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为君妇,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双膝一弯,她正跪下,“妾身别无所求,只求大人留我夫君性命,方才相救一表诚意,日后我定当将幕后主使供出。苏大人一诺千金,但求您开口答应!”

楚明允侧头看向苏世誉,苏世誉正对着柳云姿,眸色深敛,神情波澜不惊,无悲无喜,片刻后他终于开口:“不错,君子有恩必报。韩夫人出手相救,于我和他自然是大恩,我感激不尽。”他微微一顿,却继续道,“只是承蒙谬赞,苏某不才,还算不上是君子。”

话罢他扶着楚明允转过身,向巷子深处走去。

柳云姿俯身叩首,“求求大人看在妾身和子铭的份上,放过我夫君吧!”声音颤抖,隐有微泣。

无人应声。他们的身影融于黑暗,渐而远去,一次也不曾回头。

马车藏在另一条小巷的尽头,万幸还没被搜到。苏白听着动静战战兢兢躲了那么久,一望见他们当即跑了上前,“公子!公子您终于来了!呀,受伤了吗怎么都这么多血……”

“尽快出城,其他的稍后再说。”苏世誉先将楚明允扶上了车。

“可,可是公子!整个城都已经封起来了,咱们怎么出得去啊?”苏白焦灼道。

“即便是闯也要试试的,否则只能被困死城中。”苏世誉坐进车里。

“……好!”苏白咬了咬牙,他衣袍外特意罩了层披风,将兜帽拉下遮住面容,扬鞭驾车,“走——!”

骏马嘶鸣,蹄声踏踏,飞驰而出。

马车中苏世誉单手持剑,试图调息再强运内力,忽然衣角被扯了扯,他睁眼看去,楚明允倚靠在车里,脸色更差于方才,血色全无,苍白得只如墨笔勾勒,“……我,再说,一句话,……行不行?”

苏世誉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楚明允蹙紧了眉,费力地抬了抬手,“你摸一摸,我怀里……”

苏世誉皱紧了眉,“楚……”

“……有个铜符。”他艰难补充,有些委屈。

“……”苏世誉小心翼翼地探手进去,果然拿出一个铜铸兽符,蟒首四足,前额独角,威武凶戾。

寿春城楼上成排火把熊熊燃烧,亮如白昼,城门兵卒握紧长戟,身形紧绷地盯着城中。戍卫头领更是丝毫不敢懈怠,见到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当即一震长刀,厉声喝道:“今夜有令,严禁出城!你们是什么人?”

长戟纷纷递出,锋芒尖锐,对方猛地勒马,堪堪停下。

“你们是什么人?”头领再度喝问。

驭车的人垂着头,宽大的兜帽遮挡着脸,一声不吭。

“鬼鬼祟祟,给我拿下!”

还没来得及动作,一只手忽然从车帘后伸出,握了只铜符,在火光下映出熠熠光亮。

“世子……”头领猛松开刀,挥手命属下收回武器,不及多思,忙急声吩咐道:“还不快把城门打开!”

一出城门,苏白又急鞭策马,几乎狂奔地驶出,足足走出老远,他回头望一眼平野广原中寿春火光远如星,僵硬的手指才稍松开马鞭,瘫软般地靠在车框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已然是大汗淋漓。

车中苏世誉只觉靠在身侧的楚明允重量陡然一沉,侧头看去,他终于再也无力支撑,彻底昏了过去,触到的衣上血都已经冰凉。

南境军营。

副将徐慎挑帘进帐,看了眼床榻上昏迷的楚明允,对着苏世誉恭敬道:“苏大人,将军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不必太担心,夜很深了,您不如回去休息吧。”

苏世誉看向他,笑了笑,“今夜来得突然,情况又紧急,让你忙碌安排了许久,辛苦了。”

“属下职责所在,大人不必客气。”徐慎道,“您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属下带您过去?”

苏世誉却摇了摇头,视线落回楚明允身上,“不必了,我今晚待在这里就好。”

“大人放心,过会儿我会派人来守着的。您身上也有伤,还是去休息一下吧。”徐慎道。

“无妨。”苏世誉道,“你明日应该还有操练,不用在意我,去歇息吧。”

话已至此,徐慎也不再劝,应了一声复又恭敬退下。

军帐里一下子静极了,能听得到帐外的长夜风声。

苏世誉沉默地看着楚明允,由眉目眼睫,至鼻梁唇角,专注而安静,良久,他忽然伸手,慢慢慢慢地触上楚明允紧闭的眼睛,一点点轻抚而过。

苏世誉垂眼看着他,慢慢地低声笑了,“我时常会错以为,你果真是这般情深如许。”话音浅落,静默半晌,他又开口,凝眸看着楚明允,以那样独有的认真,慎重,一字字地轻声说道:

“我喜欢你。只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选自李白男神的《长干行》

阴谋阳谋什么的比较多,每个人都各有盘算,有的地方可能会难免有些疏漏,希望小天使们多多包涵=W=

其实如果换做是楚明允的话,肯定当场答应下来然后转头翻脸不认人,然而苏世誉的话,哪怕他会腹黑会坑人,但只要是承诺了就一定会做到,柳云姿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想要打动苏世誉,向他要一个承诺。

☆、[第六十九章]

楚明允醒来时刚刚过午,帐外日光晴好,帐内却被厚帘重掩,一点风都透不进来,有些昏暗,还点着盏小灯。

他方一睁开眼,便听到身旁人起身的轻响,然后自己就被小心地扶着坐起,鼻端满是对方身上安神香的温和气息。一个瓷杯被递到了眼前,楚明允也不去接,就着苏世誉的手喝完了水,又抬眼去瞧苏世誉。

苏世誉将杯盏放下,拿起一直温在桌上的药壶倒出了碗乌黑药汁,先试了试温度,才又走到他身旁。

楚明允一时没动。他对负伤早就习以为常,眼下身上大小伤口早已经处理好了,一觉醒来精神也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一些经脉伤损犹在作痛,自觉并无大碍,因此盯着眼前散发出浓郁苦味的药,实在是不想咽下去,但楚明允偷瞥了眼苏世誉,忍了忍,还是捧着他的手乖乖喝完。

眼看苏世誉又要起身,楚明允忙握住了他的手,“世誉,”声音仍有些发哑,“你理理我。”

苏世誉动作一顿,看着他,“怎么了?”

楚明允双手握着他的手,“你还在生气吗?”

苏世誉低叹了口气,没有出声,楚明允便拉着他的手贴在脸侧,定定盯着他道:“你不可以生我的气,不可以不理我。”

苏世誉不禁轻笑,“为什么?”

“因为……”楚明允唇角微动,似说了些什么,苏世誉倾身去听,他忽地在苏世誉唇上亲了一口,脸色还苍白着,眉眼却都盈盈笑开,“这样够不够?”

苏世誉微微一怔,胸腔里有难以言明的情绪在他目光中浮沉翻涌。他垂下眼收敛心绪,顿了一瞬,彻底没了脾气,无奈笑道:“我没在生气。”

楚明允思索了一下,看了看药碗,又道:“世誉,我乖不乖?”

“……”苏世誉扫过他身上错落的伤口,复又对上他的眼睛,极其勉强地点了点头。

楚明允笑意更深,“那你不奖励我些什么吗?”

苏世誉终于温温和和地开口了,“你知道得寸进尺怎么写的吗?”

楚明允厚颜无耻,笑得眉眼弯弯。苏世誉叹了声气,提起了正事,“韩仲文那边应该还会有所动作,早上我派苏白带人去找先前见到的流民了,他们应当知晓寿春的真相,尽快查明,也便于行事决断。”

楚明允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伸手想掀起被子起身,被苏世誉一把按住道:“你伤的太重,这几天好生休养,不要乱动。”

“啧,我的身体我清楚,用不了几天,哪里有那么娇弱。”楚明允道,“我就坐着,不乱动行不行?”

苏世誉温声道:“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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