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叫人吃惊,平静的水面会这样哄骗人啊。那海潮是险恶的,他感到海流把他腿往下拉,但他是个十分优秀的游泳者,对此并不感到担心。他一埋头,平稳地从水中滑过,自由自在地在水中游动使他甚得其乐。当他停了一下,扫了海滩一眼时,他看到那两个德国女人拉上了游泳帽,大笑着跑进了浪花中。

他把两手在嘴边卷成了一个话筒,用德语向她们喊着,说海潮不安全,让她们呆在浅水区。她们笑着,挥着手表示感谢。随后,他把头埋进了水中,又游了起来,并且觉得听到了一声喊叫。不过,他流得稍微远了点儿,然后停下来,在一个底流不是很糟糕的地方踩着水。那里有叫喊声,当他转过身时,看见那两个女人在挣扎着,她们面部抽搐,尖声叫着,一个人举着双手,正往下沉。在海滩上,那两个英国人已经站了起来,勉强地接近着海水。

他腹部一折,飞快地潜入水中,越游越近。那惊惶失措的胳臂够着了他,紧紧抓住了他,把他往水下拖着;他设法夹住了一个女人的腰部,直到手能在她的下颚迅速地一击,把她打昏,随后又抓住了另外那个女人游泳衣上的带子,用膝使劲地顶住了她的脊骨,抱住了她。他咳嗽了起来,因为他在往下沉的时候喝了几口水;他仰身躺在水中,开始拖着他的那两个无能为力的负担。

那两个"波米"垂着肩膀,恐惧之极,没敢再往前走,对此他最终也没有责怪他们。他的脚趾触到了沙子;他宽心地叹了一口气。他已经筋疲力尽了,他竭力做了最后一次超人的努力,猛地把那两个女人推到了安全的地方。她们很快就恢复了知觉,又开始尖叫起来,狂乱地打着水。戴恩喘着气,尽力咧了一下嘴。现在,那两个"波米"可以把责任接过去了。正在他休息,胸部吃力地起伏着的时候,海流又把他向外海吸去,当他把脚向下伸去的时候,再也擦不到海底了。这是一次侥幸脱险,要是他不在场,她们肯定会被淹死;"波米"们没有这个力量或技术拯救她们。但是,顺便说一句,她们之所以想游泳是为了能靠近你;在看到你之前,她们根本没有下水的意思。她们陷入险境是你的过失,是你的过失。

当他毫不费力地漂着的时候,一阵可怕的疼痛在他的胸内涌起,真象是被子枪刺中的感觉,一根长长的、炽红的矛枪刺中的令人震惊的锐疼。他喊了出来,两手往头上一扬,身体僵硬,肌肉痉挛。但是,那疼痛愈加厉害了,迫使他的胳臂又放了下来,两个拳头插在了腋窝中,蜷起了膝盖。我的心脏!我发生心力衰竭了,我要死了!我的心脏啊!我不想死!在我没有开始我的工作之前,在我没有得机会考验自己之前还不要死!亲爱的主,帮助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那痉挛的身体静止了,松驰了;戴恩转身仰在水上,他的双臂随流张开了,软弱无力,尽管他感到很疼痛。这就是它,这就是你的矛枪,不到一个小时之前我还自豪地乞求它呢。我说过,给我受苦受难的机会,让我经磨历劫。现在,当它临头的时候,我却在抵抗,没有纯然的爱的能力。最亲爱的主啊,你在痛苦!我必须接受它,我决不能和它搏斗,我决不能和你的意志搏斗。你的手是强有力的,这是你的病苦,正像人然十字架上所感受到的那样。我的上帝啊,我的上帝,我是你的!如果这就是你的意志,那就让它这样吧。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我把自己放到你那无边无际的手中。你对我太仁慈了。我做了些什么使我从你那里受惠如此之多,使我从那些热爱我胜于其他任何人的人那里受惠如此之多?当我还不值得如此受惠的时候,你为什么已经给了我这样多?疼痛,疼痛!你对我太仁慈了。我请求,不要让它这样久,它已经不会久了。我的磨难将是短暂的,将迅速完结。不久我就要看到你的面容了,但是现在,依然活在这世上的时候,我感谢你。疼痛!我最亲爱的主啊,你对我太仁慈了。我爱你!

那静止、等待的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他的嘴唇在激动着。喃喃地说着那伟大的名字,试图微笑。随后,瞳孔扩散,他那双眼睛中的蓝色永远地消失了。那两个女人终于完全地呆在了海滩上、两个英国人把他们的两个哭哭啼啼的包袱扔在了沙滩上;站在那里望着他。但是,那平静、蓝色的深海是如此空间广大;海浪冲刷而来,又悄然退去。戴恩去了。

有人想起了美国空军基地就在附近,便跑去求援。戴恩消失后还不到30分钟,一架直升飞机便起飞了,狂势地在空中旋动着机翼,扑向在海滩附近的一些不断扩展的水圈,搜寻着,谁也不指望能看到任何东西。被淹溺的人沉到了海底后几天之内是浮不上来的。一个小时过去了;后来,在15英里以外的海面上,他们看到戴恩静静地漂在深海之上,两臂张开,脸庞向着青天。有那么一阵工夫,他们以为他还活着,感到一阵欣喜,但是,当直升飞机降低,吹得水面冒起了噬噬的泡沫时,便明白他已经死去了。直升飞机上的电台将此处的座标发了出去,一艘汽艇迅速开来,三个小时之后,它返航了。

消息已经传开。克里特人曾很喜欢看着他从旁边经过、很乐意和他腼腆地谈上几句。尽管他们喜爱他,但是并不认识他。他们成群结队地向海边走来,女人全都穿着黑衣服,像是邋邋遢遢的群鸟;男人们穿着老式的宽松下垂的裤子,白衬衫敞着领口,卷起了袖子。一群一群地默默站在那里,等待着。

当汽艇开到的时候,一个五大三粗的警长跳到了沙滩上,转身接过了一个毯子裹着的人形的东西,用胳臂抱着。他向海滩上走了几码,离开了水线,在另一个人的帮助下,把他的负担放了下来,那毯子散开了;从克里特人中发出了一片很响的、嘁嘁喳喳的低语声。他们挤成了一圈,把十字架压在了饱经风霜的嘴唇上。女人们柔声地痛哭着,发出了含混的"噢--!"。这声音中几乎带着一种悦耳的旋律,令人哀恸;它富于忍耐力、尘世味的女子气。

这时大约是下午5点钟;被遮挡住的太阳在令人惆怅的悬崖后面西沉了,但光线依然足以看清海滩上的这一小群黑黝黝的人影。那颀长而平静的身体躺在沙滩上,金黄色的皮肤,双眼紧闭,睫毛由于干燥的盐份已变得又长又尖,发青的嘴唇上含着微笑。一个担架被拿来了,随后,克里特人和美国军人一起将戴恩抬走。

雅典处在打翻一切秩序的混乱和骚动之中,但是,美国空军的上校通过一个特制的频率和他的上级通了话;他手中拿着戴恩那本蓝色的澳大利亚护照、正如它上面所写明的那样,没有详细证明他身份的记录。他的职业只简单地注明"学生",在背面列着他的近亲朱丝婷的名字,以及她在伦敦的地址。他对护照期限的合法性不感兴趣;他记下了她的名字,因为伦敦比德罗海达离罗马要近得多。在客店中他那小小的房间里,那个装着他教士器具的方形黑箱子没有被打开,和他那只衣箱一起等待着被送到它应当送去的地方。

电话铃在上午9点钟响起来的时候,朱丝婷翻了一个身,睁开了慢松的眼睛,咒骂着电话机,发誓这准是为了一件毫不相干的该死的事。世界其他部分的人认为他们地早晨9点钟不管开始做什么事情都是非常正常的,他们为什么因此就认为她也是这样的呢?

但是;电话在响着,响着,响着。也许是雷恩吧;这个想法使她变得清醒了。朱丝婷爬了起来,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走到了外面的起居室。德国议会正在开紧急会议;她有一个星期没见到雷恩了,在下个星期能有机会见到他;但她对此至少是不抱乐观态度的。但也许危机已经解决,他打电话来告诉她,他已经赶到了。

"哈罗?"

"是朱丝婷·奥尼尔小姐吗?"

"是的,请讲吧。"

"这里是澳大利亚办事处,在奥德维奇路,你知道吗?"这声音带着一种英国式的变音,说出了一个她懒得去听的名字,因为这个声音不是雷恩,这使她大为懊恼。

"哦,澳大利亚办事处。"她站在那里,打着哈欠,用一只脚的脚尖蹭着另一只脚的脚板。

"你有一个弟弟叫戴恩·奥尼尔先生吗?"

朱丝婷的眼睛睁开了。"是的,有。"

"朱丝婷小姐,他现在是在希腊吗?"

两只脚都踩在了地毯上,紧张地站着。"是的,对极了。"她想到了去纠正那声音所说的话,解释说是神父,不是先生。

"奥尼尔小姐,我不胜抱歉地说,我的不幸的职责是给你带来了坏消息。"

"坏消息?坏消息?是什么?怎么回事?出什么事啦?"

"我不得不遗憾地通知你,你的弟弟,戴恩·奥尼尔先生昨天在克里特岛溺水而死,我听说他是壮烈而死,进行了一次海上营救。但是你知道,希腊正在发生革命,我们得到的消息是不完全的,也许是不准确的。"

电话机放在靠墙的一张桌子上,朱丝婷倚在墙上,靠它支撑着自己。她的膝头弯曲了,开始非常缓慢地向下滑动,在地板上软瘫成了一堆。她发出的既不是笑也不是哭,而是介乎于两者之间的一种声音,是一种听得见的喘息声。

"奥尼尔小姐,你还在听吗,奥尼尔小姐?"那声音固执地问着。

"死了。淹死了。我的弟弟!"

"奥尼尔小姐,请回答我!"

"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哦,上帝,我在这儿!"

"我听说你是他的近亲,因此,关于如何处理这具尸体,我们必须得到你的指示。奥尼尔小姐,你在那儿听吗?"

"在,在!"

"奥尼尔小姐,你希望怎样处理这具尸体?"

尸体!他变成了一具尸体,而他们甚至都不说是他的尸体,他们不得不说这具尸体。戴恩,我的戴恩。他是一具尸体了。"近亲?"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着,又细又弱,被粗气弄得断断续续的。"我不是戴恩的近亲。我想,我母亲是。"

稍稍停顿。"我太难办了,奥尼尔小姐。倘若你不是近亲的话,我们就把宝贵的时间白白浪费了。"那彬彬有礼的同情变得不耐烦了。"你似乎不理解希腊正在发生革命,而意外事件是发生在克里特岛的,那地方更加遥远,理加难以联系。真的!和雅典的通读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我们已经奉命转达近亲的个人要求,以及对如何马上处理尸体的指示。你母亲在吗?请让我和她通话可以吗?"

"我母亲不在这儿。她在澳大利亚。"

"澳大利亚?上帝呀!这事越弄越糟了。现在我们不得不往澳大利亚打一个电传电报了,又要多耽搁时间。假如你不是近亲,奥尼尔小姐,为什么你弟弟的护照上写你的地址?"

"我不知道。"她说着,发现她笑了起来。

"把你母亲在澳大利亚的地址告诉我;我们马上给她发电传。我们必须知道如何处理这具尸体!到此刻,电传打一个来回,这就意味着得耽误12个小时,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没有这种混乱,事情已经够难办了。"

"那就给她打电话吧。别在电传上浪费时间了。"

"我们的预算中没有国际电话这一项,奥尼尔小姐,"那生硬的声音说道。"现在请你把你母亲的姓名和地址告诉我好吗?"

"梅吉·奥尼尔太太,"朱丝婷详述着。"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基兰博,德罗海达。"她拼出了那些对方十分生疏的名字。

"真是抱歉极了,请再说一遍,奥尼尔小姐。"

语简啪地响了一声,开始发出了连续不断的拨号盘的嗡嗡声。朱丝婷坐在地板上,听凭话筒滑落到腿上。一定是搞错了,这件事会被彻底查清的。戴恩被淹死了,在他游泳技术是第一流的情况下?不,这不是真的。可是,它是真的,朱丝婷,你知道,它是真的。你没有和他一起去,保护他,他就被淹死了。从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起,你就是他的扣保护者,你本来应该到那儿去的。要是你救不了他,你就应当在那里和他一起淹互。你没有去的唯一原因就是你想到伦敦来,这样你就可以让雷恩和你做爱了。

思绪是如此激烈,一切是这样无情。似乎天地万物都停止了活动,甚至她的腿部也失灵了。她站不起来,她情愿再也站不起来。她的头脑中,除了戴恩,任何人的位置都没有了。她的脑海中出现戴恩周围渐次减弱的水圈,一直到她想到了母亲,德罗海达的人们。哦,上帝。这消息会传到那里的,会传到她那里的,会传到他们那里的。妈妈甚至都没有在罗马最后愉快地看一看他的脸庞。我想,他们会把电报打到基里警察局的,老警官厄恩会爬上他的汽车,一路开到德罗海达,去告诉我的母亲,她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他不是做这件事的合适的人,他差不多是一个陌生人。奥尼尔太太,我怀着最深切的、最由衷的歉意通知您,您的儿子死了。敷衍塞责,殷勤谦恭,语辞空洞……不,我不能让他们对她这样,不能对她这样,她也是我、母亲!不能采取那种方式,不能采取我听到这消息时的那种方式。

她把留在桌上的电话机拉到了她的腿上,把话筒贴在耳朵上,拨接线员的号码。

"接线台吗?请接中继线,要国际电话。哈罗?我要接加急电话,澳大利亚,基兰博,1--2--1--2。请务必快一些。"

电话是梅吉亲自接的。天色已晚,菲已经上了床。这些天她总是不想早上床,宁愿坐在那里帝听蟋蟀鸣、青蛙叫,抱着一本书打盹儿,回忆着。

"哈罗?"

"奥尼尔太太,伦敦的长途电话。"基里的黑兹尔说道。

"哈罗,朱丝婷。"梅吉说道,并没有感到不安,朱丝婷打电话问回家里的情况,真是稀罕。

"妈,是你吗,妈?"

"是啊,是妈妈在这儿讲话。"梅吉温和地说道,她意识到了朱丝婷的忧伤。

"哦,妈!哦,妈!"声音听起来像是喘息,又像是抽泣。"妈,戴恩死了。戴恩死了!"

一道深渊在她的脚下裂开。下沉,下沉;它在往下沉,无边无底。梅吉滑进了这个深渊,感到它的边缘在她的头顶上合拢,并且明白,只要她活地世上,就永远不会再出来了。诸神能怎么样呢?当她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丝毫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她怎么能这样问?她怎么能不知道答案呢?诸神不喜欢人们触犯他们。由于这欠在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她没有去看他,没有和他共享这一时刻,她认为她终于付出了代价。戴恩现在解脱了,从报复中,也从她那里解脱了。由于没有看到那张比谁都亲密的脸庞,她受到了报复。梅吉站在那里,明白这已经太迟了。

"朱丝婷,我最亲爱的,镇静,"梅吉坚定地说道,声音一点儿也没有发颤。"你镇静下来,告诉我,你有把握吗?"

"是澳大利亚办事处给我打的电话--他们以为我是他的近亲,有个可怕的男人,他只想知道我希望怎样处置那具尸体。那具尸体,他一直就是这样称呼戴恩的。好像他再也不能想出别的称乎,好像那随便是什么人似的。"梅吉听见她在抽噎。"上帝啊!我想那可怜的人厌恶他所做的事情。哦,妈,戴恩死了!"

"怎么死的,朱丝婷?在哪里?在罗马吗?为什么拉尔夫没给我打电话?"

"不,不是在罗马。关于这件事,红衣主教也许什么都不知道呢。是在克里特岛。那个男人说,他是在海上救人的时候被淹死的。他是在度假。妈,他曾经要求我和他一起去,可我没去,我想演苔丝德蒙娜,我想和雷恩在一起。要是我和戴恩在一起就好了!要是我去了,也许不会发生这件事的。哦,上帝,我怎么办啊?"

"别这样,朱丝婷,"梅吉严厉地说道。"不要那样想,你听见我的话了吗?戴恩会厌恶这样的,你知道,他会厌恶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安然无恙,我不能失去你们两个人。现在我剩下的就是你了。哦,朱丝婷,朱丝婷,山高水远!世界很大,太大了。回德罗海达老家来吧!我不愿意想到你孑然一身。"

"不,我必须工作。对我来说,工作是唯一的补偿。要是我不工作,我会发疯的。我不想要家里人,不想要舒适的生活。哦,妈!"她开始剧烈地泣起来。"我们失去了他怎么生活下去呀!"

确实,怎么生活下去呢?就是那种生活吗?你从上帝那儿来,又返回上帝身边。出于尘土而归于尘土。生活是让我们这些失败的人过的。贪婪的上帝,把优秀的人聚集在身边,把世界留给了我们这些剩下的人,我们这样堕落的人。

"我们将会活多久,不是我们任何人能说得来的,"梅吉说道。"朱丝婷,非常感谢你亲自打电话告诉我。"

"妈,想到由一个陌生人来透露这个消息,我无法忍受。不能像那样,让消息来自一个陌生人。你打算怎么办?你能做些什么?"

她全部的希望就是试图跨过这千山万水把她的温暖和慰藉注人到她那在伦敦的、精神上已经垮下来的女儿心中。她的儿子已经死了,她的女儿依然活着。她一定要做得圆满,如果这是可能的话。朱丝婷一生中似乎只爱过戴恩,没有爱过其他人,甚至她自己。

"亲爱的朱丝婷,别哭了。控制自己,不要悲伤。他不会希望这样的,对吗?回家来,把一切都忘掉吧。我们也会把戴恩带回德罗海这家中的。在法律上他又属于我的了,他不属于教会,他们无法阻止我。我要马上给澳大利亚办事处打电话,如果接得通的话,也给在雅典的大使馆打电话。他必须回家。我不愿意想到他躺在远离德罗海达的某个地方。他属于这个地方,他必须回家。和他一起回来,朱丝婷。"

但是,朱丝婷软瘫在那里,摇了摇头,好像她母亲能看到似的。回家?她决不能再回家。要是她和戴恩一起去的话,他是不会死的。回家,在她一生剩下的日子里每天看着她母亲的脸?不,连想想都受不了。

"不,妈。"她说道,泪水扑簸籁地落在了身上,就像熔化的金属一样滚烫。到底是谁曾说过大部分人是不会采取哭泣的行动的?他们根本就不懂得哭泣。"我将留在这里工作。我会和戴恩一起回家的,但随后我将回来。我不能生活在德罗海达。"

有三天的时间,他们在漫无目的空虚中等候着,朱丝婷在伦敦,梅吉家里人在德罗海达,他们把官方的沉默曲解为一种微弱的希望。哦,肯定,经过这么长时间之后,此事将会被证明是一个错误,肯定,倘若此事是真的,到现在他们总该获悉了!戴恩会满面笑容地从朱丝婷的前面走进来,并且说,这完全是一个愚蠢的错误。希腊正在发生叛乱,所有愚不可及的错误都会弄出来的。他会走进这道门,蔑然地嘲笑着关于他死去的说法。他身材高大,身强力壮,活生生地站在那里,而且他会大笑的,希望在增长,并且随着他们等待的每一分钟在增长着。这是令人莫测的、可怕的希望。他没有死,没有!没有被淹死,戴恩不会死的,他是个优秀的游泳者,足以在任何一种海水中游泳,并且活下来的。因此,他们等待着,不肯承认在希望中会有错误存在。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消息终于被证实了,罗马也已经获悉了这个消息。

在第四天的早晨,朱丝婷得到了消息。她就像一个老年妇女似的又一次拿起了话筒,要求接澳大利亚。

"是妈妈吗?"

"朱丝婷?"

"哦,妈,他们已经把他埋葬了,我们不能把他带回家了!我们怎么办?他们所能说的只是,克里特岛是个大地方,不知道那个村庄的名字,在电传到达那里的时候,他已经被悄悄弄到了某个地方,被处理了。他正躺在某个地方的一个没有标志的墓地里!我弄不到去希腊的签证,没有人想帮忙,那里乱成了一锅粥。妈,我们怎么办呢?"

"到罗马接我,朱丝婷。"梅吉说道。

除了安妮·穆勒之外,所有的人都在电话机旁,依然没有从打击中缓过劲来。在这三天中,男人们似乎平添了20岁,皱缩得像鸟一样的菲脸色煞白,爱发牢骚,在房间里四处走着,一边又一遍地说:"为什么这事不落在我的头上?为什么他们把他带走了?我是这样老,这样老!我不会在乎去的,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不是我呢?我是这样老了!"安妮身体已经垮了,史密斯太太、明妮和凯特走着,悄悄地抹着眼泪。

当梅吉把电话放下的时候,她默默地望着他们。这里是德罗海达,所有这一切都被留下来了。一小群年老的男人和年老的女人,不生不育,心灰意懒。

"戴恩已经丢失了,"她说道。"谁也找不到他;他被葬在了克里特岛的某个地方。隔的这样远!他怎么能安息在离德罗海达这么远的地方?我要到罗马去,找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如果说有什么人能帮助我们的话,那就是他。"

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的秘书走进了他的房间。

"阁下,我很抱歉打扰您,不过有位太太想要见您,我解释说,这里正有一个会议,您很忙什么人都不能见,可是她说,她要坐在前厅里,直到你有时间见她。"

"她有什么苦恼吗,神父?"

"十分苦恼,阁下,这是很容易看出来的。她说,要我告诉您,她的名字叫梅吉·奥尼尔。"他说这名字时发音带着明显的外国味儿,所以说得像梅伊·翁尼尔。

拉尔夫神父站了起来,脸上的血色尽褪。变得象他的皓首一样苍白。

"阁下!你病了?"

"没有,神父。我非常好,谢谢你,取消我的约会,直到我另行通知你,立刻到奥尼尔太太带到我这儿来。除非是教皇本人之外,不要打扰我们。"

那教士弯了弯腰,离开了。奥尼尔。当然!那是小戴恩的姓氏,他本来应当想起来的。在红衣主教的宅邸里是省略这个姓氏的,大家只说戴恩。啊,他出了一个严重的差错,让她在等候。如果戴恩是阁下至亲至爱的外甥,那奥尼尔太太就是他至前至爱的妹妹了。

当梅吉走进房间时,拉尔夫红衣主教简直不认得她了。自从他最后一次见到她,迄今已有30年了;她已经53岁,他已经71岁了。现在,他们两人都上了年纪。她的面孔还是那样子。她变化不很大,她的气质已经变得和他在想象中赋予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一种犀利尖锐的神态代替了那种令人惬意的可爱劲儿,几分刚毅代替了温柔;与其说她像一个精力充沛、上了年纪、固执的殉难者,毋宁说是像一个放弃了梦想的、顺从的神殿里的圣徒。

她的美丽还是象以往那样引人注目,她的眼睛还是那种清澈的银灰色,但是却变得严峻了;那一度鲜艳的头发已经褪成一种单调的米色,像戴恩的头发失去了生气那样。她非常惶乱,没有长久地望着他,以满足他那充满了急切和挚爱之情的好奇心。

他无法神态自若地迎接这个梅吉,拘谨地指了指一把椅子。"请坐。"

"谢谢你。"她说道,也是那样不自然。

只有当她坐了下来,他能俯看到她整个人的时候,他才看到了她的脚和脚脖子肿成了什么样子。

"梅吉!你是从澳大利亚一路飞来的,中途连歇都没歇吗?怎么回事?"

"是的,我是直接飞来的,"她说道。"过去的29个小时里,我就一直坐在从基里到罗马的飞机里,除了从舷窗望着云彩,思索这外,什么也没有做。"她的声音又刺耳又冷漠。

"怎么回事?"他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又焦急又恐惧。

她的目光从脚上抬了起来,坚定地望着他。

在她的眼睛里有某种可怕的神态;某种如此阴郁、令人寒心的东西,以至他脖子后面的皮肤上直起鸡皮疙瘩,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摩挲着。

"戴恩死了。"梅吉说道。

当他往椅中一沉的时候,他的手滑了下来,就象布娃的手一样蓦地落在了腿上。"死了?"他慢吞吞地说道。"戴恩死了?"

"是的,他是六天前在克里特淹死的,为了从海里搭救几个女人。"

他身子向前一俯,两手盖在了脸上。"死了?"她听见他含混地说道。"戴恩死了?我俊美的小伙子!他不能死!戴恩--他是个完美无暇的教士--我完全没有能做到这一点。他具备我所没有的东西。"他的声音哑了。"他一直具备这种东西--这就是我们大家能辨认出的东西--所有我们这些不是完美无缺的教士的人。死了?哦,亲爱的上帝!"

"用不着为你亲爱的上帝操心,拉尔夫,"坐在他对面的那个陌生人说道。"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是来请求你帮助的--不是来目睹你的悲伤的。我要告诉你这一点,我在空中一路上已经度过了这段时间,在那段时间中我只是呆呆地从窗口望着云朵,想着戴恩已经死了。在这之后,你的悲伤没有力量使我动心。"

然而,当他的脸从他的手中抬起来时,她那麻木而冰冷的心却怦然一动,抽搐着,跳了起来。那是戴恩的脸庞,带着一种戴恩还活在世上时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忧患的神态。哦,感谢上帝!感谢上帝,他已经死了,现在他决不会在经历这个人所经历的和我所经历的那些忧患了。与其让他忍受这样的磨难,莫不如让他死了的好。

"我怎么帮忙,梅吉?"他平静地问道。他抑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拿出了她的精神顾问的那种直人灵魂的神态。

"希腊处在一片混乱之中。他们把戴恩埋在了克里特岛上的某个地方,我无法搞清是埋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埋的,为什么要下葬。我只能认为我要把他用飞机过回家的指示被内战无限期地耽搁了,而且克里特像澳大利亚一样热,在没有人认领他的时候,我想,他们以为他不会有人认领了,便埋葬了他。"她在椅子中紧张地向前一俯首,"拉尔夫,我希望我的孩子回来,我希望找到他,把他带回故土,长眠在他所归属的地方,长眠在德罗海达。我答应过詹斯,我会让他长眠在德罗海达的,如果我不得不用我的双手和膝盖爬遍克里特的每一片墓地的话,我会这样做的。别幻想在罗马为他建一座教士墓,拉尔夫,只要我活着进行一场法律搏斗,就别想办到这一点。"

"梅吉,谁也不会拒绝你这个要求,"他温和地说道,"这是天主教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这正是教会所需要的。我也已经请求把我葬在德罗海达了。"

"我搞不通那些烦琐拖拉的公事程序,"她继续说道,仿佛他没讲过话似的。"我不会说希腊语。我没有权力和影响。所以我来找你,动用你的权力和影响,找回我的儿子,拉尔夫!"

"别担心,梅吉,我们会把他找回来的,尽管也许不那么迅速。现在是左派掌权,他们是极其反对天主教的。但是,我在希腊并不是没有朋友,因此事情会办成。让我马上把我们的机构动员起来吧,不要担忧。他是天主教会的教士,我们会把他找回来的。"

他的手已经伸到了拉铃的绳子上,但是,梅吉那冷然严厉的目光制止住了那只手。

"你不明白,拉尔夫,我不想让机构动员起来。我想要我的儿子回来--不是不周或下个月,而是现在!你会讲希腊语,你能为你和我搞到签证,你会办出结果来的。我希望你和我现在就到希腊去,帮助我找回我的儿子。"

他的眼睛中流露出许多表情:温柔,同情,震惊,哀伤。但是,它们也早已变成了一双教士的眼睛,稳健,有条理,有理智。"梅吉,我爱你的儿子就好像他是我的儿子一样,但是,眼下我不能离开罗马。我不是一个毫无约束的代理人--对此你应该是再了解不过的。不管我对你有多少感情,不管我个人有多少感情,我也无法在开一次极其重要的会议的中途离开罗马。我是教皇的助手。"

她直起了后背,不知所措,愤懑不平。随后,她摇了摇头,半笑着,好像在脸弄着某种在她的影响力之外的空洞虚幻的东西。然后,她颤抖着,舔了舔嘴唇,似乎做出了一个决定;她抬起身来,僵直地坐着。"拉尔夫,你当真像爱你自己的儿子那样爱我的儿子吗?那么,你能往后一坐,对他的母亲说,不,非常抱歉,我不可能腾出时间吗?你能对你儿子的母亲说那样的话吗?"

那双戴恩的眼睛,然而又不是戴恩的眼睛在望着她;大惑不解,充满了痛苦,不知如何是好。

"我没有儿子,"他说。"但是。从和你的许多许多事情中我所学到的是,不管事情多么困难,我首先的、唯一的忠诚是属于全能的上帝的。"

"戴恩也是你的儿子。"梅吉说道。

他茫然若失地盯着她。"什么?"

"我说,戴恩也是你的儿子,当我离开表特劳克岛的时候,我就怀孕了。戴恩是你的,不是卢克·奥尼尔的。"

"这--不是--事实!"

"我从来就没打算让你知道。即使是现在,"她说道。"我会对你说谎吗?"

"把戴恩找回来?是的。"他虚弱地说道。

她站了起来,走过去密切地注视着坐在红锦缎面椅子中的他,把他那瘦小,像羊皮纸似的手放在她的手中,弯下腰吻着那戒指;他说话的气息在红宝石上蒙上了淡淡的一层水雾、"拉尔夫,以你珍视的一切至神至圣,我发誓,戴恩是你的儿子。他不是,也不可能是卢克的。我以他的死对此发誓。"

一阵失声激哭,这是一个灵魂穿过地狱人口时发出的声音。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从椅子中向前跌落在地上,哭泣着,在深红色的地毯上跨成一团,象是一汪刚刚流淌出来的鲜血、他的脸埋在交迭着的胳膊中,他的手抓住了头发。

"是的,哭吧!"梅吉说道。"哭吧,现在你知道了吧!这正是他双亲中的一个能够为他抛洒的泪水。哭吧,拉尔夫!我得到了你的儿子26年,而你却不知道,甚至看不出来。看不出他完完全全又是一个你!当他出生时,我母亲从我这里一接过她,她就明白了,可是你却从来没有发觉。你的手,你的脚,你的脸庞,你的眼睛。你的身体。只有他头发的颜色是他自己的;其他的都是你的。现在你明白了吧?在我把他送到你这儿来的时候。我在我的信中说过,我所偷来的,我还回去。记得吗?只有咱们俩才偷了。拉尔夫。我们把你向上帝发过誓的东西偷来了,我们俩人都得付出代价。"

她毫不宽恕和怜悯地坐在她的椅子中,望着地板上那极其痛苦的鲜红的身影。"我爱你,拉尔夫,但你从来不是我的。我所从你那里得到的,是我不得不偷来的。戴恩是我的一部分,是我所能从你那里得到的一切。我曾发誓决不让你知道,我曾发誓决不让你得到把他从我身边带走的机会。可是后来,他自己把他给了你,这是他的自由意志。他称你是完美无瑕的教士的形象。对这话我曾怎样嘲弄过啊!但是,我不愿意给你任何像知道他是你的这样一件武器。除了这种情况。除了这种情况!因为我告诉你横竖也是一样。他再不属于我们俩了。他属于上帝。"

德·布里克萨特约衣主教在雅典包租了一架私人飞机;他、梅吉和朱丝婷把戴恩带回了故土德罗海达;活着的人股默地坐着,死去的静静地躺在尸体的架上,于人世再也无所求了。

我不得不为我的儿子做这次弥撒,这次追思弥撒。我的亲骨肉,我的儿子。是的。梅吉,我相信你。就算咽了气,我也会相信你的,而用不着你发那样可怕的誓。维图里奥看到这孩子的那一刻便明白了,而我在内心里也一定是知道的。你躺在玫瑰花的后面嘲笑那孩子--但是我的眼睛却只盯着我自己,就像它们过去只望着我的清白一样。菲知道。安妮·穆勒知道。但是我们男人却不知道。我们只配别人告诉我们。因为你们女人也是这样想的紧紧地抱住你们的秘密,把你们的后背冲着我们,因为掉以轻心的上帝没有按照他的形象来创造你们。维图里奥是知道的,但是他身上的女子气质使他保持着缄默。这也是一个巧妙的报复。

说出来吧,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张开你的嘴,动手做祝福,开始为这个去世的人吟诵拉丁文吧、他是你的儿子,你对他的爱甚于对他的母亲的爱。是的,要甚于对他母亲的爱!因为他完完全全又是一个你,具备更完美的气质。

"天堂在上,以我圣父、圣子、圣灵之名……"①

①原文为拉丁文In Nomine Patrls,et Filii,et Spiritus Sancti……--译注

小教堂里挤得满满的,那些能到场的人都在这里。金一家人,奥多克一家人,戴维斯一家人,皮尤一家人,麦克奎恩一家人,戈登一家人,卡万克尔一家人、霍普顿一家人,还有克利里一家人,德罗海达的人们。希望凋零了,光明消失了。在前面,戴恩·奥尼尔神父躺在一具铅皮衬里的的棺材里,覆盖着玫瑰花。为什么在他回到德罗海达的时候,玫瑰花总是盛开?现在是10月,正当仲春。它们当然是一片怒放了。时令正对头。

"耶稣基督……耶稣基督……"①

①原文是拉丁文Sanctus……Sanctus……Sanctus……--译注

小心,至神至圣的地方就是在你的上面。我的戴恩,我美丽的儿子。最好是这样。我不希望你变成这种样子,我现在的这种样子。为什么我要对你说这个,我不知道。你不需要这个,永远不需要。我在求索什么,你凭本能就知道了。不幸的人不是你,而是在这里的我们这些人,这些留下的人。怜悯我们吧,当我们的大限到来的时候,请帮助我们。

"纯洁灵魂,皆可安息……"①

①原文是拉丁文Lie.Mkssa……Requies catinpace……--译注

人们穿过了外面的草坪,经过了魔鬼桉、玫瑰花、花椒树,来到了墓地。安息吧,戴恩,因为只有早夭才是美好的。我们为什么要哀痛?你是幸运的,这样快就从这个人疲惫的生活中逃遁而去了。也许,地狱就是长期地被束缚在红尘之中。也许,我们是活着遭受地狱之苦。

一天过去,送葬者离开了,德罗海达的人在房子里缓缓走动者,互相闪避着!拉尔夫红衣主教起先望了望梅吉,就不忍再看她了。朱丝婷和珍妮、博伊·金一起离开,赶下午的飞机到悉尼去了,并乘夜班飞机去了伦敦。他完全不记得曾听见她那沙哑而迷人的声音,或看到了她那双古怪的浅色眼睛。从她在雅典与他和梅吉会面的时候到她和珍、博伊·金一起离开的时候,她象是一个幽灵,这层伪装把她裹得紧紧的。为什么他不给雷纳·哈森打电话,请他陪伴着她?她肯定知道他是多么爱她,他现在是多么希望陪伴她的吧?但是,由他给雷纳打个电话的念头根本没有在拉尔夫红衣主教那疲惫的头脑里转多久,尽管自从他离开罗马以来曾几次转过这个念头。德罗海达的人是奇怪的。他们不愿意挤在一堆伤心,宁愿独自忍受着他们的痛苦。

只有菲和梅吉在一顿杯箸未动的饭后,在客厅里陪拉尔夫红衣主教坐着。谁都没说一个字;壁炉架上的镀金钟格外清晰地嘀哒嘀哒地响着,画像上的玛丽·卡森带着一种无言挑战的神态,两眼越过房间望着菲的祖母的画像。菲和梅吉一起坐在一个米黄色的沙发上,肩膀轻轻地靠在一起;拉尔夫红衣主教从来不记得她们往日里曾如此亲密过。但是,她们一言不发,既不互相看,也不看他。

他试图搞明白他做错了什么事。错误太多了,麻烦正在于此。自负、野心勃勃、某种程度的不道德。对梅吉的爱就是在这样的土壤之中开花的,但是,这爱情最值得赞美的硕果他却始终不知道。要是当时他知道戴恩是他的儿子会有什么差别呢?他对那孩子的爱可能会超过他过去的那种爱吗?要是他当时了解他儿子的情况,他会采取一种不同的方式吗?是的!他的心在痛哭。不,他的理智在嘲笑,

他激烈地指责着自己,傻瓜!你本应该明白梅吉是不可能回到卢克的身边去的。你本应该马上就明白戴恩是谁的孩子。她是这样为他而自豪!这就是她能够从你这里得到的一切。她在罗马就是这样对你说的。哦,梅吉……在他的身上你得到了最美好的东西。亲爱的上帝啊。拉尔夫,你怎么能不明白他是你的呢?如果以前不明白的话,那么,当他已经长大成人,来到你的身边的时候,你本应该发觉的。她是在等待着你自己明白过来,急切地等待着你明白过来;只要你明白了,她会双膝跪在你的面前的。可是你却瞎了眼。你不想明白。拉尔夫·拉乌尔·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这就是你所希望的;这种希望胜过了她,胜过了你的儿子。胜过了你的儿子!

房间里已充满了低声的哭泣、悉索声和喃喃低语;钟表和他的心同时啪啪地跳动着。随后:这跳动便不再是同时的了。他和它的步调已经不一致了。在一片飘忽不定的雾翳中,梅吉和菲似乎站在那里漂动着;她们那惊惶万状的脸浮来浮去,对他说着一些他似乎听不见的话。

"啊--!"他大喊着,心里已经明白了。

他几乎没有意识到痛苦,只是对梅吉的胳臂搂着他,以及他的头倒在她怀中的这种状况感到心满意足。但是,他竭力转动着身体。直到他能看到她的眼睛,看到她。他想说,宽恕我吧,但是他明白,她很久以前就已经宽恕他了。她知道,她从中已经得到了最美好的东西。随后,他想说一些非常快乐的话,使她能得到永远的慰藉。但是他明白,这也是不必要的。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她会承受任何事的。任何事!于是,他合上了双眼,听凭自己的感觉所至,在最后的一刻,他忘掉了梅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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