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夫人到马车上时, 便见叶明蓁撑着下巴在发呆, 膝上还放着那块玉佩。

她无奈地笑了一下, 放下车帘坐回到叶明蓁的身边。

“今日你见到太子了?”叶夫人问。

叶明蓁一下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叶夫人的脸色, 唯恐在叶夫人面上看出一丁点不高兴。

叶夫人无奈道:“你这样看我,难道还怕我生气?你都与太子定了亲了, 娘就算是生气,还能拦着你们?”

要是她拦着有用,二人哪里还会偷偷在私底下传着纸条,还能传到两情相悦,传到连亲事都定下了。

叶夫人在心中暗想:明年春天果然还是太早了一些。

叶明蓁弯唇笑了笑,小心将玉佩在怀中收好了, 又像是变戏法一般从怀中掏出一朵纸花来。

“娘, 你看。”

叶夫人看了一眼,只是一朵普普通通的纸花,模样看着还不够精致,看上去做的人笨手笨脚的,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叶夫人面上却装出惊喜的模样:“这是蓁儿你做的?”

叶明蓁摇头:“是太子给我的。”

叶夫人:“……”

她的所有热情一下子消失殆尽,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惊喜。

好在叶明蓁并不在意,自己捧着那朵纸花, 低头仔细看,眼中满是笑意:“为了这个,太子可费了不少心思。娘, 你别看这纸花是小,可我却头一回见到太子那般手忙脚乱的模样。”

想齐承煊在她面前时,向来都是胸有成竹,好像万事都胜券在握,即便是偶尔示弱,也是有意而为之,欲擒故纵。她从认得齐承煊起到现在,却是第一回见到太子那般慌乱。

叶夫人仔细打量着她,见她面上并无异色,眼中只有笑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叶夫人还是忍不住怜惜地看着她:“蓁儿,你今日可会难过?”

叶明蓁愣了一下,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娘,你说什么?”

“方才顾夫人这样对你,你心里是否觉得不太爽利?”叶夫人道:“她不分青红皂白便冤枉你,娘设身处地想想,便猜想你心中应当不太高兴的。”

叶明蓁面上的神色慢慢淡了下去。

叶夫人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原先就觉得长宁侯府十分狠心,养了十六年的姑娘,说不要就不要了,竟是半点也不留恋,哪怕是花草都能养出感情来。她也见过顾夫人与顾思凝相处的,二人是亲母女,果真是情深义重,即便是刚找回来,先前并未相处过,顾夫人都对顾思凝极好,当真是血脉情深。

可对顾思凝那么好,为何偏偏对叶明蓁却这般态度?

叶明蓁回到国公府后,时常说起从前的性子,她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也从来都不愿意让人操心,说的也都是高兴事。她说过虞曼音,说过叶父叶母,说过长宁侯府已经故去的老夫人,唯独却没有说过长宁侯夫妇。

不是为了避嫌,若是为了避嫌,也不会说起老夫人了。

既然如此,那是不是就代表,长宁侯夫妇对她的蓁儿并不好呢?

她在此之前就听说过叶明蓁有多好,只是那会儿当做是别人家的,也就并未在意。她听说的都是顾家姑娘的优秀,直到女儿回来了,接触的多了,摸清楚了她的性子,叶夫人才知她的更多。

她拒人于千里之外,与人来往十分客气生疏,虽是真心待人,毫不吝啬自己的善心,可却不敢接其他人的好意。

若是娇养长大的姑娘,如何能过得这般小心翼翼。反倒是那个顾家的丫头,素来不知分寸,毫不客气,想来自始至终都未受过什么磋磨,回了侯府,顾夫人也是百依百顺,百般呵护。

在那真千金找回来前,她的蓁儿明明是在长宁侯府被当做亲女儿养大的,既然是亲女儿,如何能狠得下心对她不好?

都是当女儿,怎么她的蓁儿就差了这么多?

从前,叶明蓁不愿意说,叶夫人也就不问,可今日见到了,叶夫人也就忍不住了。

她的蓁儿心地柔软,今日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自己曾经叫过“娘”的人这样冤枉,指不定心中有多委屈呢。

叶夫人不禁道:“蓁儿,你若是有什么不高兴的,都说给娘听。”

“娘,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叶明蓁神色自若地道:“顾夫人冤枉了岳家,此事不也已经解决了吗?说起来,要不是我去找太子,顾小姐我不会跟着我,更不会有后头那些事,还是我连累了岳夫人。如今已经解决了,我就万事无忧了。”

叶夫人不赞同地看着她。

到底是在外头,在马车上,她也不好质问。但是回到家中之后,叶夫人却是迫不及待地将叶明蓁拉住了。

“蓁儿,娘实在好奇你先前十六年是如何过的。前面十六年里,娘也没有陪在你身边,什么都不知道,你多说说,便让娘也多想想陪着你长大是什么样子。”

叶明蓁迟疑地道:“我是跟着老夫人长大……”

叶夫人眨了眨眼睛:“若是我记得没错,顾家的老夫人不是很早就去了?那会儿你的年纪应当也十分小才是。后来呢?你是如何过的?长宁侯府可有好好待你?”

叶明蓁闭了口。

她努力想了想,挑着几件事情说了,自然都是她记忆之中的好事。可叶夫人听完,却是满脸困惑。

“这些不都是理所应当的事?”叶夫人拣出来,一件一件的反驳:“你那会儿是侯府唯一的姑娘,自然是该有好先生教,寻常府中的姑娘,自然也都是尽可能的找好的先生,学识是人的底气,若是教的不好,岂不是出门在外丢了自己的脸?教的好了,那也是给整个家族争脸面,你是家中唯一的嫡女,家中所有的一切本来就该是你的。”

“丫鬟欺负到你头上,这本来就是丫鬟的错。几个丫鬟就敢对府中主子不敬,这是家中主母管教不力,非但是要责罚丫鬟,也应当是让主母反省才是。”

“你这说的桩桩件件,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若是没做到,反而还是侯府不对,怎么就成了他们的好了?”叶夫人很是困惑:“偌大一个长宁侯府,若是连一个先生都请不来,连几个丫鬟都管教不好,家中的姑娘衣食住行也没有保障,说出去还要让人笑话。”

长宁侯府就这么一个姑娘,先前还是当做嫡亲的姑娘养着,若唯一的姑娘都养不好,这丢的是长宁侯府的脸。

叶夫人追问:“你说你原先跟着老夫人住,后来呢?老夫人去的早,可有其他人管教过你?”

叶明蓁迟疑,道: “我年岁渐大,也应当自己住了……”

叶夫人动作一顿,轻柔地问:“老夫人去的时候,你才几岁?”

叶明蓁闭了口,一时不敢说了。

可她不说,叶夫人斜了丫鬟一眼,立刻有机灵的丫鬟上前一步,说了顾老夫人去世的年份,叶夫人掐指一算,不禁勃然大怒。

“她可真是好狠的心肠!”叶夫人怒道:“才四五岁的年纪,便不管你了?!”

“老夫人去后,顾夫人才接手家中事务,忙碌之中,多有疏忽。”

“蓁儿,这话你自己信不信?”

叶明蓁闭了口,不再说了。

只是在从前,她只是拿这些话来安慰自己。

她还在襁褓里时,就被老夫人抱到身边教养,在她印象之中,顾老夫人与顾夫人的关系是极其不好的,分明是当家主母,可老夫人对顾夫人却总是挑剔,没有一回是好脸色。还拦着二人见面,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母女一年到头却见不到几回,她的起居住行也皆由老夫人操办。

老夫人常常告诉她,让她万事千万不要学顾夫人,她年纪尚小,懵懵懂懂,起先应过,也不知是否那时伤了顾夫人的心。后来长大一些,知道黑白,想要亲近娘亲,可顾夫人对她态度却十分冷淡。

她隐约知道,在前面几年,顾夫人的日子是过得十分艰难的,只是她那会儿太小,也记不清太多,记得更多的是老夫人去了以后,顾夫人得了掌家权,一朝扬眉吐气,从前的事情就更没人提了。

叶明蓁说完,总结道:“也许是因为那时我伤了她的心,所以她才不喜欢我吧。”

叶夫人却不赞同。

顾老夫人去的早,才四五岁的孩子,若是用心教养,也能教养的好。更何况听叶明蓁说的,她独住之后,都是她一头热,顾夫人从来不予回应。都没有人拦着了,没有了芥蒂,顾夫人怎么狠心,迁怒也能迁怒这么久?

再说,蓁儿年幼时,即便做错了事,也全是听顾老夫人的话,所作所为都是由顾老夫人言传身教,若顾夫人明事理些,也该知道不该怪到她身上。一个刚学会走爬的孩子,还得强求她知道所有道理吗?

若顾夫人对待的是她的亲生女儿,叶夫人也不多说,可偏偏受苦的却是她的蓁儿。

顾思凝回府之后,可是半点委屈也没受过,瞧瞧顾夫人那模样,只恨不得当做眼珠子在疼!

亏顾夫人还口口声声说是没有亏待,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只是让她衣食无忧罢了。他们这样的人家,难道缺这些金银吗?随手从指缝里漏出点好来,养个花花草草都比养女儿上心。

原先她还有些感激长宁侯府教养女儿,如今却是恨也无法恨得理直气壮。其中诸多阴差阳错巧合变故,说来说去,最可恶的还是偷走了她的孩儿的人。

若是她的蓁儿在她身边长大,哪里会遭受这么多磋磨。

叶夫人只能怜惜地把女儿拥入怀中:“我的蓁儿受苦了,日后娘定不让你吃这些苦头。”

作者有话要说:  捉个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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