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青柳雅春再次奔跑于雨水管中。每踏出一步便发出声响,而声响又产生了回声,在管内形成类似呐喊的声音。虽然以手电筒照着前方,但却照不了多远,感觉自己不是雨水管中奔跑,更像是在跳过一个又一个的大圈圈,围绕着身体的黑暗之圈,一个个被自己跨越。不知道还能跑多远,总之只能不断地向前跑,心里战战兢兢,害怕眼前突然出现墙壁,自己会收不住脚撞了上去。

那应该是用遥控操纵的吧?刚刚的烟火不只一处,而是由市区内的数个地点同时发射,应该不可能每个地点都有人负责点火,一定是统一由某人在某处以远端遥控的方式点火。“总有一天啊,放烟火只要拿起手机‘哔哔哔’地按个号码就行了呢。”以前曾听轰厂长说过这样的话,当时他还说:“即使如此,一点也不会减损烟火的美丽。”完全展现出专业的自负。

昨晚,打电话来报告“入孔盖已顺利换成模型”的保土谷康志兴奋地对自己说:“另外,我还有个提案。”

青柳为了不让戴着手铐的儿岛安雄听见通话内容,先走进了厕所,接着才说:“什么提案?”

“你的计划是透过电视台表达自己的清白,这当然很好,我也希望能够顺利成功。但是,万一失败了呢?是不是也该计划一下该如何逃走呢?”

“失败了就认命吧。”青柳不打算再增加烦恼了。

“我跟你说,市民广场的正中央也有下水道孔呢。”保土谷康志不理会青柳的回答,继续说:“你走到市民广场之后,如果发现情况不妙,不如就利用那个下水道孔逃走吧,如何?事实上,那个下水道孔入孔盖也已经换成模型了,这是我们帮你想出来的点子。”

“我们?”青柳再次感到不安,除了保土谷康志外还有谁参与这件事?

“我身边有群智囊团呢。”

“市民广场的四周一定会被警察拿着枪团团包围,广场中央又没有遮蔽物,难道要我在众目睽睽下钻进下水道?”就算入孔盖再怎么容易打开,警察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钻进下水道而无动于衷。“假如我那样做,警察一定会开枪的。”

“我们会帮你引开警方的注意。”保土谷康志呵呵笑了两声。“总之,如果你决定逃走,就高举双手用力挥舞吧。到时候,我们会让大家眼睛一亮。”

“眼睛一亮?”青柳刚说完,脑袋里已经浮现了轰厂长的脸。“烟火?”

“小哥,你以前不是在烟火工厂打工过吗?我们打电话过去,没费什么唇舌,对方就答应帮忙了呢。”

“等一下,那间工厂现在应该也遭到警察的监控才对。”轰烟火工厂的电话很有可能同样也被监听着,若是在电话中请求对方准备烟火来帮助青柳雅春,警方马上会知道。

“那个厂长说他儿子受不了记者的骚扰,跑去打小钢珠了,应该会待到小钢珠店关门,于是我们直接到小钢珠店去找厂长的儿子,说明了来龙去脉,厂长的儿子听了相当兴奋,竟然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连我也没想到呢。”

“轰厂长的儿子?”以前打工时,经常听轰厂长谈起那个在青森上班的儿子。“他回来继承家业了?”

“厂长的儿子二话不说便答应帮忙,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出发去装设烟火,明天只要看见你挥手,我们就会点火。任谁看到天空突然出现烟火,都会大吃一惊的。小哥,你就趁那个时候钻进下水道。”

“你们要从哪里发射烟火?”青柳问道。“这点就让我卖个关子。”保土谷康志笑着回答,接着补充:“逃走时,就由中央公园向西边前进,通过西公园的下方。那条雨水管连接到广濑川,你可以从广濑川的对岸回到地面。”

“广濑川?”

“雨水管的尽头是以板子做成活动水门,平常只要水压较强,板子就会向外侧被推开。板子的另一面模拟成岩石的形状,这是为了不破坏景观而设计的障眼法。你推开那个板子,就能离开雨水管,进入广濑川。河水很浅,可以走到对岸,抵达汽车教练场附近。”

“接下来呢?”

“接下来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02

青柳根本没时间回头,只能不停地往前狂奔,他不时听见声响,总觉得一旦松懈下来,就会被漆黑的管壁压扁。

警方如今应该已察觉自己是藉由下水道逃走了吧,就算一时被突然打上天空的烟火分散了注意力,电视台的摄影机应该还是会清楚地拍摄到自己逃入下水道的画面。不过,短时间内想要封锁所有的下水道出口应该是不可能的,如今警方大概还在努力过滤所有可能的下水道孔吧。而且刚刚逃回下水道时,已把盖子下面的铁链勾在梯子上了,一时半刻想要打开并没有那么容易。

必须比警察早一步抵达出口才行。青柳的脑海中除了这件事情之外,几乎一片空白,但还是有个模糊的想法:“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他耳中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前方手电筒光线可及之处浮现着淡淡的轮廓,但是更远的彼端以及自己的背后,却是一片漆黑,如同自己现在的处境,过去与未来皆黯淡无光,只能勉强看见脚下。

“既然能制作出我的冒牌货,应该也能把我变成别人吧?”

昨晚,接受了保土谷康志的烟火提案后,青柳雅春打电话给整形医生。虽然已是深夜,医生的态度依然冷静,反问:“你的意思是帮你换一张脸?”

“假设到最后已经走投无路,我打算把这当成最后一个手段,舍弃原本的面孔,变成另外一个人,继续逃亡。所以,我希望你的诊所能暂时收留我。”

“换张脸,过不同的人生?”

“非不得已,我不想这么做,但至少有个备案。”青柳坦率地说道。如果可以,当然希望继续过自己的人生;如果可以,当然希望洗刷冤屈。

“你也只能这么做吧?”医生毫无顾忌,言词犀利地说道。

“如果只剩下这条路可走,也不失为一种策略。”青柳对着电话另一头如此说完之后,又告诉自己:“没错,这也是一种选择。”面对着巨大的敌人,有时是顾不了太多的,就算在逃亡中舍弃了原本的自我,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就像被洪水卷走时,为了活下去必须舍弃行李与衣物一样,虽然失去了很多东西,至少没有完全失去人生。

“可是,你要怎么过来?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医生问道。青柳于是恳求医生告知地址,并说:“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才会过去叨扰。”

“我家有点难找,我看还是派个人去接你过来好了。”

“派谁?”

“一个我认识的人。这个人非常担心你,还特地跟我联络,问我知不知道你的消息。我就让这个人去接你吧。”

青柳雅春问清楚带路者的名字之后,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如此。”接着又说:“明天清晨四点,若看见烟火,就来接我吧。”青柳表示自己届时会出现在仙台西郊汽车教练场旁边的广濑川河岸边,希望带路者能够在那里等候。

“但愿你不必走到这个地步。”医生说道。

“我想,应该是不会走到这个地步。”青柳说道。如果可以,当然希望藉由电视台将自己的话播放出去,虽然被逮捕,最后还是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没想到,真的走到了这个地步。

没想到,真的必须舍弃自我。但是,非活下去不可。

“快逃吧。就算把自己搞得再窝囊也没关系,逃吧,活下去吧。活着才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事。”

森田森吾说过的话,仿佛在雨水管中回响。

“森田……”青柳一边喘着气一边问:“这是森林的声音说的吗?”

耳中好像听见了森田的回答:“不,是我说的。”

前方似乎起了些微的变化,走到雨水管尽头了。青柳回想起保土谷康志说过的话,走上前去,站稳了马步,试着以右肩向墙上推去,墙板逐渐朝外翻开,同时听见潺潺的流水声,听起来像某种野生动物躺在身旁打呼的声音。

青柳双脚一撑,更用力地将板子推出去,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栽了下去,下一个瞬间,上半身已经沉在河中。青柳急忙潜入水里,将脸往上抬,脚底一站稳,才发现水面甚至不及腰际,伸手将脸上的水抹掉,闻到了植物的味道。四周既没有警车的红色警示灯,也没有摄影机的照明灯。身体一边左右摆动,双手一边向前划,朝着对岸前进。

好不容易从水里走上岸边,一个人影逐渐逼近,定睛一看,是个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的娇小女生,青柳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真的来了。”少女说道。

“好久不见。”青柳点头致意。

“你全身都湿了。”

“没办法,这也是情非得已。”

“我们快走吧,我的车就停在附近。”少女说着,拉起青柳的右手。

“你现在还住在仙台?”少女当年曾写了一封信给青柳,信上说自己已经退出演艺圈,如今回到仙台的老家居住。

“是啊,我看到新闻,吓了一跳呢。”少女一边说,一边沿着狭窄的道路前进。“这下我终于可以报恩了。”

“没想到我不但被当成了重大犯罪的鬼手,最后还得易容,偷偷摸摸地度过余生。”青柳忍不住感叹道。

“如果是电影主角有这种遭遇,应该不能算是好结局吧。”少女轻描淡写地笑道。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青柳一边忙着跟上少女的步伐,一边问道。

“请说。”

“其实你真的整过形吧?”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噗哧地笑了,说:“医生家里有游戏机,等你动完手术之后,我们再一起玩吧。”

青柳雅春挤出最后的一丝力量,一步一步往前踏出,鞋里的水溢了出来,沾湿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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