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夺没说话, 绕过桌子站到程恪身边,看着桌上的画,看了一会儿又进了卧室, 把正在睡觉的喵抱了出来。

“喵,”他抓着喵的脑袋往下按了按, “你看,这是那个少爷用盐画的你,如果你觉得这个像你, 画得好,你就叫一声,你要是不叫,就算他输了。”

“你要脸吗?”程恪看着他。

“喵你看,”江予夺不为所动,继续按着喵的脑袋, “我数到五, 如果你觉得像你, 你就叫, 一,二……”

“喵~~~”程恪突然在他身后叫了一声。

江予夺愣了愣。

学得还挺像?他差点儿以为是喵叫的了。

正想回头的时候, 抱在手里的喵突然跟着程恪叫了一声。

喵。

“我操?”他顿时僵住了, 低头看着喵, “你这他妈什么毛病?”

“它叫了。”程恪说。

江予夺把喵扔到沙发上,转过身:“你学得挺像啊?”

“嗯,”程恪靠着桌子, “我怕老鼠,小时候觉得学猫叫能防身。”

“能防吗?”江予夺突然有点儿好奇。

“不知道,也没机会跟老鼠有什么正面冲突。”程恪说。

“哦。”江予夺拿过茶几上的碗,把里面的酒喝了,回到桌子旁边,看着桌面上用盐画出来的喵。

“我数到五,你再想个耍赖的借口,”程恪说,“想不出来就愿赌服输,三哥。”

江予夺转头看着他。

“一,二,三,”程恪不急不慢地数着,“四……”

江予夺突然勾了勾嘴角,冲他笑了笑:“行。”

“五。”程恪顿了一下,但还是坚持数完了。

“你想怎么玩?”江予夺嘴角还是带着笑,手往下,手指勾着裤腰往下拉了拉。

程恪感觉自己突然有些卡壳,论不要脸,他的确是不能跟江予夺这种估计从会走路就在街头混着的人相比。

他挺感谢江予夺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再往下一寸他差不多就能重温之前的果奔场景了。

本来他也没想怎么样,一开始这个所谓的赌注就没谁当真,他也只是顺嘴一说,嘲笑一下江予夺作为一个老大,输了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把猫抓过来陪他耍赖。

现在江予夺问出这么一句来,他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到合适的脸皮来面对了。

要换了刘天成那帮人,也许能扛得下来,有时候他们喝多了,玩得也挺出格。

是啊,喝多了。

程恪掐了烟,拿过碗,喝了口酒,要不是喝多了,谁他妈在这儿跟江予夺扯这么多有的没的。

“不敢?”江予夺说,“给你三秒想好,过时不候,我愿赌服输了,是你不敢。”

程恪看了他一眼,江予夺嘴角挑着的微笑里带着轻蔑和挑衅。

真不爽啊。

程恪拿起碗又喝了一口酒。

去你妈的让你嚣张。

碗里就还有一个碗底儿的酒,他干脆一口全喝光了。

嚣张个屁。

顺滑的酒从嗓子眼儿一路往下热进胃里。

自己废物是废物,可也从来没怕过什么事儿,这种情况之下,更经不住挑衅。

他放下碗,抓着江予夺的肩膀往后面的沙发上狠狠一推。

江予夺摔进沙发时,挑衅的笑容都还挂在嘴角:“劲儿挺大?”

“嗯。”程恪倾过去,胳膊撑在了他头顶的墙上。

江予夺还想说话,他伸出手抓在了江予夺脖子上,拇指在他咽喉上方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江予夺的话没能说出口。

在江予夺皱了皱眉想要扒拉开他的手时,程恪松了手,一把按在了他脑门儿上,江予夺往后一仰头,他吻了下去。

程恪能感觉到在两人的唇贴上的那一瞬间,江予夺抬了抬腿,身体也弓了弓,接着就僵住了。

操。

还嚣张吗!

一直到程恪的舌尖在他唇上带了一下离开时,他都保持着半抬着一条腿僵坐着的姿势。

程恪手背在嘴上擦了擦,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转过身在桌上抹了一把,从盐袋里又捏了一小撮盐。

江予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嘴。

唇上还残存着程恪的嘴唇压上来时那一瞬间的触感。

不过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知道带着酒香。

“我操,”江予夺看着程恪的背影,“你可以啊,牛逼。”

程恪没说话,手在桌上勾划着。

“就是有点儿快啊,”江予夺说,“你是不是完事儿了?”

“还没来得及有反应。”程恪没回头,捏了点儿盐继续在桌上撒着。

“那你不行啊。”江予夺说。

“三哥,”程恪说,“我劝你一句,说话要给自己留退路,你再激我一次,我现在就扒了你,套我都不戴,你最好考虑一下你现在俩夹板捆着是不是我的对手。”

江予夺没说话。

说实话,今天晚上的程恪让他有些意外……不,是非常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平时逼急了都没多大脾气的少爷喝了点儿酒还能有这种状态。

但对着程恪的后背愣了半天之后,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有个疑问。”江予夺说。

“我就是被赶出家门之后不知道要去哪儿,”程恪说,“这片儿以前总跟朋友过来,我就到这儿来了,你也可以认为我是过来翻垃圾桶的。”

“不是这个,”江予夺说,摸了烟过来发现只有最后一根了,他拿了烟叼上,“你对着个男的也能说干就干啊?”

“嗯,”程恪点点头,“我就得对着男的才能说干就干,对着女的我就心如止水。”

江予夺拿着打火机准备点烟的手定在了空中。

一直到程恪拍了拍手上的盐,走到旁边倒了碗酒喝的时候,他才轻声说了一句:“我操。”

“你不让画个你吗,”程恪说,“画好了。”

江予夺愣了愣,赶紧站起来走到桌边,看到之前的喵已经被抹得只剩了条尾巴,桌子中间现在是他的脸。

他对自己的脸其实不是特别熟悉,看别人,一天能看很多次,看自己也就是早晚洗脸那两次。

所以他忍不住拿出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对着自己拍了张照片,然后把手机放到了桌上。

“还真是我。”江予夺说。

“我第一次见有人确定是不是自己得现场拍照的。”程恪叹了口气。

江予夺拿起手机,对着桌上的画又拍了几张照片,想想也叹了口气:“这画一会儿就没了吧?”

“嗯,”程恪说,“就算留着不动,盐也会化的。”

“那你们这种艺术很可惜啊,”江予夺转头看着他,“画完就没了。”

程恪笑了笑:“很多事都是这样的,只在脑子里。”

江予夺没说话,感觉自己眼神有些对不上焦,最后坐到了椅子上,点着了最后一根烟,对着桌上的画出神。

“我困了,”程恪倒到沙发上,“几点了?”

“快五点了,”江予夺看了一眼手机,“你能睡得着了?”

“嗯。”程恪拉过被子往身上胡乱卷了卷,翻了个身冲着沙发靠背躺好了。

江予夺在桌子旁边又站了一会儿,伸手把桌上的盐都给扒乱成了一团,然后过去关掉了客厅里的灯,把团在程恪腿边被子里的喵拎了出来抱着。

“你是同性恋?”江予夺往卧室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是,”程恪说,“害怕的话关好门,天亮以后你帮我拿了钥匙我就走了。”

“你是不是因为这个被赶出家门的?”江予夺又问。

“不是,”程恪转过头看着他,“我要能有我弟一半出息,我跟个狗上床家里都不会有人管。”

“……是么?”江予夺说。

“我爸说的,”程恪转回头继续冲着沙发靠背,“在我们家,这事儿不算事儿,我二十七年都白活了才不能忍。”

江予夺没再说话,进了卧室。

也许是喝不少酒,也发了酒疯,整个人有着放肆过后的酥软,程恪闭上眼睛之后就觉得自己身体慢慢地往下陷,松得像是能陷进沙发里。

甚至还没来得及再品味一下江予夺的态度,就睡着了。

一直到有人踢他屁股,他才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还是沙发靠背,跟昨天闭上眼睛时不同的是他看清了布艺靠背上有无数的线头,估计是被猫抓出来的。

他回过头,明亮的阳光里,江予夺和陈庆并排站在沙发前低头看着他。

“靠,”他用手遮了一下太阳,大白天的被两个人这么围观睡觉,实在有些别扭,“几点了?”

“十点,”江予夺把一串钥匙放到他枕头上,“我现在要去拆夹板,钥匙放这儿了,你开完门不用送过来,我回来的时候去你那儿拿,顺路的。”

“嗯。”程恪还有些迷瞪地点了点头。

“桌上有早点,”陈庆说,“还是热的,你起来了吃吧。”

“谢谢。”程恪说。

江予夺关上门,跟陈庆上了车。

今天陈庆开了店里一辆保时捷,红色的。

“怎么样,”陈庆拍了拍方向盘,“挑了辆红的,庆祝你拆板子。”

“感动。”江予夺揉了揉眼睛。

“昨天晚上又失眠了吧,”陈庆看了他一眼,“还晕吗?”

“不晕,”江予夺闭上眼睛,“有点儿难受。”

“不行就吃点儿安眠药什么的,”陈庆说,“茜姐不是帮你要了点儿吗,睡不着就吃一片。”

“不吃。”江予夺说。

陈庆叹了口气,把车往医院的方向开了过去。

“诊所拆。”江予夺转头看着他。

“医院,”陈庆咬了咬嘴唇,“今儿不顺着你了,换药都去诊所也就算了,拆板子还是得去医院,医生还得检查一下愈合情况呢……”

“掉头。”江予夺声音沉了下去。

“头可掉,血可流,医院不能丢,”陈庆说,“上夹板的时候不是没事儿吗,拆板子也没多长时间。”

“你他妈!”江予夺往他肩膀上抽了一巴掌,“押韵都押不上!”

“打死我呗,”陈庆一脸坚强,“临死之前我也会把你弄医院去的。”

江予夺拧着眉瞪了他半天,最后叹了口气,靠到窗户上闭上了眼睛。

走进诊室的时候,江予夺感觉自己就跟还没好似的,全身都疼。

帮他拆夹板的是个实习医生,看着他笑了笑:“怎么一脸的汗?是还疼吗?”

“不是。”江予夺咬着牙回答。

“他就是紧张,”陈庆在边儿上说,“麻烦您动作快点儿,唰唰唰就给拆了就行。”

“拆起来快的,”医生点点头,“一会儿开个单子给你,拍张片子看看骨头的愈合情况……”

“不拍了,”江予夺说,“肯定好了。”

说完这句话,医生还说了什么,陈庆又说了什么,他都听不清了。

混乱的声响过后,耳朵里是一片死寂,眼前也是一片迷茫,什么都能看得见,又什么都跟没看见似的,看到了什么都不知道。

江予夺闭上了眼睛。

陈庆把他架出诊室,又拖着去交费,再去拍片,他躺到操作台上时都还是呼吸不畅的。

每个人看他的眼光都有些奇怪。

当然了,一个大老爷们儿,身上屁伤都没有,却紧张得汗如雨下,走路都快飘忽了。

所以他不愿意来医院。

他害怕医院。

害怕到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害怕。

如果打针不算的话,他的记忆里似乎根本没有对医院的任何恐怖内容,记忆里他甚至都没来过几回医院,但这种紧张得后背都快抽筋的抗拒和紧张,却始终如影随行。

离开医院走到街上时,江予夺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去哪儿?”陈庆问。

“去程恪家拿钥匙,”江予夺看了看手机,“他这会儿应该在家里了。”

“好。”陈庆帮他拉开车门。

车快开到小区的时候,江予夺给程恪打了个电话。

那边响了好半天才接通了,程恪有些迷糊的声音传了出来:“我操,我还……在你家?”

“你在哪儿自己不知道吗?”江予夺问。

“不好意思,”程恪声音清醒过来,一连串地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又睡过去了,我还在你家的沙发上。”

“你挺能睡啊,”江予夺非常羡慕,“行了你在我家等着吧,我们回去接了你给你送回去。”

“不好意思。”程恪说。

江予夺叹了口气挂掉了电话:“回去,他还没起呢。”

“我靠,”陈庆说,“这么能睡。”

“他昨天晚上没睡。”江予夺说。

“……他干嘛了?”陈庆有些吃惊,“也失眠?”

“嗯。”江予夺捏了捏眉心。

“那你俩晚上有伴儿了,”陈庆说,“俩瞪眼儿睡不着的,一块儿喝个酒聊个天儿什么的……对了我都忘了问了,你俩干嘛了?桌子上那都是盐吧?”

“洗衣粉。”江予夺说。

“不可能,我舔了,齁咸的!”陈庆说。

“你是不是有病,”江予夺看了他一眼,“你都不知道是什么你就上嘴啊?”

“我看着像盐,”陈庆说,“你俩大半夜的撒一桌子盐……做法呢?”

“滚。”江予夺说。

昨天晚上的事儿,因为没有被睡眠打断,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从看到程恪哭,到他说聊聊,再到喝酒吃肉,画沙画,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吻,再到最后程恪说自己就得对着男的才能说干就干……

江予夺皱着眉摇了摇头。

他说不上来听到程恪说出这句话时是什么感觉,除了吃惊,就是无语。

程恪应该没有骗人,毕竟就算是斗气,他也没办法对着个男的亲下去,哪怕是……他转头看了陈庆一眼,算了,陈庆一脸严肃开车的样子让他有点儿想笑。

真要去亲一口陈庆,估计离着半米就得笑场。

不过想到这些,他猛地有些别扭。

程恪居然是个同性恋?

他对程恪有过不少猜想,但怎么也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层。

回到家的时候,程恪已经收拾好了,被子叠好了放在沙发上,枕头码在被子上,桌上的盐也都清理干净了。

“盐呢?”陈庆随口问了一句。

“倒垃圾桶里了。”程恪说。

“我靠,那么多呢,倒垃圾桶了?”陈庆看着他,“你真他妈浪费啊。”

“……不扔还留着吃吗?”程恪问。

“又没弄脏,”陈庆说,“我掉块儿肉在地上我妈还让我洗干净了吃呢。”

“你快得了吧,”江予夺看了一眼茶几上放着的早点,转头看着程恪,“早点没吃?”

“脑袋有点儿沉,没什么胃口。”程恪说。

“带着吧。”江予夺说。

“不用……”程恪说了一半又收住了,拿过了那兜早点。

不知道陈庆是干什么的,每次见到他都开着不重样的车,程恪拿着一兜早点坐在后座上,看着窗外发愣。

“你俩昨天晚上玩什么了?撒一桌子盐。”陈庆一边开车一边问。

昨天晚上。

程恪一听这四个字,立马抬眼往前看了看坐在副驾的江予夺,江予夺脑袋靠在车窗上没有任何反应。

昨天晚上他借着酒劲放肆了一把,现在想起来都还有点儿臊得慌,以前他干不出来这种事儿,这阵儿大概是憋屈大发了。

在性向这件事上,他不介意谁会对他有什么看法,他以往接触的那些人,也没谁特别在意这些,但毕竟他跟江予夺……不熟,江予夺也说了,没把他当朋友。

不过江予夺一直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玩什么了啊?”陈庆又问了一句。

程恪叹了口气:“你画我猜。”

“……真牛逼,拿个笔拿张纸画不行吗?”陈庆有些吃惊,“弄一桌子盐,这么有创意。”

“啊。”程恪应了一声。

“下回叫上我,”陈庆说,“我喜欢玩这个,以前我跟三哥我俩总玩。”

“你滚吧,”江予夺说,“我他妈画个太阳你都猜不出来。”

“那你怎么不说是你画得太差,”陈庆说,“你隔壁小孩儿都比你画得好。”

“你猜的是什么?”程恪问。

“西瓜土豆洋葱柿子。”陈庆说。

“你是饿了吧?”程恪说。

“不是!”陈庆不服,“他画个太阳都没把欻欻欻画出来!我怎么猜!”

程恪看着陈庆的后脑勺,没太明白这个欻欻欻是个什么玩意儿。

“三岁半的小孩儿画太阳都知道得有一圈儿欻欻欻吧!”陈庆说。

“……哦。”程恪总算明白了。

江予夺啧了一声,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戳了几下,把手机往后递到了程恪眼前:“这是什么。”

程恪看了一眼,上面是个圆,周围一圈波浪线:“煎蛋。”

“操,你跟陈庆结拜去吧。”江予夺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陈庆乐得停不下来:“就你俩这样,昨天是怎么玩下去的,没打起来吗?”

“没打,”江予夺说,“还搂一块儿亲了呢。”

程恪猛地抬头看着他。

“我靠,”陈庆还在乐,笑得嘎嘎的,“下回亲的时候叫上我,我叫俩女的一块儿。”

“嗯。”江予夺偏过头看了过来,跟程恪对视了一眼。

江予夺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平静得很。

只是这看似什么内容都没有的一眼,让程恪觉得有些不舒服,他似乎感觉到了江予夺这份漠然之下的不爽。

但赌注是江予夺自己开的头,也是他自己挑衅的。

就算亲了,也是他自找的。

这会儿不爽个什么劲?

不是一向都较真的人么,客套话都能强行被严格执行,自己说的愿赌服输又不干了?

程恪仰着头闭上了眼睛。

也许不是为那一个吻,是因为同性恋这三个字吧。

陈庆把车开到了楼下等着,江予夺跟程恪一块儿进了电梯。

“我拿下去给你也行的。”程恪说。

“没事儿,”江予夺说,“我正好检查一下房子。”

“哦,”程恪点点头,“可以再拍个照,下回检查的时候对照一下。”

江予夺看了他一眼:“没睡醒呢吧?”

“醒了老半天了。”程恪说。

“那这会儿撒什么起床气啊。”江予夺说。

“……我吗?”程恪也看着他。

“难道是我,”江予夺说,“我他妈一夜没睡,起床气想撒也是昨天的了,过期了都。”

程恪一时无言以对,只好盯着楼层数字。

打开了房门之后,程恪把钥匙还给了江予夺:“检查吧。”

“嗯。”江予夺进了厨房,刚进去就出来了,“你出门不关燃气灶开关?”

“我关了阀门啊。”程恪说。

“理由真充分,”江予夺说,“注意点儿安全吧,我怕你中毒死这儿了。”

“天然气没那么容易中毒。”程恪给自己倒了杯水。

“那要炸死了呢?”江予夺说。

“……谢谢啊。”程恪叹了口气,坐到沙发上。

江予夺又进厨房去把灶台的开关给关上了,然后从兜里拿了张香烟壳出来,写了个号码放到了他身边:“卢茜的电话,下回没带钥匙可以找她,晚上十点以后就不行了,会挨骂。”

“嗯。”程恪点了点头。

江予夺出去之后,他倒在沙发上,感觉还是挺困的,但是已经睡不着了。

躺了一会儿他起身去卧室拿了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热水开到最大,兜头冲下来的时候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他很少有喝这么多酒的时候,更没有喝了这么多酒还失眠的时候,这会儿撑着墙就感觉身上虽然松快了,但脑袋还是发沉。

宿醉未醒的那种恍惚。

偏偏这会儿还睡不着了。

他狠狠甩了甩头,用脑门儿顶着墙,烦躁。

热水从皮肤上滑下,裹着热气,从一开始的舒适,慢慢变得有些呼吸不畅。

这样的不畅,却并不难受,反倒是会让人莫名其妙会有些联想,比如会想到另一些让人呼吸不畅的场景。

虽然程恪并不愿意再去回想昨天晚上的那个吻,但脑子还是自作主张地不断给他回放着。

江予夺的果体。

半果。

干净清晰的肌肉线条。

嘴角挑衅的微笑。

……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程恪看了一眼手机,比平时洗个澡多用了差不多一倍的时间。

以往在浴室里干点儿什么也用不了这么久,今天那点儿什么干完之后他又站在喷头下边儿裹着热水冲了半天,差点儿睡着,脑袋撞了一下墙才清醒过来,赶紧把水关了,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

回到卧室,他连被罩带被子胡乱往身上一盖,闭上眼睛打了个呵欠。

这种时候就是补觉的最佳时机了。

“我回店里了啊,”陈庆坐在沙发上,拿手机对着自己整理着头发,“有发胶吗?”

“我这辈子都没用过那玩意儿,”江予夺低头看着手机里的小说,“你别每次都问,烦不烦。”

“有空我拿一瓶过来放这儿,”陈庆说,“你看到哪儿了?”

“回忆杀,”江予夺说,“回他妈三章忆了还没回完。”

“他想起来上辈子是谁杀的他了吗?”陈庆问。

“没有,”江予夺点了根烟,“现在就想起来了后边儿一百多万字还怎么扯。”

“也对,”陈庆点头,又问了一句,“你充值了吧?”

“嗯。”江予夺应了一声。

“那我晚上用你号看吧,”陈庆整理好头发站了起来,“走了啊。”

“你没发工资吗?都沦落到蹭小说看了。”江予夺抬起头。

“我现在开始攒钱了,老婆本儿,”陈庆说,“不攒点儿钱恋爱都谈不起,胳膊都粗了两圈了。”

“快滚。”江予夺冲他挥了挥手,唰唰唰地在屏幕上翻了好几页,想把回忆部分赶紧翻完了。

他看小说就想蹭蹭往前窜,什么回忆不回忆的他都没有兴趣,哪怕是跟重要剧情有关,他也不乐意看,哪儿就那么多回忆了,还记那么清楚。

特别是那些让人痛苦的回忆,谁他妈乐意没事儿就往回倒腾一圈儿的。

不过今天看到这样的内容,比平时要烦躁得多,烦得他把回忆翻完了也不想再看下去了。

都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

愣了一会儿他又把手机拿了起来,继续耐着性子看了几章,结果连讲的是什么都没看明白。

失眠的痛苦就在这儿了。

他起身穿上外套出了门。

这两天说是大幅降温,外头的风的确是刮得猛,江予夺把塞在兜里的帽子拿出来戴上了,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着。

许丁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程恪还在梦里,最近梦多,还总有情节,醒过来了都还能记得。

他摸过手机:“喂?”

“在睡觉?”许丁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人不少。

“嗯,”程恪看了一眼时间,快五点了,“你到了?”

“到了,”许丁说,“不过准备工作还没弄完,你现在出发到这儿应该正好,吃个饭就可以开始了。”

“行,”程恪坐了起来,“吃个面什么的就行,别太复杂了,我这阵儿食欲不振。”

“那就门口拉面馆。”许丁说。

“我半小时到。”程恪挂了电话跳下床。

专家说午睡不要超过四十分钟,大概还是有道理的,他一个午觉睡到了下午五点,走路腿都发软,进厕所的时候差点儿跪到马桶跟前儿。

洗脸的时候手机又响了,拿过来看了看,是之前定的提醒闹钟,明天要交房租了。

他看着手机上的日期,终于又过去了一个月,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这个月过得尤其无聊,除了跟许丁吃过几次饭之外,别的时间他都呆在家里没有出门,干了什么都没有记忆。

之前并没有觉得日子会有这么闷,也许是因为他这份波澜不惊的生活里唯一的波澜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

自打上次拿完钥匙,他跟江予夺就没再联系过。

他毕竟不是真的程·弱智·恪,这屋里也没什么东西再需要找江予夺来解决了。

而江予夺直接把卢茜的电话给了他,这样的让人尴尬的暗示,他不可能领悟不到,就算还有什么弄不明白的玩意儿,他也不会轻易再给江予夺打电话了。

想想突然觉得有些怅然。

他并没想过跟江予夺之间要有点儿什么,但至少不应该是眼下这样的状态,最后的事件居然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吻,尴尬而生硬。

许丁的工作室换了地方,程恪下了出租车之后发现弄错了门,又找了半天,最后还是打了许丁的电话,让他出来接。

“你是不是快破产了,”程恪跟在许丁身后,“之前那个独栋小楼多好,现在跟这么多公司挤在一个楼里。”

“这边有氛围,”许丁说,“而且楼层高,看得远。”

“多远。”程恪问。

“能一直看到看不到。”许丁说。

程恪笑了笑。

许丁之前有个工作室,跟他公司经营范围完全不挨着,做各种装逼的视频,组织各种装逼的活动,每次的合作也都是这个工作室。

现在工作室搬到了一个看起来很高端的大楼里,接近顶层,面积很大,比以前三层小楼大,但程恪还是更喜欢小楼里的氛围。

许丁带他转了一圈,工作室的风格跟以前也有了很大的区别,以前偏宁静田园,现在看上去现代而抽象。

“变化很大啊。”程恪说。

“我喜欢不一样的东西,”许丁把他带到自己办公室里,站在落地玻璃跟前儿看着外面,“一种生活过久了就想变一变。”

“我一种生活过了二十多年。”程恪说。

“现在还迷茫吗?”许丁转过头笑着问了一句。

“还行吧,”程恪走到玻璃前,“凑合。”

“这儿能看到……你爸公司那栋楼。”许丁指了指远处。

“是么?”程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很远的地方,远到几乎看不清,只能看到集团两个字,要不是顶上那个熟悉的标志,他还真注意不到。

“那个楼盖起来以后,我好像就去过两次。”程恪看着那边。

“吃东西吧,”许丁说,“我让助理买了拉面,这会儿应该回来了。”

“不是说过去吃吗?”程恪说。

“我去看了一眼,环境不太好,”许丁说,“怕你不习惯。”

“我现在……”程恪回头又看了一眼那边的大楼,“没那么讲究了。”

许丁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拍视频的流程程恪已经很熟悉,他只需要确定画的是什么就行。

这次拍的是一套风景,许丁给他照片,他把风景变化一幅幅展示出来,不需要完全相同,意境和想要表达的东西出来了就行。

以前他都会用自己的沙画台,更习惯一些,这次所有的东西都许丁帮他准备的了。

“行吗?”许丁问。

“我比我原来那个好,我那个挺旧了。”程恪笑笑,想到自己那个最终归宿是某个垃圾站的沙画台,他顿时心里猛抽了一下。

“用得习惯我就让人给你拉过去吧,”许丁说,“我都怕你现在懒得去买。”

“行。”程恪说。

这次用的是彩沙,不过只用灰绿色,程恪挺喜欢的一种颜色,不过分明亮,也不会沉闷,稳重里带着轻快。

他抓了一把沙子在手里握紧,感受着沙子在掌心里慢慢压紧交错,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沙子在指尖细细摩擦时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踏实了下来。

果然还是比盐摸着舒服。

“开始吧。”他把沙子放回。

许丁叫了摄像进来调整了一下机位,程恪在脑子里快速地把之前的构思过了一遍,撒下了第一把沙子。

细沙从厚到薄,铺在了泛着暖白色光芒的玻璃上。

铺了几层之后,他用手侧在沙面上轻轻一带,随着光芒再次出现,他暂时忘掉了这两个月来的那些烦闷。

视频反反复复几次,拍完的时候九点多,街上闪烁着的灯光已经连成了片。

程恪走出大楼的时候伸了个懒腰,这大概是两个月以来他过得最愉快的几个小时。

许丁想开车送他回去,但他拒绝了,以前完事了他都是自己回去,就算现在他没车可开,也不希望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许丁也没有坚持,只是把他送到了方便打车的路口:“做完了我给你电话。”

“嗯。”程恪点点头。

“下月那个现场,你考虑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我们改天谈一下细节。”许丁说。

“好。”程恪摸了摸兜里的烟盒,发现已经空了,顿时有些郁闷。

许丁递了盒烟过来:“几个小时憋死你了吧。”

“你出去抽了几回烟我都数着呢。”程恪接过烟,走到墙边点了。

“现场的事……”许丁犹豫了一下,“你不要跟人提前说。”

“嗯?好。”程恪愣了愣。

许丁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以前他们也合作过现场,但许丁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保密,也没什么保密的必要。

坐在出租车上他一直琢磨着是为什么。

车开出去十多分钟之后,他猛地皱了一下眉,拿出手机拨了许丁的号。

“怎么?”许丁接了电话。

“你工作室为什么要换地方?”程恪问了一句。

“我说了啊,”许丁说,“想换换感觉,原来那儿呆了太长时间了。”

“行吧。”程恪沉默了一会儿,挂掉了电话。

许丁不说,他再问也没什么意义。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毕竟以前什么也不想,现在突然一琢磨,就容易想得太夸张。

也许并没有想多。

许丁是他那些“朋友”里唯一跟他关系没有变化的,程怿以前未必能注意到许丁,可要真注意到了,似乎也没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这个城市里,一不留神就会有某个楼盘或者某一块地是老爸公司的,程怿现在接手了哪些业务,他也弄不清。

这些他没兴趣,也不想弄清,只是想到这层了,心里就还是堵得慌。

在小区门口下了车,他站在路边看着车开走了都没动。

现在不困,也不累,没有特别迫切地需要躺到床上的**,倒是忙活了几个小时有点儿饿了,一碗面根本扛不住。

许丁问他要不要吃点儿东西的时候,他偏偏又还没感觉到饿,这会儿大概是心情影响,突然就在一片郁闷里饿得胃里都像是有人拿个勺把最后一点儿食物给刮没了似的,空荡荡的。

饿得都有点儿想吐了。

这是什么状态?

程恪叹了口气,犹豫了几秒,转身往路口走了过去,去星巴克坐会儿吧,吃点儿喝点儿。

其实他现在还挺想吃烧烤的,就街边那种乱糟糟的小店。

以前统共也就去过两三次,他们那帮人觉得太吵太脏,桌上都是油腻,凳子坐着也不舒服,服务还差,他那两三次吃完回去就拉肚子,比下毒还灵。

但现在他每次去超市,都会经过几个烧烤店,寒风嗖嗖的夜里,大棉帘子一档,里面的光和热气,有着另一个世界的热闹。

他看着就挺想进去的,可惜他连找个跟他一块儿去的人都找不到。

这么一想就更堵了。

他拉了拉衣领,风吹得太猛,这外套有些扛不住了。

身上的衣服都是两个月之前随便买的,一次买了不少,感觉够一星期换洗,他就没再去琢磨买衣服的事儿。

昨天他被老北风顶着脑门儿拍的时候都还没想起来该买厚些的冬装了,现在被拍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他才回过神,明天再不去买衣服,估计就快出不了门了。

从这里去星巴克,说远是一点儿都不远,晃过去也就五分钟,但要说近,被风这么吹透了也用不了一分钟,接下去的几分钟里他会非常难熬。

傻逼了,刚直接叫出租车开过来不行吗?非得下车了才想着去吃东西。

可是都走到路口了,现在转头回去也不近了。

还不如刚才直接回去了叫个外卖呢。

……操!

怎么就晚上饿了这么一点事儿,到了他这里就这么麻烦呢。

他皱了皱眉,顺着路口,转进了小路,他记得上回跟江予夺往这边走的时候,有条岔路可以直接通过去,出口就在他翻的那个垃圾桶旁边,离星巴克很近了。

晚上估计要下雪,这种天气,这个时间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走在路上只有两边窗户里的光,看着格外寂寞。

走了一段他看到了一个三岔路。

哪儿来的三岔路?

他回头看了看,确定自己应该没走错。

他不得不拿出手机,打开了导航,导航告诉他,最右那条就是了。

“走吧。”他小声说了一句,拿着手机跟捧着个指南针似的,顺着指引走了过去。

走了一小段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是刚经过了江予夺家门口,之前应该是走过头了,路口是在江予夺家前头。

他并不是个路痴,却在老北风中被自己饿得惨叫的肚子带迷路了,穿出小路走回街上时,比他预计的那个出口远了能有二百米。

不过距离应该差不多,他已经能看到星巴克的牌子了。

这条街十点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各种酒吧夜店都在黑色背景里闪着光,不过路上的人没几个,都是开着车往门口一停,就一头扎进了热气腾腾混着酒香的笑闹声和音乐里。

程恪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往前走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看到人。

也许是身处这种被隔绝在热闹之外的黑暗里,让人不安。

也有可能是……旁边没多远的两个垃圾桶旁边站着的几个人,看不清样子,只能看到嘴边和手里忽明忽灭的烟头上的那点火光。

几个人聊得挺开心,但笑得特别让人不爽。

压扁了嗓子憋出来一般的笑声,听着就能想象出聊天的内容。

程恪皱着眉想要走到对街去的时候,一个人边狂笑边愉快地飞起一脚踢在了垃圾桶上。

这个垃圾桶没有盖上,而且装得挺满,这人用的劲儿不小,垃圾桶被踢倒的瞬间,程恪就感觉一片垃圾涌了出来。

虽然他曾经跟江予夺在垃圾桶上打架打得桶都压形了,此时此刻还是一阵恶心,但没等他快步走开,一个不知道装什么什么玩意儿的盒子飞了过来,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落了地,盒盖被砸开,连汤带水儿地溅了他一裤子。

强烈的恶心中他甚至感觉到脸上都被溅上了。

“操!”程恪抹了一把脸,骂了一句。

他这一句“操”声音并算高,但还是很快得到了对方回应。

“再操一个——”一个人喊了一嗓子,跳起来对着一个长得像快餐盒模样的东西狠狠踢了一脚。

这么一脚在平时不会有什么威力,快餐盒会直接被踢碎,然后里边儿的渣子会散落一地。

但现在不同,现在有风,而程恪站在他们下风处。

他躲开了张牙舞爪扑过来的饭盒,却没能躲开里头的菜渣子。

那边传来了一阵哄笑。

程恪实在想不明白,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而已,这里他以前来过无数次,就算碰上事儿,也都是在酒吧里头有人闹事,现在却一次一次在大街上碰到这种让人暴躁的破事。

到底是怎么了?

感觉自己胸口都快让突然燃起来的怒火给烧炸了。

程恪往几个人那边走了过去,踩着一地垃圾。

垃圾里有一根金属条,看着像是从窗户上拆下来的,他经过的时候往金属条的一端轻轻踢了一下。

金属条弹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两圈,他伸接住了。

几个人的笑声低了下去。

傻逼。

这招是程恪无聊在院子里玩练出来的,后院的树每次修剪都会散落一地的枝条,有粗有细有长有短,他一开始只是踢着玩,慢慢找到了规律和用力的方式,只要角度找对,他可以从地上把任何条状的东西踢到空中再用手接住。

打架的时候这招没屁用,但是造势一流,可以给对手带来不小的压力,产生一种“妈的这人好像挺厉害”的错觉,然后他就可以出手了。

程恪一棍子抽在了踢快餐盒那人的大腿上。

那人愣了大概半秒,怒吼了一声就扑了过来,程恪侧身躲过,抓住了他的手腕,按着他胳膊肘往前一带。

那人顿时就继续冲了出去,程恪对着他后背蹬了一脚,那人扑到了地上的垃圾里。

耳边有风,距离太近了,程恪没有办法躲开,只能错了错角度,让本来应该砸在他肩上的这一棍子砸了他手臂上,手臂上毕竟有肌肉,不容易伤到骨头。

砸过来的是根水管。

程恪抓住水管另一头,往前一拽,身后的人被他拉了过来,顺势一拳又砸在了他后腰上,不过没什么力度。

程恪抓着他手腕一拧,这人嗷了一声就从身侧翻到了地上,膝盖跪地死撑着没有倒下去。

程恪对着他肋条一脚踩了下去,于是这人也扑到了地上。

爽。

比跟江予夺打架爽多了。

这些人战斗力太弱,他可以做到每一次出手都准确,动作不变形。

几个人同时向他抡过来的时候,他弯了弯腰,对着第一个倒地刚爬起来的那位又踹了一脚,那人再次扑倒,发出了愤怒的叫骂声。

程恪手里金属条往后砸了过去,把身后围过来的人逼开了两步,他也没回头看,这个角度反正也不会砸到脑袋,只要不砸脑袋,就无所谓。

接着又一脚踩在正要去捡水管的第二个人肩上。

他身上也挨了几下,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要没被扑倒在地,他就盯着最开始出手的这俩打。

往复循环了不知道多少回合之后,那俩鼻子和嘴上都糊满了血,他后脑勺上也终于传来了可以觉察得到的疼痛。

操他妈下手这么没数!

程恪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位的鼻子重重砸了一拳,那人捂着鼻子发出了短促的一声惨叫一屁股摔坐到了地上。

后脑勺的剧痛让程恪过去对着他捂在脸上的手又蹬了一脚。

再转身的时候,他看到了刀。

但拿刀的人一直到被他劈中手腕刀落了地也没有出手。

程恪发现他站在原地没动。

回过神再看另几个时,也都或坐或站或弓腰地凝固住了,齐唰唰地都往他身后看着。

程恪缓了缓,顺着他们目光的方向回过了头。

真是……巧啊。

江予夺叼着根烟站在风里,沉默地看着这边。

“三哥。”有人出了声。

“滚。”江予夺咬着烟吐出了一个字。

“三哥,”另一个人也开了口,“我们……”

“多说一个字你今天就只能爬出这条街。”江予夺说。

几个人迅速爬了起来,依次排队似地从程恪面前经过,每人瞪了他一眼之后消失在了黑暗里。

一阵沉默之后,江予夺往他面前走了两步,看着他:“你抽什么疯?”

程恪没说话,这种四周一下变得冷清的氛围里,他身上的燥热瞬间就消失了,紧跟着后脑勺的窜痛就漫向了全身。

腿跟着也感觉到了疼痛。

操。

程恪不受控制地往前跪下去的时候,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字。

多么精采的场面,一场乱战之后,他对着这片儿的老大跪了下去,说不定还会没撑住地再磕个头。

操!

不过这场面没有出现。

在他身体往下的同时,江予夺已经往前过来架住了他,嘴里的烟差点儿戳到他脸上。

程恪偏头避开烟头,晃了一下站稳了。

江予夺松开他,往自己手上看了一眼之后,伸手在他衣服上擦了两把。

程恪莫名其妙地低头看了一眼:“干嘛?”

衣服是黑色的,看不出来江予夺往上头抹了什么玩意儿。

江予夺没说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掌心里有血。

“你受伤了?”程恪一惊,他弄不明白江予夺是怎么会受伤的。

“这他妈是你的血,”江予夺看着他,“傻逼!”

“……啊,”程恪愣了愣,反手往自己脖子后头摸了一把,手指上果然全是血,他非常震惊,“我操。”

江予夺把烟在旁边垃圾桶盖上掐了,旁边他过来时的那条小路走了过去:“走。”

“去哪儿。”程恪问。

“我家,”江予夺回过头,“不去就自己打个车去医院,你看这片儿有没有出租车肯拉你。”

程恪沉默地跟了过去。

江予夺家还是原来的样子,甚至他上回来的时候盖的被子和枕头都没收起来,还放在椅子上。

程恪脱掉外套,坐到桌子旁的椅子上。

屋里暖和,他身上的寒意快速地退去,被冻透的身体开始恢复知觉,疼痛也随之而来。

跟炸开了花似的,哪儿哪儿都疼。

“上衣脱了。”江予夺拿出药箱放到了桌上。

这个药箱程恪认识,之前放他那儿的就是这个。

程恪犹豫了一下脱掉了上衣,本来想扔到沙发上,但看了一眼发现领口上都是血,他把衣服扔在了旁边的地上。

江予夺过去把衣服捡起来放到了沙发上。

“一会儿弄脏了。”程恪说。

“我没你那么讲究,”江予夺打开了药箱,拿出了酒精,“先清理一下吧,我现在也看不见伤口在哪儿。”

程恪看着那瓶酒精,应该不是上回那瓶了,上回那瓶被江予夺往脑袋上跟浇花似的一次就浇掉了大半瓶……

想到江予夺处理伤口的风格,程恪立马有些紧张:“要不我自己来吧。”

“怂了?”江予夺看着他,“动手的时候不是挺嚣张吗?”

“随便吧操。”程恪感觉后脑勺都快疼麻木了,也懒得再跟江予夺斗嘴,胳膊肘往桌上一撑。

刚撑上去还没撑稳了,胳膊肘就一阵刺痛,他赶紧抬起手看了看,一条挺深的口子,不过不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上的……衣服又破了?

江予夺用手指戳在他后脑勺上往下按了按:“低头。”

“就在这儿?不去厕所吗?”程恪问,“一会弄得血了糊叽的。”

“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江予夺吼了一声,“是不是还得帮你放缸热水撒点儿花瓣啊!”

程恪闭了嘴,直接趴到了桌上,顺便闭上了眼睛,咬紧牙关等酒精泼上来的那一瞬间。

人真挺奇怪的,打架的时候不怕伤,伤了也能忍得住疼,甚至感觉不到疼,但处理伤口时这一点小痛却会让人紧张。

也许是因为事先知道要疼了,越琢磨越等待,就越怕疼。

突如其来的疼,都不是疼。

江予夺没有直接把酒精倒在他脑袋上,而且是拆开了一大包药棉,扯了一半,团了团,看着比一个大馒头还大一圈儿。

然后往上倒了点儿酒精之后,江予夺拿着这团棉花在他脖子后头擦了擦。

“这就用了一半了,一会儿处理伤口还有吗?”程恪问。

江予夺没出声,一巴掌甩在了他背上。

因为光着上身,这一巴掌甩得脆响,屋子再大点儿都能有回音了。

程恪压着差点儿再次腾起来的怒火,咬着牙没再说话也没动。

江予夺在他脖子和肩上都擦了擦,再慢慢往后脑勺的头发里倒了点儿酒精:“是这儿吗?”

“不是,再上一点儿吧,”程恪说,“我感觉是上面疼。”

江予夺放下东西进了卧室,拿了盏台灯出来,对着他后脑勺打开了,又在他头发上扒拉了两下:“看到了。”

“嗯。”程恪应了一声。

“不深,还行,现在没太出血了,不过这伤要在我头上,估计两天都止不住,”江予夺说,“我得……找个剪刀。”

“干嘛?”程恪吓了一跳,抬起了头。

“头发剪掉点儿,要不怎么洗?”江予夺在药箱里翻了翻,拿出了一把粉色的,小小的,圆头圆脑的儿童手工剪。

程恪不愿意被剪成斑秃,更不愿意被这样的剪子剪成斑秃,他一把按下了江予夺手里的剪刀:“不。”

“不什么不?”江予夺问,“你去医院的话,医生直接给你把这片儿都剃了。”

“我不去医院。”程恪说。

江予夺没出声。

“我下月有个现场表演,”程恪叹了口气,“没几天了,我总不能秃着个后脑勺去吧?”

江予夺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现在是不是就靠这个吃饭呢?”

“嗯。”程恪应了一声。

“……行吧,”江予夺放下了剪刀,“慢点儿洗吧。”

“谢谢。”程恪说。

江予夺应该是个处理伤口的熟练工,程恪趴在桌上,能感觉到他一点点捏起头发,再用小棉花团往上点,动作很轻,除了酒精碰到伤口时的刺痛,没再有别的戳到碰到时的疼痛了。

程恪不知道为什么他处理自己的伤口时会是那种风卷残云的效果。

后脑勺这点儿伤不知道弄了多长时间,酒精刺痛过后伤口就麻木了,不疼,也没什么感觉,只有头发被拨动时的轻痒。

程恪趴在桌上莫名其妙居然有种按摩似的舒适感,客厅的暖气应该修过了,这会儿热乎乎的,他开始感觉到了困意。

舒服得快睡着了。

大概是被砸出脑震荡了吧。

江予夺处理过很多伤口,自己的,别人的,他那些小兄弟受了点儿伤跑他这儿来,他都会给凑合包扎了一下。

但这么多人里,他第一次碰到处理伤口的时候能睡着了,还能打呼噜的。

他在这弓着个背快半小时了,腰都酸得不行了,程恪居然趴桌上睡着了!一开始他以为呼噜是喵打的,结果转头的时候看到喵正端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他这才确定了程恪不光睡着了,还睡得挺香。

这要换了陈庆,衣服都不带披的他就能给扔到外头去冻着了。

但对程恪他却有点儿下不去手。

比起从小在街上混的这些人,眼前这个前大少爷,估计心里要苦得多,他们习以为常的很多事,在程恪这里,都得算得上是重大挫折。

而且看得出他挺憋屈。

所以江予夺虽然对他喜欢男人的事儿有些膈应,刚才却还是帮了他。

要换个别的同性恋,他肯定就蹲对街点根烟看热闹了。

伤口清洗完,江予夺先用胶条把程恪的头发往两边贴住,露出伤口,然后再把纱布盖了上去。

贴纱布的时候,程恪哼了一声,像是要醒,他停了手,等了一会儿,发现这人只是哼了一声而已。

一直到他拽出程恪的胳膊要看看手臂上的伤时,程恪才猛地一下坐桌上弹了起来坐直了。

他俩对瞪了好几秒之后,程恪才问了一句:“我是不是睡着了?”

“嗯。”江予夺点头。

“不好意思,我就觉得特别困,”程恪搓了搓脸,“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包好了?”

“好了,”江予夺说,“你去药店买点儿药,有那种能加快伤口愈合的,自己涂点儿就行。”

“哦。”程恪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试试。”

“你过来的时候不是有个加油站吗,”江予夺说,“后头有个诊所,你弄不好就上那儿让人帮你涂。”

“好。”程恪舒出一口气,然后动了动胳膊,“这个伤我自己来吧。”

江予夺把药箱推到了他面前。

不得不说,如果程恪玩沙画时的动作流畅度是十级,那他给自己处理伤口时估计得是负无穷级。

别别扭扭拿哪儿不是哪儿的动作看得江予夺几次都想冲上去抽他两巴掌。

“你要是看不下去了,”程恪叹了口气,“你就玩会儿别的吧。”

江予夺拿出了手机,还没拿稳呢,就有电话打了进来。

“谁。”他接起了电话。

程恪胳膊上的伤在外侧,他不得不把胳膊压在桌上再别过身去仿佛拥抱自己一样拿着药棉往伤口上擦着。

擦得非常认真。

他接电话不愿意有人在旁边,别人接电话他也不愿意在旁边。

但江予夺似乎没他这么讲究,依旧靠在沙发上:“几个啊?哦……我知道他们找谁……不用管,你们避开点儿就行……”

江予夺挂了电话之后站了起来,走到了桌子旁边,一把抓起了他的手腕。

没等程恪反应过来,他已经拿起酒精瓶子,拉着他胳膊往伤口上一倒,然后扯了坨药棉顺着伤口唰地一带。

都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伤口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掉了。

接着江予夺又往上按了块纱布,贴好之后说了一句:“你先在这儿呆着。”

“嗯?”程恪愣了愣。

“那几个叫了他们老大在街上找你呢。”江予夺把药箱收拾好,点了根烟往沙发上一躺。

“……我以为那几个是你的人呢。”程恪说。

“不是,”江予夺说,“我都不认识他们。”

“那他们见了你就跑。”程恪活动了一下脖子,还行,有点儿酸。

“是啊,他们见了我就跑,又不是我见了他们跑,”江予夺皱着眉,“明天去趟医院拍个片儿吧,怎么砸一棍子还他妈把你砸成陈庆了?”

程恪叹了口气。

“他们转不了多久,这么冷的天儿。”江予夺说。

“嗯,”程恪靠在椅子上,“我以为这片儿就你一个老大呢,还有别的?”

“不管哪片儿,”江予夺说,“你出门就说自己是老大了,谁管你,又不是优秀市民评选。”

“那你这个老大,”程恪看着他,“就是陈庆出门儿帮你喊出来的吧?”

江予夺拧着眉盯了他一眼之后就看着手机不出声了。

程恪五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按之前他看到的状况,江予夺指的应该是对方老大,他顿时有种被陈庆附身的悲壮感。

呆坐了一会儿之后,程恪被打跑了的饥饿感又重新回到了胃里,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看着江予夺问了一句:“你吃东西吗?”

“不饿。”江予夺盯着手机没抬头。

“我特别饿,我叫个外卖过来行吗?”程恪问。

“你想吃什么?”江予夺抬起头。

“……烧烤,”程恪晃了晃手机,“我看外卖里有。”

“哪家的?”江予夺又问。

“我看看,”程恪点开手机查了查,“罗胖子烧烤。”

“没听说过,好吃不了,”江予夺啧了一声,“别吃。”

程恪看着他,等着他给说说哪家的好吃,结果江予夺不再出声,又低头继续盯着手机了。

程恪只得又在手机里来回翻着找:“大河烧烤?最好吃烧烤?陈家屯烧烤……这是不是陈庆他家开的……”

“哎!”江予夺用力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到一边,“说吧,想吃什么?”

“烧烤啊。”程恪说。

“我知道!”江予夺踢了一脚椅子,“烧什么!烤什么!”

程恪沉默了,这会儿他才发现自己想吃烧烤想了半天,居然没有一样具体的食物,也没有对味道的任何回忆。

确切说他大概只是想凑在烧烤店那种热闹的环境里,对于烧烤的具体内容并不在意……

“不知道。”程恪叹了口气,他也没办法跟江予夺解释,感觉下一秒江予夺可能会跳起来把他耳朵给吼聋了。

但江予夺并没有跳,也没有吼,瞪着他看了很长时间之后,重新拿起了手机,拨了个号。

“给我拿点儿烧烤过来,”他拧着眉,“什么都行,一样十串,菜也要,韭菜西兰花茄子……酒不用了,我这儿有。”

挂了电话之后,屋里恢复了安静。

程恪不知道是不是需要说声谢谢,每次跟江予夺在一块儿,他都有种头晕脑涨的忙乱感觉,除了那天喝酒……

“玩会儿吧。”江予夺突然站了起来,拖了张椅子坐到了桌子旁边,顺手从茶几下面拿过了一个袋子,往桌上一倒。

“玩……什么?”程恪震惊地看着被倒了一桌子的盐。

“你画我猜。”江予夺说。

“我俩玩?”程恪问,“那你猜我画的是不是有点儿太容易了啊?”

“玩不玩?”江予夺看着他。

“行吧,怎么玩?”程恪叹了口气。

江予夺拿了个沙漏过来放到桌上,又拿过了自己的手机:“沙漏三十秒的,从开始画计时,你随便找个小说之类的,按顺序,碰到的名词就画。”

“行。”程恪点了点头,拿过手机找了个站打开了,随便戳了一个。

“我先画吧,你猜?”江予夺看着手机。

“好。”程恪点头,把桌上的盐抹平了。

“来了啊,”江予夺把沙漏倒过来放下,用手指在盐上开始画,“一个字。”

程恪盯着他的手,先画了个方块,又在方块四角上画了四条竖线。

“床。”程恪说。

“对了,”江予夺点点头,起身拿了袋猫粮放在旁边,从里头摸了一粒出来放在了程恪手边,“现在你画。”

程恪看了看手机。

这是一个清晨,三小姐坐在镜子前……

“两个字。”他把沙漏倒了一下,在盐上抹了一把,开始画镜子。

先是一个椭圆。

“蛋。”江予夺说,“鸡蛋鸭蛋鹅蛋。”

“不对。”程恪继续画,为了让江予夺比较容易看明白,他决定画一个简单的小姑娘的那种梳妆镜,放在桌上可以转圈的那种,应该一看就能看出来了。

他在椭圆的一边画了条竖线。

“气球。”江予夺说。

他又在另一边画了一条。

“雪糕。”江予夺说。

他又在下面画了个底座。

“地球仪。”江予夺说。

“两个字。”他提醒。

“球仪。”江予夺说。

“……有这玩意儿?”程恪有些无奈,赶紧在旁边开始画人,对着镜子梳头的q版小人。

画了几笔之后江予夺一拍桌子:“化妆!”

“化妆是他妈动词。”程恪看了一眼沙漏,快漏光了。

“照镜子!”江予夺又拍了一下桌子。

本来还有一丁点儿的沙漏被他一巴掌给拍没了。

“镜子!”他又喊了一声。

“超时了。”程恪说。

“没有,”江予夺拿了一颗猫粮放在自己面前,“到我了。”

“行吧。”程恪拍了拍手上的盐。

江予夺看了一眼手机,啧了一声,用手指在盐上画了两个圈:“两个字。”

“眼镜。”程恪说。

“不是。”江予夺又画了两笔。

程恪看着更像眼镜了:“墨镜,眼罩。”

江予夺看了他一眼,在两个圈中间小心地戳了个蝴蝶结的形状。

“……胸罩?”程恪有些无语。

“我操,你可以啊,”江予夺说,“我以为这个你猜不出来呢。”

程恪拿过手机扫了一眼,耳环。

“都俩字儿啊,”他飞快地画了个圆,又在圆的两边画了两个小半圆,“两个字啊。”

“糖葫芦,”江予夺皱着眉,“你画这些怎么跟你沙画水平差那么多啊。”

“为了配合你的水平,”程恪说着又在半圆上加了两个小圈,再画了个箭头指着这两个小圈,“两个字!”

“耳环!”江予夺暴喝一声。

喵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逃进了卧室里,程恪也被他这一嗓子吼得有点儿心动过速了。

“对了。”他拿了一颗猫粮放到江予夺手边。

接下去江予夺画了个近似三角形的梯形,然后在长的那条边上又加了一条,说实话这个东西有点儿子抽象,但程恪结合之前的胸罩还是能猜出是什么。

“内裤。”他说。

“四个字。”江予夺看着他。

“……三角内裤?”他试着回答。

“靠,”江予夺点点头,“对了。”

程恪这边三小姐一直坐在镜子跟前儿折腾,耳环完了就是项链,但因为这是条珍珠项链,程恪画了个贝壳提示他,但他指着贝壳喊了蝴蝶,于是没猜对。

“你点了个什么小说啊,”江予夺叹了口气,“是他妈服饰搭配指南吗……到我了。”

“画吧。”程恪点头。

江予夺看了一眼手机,似乎愣了一下。

“怎么了?”程恪问。

江予夺咬了咬嘴唇,画了两个圈。

“胸罩。”程恪说。

江予夺啧了一声,在两个圈中间又画了一个往上竖起的蘑菇。

程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你看的是小黄文么?”

“管那么多呢,”江予夺指着画,“两个字!”

程恪已经猜到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实在说不出口。

“粗俗一点儿的那两个字。”江予夺又补充了一句。

“……操,”程恪叹了口气,“认输。”

江予夺又翻了翻手机:“这章也太他妈黄了……凑字数呢吧,写这么多。”

“换一个吧,”程恪说,“你看的都什么啊。”

“修仙,”江予夺说,想了想又看着他,一脸的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止住,“哎,程恪,我问你。”

“嗯。”程恪伸手把桌上的那个图抹掉了。

“你平时看那些东西吗?”江予夺小声问,“就同……性恋小黄书?”

“不看,”程恪眯缝了一下眼睛,“我看小黄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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