

“嗯?”

“你犯什么错了?”

萧翊愣住了。

他表情微凝,条件反射似的飞快问道:“什么错?”

初栀微微歪了歪脑袋:“你今天看起来像是怕被骂似的。”

萧翊没说话,抿唇笑了一下:“没有,昨天看了个电影,睡得有点晚,”他顿了顿,垂眼,“你看起来精神也不太好,昨晚熬夜了?”

初栀不知道怎么说,一言难尽,白净的小脸又皱巴起来了,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班长。”

“嗯?”

“你真是个好人。”

萧翊:“……”

两个人早上聊了一会儿,然后就各做各的事情,中午午休初栀也没心情吃东西,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等她回过神来一抬眼,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

萧翊应该也去吃饭了,走的时候没有叫她。

直到下午三点半,之前一直直系带着她们两个的主管走过来。

办公室里一片忙碌又安静的情景,主管走过来,轻轻敲了敲初栀的桌角。

初栀第一反应是,今天一整天心不在焉事情没做好,被抓包了。

她抬起脑袋来,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姐。

初栀她们主管叫赵玫,是个比较典型的职业女性,今年三十岁出头,保养得很好,平时人温温柔柔,很是好说话。

此时却面容严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跟我过来一趟。”

看起来不太高兴。

初栀有点云里雾里,老老实实地站起来跟着出去。

市场部几间小会议室,初栀被赵玫领着进了最里间的一个。

一进去,她愣住了。

市场部除了赵玫以外的两个主管全都坐在里面,萧翊也坐在旁边,她一推门进去,他抬起眼来看着她。

赵玫先进去,平静地冲她招了招手:“坐。”

初栀有点忐忑,

她拉开萧翊旁边的椅子,人刚一坐定,赵玫拿了两份广告策划书给她,微微扬着下巴:“这个是上次你们两个人的策划,我们都看了一下,你自己来看看。”

初栀有点紧张,她虽然知道最后是两个里面取最优,但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个会议,她还以为是直接回告诉她结果的。

初栀吞了吞口水,翻开了第一本。

是她自己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无比熟悉,初栀看了一遍,放到一边去,拿起第二本。

她从来没见过萧翊的策划书,但是萧班长在学校里面的时候就成绩优异,每个学期都拿奖学金的那种。

再加上他实习经验也比她足,初栀其实心里也根本没底,只能做的时候尽力做到最好。

她深吸了口气,翻开第一页。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除了她在看,其余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初栀一页一页翻过去,脸色越来越白。

萧翊的这份广告策划,从创意到思路,渠道组合,媒体媒介的选择等等,大致的方向跟她一模一样。

初栀猛地抬起头来,侧头看着旁边的萧翊。

他此时也正看着她,又无奈又惊讶的样子。

初栀把策划方案合上,也已经明白叫她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了。

广告策划这种东西,尤其是创意,是完全个人的东西,一模一样只是巧合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更何况,她的大方向,他是知道的。

她毫无保留的,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想法,都跟他说过。

萧翊。

他们做了三年的同学,认识第一天的事情仿佛还近在眼前。

她还记得少年穿着绿色的一身迷彩军装,笑得羞涩又干净,对她说你好,我叫萧翊,高中的时候跟你是校友。

此时,少年已经长成男人,穿着整洁的衬衫,完全意料之外的无辜表情看着她。

赵玫十指搭在一起,眼神平静:“看完了?”

初栀没说话,抬起头来,张了张嘴。

“这件事情我之前已经叫了萧翊过来问过了,我想听听你这边怎么说。”

初栀整个人还是懵的,她愣愣地看着她,张了张嘴:“我也不知道……我是自己做的……”

赵玫笑了:“谁都没说这个是别人给你做的。”她转过头来,“萧翊?”

萧翊摸了摸鼻子:“我也没想到,我之前是跟她说了一点经验什么的,也就在公司里,不少同事都看到了,但是我们俩也是大学同学,我是觉得互相帮帮忙是应该的,也挺好。”

初栀脑子里“嗡”的一声,血液仿佛从身体各处全部涌上头顶,然后冻结成冰。

她手指冰凉,整个人都开始不自觉的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男人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脸色都没变。

初栀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赵玫点点头,转向初栀:“这两份策划方案我也都看了,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其实从质量上有一点经验的人也都看得出来,叫你过来主要还是想听听你的解释。”

初栀脸色苍白,嘴唇紧紧抿着。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惊慌又无措,急得想哭,又硬生生憋回去了,眼睛微微睁大了:“可是这个真的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也努力写了,我改了很多遍,写了好久,我也——”

我也跟他说过的呀。

自己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东西,怎么能这样。

怎么在做了这种事情以后,还能那么坦然又无辜的恶人先告状,一副自己才是受害者的样子。

初栀吸了吸鼻子,强压下眼泪,声音里却忍不住带上了一点哭腔:“我没抄袭,这个策划方案我写了很久,这个是我的想法的……”

赵玫无动于衷:“可是你的这份虽然idea创意都很好,也看得出对产品认真了解了,却还是依然有很多漏洞和粗糙的地方在,而萧翊的,除了一点点不太成熟的小瑕疵,可以说是面面俱到,各个方面都很好,”赵玫顿了顿,“更何况,萧翊早了你三天交。”

初栀哑口无言。

她连解释的办法都没有。

她根本就没办法解释。

小姑娘小小的一只,安安静静缩在椅子里,一张漂亮的小脸惨白,大眼睛里含着泪。

旁边一位男主管有点看不下去,叹了口气:“其实你很聪明,学习能力也强,完全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情,公司也不是会只因为这一次的结果就真的定下让你们谁走谁留,毕竟也只是实习期而已。”

初栀低低垂着头,倔强的咬着嘴唇,硬生生的憋着,不让泪水滚下来。

不是的。

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她一直知道萧翊成绩好,又努力,她根本没想过自己第一次做这种能赢过他。

她只是想,就只是想能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而已。

可是发生了这种事,她连证明自己的办法都没有。

恐怕她刚进来的时候的紧张,在其他人看来,也只是做贼心虚。

初栀闭上了眼睛,泪水挂上睫毛,啪嗒啪嗒砸在会议室光洁的桌面上。

会议室安安静静,只有那个男主管还在继续说话,说些什么,初栀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她猛地站起来,抬手抹掉眼泪,哽咽又清晰:“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根本没有确切的证据,你们就凭借着他比我早交了几天,比我的更完善一些就可以随便断言这份策划的核心是我偷来的吗?这么武断就能够随意下定论,那贵公司也确实没有什么待下去的价值和意义。”

她吸了吸鼻子,手撑住桌边努力站稳,看着坐在对面的几个人,

“这份广告策划是我第一份真正的策划案,每一个字都是我用心写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我自己的东西,偷来的即使包装的再好也只是表面功夫而已,我之所以努力做不是因为我想赢,而是因为我想做到我能够做到的最好水平,”

她浑身都在抖,整个人气得眼前一阵一阵白,却依旧咬着牙强忍着想要夺门而出的欲望,努力地保持着思路清醒,冲着对面几个人低低鞠了一躬,一字一字道,“十分感谢这段时间大家对我的照顾,也确实是让我受益匪浅,学到了很多不止专业上的东西,我一会儿就去填辞职表格。”

她说完,头也不回走出了会议室。

初栀的动作很快,出了门直接去找HR填了表格。

HR依然是面试她的时候那个,初栀填表格的时候一直哭,豆大的泪水啪嗒啪嗒往下砸,那HR小姐姐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工作都是这样的,习惯了就好了啊,别哭了。”

初栀觉得自己习惯不了。

她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在学校的时候关系很好的同学,一旦牵扯到实际利益就会变成这样。

而前段时间,他还在跟他说实习只是学习而已,结果不重要。

他就那么想赢,想到即使昧着良心做这种事情。

她抽抽噎噎地抹掉脸上的泪,将表格递给HR:“我永远都不想变成这样的人。”

出了人力资源部,初栀回办公室整理东西。

她只呆了不到一个月,东西不多,整理起来也很快,一些她自己的东西装好,穿上外套出了公司。

正是上班时间,电梯里人不多大家大多行色匆匆,手里拿着文件忙自己的。

冰冷的金属盒子一层一层降下一楼,初栀低垂着头,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哭得肿肿的眼和狼狈的样子。

冬天白日短,北方尤其,四点多的天已经见黑,一出了写字楼,冷风呼啸着灌过来,她围巾没缠好,被鼓得一圈一圈的。

初栀站在大街上,有点茫然。

公司在市中心,永远热闹繁华的地段,周围全都是高档写字楼,玻璃幕墙映出落日余晖明霞。

初栀才发现刚刚自己那么低的埋着头根本就是多余的,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忙碌奔波,根本无暇顾及他人。

也没有人注意到她眼睛是不是又红又肿,没有人关心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为什么哭。

初栀往前走了两步,口袋里手机一阵一阵的响。

她动作机械地接起来,没开是谁打过来的,也没说话。

陆嘉珩的声音依旧和往常一样,低沉轻缓,尾音柔软多情。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他咬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的模样。

他只叫了她一声,“初初。”

初栀脚步停住了。

“陆嘉珩……”她哽咽着叫了他一声,声音发哑,低得几乎听不清楚。

电话那边,陆嘉珩安静了。

初栀突然想起之前和陆嘉珩吵架的时候,她大言不惭地说的话。

她其实做的一点也不好,她又笨又没用。

明明是自己的东西,自己的架构,别人却能够做的比她更好。

明明是她自己的创意,却连证明自己的能力和本事都没有。

她熬了那么多通宵,看过那么多产品资料,每一个字几乎都能够背下来。

那是她所创造的,描绘出来的第一个独立世界,她却连保护它都做不到。

那种感觉实在是太难过了。

那种委屈,那种被污蔑的耻辱,那种无力感,那种不服输。

“陆嘉珩……”

街道上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汽车探照灯拉出带。

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终于得到了依靠。

初栀拿着手机,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站在街口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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