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零年之后,情况没有如人所想的顺利起来,反而日常严峻。救济粮迟迟不发,实在困难的家庭开始去条件好的亲戚家里逃难。

常山村的情况还好,虽然被系统鄙视为送饲料,但这五十斤的油渣真的救了命,就是人口最多最艰难的家庭,也坚持过冬寒。春天一来,草木发芽,日子就能过下去。

别的地方没有这样的好运,大家在私下有消息往来,最困难的地方已经开始出现饿殍。

首先活不下去的是老人和孩子,一个冬天找不到吃的,活活饿成了火柴人。因为缺少营养,女人们没有怀孕,怀上也熬不到生的时候。粮食开始替代金钱出现在婚姻市场,只要拿出百八十斤粮食做聘礼,中年老汉都能娶十八闺女。

城里情况略好一些,但供应的粮食里也开始出现红薯皮这种‘主食’,鸡蛋成为稀缺货。青川大姐寄过来的粮食越来越少,现在就寄了十八斤的玉米面,钱倒是多了一些。可是这会儿钱也不好买粮食。黑市里头粮食都快论克卖了,鸡蛋应该镶了钻放到橱窗里。就算一向奢侈的屠宰场的大食堂都降低了品质。青川已经很久没吃掌勺大师傅的拿手猪蹄汤。

粮食少,养的牲畜少,屠宰的也少,青川的工作量降低了许多,工资却涨了一些,从十二块到十四块。大师傅觉得他工作认真,请示领导之后涨的,今年屠宰场的两个正式员工退休了,所以两个临时工转正,其中就有唐宇。他为人开朗热情,做事细心,又有关系,转正不奇怪。另一个是老员工,干了六年了,轮也该轮到了。

这会儿的工作是继承制,老员工退休,他子女接替了进来成为临时工。新来的变成处理鸭毛鸡毛的助手,老员工全部往上升一等,青川终于开始拿刀独立处理鸡鸭。

老师傅看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抓住鸭脖子,一刀就是一个,手不抖的按着把血流到盆里,称赞他是天生干这个的人才,有大将之风。

系统就笑,那是没见过青川料理人,真是比料理鸭子还畅快利落,能让人做三天的噩梦,从此对这种笑眯眯拿刀子的人类产生生理性恐惧。

因多了张家姐弟,青川更加克制,除了每个月一次的免费的牲畜,他再没有买过肉,主食基本以红薯、土豆为主,偶尔夹杂糙米、小米等。盐油酱醋也节省着用,所以菜多是清蒸和炖煮,还有许多腌菜和自制的酱。

张家姐弟并不知道这些,他们在县城里有一个运输队的亲爸,日子比大部分都好过,常常可以吃到稀罕物的罐头、糖果、饼干、麦乳精等等,但不代表就可以经常吃肉随便吃饱。如今县城里的日子也艰难,有别的收入的还好,只凭借死工资和限量的供应,大部分也就是吃个八分饱,且质量不高。

当然,怎么样都比农村这边只能吃五分饱强。张家姐弟住了几个月就知道了,就是镇上的学生,一个月也吃不到一次肉,蛋也少。可是青川每个月都要给他们吃几天荤,他把鸡肉做成鸡肉松,把鱼肉做成鱼肉松,把猪肉做成猪肉松,孩子们每日可以吃到一小碟,有时候夹在菜里带到学校,交好的小伙伴可以分到一丝丝。

家里养的鸡已经不怎么下蛋,六只母鸡,一天也就能收到两个蛋,甚至只有一个。这一个蛋就会做成鸡蛋羹,每个人一口,或者打开加糖热水滚开,做成鸡蛋茶,每个孩子小半碗。

虽然青川一直说是他们父母给了钱和粮的,但两孩子不是傻的,他们知道家里差不多三个月没有收到县城里来的包裹,倒是来了两封信。

青川上班的时候张莉莉偷偷瞧了瞧,信是张勇写的,他说如今县里粮食也紧张,他姐姐家里断了炊,只好先紧着那边,这里就用钱替了。乡下找粮食比城里容易,虽然知道是在为难小舅子,却也是没有办法。

姑妈家里断炊,就省了子女口粮吗?张莉莉眼泪掉下来。

他们就知道,如今每一粒米饭,都是青川的口粮。现如今粮食多难得?有钱也买不到。就算真有多的流通到市场上,价格也是往年的数倍,张勇寄过来的每月十块钱,在这个时候真的扛不住。张莉莉突然有些怨恨,就算她做错了事,弟弟总是无辜的,家里这是准备抛弃他们姐弟了是吗?

妈妈抛弃了他们,现在终于连爸爸也不要他们了。

张莉莉心思重,虽然极力隐藏,青川还是一个照面就看明白了。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对这种人情世故真的很苦手。张莉莉的心里生出许多惶恐,她到底是个孩子,内心觉得最亲的爸妈都不要他们姐弟两了,更加害怕没有血缘关系的青川也不要他们,所以就是拼命的干活刷存在感。

青川感觉自己养了一个田螺姑娘。

正常人该有的欣慰之类的情绪,在他身上的体现就是,业绩出色发奖金。就是买买买,小姑娘喜欢的头绳夹子,肉松糖果小零嘴,军绿色绣着□□的小书包,流行时尚海魂衫……特别物质。

他还给两孩子在院子里架了两个秋千,按着两孩子的要求,一个椅子做成花篮形状,一个做成大飞机。村里的人都来玩,女孩子喜欢花篮,男孩子喜欢飞机。

他这样娇惯,闹得老太太好奇,特地把青川叫过去,问他咋想的,对张家姐弟亲娃儿一样疼,买这买那的倒贴工资,亲爹妈都没那么宠呢。

“我没养过孩子,先练练手。”青川说。

这个时候大嫂特别想把大姐儿塞给她叔叔,让他练手。没听过养孩子还得先练练手的,也是神奇。不过青川对大姐儿也很好,高价的米粉、每日的牛奶,把大姐儿喂养得白白胖胖。这村里孩子不少,走出来个个皮包骨头,她大姐儿这满手的肉窝窝,那真是村里独一份。

“你要是想要孩子,那容易啊,娶个老婆,想生几个生几个。你喜欢什么样的?嫂子帮你打听打听,保准找个又能干又漂亮的。”大嫂就像是所有热衷给未婚男女介绍对象的女人一样,说到做媒就眼睛发亮。

“我不结婚,也不生孩子,一个人挺好的。”

“那你养别人家孩子养得这么开心?”老太太不明白青川的神逻辑。

“别人家的当然好养,又不用自己生。我一想到家里要住个女人就汗毛直立,这要是哪天惹了对方,她半夜悄悄起床拿刀把我切割了怎么办?就算对方谨慎一点,不用刀,用杀虫药,也很怕人啊。孩子就不会,孩子那么可爱,天真无邪。”

老太太、大嫂:……

“那你结婚不结婚?”老太太问。

“不结。”青川一句话结束话题。

说时迟那时快,老太太弯腰拿起鞋子就想揍儿子,青川却跑得比兔子都快,一边跑一边回头高声喊,“不结,打死不结,打不死也不结。”

常山村后面的三个小山都是村里的资产,所以理论上山上的竹木藤蔓都是集体的,不许私人采摘,不过这个饭都吃不上的年头,谁也管不到这些。青川发掘出了葛根粉这种妙物,饿急了的村民连夜就搬空了后山,基本上可以找的葛根都挖出来了。

他们用斧头把粗壮的根部砍开,切碎,打磨后加水过滤,就能过滤出名为葛根粉的淀粉。干吃的味道不太好,但是烧成糊糊,或是和别的粮食粉一起做饼子就很不错。

青川自己磨了十多斤的葛根粉,别的人口多的家庭得到的更多。常山村两年没有因为饥饿死人,但别村的情况却很严峻。

许多本地媳妇的娘家和嫁出去女儿的婆家来借粮食,多了肯定不借,但是十多斤还是有人愿意咬咬牙借出去。实在没有多余粮食的,就教他们上山挖葛根磨粉,也是一条活路。这个时候就要提一提青川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其实葛根粉也不是青川第一个发现的,只是以前没流传开,因为这东西麻烦,半天才弄出一点点粉,正常年代来说很不合算,所以没人知道。现在青川刻意宣传,大家便都知道了。

灾年,这一点点粉,也是能救命的。

这样一个传十,十个传百,间接救人无数,系统突然告诉青川,他如今也算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的时候,青川简直莫名其妙。

“你可以用这个标准去判断谁品德高尚了。”系统说。

但青川压根不明白自己的品德高尚是怎么来的,更谈不上什么标准。每天上下班,手里每每屠杀生命,竟也算得上品德高尚?

今年有了葛根粉,青川就不再挨家挨户的送粮食(饲料),屠宰场今年的福利里头有糯米粉,青川送了一斤给老太太,自己留了一斤,除夕夜先用一半做芝麻汤圆,元宵的时候再吃另一半。

做汤圆的糯米粉就半斤,所以汤圆一个个做的皮薄馅厚,乒乓球大小,里面有芝麻馅儿、紫薯馅儿、红豆沙馅儿,都是甜口的。青川给两孩子每个人勺了五个汤圆,倒入桂花糖水,吃完之后在院子里放了几个鞭炮,然后扛着不睡的守夜。

两孩子坚持过十二点就困得不行了,歪在椅子上睡着了。青川把他们抱回房间里去,脱了鞋子和外套,在他们床头放了两套崭新的绒线的帽子和围巾。

姐姐是红棕色的,弟弟是藏蓝色的,粗羊毛线打的,斜格子花纹,帽子顶有一个兔毛小绒球,看起来十分可爱。

这实在是个大惊喜。家里宠孩子的人家,哪怕没法子给孩子做新衣服,总要想方设法的做别的新东西,比如新鞋子新帽子,让孩子高兴高兴。张莉莉以往就看着别家孩子收礼物了,没想到自己也有,且这样合心意。

姐弟两个美滋滋的戴上新帽子新围巾,对着镜子仔细得照了一会儿。

青川走过来,用抹脸油给孩子抹脸,然后带着他们去拜年。老太太和大嫂给孩子准备了红包,一毛钱,可以在供销社买十粒糖,在孩子看来就是很大的数字。青川还是给两毛,单身汉就是有这种宠孩子的权利。姐弟两个拿着红包,带着刚走稳当的大姐儿,手拉着手去各家各户拜年找糖果点心。

“以往都是舅舅往外面送,今年可算找回来了,你们快去,拿多多的,别客气。”

两孩子中午的时候才回来,兜兜里都是糖果点心,糖少一些,瓜子和炒花生多。他们把糖果撒在桌子上,一个一个数,算着能吃几天。有那存得住的孩子,这些糖可以吃上大半年的了,但大多数,不出元月就差不多吃干净了。

青川走过来,他手里抱着两个铁盒子,“瓜子和炒花生早点吃了,放久了就潮了。喏,舅舅给你们的礼物,看看喜欢不喜欢。”

压岁钱是压岁钱,新年礼物是新年礼物,青川舅舅今天依旧如此物质,如此讨孩子喜欢。

孩子们一下欢呼起来,他们早上看到青川抱着一个差不多的盒子给了大姐儿,里面是满满一盒子青川自己灌的鳕鱼肠。当然,别人不知道是鳕鱼肠,就知道是用海鱼制作的鱼肠,十分鲜美细嫩。

张莉莉先开了自己的盒子,里面躺着两个亮晶晶的玻璃罐,一个装满了她喜欢的猪肉松,一个放着她最爱的大白兔奶糖。张世杰的盒子里则是一罐麦乳精和一罐蜜汁猪肉干。

“谢谢舅舅。”

大年初一那天系统总是给大块头的牲畜,今年也不例外,一只年轻的雄鹿成他刀下亡魂。青川熬夜把鹿处理了,鹿角、某鞭、鹿皮、鹿肉……除了留下一点肉,他准备把这些都送去卖了,县城里的药店、皮革店、饭店等等。如果是常见的肉,送到黑市最合适,但是鹿肉难得,送县里的大饭店卖价高。

还有鹿血,可以酿酒。

初二,大姐一家从县城过来,张家姐弟心情复杂的跟在青川后面,干巴巴叫了一声爸妈,就进入了尴尬时间。他们有点担心张勇带他们回家,但是当张勇一字不提带他们回去的时候,心里又说不出的难过。

张勇见一对女儿在这里养得很好,长高了长白了,眼睛亮亮的,精气神都不一样,就知道小舅子很疼他们。再则之前老太太一直抱怨青川为了两孩子不肯相亲,张勇就觉得十分愧疚。孩子的亲舅舅亲外家丢下他们跑了,倒是青川这个毫无关系的视如己出,真是很难得。

“等这段日子过去,我再来接他们回家。”张勇给青川塞了一百块钱,还有很多票,布票、粮票、烟酒票等等。另外还有准备的东西,有麦乳精、糖、饼干、腊肉、富强粉等等,以及新的布料和新棉,一些小人书。

大姐抱着孩子在一旁看着不说话,她也没想到自己弟弟这么善心,没血缘的孩子都照顾得那么好,看两孩子小脸蛋又白又嫩,就知道没受过苦挨过饿。这也好,娘家照顾仔细一点,她把孩子送乡下来也不算做了错事。

今天大姐夫妻过来,除了拜年,还有一件喜事。大姐工作找到了,在县机械厂的大食堂找了临时工的工作,现在户口总算能转到县城里了,她和孩子的粮食关系也能转过去。户口转过去之后每月就多了五十来斤的粮食份额,还有别的禽蛋、肉等等。

“要是早些时候转了户口,孩子出生的时候能有六个月的奶粉票呢,坐月子还有营养票,鸡蛋和红糖。”大姐忍不住摸摸肚子,第一个孩子一周多,差不多可以要第二个孩子了。她隐晦看了继女继子一眼,这个时候还不能把他们接回来,只好先委屈着小弟。

中午吃饭之后,张勇带着两孩子去旁边,他给两孩子一人一个五块钱的大红包,伸手想要摸摸他们脑袋,张家姐弟却下意识的避开。张勇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在这里住着习惯吗?有没有什么要爸爸给你们买的?”

这话问得太晚,晚了一年。

张莉莉紧紧攥着弟弟的手,“挺好,舅舅很照顾我们。”她特别想要刺一刺张勇,告诉他,舅舅做的比亲爹做的都多,舅舅宠他们比亲爹都宠。但是看着张勇苦笑的脸,张莉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在这里,要听舅舅的话。”张勇又说。

“嗯。”

“等合适的时候,爸爸再来接你们。”

合适的时候?什么叫合适的时候?要等到下面弟弟妹妹一个个出生一个个长大吗?是不是那时候他们已经把他们姐弟两个彻底忘记了?就像是丢掉垃圾一样的丢掉?

张莉莉的愤怒和怨恨憋成眼泪,她强忍住,告诉自己,想想家里的秋千架,想想床底下的大白兔和肉松,想想暖和的新衣服,她也是有人疼的。

她还有舅舅。爹娘不疼她,还有舅舅疼她。城里有什么好,房间那么小,鸡蛋也吃不到,邻居都阴阳怪气。

算了吧。

算了吧。

“好。”张莉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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